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游园记·四月(8) 有一只黑鸦掠过头顶。 凄惨的叫声让人想到了荒凉的墓地。是他的墓地,也会是我的。因为我相信 自己已经死去,还在呼吸的仅仅是我的躯壳。没有灵魂的躯壳。 长大后读《简? 爱》,看到书中的结局,简? 爱回桑菲尔德庄园寻找罗切斯 特,结果见到一片焦黑的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屋顶、烟囱全都塌在了废 墟中。只有一个个窗洞,可怖地张着大口……”当时看到那段文字,我不由得心 悸,泪湿眼眶。因为那样的景象,在我十四岁那年就见到了。没有亲眼见过那样 的场景,是无法体会那种荒凉和惨烈的。 梅苑门口围观的人群很多天都没有散去。 一夜之间,富丽堂皇的梅苑化为废墟。没有人不好奇,还有叹息。值得一提 的是,在四个亡者中有一个妇人,她就是带头羞辱我母亲的那个女人,我父亲的 元配,也是莫云河的生母。我报了仇,为何还瑟瑟地抖,站在那片废墟中? 天空那么阴沉,飘着冰凉的细雨。我从早上站到黄昏,头发和衣服都湿透, 仍舍不得离去。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哭,因为浑身上下都是湿的。连续数天在废墟 中流连,我已跟游魂无异,课也没上了,每天全靠邻居给些食物。 那天我在废墟流连到天黑,又冷又饿,只得缩着身子回弄堂。 雨已经停了。 巷子里弥漫着浓重的雾气。 冗长狭窄的弄堂像是没有尽头。弄堂两边堆放着各种杂物,煤炉、锅、箱子, 以及垃圾桶。很多的窗口都亮着灯,在阴冷的雾气中,浮出一轮轮昏黄朦胧的光 晕。我走得很慢,是因为我害怕见到我家的窗。再也不会有人为我亮起温暖的灯, 再也没有人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再也不会有谁为我做好香喷喷的饭菜,再也没 有人为我盖上温暖的被…… 爸爸死了。伯伯死了。妈妈也死了。 这个家从此就剩我一人。 那是谁? 拿着把雨伞站在楼下的屋檐下。 我眯起眼睛打量他,雨雾中他背着光,四顾张望,似乎在等着谁。仿佛是电 影中的长镜头,背景是狭长的弄堂,而他在昏暗的灯下模糊成孤独的影。 “四月……” 我听到了轻微如叹息的呼唤。是李老师。 老师的手冰凉,我猜他站了很久。 他牵着我的手往弄堂外走。 “四月,跟老师回家。” 我停住脚步。 他拉我,“四月,听话,你家里已经没有人了,你会饿死的。”一听这话我 就哭了,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可是我仍不肯走。老师叹息着将我拥入怀中。 “孩子,你得活下去,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希望你活下去。” “不,我要等妈妈。” “你妈妈已经不在了。” “她还会回来的,我一定要等她。” “傻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 老师抚摸着我的头,轻轻拍着我的肩和背。夜色中我分明看到他的眼中也翻 涌着的泪水,他按住我的肩膀,那么诚恳,那么真切地跟我说:“四月,有老师 在,你就会有家,老师的家就是你的家……” 3 多么可爱的脸庞!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她的 脸蛋圆圆的,笑的时候有两个酒窝,脸颊透着淡淡粉红,仿佛三月里的桃花。最 特别的是她的头发,有些天然卷,扎在头顶宛如海藻般散开,黑亮柔软,让人情 不自禁想触摸。据说头发愈柔软的女孩子,心地也会柔软。之前我不信,因为我 的头发也很柔软,但我的心肠一点也不软,否则不会放那么一场大火。可是见到 了芳菲后,我开始相信心细如发这个词语。 没错,她就是李芳菲。李老师的独生女。 “菲儿,这位姐姐比你大一岁,她叫四月。” “四月,以后芳菲就是你的妹妹了,你们是一家人。” 李老师给我们相互介绍。 我还来不及反应,那女孩儿就一把勾住了我的胳膊,“哎呀,太好了!以后 就有伴儿了,爸爸,这是真的吗?” 李老师温和地笑,“当然是真的。” 她挨我那么近,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可是她竟然说我身上有香味, 凑近我身上调皮地嗅,“咦,姐姐,你身上好香啊——” 我被她嗅得很不好意思,脸当时就红了。 “菲儿,一点规矩都没有!”旁边传来一个女人冷冷的训斥。 我侧脸望过去,只见厨房门口站着系着围裙的女人,一脸冰霜,目光刀子似 的在我身上扫荡,我顿时有种被人剥光衣服的羞辱。 “妈妈,你看——”芳菲将我拉向她母亲,“爸爸给我带了个姐姐回来,多 漂亮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李老师对那女人露出讨好的笑容,“雪茹,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四月,她以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