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2) 我在另一个房间,躺在宽大的床上我根本就无法合上眼,明天就是6 月5 日了, 我打电话给上海那位教学秘书,她说可以让我单位用特快专递邮寄。我心里着急哪 里还能睡着?起身看到小芳父母年轻时候的照片,穿着军装举着红宝书,感到这是 属于那个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时代的见证。走到阳台上,看见对面就是一座小山, 隐约有一条小路,不知道能不能上去。忽然有种登高望远的渴望。小芳的爸爸睡醒 了,他高大胖胖的大概50岁左右年纪,我跟他说我要出去走走。他说好吧,不要走 得太远了,赶快回来。 我出了家属院大门往右拐,走了一段路才知道这里距离那小山远着呢,干脆不 去了。这里虽说是县城,但看起来实在比较落后。有些人家还是土房子,也没有围 墙,一些花草和枣树就在院落里悠然自在地生长。人们都慢慢地走来走去,谁也不 着急,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们去焦虑上心的。是啊,是啊,也许真的 如《圣经·传道书》中所说的那样:“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 增忧伤。”何况,我自问自己有什么智慧吗?有什么知识吗?我何曾得到了什么? 一身病痛,两眼近视……这些都值得吗?其实,也许这种与世无争、乐天知命、明 哲保身、淡然处世的人们,看似没有智慧的人们才正是最后的智者吧。人,怎样过 不都是一辈子吗?何必强求那么多呢?欲望愈多耻辱愈多…… 回到小芳家的时候,她母亲已经等我好一会儿了。于是,我第一次见到了自己 档案袋里的内容。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高中的和大学的成绩单什么的。换了交通 局的档案袋,开具了曾在交通局工作过的证明之后,我们重新封了口。小芳的爸爸 开一辆切诺基送我去邮局,其实只有二三分钟的路程而已。 事情办完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上海学校的政审是否通过和录取通知书了。我想 回乌城,在这里太不方便了。我已经太麻烦他们了。但是火车早就开走了。我决定 坐汽车。售票员告诉我开往乌城的车刚刚出发,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依稀可以看到一 辆红色的大客车正越来越远。怎么办?总不好意思再回小芳家吧。这时我看到一辆 夏利出租车过来,就打开门钻进去,告诉司机说,“快给我追上前面那辆大客车!” 夏利载着我呼啸而去,赶到大客车后面时我拉开车窗大声叫喊让他停车,但他 们什么也听不见。我们只好鸣笛超过去,拦在客车的前面,一面挥手让司机停车。 我扔下10元给夏利司机,就登上了客车。 开始下雨了,在车里可以看到大雨点砸在黄土上溅起的泥花,似乎可以听到噗 噗的声音。周围的田野起伏不平,我们的车也随着温柔地起落升降。有时忽然看到 一片空旷的高高的地方,冷不丁就站立着一棵什么树,那么孤独却又那么自在,那 么忧伤却又那么愉悦,心底就不免震动一下,悲壮而又伤感。 不知不觉中就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9 点钟了。我看见远处 人家的灯火,星星点点,高高低低,并不是因为楼层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些房子都 是建造在山上的,随着山势高低不平。我也见到了真正的高山大谷。以前一直埋怨 这里山虽然多,但没有几个大气的。现在客车正驶在山腰的公路上,忽然便是一个 急转弯,我瞥见旁边的深渊,黑沉沉的像个无底的地狱。巨大的水泥桥墩从深渊中 拔地而起,宽厚的桥梁威风凛凛盘旋游走远去。心里不免想,如果汽车就这样一头 栽进去,结果会是怎样。那么我就解脱了,什么名缰利锁,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爱 恨情仇,都无须再考虑了,也不必每日蝇营狗苟了。我将不能去欧美旅游了,不能 和更多的美女做爱了,不能饕餮一气了……我将多么悲伤!亲友也许会一掬悲痛之 泪,仇人将举杯庆贺……这是个多么庸俗的世界啊! 晚上12点,我在无边的意淫中回到黑山大学。我腾身一跃翻过低矮的大门,在 主楼前中文系的牌子上撒了泡尿,返回研究生宿舍。我狂拍管理员的窗户,叫醒了 他。整个楼道里都是我响亮的脚步声,我经过的时候顺便在每个宿舍门上都敲了几 下,“傻逼,天亮了,起床!” 妈的,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6 月底,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一切都结束了。我终于自由了。为了这些,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大代价! 但我也毕竟成熟了一些。我相信在鲁村的1 年里学到的东西不但多而且宝贵。我就 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少林俗家弟子被关了禁闭,面壁思过。这真的是一种非常有效的 方式。一个人,面对墙壁,心如止水,客观公正地评价一切,反省一切,积蓄力量, 冲破障碍。“面壁十年图破壁”,破壁后腾空飞去的成功的巨大喜悦早已将此前的 寂寞、孤独、痛苦冲淡稀释了。 退一步,是为了更好地进。我相信这也是一个真理。 AT LAST,WE ARE FREE!马丁路德金在他的演讲“I have a dream ”中最后欢 呼。 失去的都将成为渺小的远逝的灰尘,得到的才是触手可及的幸福。 我大摆宴席请客。不是为了庆祝,而是做给别人看。我还没有低俗到考个学就 庆贺的地步。对朋友当然是要表示感谢的,没有他们我真的很难坚持下来。尤其是 文宾,在我最拮据的时候递给我一张信用卡,解了我燃眉之急。武大郎和黑山日报 等人肯定也要请请的,可以化解的就冰释前嫌,心理不平衡的也不妨让他们难受难 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