第三十五章 小梅住院一星期,花去一千四百多块钱。如果情况正常,钱是花不了那么多, 可她在手术台上昏倒做了抢救,又在住院期间打了些增强抵抗力的吊针,再这样 那样地加起来,一千四百块钱也就不算多了。 那天,是小香和我一起到医院接小梅的。太阳光下,小梅的脸色灰白,那蝴 蝶斑显得格外醒目。几天来的一系列折磨使她变得更呆了,乍眼看去,就像个死 人一样。走出医院大门,我站住说:“打车回去吧!” 小香说:“公共汽车一会就来了,不是还能省点钱吗?” 我说:“算了,下车后还要走一段路呢!她走不动你背她不成?” 很快,我们打车回到了饭店,小芹、小兰和春花跟着爬上楼来。楼上整齐地 放着铺好桌布的桌子,小梅上去就拖出个凳子坐到一边。我看了看说:“你们把 小阁楼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她要在上面躺几天。” 小梅说:“不用收拾,我不想睡,晚上我们还是一起睡在地上。” 我看了她一眼说:“地上能睡吗?你现在相当于做小月子,稍不注意就会落 下病根的,那以后花多少钱都治不好了。” 小梅说:“真不用收,我不怕。” 我烦了,没好气地说:“是啊!你怕什么?你是不是认为上去躺着我能占到 你什么便宜?” 小芹拍了她一下说:“你听老板娘的没错。” 想了想我又对小香说:“去煮两个红糖鸡蛋端上去,以后每天都给她煮两个, 多放点糖。” 小梅张口想说什么,她看了我一眼,又慌忙把嘴闭上低下头。 懒得再在饭店待下去,我走了出来。没走多远,听到身后有人弹了下舌头。 回头一看,是阿俊,他正好从人行天桥上下来。快步赶上我,他喂了一声说: “商场里的人都在议论你饭店的小工呢!” 一听这话我的脸就红了,以为是说小梅。把头扭到一边,我嗯了一声问: “我饭店的小工怎么啦?” 他说:“听说是被人杀了,有这回事吗?” 我吁了口气说:“哦,那个姑娘几个月前就到四川饭店去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都不知道呢!” 他偏头看着我说:“没你的事就好,我还担心呢!寻思着找时间问问你。” 我问:“担心什么?我这么老实巴交的人难道会做违法乱纪的事不成?” 阿俊笑了起来,问:“老实巴交这样的字眼用得到你头上吗?” 我说:“言下之意我能干出那种事喽?” 他拍了一下我说:“笨蛋!我是怕她给你惹麻烦。” 见他如此亲昵,我赶快换了个话头问:“你这是到哪里去?还不到吃饭时间 呢,不至于又到对面吃饭去吧?” 阿俊说:“没有,过去谈点事。” 我们都不说话了。走到商场门口,我说:“那就这样喽,我要到前面去看看。” 阿俊摆了下头问:“到我公司去坐坐行吗?你还从未去过呢!” 淡淡地笑了笑,我说:“你到我饭店吃饭,很正常。如果我跑到你公司去, 别人看着就不可理喻了。我又不做工业产品,到你公司去干什么呢?” 他笑嘻嘻地说:“这有什么?你就说是公司的女主人。” 又想起那天晚上他到饭店吃饭说的那一席话,我的脸一下就红了。哼了一声, 我问:“在你印象中我脸皮就那么厚吗?” 他认真地说:“不!是我心里这样渴望。” 摆摆手,我说:“再见吧!我们别张口说话就让对方紧张。人与人相处单纯 些好,至少我们两人应该这样。” 他恨恨地说:“你怎么如此古板?” 我真的不想再说下去,又跟他说了声再见,然后离去。 第二天早上,买完菜我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回走。离饭店老远,就见小梅蹲在 路边洗菜。天啊!这是冬天,她刚做过手术怎么能在冷水里洗菜呢?我跑过去, 大声吼道:“小梅,你在干什么?给我站起来!” 小梅被我的声音吓坏了,一下站起来呆呆地看着我。她脸色还是那么苍白, 红红的两手滴着水,裤子的膝盖处凸着,估计洗菜已经多时了。 跑到她的面前,我一把抓起她冰凉的手就往里拖,吼道:“谁叫你出来洗菜 的?” 她挣开我的手,两手握在一起搓来搓去地说:“我躺不住了,腰酸得要命, 想下来做点事。” 我说:“躺不住你下来坐坐,就是帮着拣拣菜都行,你不要命了吗?” 大理姑娘倚在门上,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闭上嘴,几步走进吧柜,小梅也 跟进来慢腾腾地走上楼去。在吧柜里坐了一会儿,我想,小梅这样不做事也不大 合适,哪个饭店会白白养个不做事的小工?哪怕她身体恢复过来可能也是痴痴呆 呆的了。小梅变了,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小梅了,就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 自从被张长寿抛弃后,她的精神就彻底地垮了,整天恍恍惚惚的,不如叫她回家 去算了。主意一定我走上楼去,小梅正趴在窗子上往外看。我嗯了一声,她回过 头来,脸上出现了一缕难得的红晕。 走过去,我示意她坐到凳子上。小梅紧张地看着我,眼睛在我脸上转来转去。 我不想拐弯抹角,张口便说:“小梅,你身体如此虚弱,我认为最好回去养养。 现在饭店那么忙,你躺着不是,起来做事又不能,我买张车票你回去得了,等身 体养好些再说。” 小梅的眼泪慢慢溢满眼眶,她低下头,两串泪珠滚落下来。抽泣了一声,她 哽咽道:“不!我不回家。” 我说:“不回去待在昆明干什么呢?你身体那么差,到哪里做事都不大合适 了,回去跟父母在一起,虽说吃的差一点,但起码安全。城里不是天堂,这一点 你应该体会到了,一不小心没准又碰上坏人。” 小梅伤心地哭了起来,说:“我不回家,也不嫁人,没有人会要我了。” 我笑了一下说:“不要那么孩子气,难道你一辈子不回家?你父母岂不是白 白养你一场了?说不嫁人更不可能,过去的事情你自己不说出去有谁会知道呢?” 小梅根本没听进我的话,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姨,我就跟你在一起, 我不要工资,你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行。” 又是老一套!我没耐心说下去了,便站起来拍拍她的头说:“收拾收拾吧, 明天一早我叫瓜宝给你买车票。今晚,我把这个月的工资算给你。记住了,回去 一个星期内,尽量少沾冷水。”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发现小梅不在了。小香跑到商场里看了一圈也没有, 她能到哪里去呢?一直到天黑,小梅都没有回来。小兰上楼去看了一眼,说她的 东西全不在了。小芹说好,说走了还省心些。 看来,小梅真的走了,她不是回家,是到昆明某个地方找工作去了。实在说, 她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去我很难过,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我在回想早上跟 她说过的话,有什么不妥吗?想了一阵没有,我自觉所说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也 许,她是怕我把她硬送回去吧!对小梅,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继续往下走,那 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我难过的是,对她这样关怀,又花了那么多钱,走了居然 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薄情啊! 到了晚上,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便闷闷不乐地靠在床上。三个姑娘临要上楼 前围了过来。春花问:“姨,你早上跟小梅都说了些什么?我上楼去见她在那里 哭呢!” 我哼了一声,好一阵才把早上说过的话告诉她们。 小香说:“可能她怕你跟着回去要做手术的钱,所以跑了。” 我两手一摊说:“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提钱的事呀!” 小香红着脸小声说:“我告诉她这次花了一千多块钱。还说、嗯、还说你说 过是债就要还。” 这是小梅走后的第三天,大理姑娘从起床就像避贼似的避着我,就连小嫣在 我面前都是躲躲闪闪的,只要面对面碰到,他们的眼睛就会躲开。吃饭的时候, 俩人不在桌上吃,蹲在外面也不像过去那样摸摸捏捏打打闹闹,他们这副正经人 的样子反倒让我不习惯了,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真是莫名其妙,我并没有在什么地方得罪他们啊?饭店里的气氛怪怪的,小 芹和几个丫头好像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一走近她们就找借口走开。我几次想 问都被别的事情岔开了,中午一忙,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晚饭后,大理姑娘和小嫣依旧出去。为买菜的事,我上楼去找小香。见我上 去,小香挪了挪屁股把中间让给我。楼上就开着一盏灯,很暗,灯光下姑娘们的 脸灰灰的。我极不习惯,便问:“怎么不再开两个灯呢?光线那么暗,又做针线 又写字的,就不怕眼睛瞎了吗?” 小香说:“看得见,灯开多了耗电。” 我一听就笑了,说:“得了吧!这样能省多少钱呢?把眼睛弄坏了你们会记 恨一辈子的,说我刻薄了你们。” 小兰嘻嘻地笑着说:“我们才不会那样说呢!” 无意中,我见小阁楼的门头上挂着一大团打成结的红布,土不拉叽的十分刺 眼。我奇怪地问:“你们往门头上挂这鬼东西干什么?城里不喜欢大红大绿的, 快把它摘下来!” 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动也不说话。我问:“谁挂的?难道要我 去摘吗?” 春花说:“是小秀挂的。” 我说:“她喜欢自己做成衣裳得了,挂在门头上干什么?摘下来。” 姑娘们还是不动,小香拐了一下小兰说:“你跟姨说嘛。” 小兰的脸绯红绯红,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小香骂道:“骚货,要说你自己说。” 春花在一边劝道:“说嘛,跟姨说怕什么?” 小兰再也不吱声了,索性把头低下。 我坠入一团云雾之中,眼前是大理姑娘和小嫣躲躲闪闪的样子。我一下记起 整整一个上午让我莫名其妙的事,便问:“大理姑娘和小嫣今天是怎么了?老躲 着我。” 小香又拐了一下小兰:“你跟姨说嘛。” 看着她们推来推去的我没有耐心了,便冲小香说:“得了得了,瓜宝,你既 然知道为什么非得要她说呢?讲出来便是了嘛。” 小香变得不自在起来,扭来扭去,眼睛东张西望,见她们全低着头,只好面 对着我无可奈何地说:“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小秀和小嫣在楼上做那种事,让小 兰撞到了。” 昨天晚上我出去了一下,怎么会出这种事呢?我有些不相信地问:“你们不 是都在吗?” 小香说:“店里收拾好我们说出去转一下,走了一半路小兰来好事肚子疼, 想回来躺着。没想到一上楼就听到粗粗的喘气声,她以为阁楼上藏着只狗呢,便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探头看。谁知、谁知一眼看到小嫣光溜溜地趴在小秀身上。” 小香说到这里,一边的小兰嘤嘤地哭了。 真恶心,春燕那么风骚都没在饭店干这种事呢!抬头又见那块红布,我没好 气地问:“她把块红布像面旗帜似的挂在门头上干什么?” 小香又开始四处张望了,没有谁出来解释,她只好继续说下去:“红布是小 芹姐叫她买来挂上的。店里有人干这种事会倒霉,这是老人说的。在我们农村, 谁要到别人家里偷偷干这种事,人家就要叫他扯三丈三红布挂在门头上冲晦气。” 我问:“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大堆红布得没完没了地挂下去了?” 春花认真地说:“只挂七天。” 一听这个数字我就笑了:“很好!挂七天最好天天点上香。这样,客人一来 就知道我们这里闹鬼了。” 小香固执地说:“反正得挂着,不能摘。” 我没有再吱声,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待会大理姑娘来了叫她自己摘了,至于 挂在什么看不到的地方她看着办吧! 十一点左右,卷帘门刷地一声拉起,是大理姑娘回来了。我靠在床上看书, 小门开着,准确地说我在等她。大理姑娘锁好门,踮手踮脚地想摸上楼去,我冷 冷地喊了一声:“小秀。” 大理姑娘慢慢地走下楼梯站到我床前,她低垂着眼帘,两手绞在一起,两只 脚不停地倒来倒去。我把手中的书合上甩到枕头边,皮笑肉不笑地问:“今晚又 到哪里快乐去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一双手绞得更紧了。 下面该怎么说呢?我在心里找着措辞,想找几句既解恨又能伤伤她面子的话。 这时,大理姑娘嗯了一声打断了我的思路,说:“姨,我们不想做了,能不能给 我们算算工资?” 做梦都没想到她张口会炒我的鱿鱼,我的阵脚一下就被打乱了。想了想我说 :“你要走可以,但小嫣得等我找到人再走。你知道,饭店不在乎多一个或少一 个小工,但配菜炒菜的却不能少。” 可能是我的口气有些软吧,大理姑娘开始得寸进尺:“你明天去找一下就行 了嘛,我们想回家一趟。” 她的意思想走就走,好像刻不容缓了。我哼了一声说:“可能你不懂我们这 里的规矩吧?如果我不想要你,可以马上叫你走。如果你想走,得提前一个星期 向我打招呼。否则,我不给工钱。” 她脸扭到一边小声地嘀咕道:“哪里听说过这么霸道的规矩?” 我冷冷地说:“就你们的行为来说,我的处理方法已经够仁慈了。知道吗? 我这里是饭店,不是旅馆,就是在那些地方公安局也不允许你们随便乱搞!” 她不说话了,两只手又绞到一起。 看了她一眼,我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我知道,你之所以想走是春光外泄了, 一个大姑娘干这种事被人撞到的确不是什么体面事。据我所知,在四川饭店你们 就比较开放了,说说看,你俩打算这样转战南北地干到几时?人啊!做什么事都 悠着点,日子还长呢,何必那么性急?如今,电视上明目张胆地搂搂抱抱甚至上 床已经像吃饭一样自然,但那是电视,有艺术加工的成分。现实生活中两人的亲 昵还是要遮掩的,又不是动物。”大理姑娘听不下去了,扯大嗓门说:“我买 红布挂了。” 我大声地吼道:“去把那块红布扯下来披到你身上去,我看着就想吐!” 大理姑娘转身咚咚咚地走上楼去了。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