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1) 第四章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苦乐尽菩提 苦难:总是无言的 我属马,虽然只早出生了两年,我还是很自恋地把自己归为70年代的人,并 用一种有点同情有点鄙视的目光看待那群所谓“80后”的小屁孩。 也许在70年代初出生的那批人看来,70年代末出生的人也和“80后”没有本 质区别,但我知道80年代初出生的那批人,绝大多数都希望把自己也归为“生于 70年代”。 “生于70年代”听起来确实比“80后”顺耳得多。“70后”引以为傲的资本, 正是幼年的苦难、梦想以及成人时理想远离的挫败感。他们是最后一批有改革开 放以前生活记忆的群体,并在成长期适逢其时地赶上了社会大变革。不同的经历 使得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有点儿“小人儿老脸”。“80后”越是疯狂地张扬个性、 推崇自我,“70后”越会冷笑:“小屁孩,没文化。” 相比于“80后”的如鱼得水和自以为是,“70后”总是觉得自己功业建立得 太迟了。比如我看《三国演义》,发现刘备与关羽、张飞结拜时也只有28岁,随 后他们就带兵打天下、干事业去了,就总觉得自己将会一事无成,一阵莫名的恐 慌和伤怀便涌将上来。 经历苦难是一种资本。“70后”对“80后”的优越感,不在于多活了几年, 而主要在于多活的这几年所受的苦难;虽然这种所谓苦难也无非是用过粮票、拍 过洋画、穿过补丁衣服等等,但这些正是“80后”没体会过的生活——在“60后” 眼里,无论是“70后”还是“80后”,全是小屁孩。 经历苦难会成就功业。在侯宝林的自传中,写他10岁以前,是这样的:“父 亲失业后,我已经5 岁了……但我记得我开始帮着家里过日子了,北京话就叫捡 煤核。当然我也捡些别的破烂,像麻绳等……我不会做小生意,这回连本都赔了, 连工具钱也没赚回来。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去要饭了……我要饭的时间大约一年 多。这一年内,只要有我干得了的活儿,我总想法去干,为家里挣几个钱。” 每次看到这里,我就很感慨,要饭要出了后来的相声大师。估计以我们这一 辈人的生活经历和实践能力,是说不出《改行》、《关公战秦琼》、《空城计》 这样的段子吧。当然有的人可能会说我们有我们的优势,老一套不行;这和“80 后”看不上“70后”一样,是有点可鄙的。 我在图书馆查资料,看一条晚清的新闻,心里很难受。那个新闻是这样的: 京南发大水,一个9 岁的孩子在洪水中父母双亡,只抱出了两岁的弟弟,乞讨为 生。有一天没要到什么吃食,只好去远一点的地方要。但是抱着弟弟去吧,抱不 动;不抱着吧,放在路边又怕被人抱走。于是他挖了一个洞,把弟弟藏到了洞里。 但是等要着饭回来的时候,发现洞塌了,弟弟已经死在里边。官差正好看见,就 把他送到衙门,这个九岁的孩子边哭边诉,官员听了惨不忍闻,于是赦他无罪。 一个9 岁的孩子,不但要为自己负责,还要为2 岁的弟弟负责,反正这种压 力我觉得不可想象——我想他会对自己的弟弟内疚一生一世吧。 这个孩子后来怎么样,报纸没有记载,那天晚上,我梦里都是那个塌陷的洞。 幸福之境一:思无邪 我虽然是70年代生人,但基本没有赶上文革,所以对于所谓资产阶级思想和 资产阶级情调不怀有什么敌意。虽然当了一辈子工人的老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 老是念叨“人家帝国主义就是要把和平演变的希望寄托在你们第三代、第四代人 的身上”——“你们”自然指的是包括你我在内的伟大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有中 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广大革命群众,或称芸芸众生——但我还是对它不怀有 什么敌意。 那时候我每次听到老娘亲这话,小小的心灵里都很是不以为然,心里说:您 们也太瞧不起我们了。 第一次对资产阶级思想这个词有印象,还是在陈强、陈佩斯的喜剧电影里, 陈强的老伴儿带着陈佩斯对根正苗红光荣退休的老陈强一通数落: ——你资产阶级思想! ——你资产阶级情调! 当时周围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我那幼小的心灵当中,已经把资产阶级的思想 和情调划分到不共戴天那一类;其实还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资产阶级情调。 但是时光飞逝,二十多年以后,我们,或者说连我在内的一小撮立场不稳的 群众,早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中了资本主义和平演变的招儿。其最明显也是最直 接的体现,就是“小资”这个词儿的突然出现,之后立刻以铺天盖地的势头覆盖 了整个年轻人的社会,存在于包括心灵、语汇和思维方式的各个角落。 当然,还有一批人在网上宣称“我们是无产阶级”,但更多的人在网上相互 指责对方是“伪小资”。有一批人在谈论“革命”,但更多的人在谈论“饮食革 命”或“阅读革命”。这一点明确说明,小资,已经变成了风尚。 小资,这个词本身就是美滋滋的。虽然它背后其实有一点自嘲的意味。小资 产阶级情调,其实未必怎么高级,但是在这些刚刚有了比父辈高了一点儿的薪水, 刚刚懂得享受生活的年轻人来说,总是比一穷二白的无产阶级好些。 叫喊着自己是无产阶级的,往往是愤青,而且是经济上不用发愁的那批人。 他们或者是一个月能挣不少银两,或者是还在学校里混日子、吃家长。 而标榜自己是小资的往往才更近乎于真正的无产阶级。他们会在满街都是的 咖啡厅里点一杯意式摩卡,享受一下片刻的安闲和自我陶醉之后,走上半站地, 去挤人头攒动的地铁回家;或者攒几个月的钱,去买一件价格不菲的银饰,戴在 身上,有意无意地被人看见。 但是,这些小资,不应该被嘲笑,因为直到现在,我们才明白,生活应该是 属于个人的,不属于社会,不属于他人,更不属于工作。小资是一种经济能力, 但更是一种心态。 小资产阶级为什么有情调儿?因为他们有生活的能力,最起码,不用把有限 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延续生命挣钱吃饭中去。又因为他们没有太多的钱,但量 入为出,用有限的钱把生活装点得尽量丰富多彩一点儿,这才叫“情调儿”。 我有一些朋友的情调是另外一种生活:穿的衣服就是普通的大众名牌,但夏 天的一把扇子往往就三五百块,那些扇子的扇骨就是普通的白竹,也不刻花儿, 值钱就值在磨制的手工上。别跟我说什么乌木、象牙,俗!而且那些东西的价儿 永远比不上好竹子,无非都是蒙外行的。我的一个朋友,玩核桃,一对核桃七八 百块很平常,但是他连最著名的服装牌子都不知道,夏天永远是大裤衩主义。我 另外的一个朋友,经常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后海周围的胡同里穿行,寻找 清代甚至更为久远的古迹;或者把那辆破车在胡同的墙上一靠,蹲在一个普通民 居的台阶上,对着门洞下那个斑斑驳驳的门墩儿出神、赞叹,甚至感动得不行— —当然,你要是懂行,也能看出那辆破得不行的自行车,是英国的凤头儿,在委 托商行也得卖个三四千块。 我认为这也是小资,虽然他们和时尚杂志、爱尔兰咖啡和化妆品都不沾边, 甚至他们聊天聊一年都说不到小资这个词儿,但他们同样是小资。还是那句话, 小资是一种经济能力,更是一种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