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结局无言 一个月后。 唐然远远就看见了一个极为眼熟的身影,走路轻飘飘的瘦子,她觉得这个人似 乎非常熟悉,她在久远的忙之中搜索,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契合的人,李竟的哥哥。 她注视着这个人走到她面前,尴尬地笑了笑,太长的时间没见,而且,李竟现 在是被她给藏了起来,怎么说,这事儿也有些古怪,当然,也尴尬。 李竟的哥哥剃了个平头,他上身穿着便装,腿上是肥大的绿军裤,他看见唐然 的时候笑了笑,本打算从她身边走过,突然又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犹豫地开口了, “你最近见过我妹妹没有?” “啊,没有。”唐然没有停顿,但有些汗颜。 “这样?”他并没怀疑,沉吟了一下,“帮我留心一下,好吗?如果看见她, 把我的电话给她。我很快要回广州去了,怕是等不到她了。” “哦。”唐然等着他写完,将那张纸接了过来,“出了什么事?”她又惭愧似 地笑了,“当然,不想说就算了。” “噢……”他似乎有些局促,“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李竟被绑架了,公安局 找到她把她送回来,结果她在半路上偷着跑了。”李涌的脸悄然飞起一丝黑暗的色 彩,像是乌云突然飘了过来,他的话吞吞吐吐,好象在刻意躲避着什么,但他在躲 避什么,唐然无从知道,就光这些话,就足以让她像被棒子打在头上一样的震惊得 说不出话来了,李涌继续说,“你知道的……我们家这种情况……太乱了。我怕她 出事……接到我爸爸的电话,我就特意从广州回来了,可是,已经找了十天了,没 有她的消息……我怕李竟回来了,家里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或者,她会愿意找 我说说话。你也知道,我这个妹妹,从小脾气就不好,老是惹事生非,吃苦的命。” 他长吐一口气,“就这样吧,你帮忙留心,谢谢啦。” 唐然拿着李涌留下的电话和地址往楼上走。她的心顿时被扰得乱七八糟。怎么 会?李竟被绑架?这年代,除了商人,谁有钱赎人?谁会绑架穷军官的女儿?李竟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她为什么要逃走?她为什么连哥哥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她为 什么把自己藏得那么深? 唐然打开门,下意识地将纸条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这件事,不能对父母说,绝 对不能。天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唐然从院里的总机查到了李竟家的新电话号码,李竟的爸爸已经调离了军需处, 电话号码也换了。那边接电话的是就是李竟的爸爸,她苍老的声音得到了这个判断, “我是唐然,叔叔,你是李竟的爸爸吗?” 那头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立刻变得冰冷,“唐然啊,有空来玩吧。不过,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李竟了,我们这个家供不起这么大的佛,权当她死了就行了。” 她听到这个老男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说,“就这么说吧,以后来玩。” 电话挂了。 开玩笑。李竟死了。李竟死了。我还干什么到你们家去?跟你们两个老头老太 有什么好玩的?怎么会有这么冷酷这么虚伪的人?难怪李竟不愿意回家去。 她放下电话,决心把刚才的犹豫给切断,立刻切断,不再考虑。李竟不回家是 对的,这个家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她不想告诉这个老头李竟的消息了。 唐然背着小包骑车骑了一个小时,才到了李竟住的小院里。这是座郊区的房子, 宽敞而又阴黑的平房,落着几十年堆积的尘埃。 李竟一个人住在最后头一个单独小间里,房间有十多平方米,阴暗干燥,屋子 里散发着一股泥土味道。这样的面积,对于一无所有的李竟来说,似乎略大了些, 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 李竟好像刚刚回来,脸上还带着阳光滋润的红色,她已经看上去好多了,头发 清理成了往日的短发,虽然还是有些憔悴。可是至少,看上去不是那么黑瘦,不再 像农村的村妇了。虽然看上去还是略觉有些尘土的气息。 李竟看见唐然的时候坐了起来,“唐然,坐。”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凳 子,坐床上吧。” “喏,你哥的电话和地址。”唐然把手中的纸递给李竟,仔细看李竟陡然通红 的脸,她发现李竟的眼睛竟然涌满了水色。 她决心继续问下去,“你怎么不回家?” “我爸爸不会欢迎我的。”李竟抬起眼睛看看唐然。唐然究竟知道了多少,她 对此又有什么看法?她小心地问,“你怎么会有他的电话?” “我在路上碰见他的,他叫我碰见你就给你。他很关心你。”唐然并不知道此 刻的李竟都在想什么,她打算怎么样过今后的生活,“你怎么打算?” “噢,我?”李竟淡淡地笑,用手抹去眼角淌出来的眼泪,“我最近在服装市 场找了个工作,帮人家卖衣服。每个月能挣三百块,行了,我够了。”李竟抬起眼 睛看唐然,“我还有些事情要做,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忙这事儿。等事情完了,我 就去找我哥,我也想去看看他,你放心。”李竟说着,将纸条小心地放在了枕头底 下,“我一定会和他联系的。”说完,她冲唐然笑了,“行了,讲讲你的事儿吧, 别管些了,对了,你的男朋友找到了吗?” “我找到他了。”唐然这些天的疑惑、不安、暴躁、痛苦都在此刻翻腾出来, 暂时因为李竟的遭遇而消除的焦虑又开始撕扯她的身体,“而且,我帮他借了一万 块钱,我找人借的,帮他还赌债。” “结果呢?”李竟的眼睛开始闪出奇异的色彩,她看去有些神经质。她不安了。 唐然想。是啊,当然不安了。唐然对着自己苦笑,这样的行动是不是在冒险?是不 是太过于愚蠢?这些问题唐然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她觉得自己无路可走啊。她觉得 只要有希望,她就一定一定要跟许可在一起,在一起渡过一生一世,她就是抱着这 样的希望而为之努力的。可是她当时不知道,不知道不是所有的真诚都可以将人感 动,不是所有的善良都会值得,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有回报。她实在是不知道,世界 上会有许多许多不尽如人意而且残酷的事件,这些事件本身,就能将人的梦想和灵 魂杀死。让人,活着挣扎,远不如死亡干净、愉快而且利落。 唐然停顿了半晌,才鼓足了勇气,她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把电话给了那个借钱给他的人,然后他们自己约见了一面, 不让我参加。不过……”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他回来跟我说,许可的精神状 态不错。他对许可说,希望许可无论如何要对的起我。许可说,他一定会的。然后 他说……”唐然号啕大哭,“他说,他最对的起我的,就是立刻离开我,他不愿意 拖累我,他怎么这么对待我啊!” 唐然紧紧地拽住李竟的手,“他为什么不早说啊!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啊!”她松开手,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中,“我真想死,我真的想死啊!” “死?”李竟奇怪地反问她,竟然冷冷地笑了,“他为什么跟你在一起?因为 你是个傻瓜,而且是个女人啊!一个不用花钱就能搞到的女人和一万块钱,一年多 的收入啊,你怎么不动脑子想一想?算了,”李竟叹了口气,咬着牙说,“唐然, 你听着,仇恨是件好事,它能让你活着。” “怎么活?怎么活?我已经被糟蹋了,所有的人都会瞧不起我,而且,我还是 自愿送上门的,我到哪儿去说?”唐然泪眼婆娑地看着李竟,李竟的脸在她的泪水 渐渐模糊,扭曲,“李竟,你叫我怎么活啊?我真的没想到,那一个个噩梦会这样 回报到现实里来……这是报应,报应,那个冤死的女人给我的报应。李竟,小时候, 我常想,为什么我不敢去上卫生间,为什么我老看见她血淋淋的手,而爸爸妈妈却 没有过这么可怕的幻想呢?现在,我就明白了,这个女人是想报复在我身上,她用 我来报复她的仇恨,许可就是她的武器,她成功了,这是报应……” “如果知道是仇恨,就简单了。”李竟从身上翻出一把水果刀来,用指尖抚摸 着刀尖,“如果我有一把枪,我就去杀了他。不过,我没有,所以我时刻准备一把 刀。”她注视着唐然,平静而又坦然,“要不就杀掉他,要不就高傲地活着。唐然, 这事儿你觉得很严重,但,过些年就会好的,你知道不知道?你还有个家,健康正 常的家,你的生活没有被改变,你现在开始努力,努力留住你现在的生活,事情会 过去的。”李竟轻轻地叹了口气,“唐然,你不知道,有些仇恨会在脑子里,有些 仇恨会根值在血液中,有些仇恨可以忘记,有些仇恨不可以。你会慢慢地知道,不 是所有的仇恨都值得去用一生来祭奠。”李竟的手指在刀尖上滑动,淡淡地笑, “我知道,有些仇恨值得。” 李竟接下来的话让唐然惊愕得顿时没了声息,她说,“如果你知道有人曾经被 人上百次地强奸过,到目前还活着,你是不是觉得好受些?”她说完,用平静而带 着笑意的眼神注视着唐然,“那个人的确还活着,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