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斯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经过一串极度痛苦的日子后,他看来是平静了。至 少,外表是平静了。 手上握着一罐啤酒,握了很久,很久,却是一口也没有喝过,他那变得深沉 的眼睛,也令人难以猜测,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公司结束,职员遣散了,爱情也幻灭了——他忽然笑起来,他这匆匆的三十 年,到底追求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些什么?现在——他真的感觉到一无所有,真 的! 也许在人们的眼光里,他不算一无所有,至少他还有钱。香港这个社会,钱 往往就代表了一切,很令人啼笑皆非。 但斯年——这难得的出色男孩子,他追求精神领域的完美,他渴求爱情—— 他似乎得到过,一个各方面都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但是——但是——也竟栽 了个大筋斗,冷静下来时,他发觉自己竟是赤贫,怎样可想的境界? 他爱过,恨过,他恨蕙心的蓄意欺骗——他是这么想。人是可怜的,再聪明, 再出色的人,钻进死角,走进牛角尖就再也出不来。或者有人幸运的走出来,然 而——人事全非了。 他能忍受慧心不爱他,但不能忍受欺骗,这是天下最恶毒的手段! 现在——他是万念俱灰,一种冷静之下的万念俱灰,他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失 去追求的兴趣! 想到蕙心,他心中还是疼痛,这惟一得了他全部爱情的女孩子,竟——竟— —他摇摇头,放下啤酒。 事到如今,还有几天,就要离开香港了,他又发觉——他巳并不再恨慧心了。 她有权选择她所向往的,这是上帝赋予人类的意志上的自由,她有权接受朗 尼——他再摇摇头,笑了,一种通透的,大彻大悟的笑容。 慧心目前可能和他以前一样,一心一意在追求一些东西,得不到手誓不甘心, 甚至不惜牺牲另一些东西,但——到头来当有一天她突然醒悟时,这就变成十分 可笑了,世界上其实没有任何事值得人们费尽心思的追求,人往往被眼见一些繁 华的假象所迷惑,真的,就是这样! 慧心——哎,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总有一天! 人要活得真实,不能活在假象中,可惜大多数的人都不明白,假象或者迷人 些,有吸引力些,日子久了,终究假象破灭,人也掉迸失望的深渊了! 慧心要几时才能明白这道理呢? 前一星期,斯年也不明白,当他受挫,受伤的从慧心那儿出来时,当他在极 度的痛苦中挣扎时,他才悟出了这个道理! 真理的领悟,必须付出代价! 他吸一口气,使自己更平静些。 十几年后,当慧心名成利就,爬上她认定的目标时,她可会为今日的事后悔? 他感觉到并不了解她,真的,她今天这么做,心中会平安? 她说但求问心无愧——可能吗?无愧?除非——除非她根本从来没有爱过他! 门铃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去开门。 站在外面的是费烈和文珠,艾伦和家瑞都没来。 “晦!是你们!”他让他们进来。 文珠四下张望,很整齐,斯年也没有酒味,没有她想象中的一片凌乱。 “坐,喝什么?”斯年问。 “啤酒吧!”文珠随口说:“我们没事,只是来看看你,几天不见了!” “我在忙!”斯年摊开双手。“很多事要做!” “非走不可?”费烈说。 斯年没出声,慢慢的走,拿了啤酒回来。 “是,我巳经决定了!”他说。 “什么时候?”文珠凝望着他。 三个从小在一起的好朋友,他这么离开,他们心里都难过。 “还有几天,”他淡淡的。“反正很快!” 文珠看费烈一眼,他摇摇手,说:“为什么选比利时?”他问。“此去—— 还回来吗?” “没有一定!”他摇摇头。“没有什么原因选比利时,我只想去一个远的, 陌生的环境!” “从头来起?”文珠问。 “不了,没有这份雄心壮志!”斯年苦笑。“也没有这份冲劲了!” “其实——你根本不必离开香港!”费烈说。 斯年摇头,也不解释。 “是啊!你何必走呢?”文珠也说:“斯年,你这么一走,我们的小圈子就 散了!” “但是还有艾伦,还有家瑞!”斯年说。 “还有慧心!”文珠突然说。 斯年震动一下,沉默不出声,他不愿再提这名字吧? “斯年,我觉得你和慧心是误会!”费烈说。 斯年不语。 “真的是误会,慧心——昨天我们见过她,”文珠忍不住说:“情形不是你 所想象的。” 斯年还是不语,一副老僧人定状。 “斯年,不要固执,否则弄成一辈子的遗憾!”费烈耐心的劝解。 “遗憾?”斯年笑了笑。“我没有!” “但是——” “我现在心灵十分平静。”斯年说:“三十年来,我第一次这么平静,无波 无浪,无欲无求!” “你才三十岁,又不是老和尚。”文珠不以为然。 “与年龄无关,我想通了!”斯年说。 费烈叹一口气,不再出声。 “你知不知道蕙心也在痛苦?”文珠不死心。 “每个人都有痛苦的时候,可是不论怎样的痛苦都会过去!”斯年说。 “我从来不知道,你比牛还固执!”文珠生气了。 斯年淡淡的笑,也不生气。 他甚至不问昨天他们和慧心见面的情形,他真是——完全死心了? 费烈看看文珠,他知道今天来找斯年的目的,无论如何,他们要尽最后一分 力量。 “家瑞说,那个朗尼就要走了!”他说。 斯年无动于衷,似乎根本不知谁是朗尼。 “我希望在比利时安定下来后,你们可以看看我!”他扯了好远的题目。 “斯年,我们说慧心,你听见没有,”文珠气坏了。“慧心和朗尼根本没有 事,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斯年心中一痛,表面上却还是很淡然。 “将来——我也同样欢迎她去比利时玩!”他说。 “傅斯年,你想活活气死我?”文珠叫起来。 “你为什么要生气呢?”斯年说:“难道我无权选一种我希望的、喜欢的生 活?” “那是什么?离乡别井去飘泊?”文珠尖锐的。 “不是飘泊,是安定!”斯年说:“香港不是我的家,我这三十年来也从来 不曾真正安定过,以后——相信我可以做到!” “莫名其妙的话!”文珠摇头。“去了欧洲,你仍然做生意?” “若要做生意,我何必结束公司?”他说。 “那时——”文珠皱眉。 “我也许教书!”斯年立刻说:“我那张哈佛的文凭总有点价值的!” 费烈轻轻叹一口气。 “我们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是吗?你去意已决!”他说:“但是——再考虑 一次,这么走是不值得的,根本没有什么事,一个小误会——” “连小误会也没有!” 斯年笑了。“我也不再生气,我知道朗尼和她没有事,只是——走是一定要 走的!” “那我们就不懂了,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跟自己过不去,惩罚蕙心?”文 珠叫。 “错了,我只是选择一种我自己喜欢的生活!”斯年 淡淡地说。 “真气死我,真气死我,说来说去就是这些,你心中再无我们这些朋友?” 文珠也眼红了。 “你们永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斯年说:“你们来——我非常感谢,只是 ——离开的事不能改变!” “慧心还是不是你的朋友?”文珠问。到底是女孩子,她还是帮慧心的。 “当然是!”斯年说:“以后我欢迎她去比利时玩,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还爱她吗?”文珠咄咄迫人。 斯年皱皱眉,恩索半晌。 “爱——只是一种感觉,不是种行动!”他说。 “什么话?什么话?”文珠嚷。 “感觉,本是可以存在心中,是不必表现在外面的,对不对?”斯年悠然说。 费烈皱眉,他知道,他和文珠都不可能再帮忙,斯年的心意是决不可能再改 变。 “你有权选择你的生活,只是——希望你以后真正快乐,不要后悔!”他正 色说。 “决不会后悔!”斯年眼中射出奇异光芒。“以后的日子肯定比现在有意义 得多,相信我!” “但是——你没为慧心想过吗?”文珠叹口气。 “她早为自己想过了,何必我替她想?”斯年说。 是——这样的吗? 送走朗尼,慧心大大地舒一D气,也重新投人繁忙的工作。 朗尼在香港逗留了十天,她觉得自己被绑住了十天,不能好好工作,不能好 好休息,甚至不能去找朋友! 但是——朗尼在机场说那番话可是——真的?他说:“暑假过后你来美国, 学校的事已有百分之九十把握!” 学校——哈佛商业管理? 这当然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她高兴了好一阵,朗尼是哈佛有来头的讲师,他 说百分之九十,想来已是绝无问题的了,是吧! 回到家里——高兴的情绪就消散了,以哈佛的学位,来换斯年——值不值得? 天地良心,当初她的确不知道朗尼真肯帮这大忙,也绝对没想到朗尼居然对 她有意,这——事到如今也解释不清了,斯年会谅解她吗? 家中又剩下她一个人,父母都去教会查经班,这也是一种很好的精神寄托, 她也是基督徒,但她已经安不下心去教会,她——唉!到底在做什么呢? 斯年——走了吗?他真是走得这么决绝?连个电话也不打给她?他是恨透了 她吧? 想到斯年,她的心就抽搐着疼痛,完全不受控制的,斯年——唉!是他们无 缘吧! 小茶几上有母亲留的小纸条,写着“费烈来电话,晚上他会在家,等你回电!” 费烈——这个时候是没有人可以帮忙的了! 她打电话给费烈,礼貌总要顾的,人家等回电话 呢!大概又是什么喝酒、 聊聊天之类。 “费烈,我是慧心!”她故作开朗的。 “回来了?是在公司开?”他说。 “不,去机场送朗尼回美国!”她大方的,事巳至此,还有什么说不得呢? “哦!他走了,”费烈永远温文有礼。“慧心,明天早上有没有空?” “你知道我是要上班的,”她笑了。“我不同于你们做老板,做太子爷的!” “不——不是这意思,”费烈尴尬的。“蕙心,明天早晨十点斯年去欧洲!” “哦——”蕙心呆怔一下,心中一下子像塞满了乱线,什么话也说不出。 “无论如何,我们一起去送他,好不好?”费烈非常诚心诚意的。 “我是没问题,”她停一停。“斯年怕——不愿意见我!” 电话中有一阵子的沉默,然后是叹息。 ‘你难道不知道斯年为谁离开?“他说。 “他恨我,我知道!”她冷静的。 “为什么会恨?”费烈很困难地说:“蕙心,我和斯年从小一起长大,我从 来没见过他这样——爱过!” 爱——然后是恨,像定理,像公式一样!这样的人生岂非太刻板? “那么可以说我伤了他!”她说。 “慧心,不要这么骄傲!”他又叹息。“我知道你心中也难过,何必——这 样呢?” “那么——我去!”慧心自嘲地笑了。“我去——又有什么帮助?”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去——会比较好些!”费烈说:“艾伦也这么想!” “我去就是!”她再说:“如果他再骂我一顿能舒服些,我也无所谓!” “不会,我担保不会!”费烈说:“慧心,明天早上我八点半来接你!” “我可以自己去!”她摇头。“反正这两天我和机场有缘。我自己去也方便!” “我接你!”他坚持。 “怕我临阵脱逃?”她笑。“答应你去就一定去!” “不是——”费烈拙于言辞。“文珠和家瑞也去!” 她不出声,人家都双双对对,但,她——“斯年——可打算再回来?”她吸 一口气。 “他不跟我们说这件事,他——这些天的改变很 大!”费烈又叹息。 “他的父母——没说什么吗?”她问。 ‘嘶年是成年人!“费烈说:”他去什么地方都不担 心,但——怎么选比 利时!“ “冷门地方没有熟人,这对他可能比较好!”她说。 “也许!”停一停,他又说:“也许。” “好!那我们明天见,我八点半在楼下等你!”她吸一口气,不想再跟他聊 下去。 “明天见!”他预备挂上电话。 “等一等——你知道斯年——现在在哪里?”她叫。 “不知道!”他呆怔一下。“肯定不在家!” “明天见!”慧心放下电话。 斯年肯定不在家,明天一早要走,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他父母那儿? 慧心摇头苦笑,她不真正洒脱,事到如今还牵挂着,还念念不忘他,又有什 么用呢?难道——她真还想见他一面? 斯年说得对,他不会永远在那儿等她,容忍她,爱她,一切都有个限度,她 ——哎!她凭什么那样有把握呢?她是有悔意,只是——她骄傲,她自尊心强, 这悔意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当然,比利时不是天边,她可以去,他可以回来,只是——她不会去,他也 不会回来,他们这种人,命中注定要一辈子痛苦的吧? 若是——若是她去向斯年道歉——是了! 若是她暂时放弃骄傲、自尊去向斯年道歉,向他认错,求他原谅,他——可 能会留下吗? 这念头只在心中一转就消失了,她这样的人——宁死也不会道歉,她——唉! 四周静极,令人益发不安。她去开了电视,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声浪充满室内, 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 她拿起电话,心中却一阵猛跳,莫名其妙的就紧张起来,她——以为会是谁? “沈慧心!”她说。 电话中一阵奇异的沉默,好半天。 “是我,傅斯年。” 是他,斯年,哦!斯年,他终于又打电话来。 “啊——你,”她强抑心中激动,强抑涌上来的泪水,她那该死的自尊心, 该死的骄傲,她把声音装得那般若无其事,“好吗?斯年!” “好!”他的声音平静沉着,的确像是换了一个人。“我现在很好!” “我知道明天一早你去欧洲,”她说。突然接到他电话,毫无防备之下不知 该说什么。“去比利时!” “是!所以打电话向你辞行!”他说。 “我——会去机场送你!”她的心好乱,好乱。 斯年的声音都令她不能自持,不能平静,她原来爱他那么深,她——后悔得 太迟了吧? “不用客气,我们巳经通过电话!”他淡淡的。 “费烈他们会来接我一起去I”她说。 斯年——不欢迎她去机场?不愿再见她? “随便你,我是伯耽误你上班的时间!”他心平气和的,绝对不是讽刺。 “我——会请假!”她心一阵刺痛,上班!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肯定的,他并没有收线。 “斯年——”她忍不住问。“为什么选比利时?” “没有原因,那是陌生的地方,”他缓缓说:“反正以后我有时间,我会慢 慢研究每一个地方的凤土人情!” “你的意恩是比利时是第一站?”她再问。 “也许,”他不着边际的。“我对未来没有计划,任命运安徘!” “斯年——”她的心痛得不可收拾。“我若说对不起——可有帮助?” “帮助什么?”他问。 她哑然。她道歉也留不住他,她知道!斯年巳经不是以前那个爱得狂烈的男 人了! “不——我道歉,我心里舒服些!”她吸一曰气。 斯年轻轻笑起来。 “蕙心,你的最大毛病就是为自己打算太多,自我太强,”他慢慢说:“你 不太重视别人!” “我——承认不对!”她再吸一口气。 隔着电话认错,似乎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见不到面,她不会尴尬。 “或许你不是错,只是你的强烈自我提醒了我,勉强在一起,我们不会快乐。” 他透彻地说。 “我想——你对!”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朗尼好吗?”他突然说。 “他走了!”她精神一振,是不是她解释的机会?“其实——他好不好与我 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民族意识强,”他是在哭吗?“除非所有中国男人都不要你, 你不会考虑他!” “你倒——了解我!”她心里难过。 斯年的离开不是为朗尼,真是觉得他们不适合?怎样的不适合呢?连爱情也 不能弥补? “你可知道我在哪里?”他又转了话题。 “你父母家里?陪着你的是妹妹小洛琳?”她故作轻松。 “不,在你楼下的管理处!”他淡然说:“‘本来预备上来看看你,后来想 ——还是电话中聊聊的好。你别下来,我——这就要走了!” ‘嘶年——“她再也忍不住扑鼻酸意。 ‘朋天——你也不一定要去送我,真的。再见,蕙心!我会记住你这个朋友! “他放下电话。 蕙心的眼泪沿着腮边流下来,无声的流着。她还能说什么? 斯年在机场航空公事柜台处办手续,文珠、家瑞陪青他,在忙乱的人群中, 他们都沉默。 平日十分讲究衣着的斯年,只穿了一套老老实实的西装,行李也不很多,但 神情平静。 文珠偷偷的在看表,怎么费烈还没来?当然,她知道费烈去接蕙心。 登机手续终于办好了,还不见费烈他们影子。 “我们去餐厅坐一坐,”文珠说。一边又在张望。“费烈他们一定遇到塞车!” 斯年淡淡地点头:“其实昨天已通过电话了,费烈根本不必来!” “怎能不来?你这么一走,谁知道几时才能再见到你?”文珠说。眼圈儿立 刻红了。 斯年凝视着她心中颇感动,这个从小在一起玩的女孩子,可惜的是他没爱上 她。 “你不能去看我吗?”斯年微笑。“你不是想到处飞吗?下次我希望家瑞能 陪你去!” “当然会,我们预备订婚了!”文珠口快。“你这家伙,连我订婚也不等!” “啊——真的?太好了,恭喜你们,”斯年意外的。“你们该早讲,我可以 迟些走!” “现在不走还来得及啊!”文珠立刻说。 “现在不行了,”斯年摇摇头。“我已经和那边说好了时间,他们等着我的!” “谁?谁等你?”家瑞问。 “一些——朋友!”斯年摇摇头,不愿深谈。 坐在机场餐厅,文珠还是心神不属的东张西望,费烈这个人做事一向稳重, 没有理由这么迟都不来。 扩音机在召集入闸,这才见费烈和艾伦匆匆赶来。 只是费烈和艾伦。 “斯年——”费烈冲上前,握住老朋友的手。“真抱歉,我们太迟了!” “是——交通阻塞!”艾伦看文珠一眼,摇摇头。 文珠是直肚,她是忍不住心中怀疑的。 “慧心呢?不是说好你们去接她吗?”她立刻问。 提起蕙心,斯年脸上还是有一抹难掩的惆怅。 “她——她不舒服,不来了!”费烈迅速看斯年一眼,很困难地说。 “不舒服?什么天大的病呢?”文珠大声说,十分的不满。“她不来——这 ——这——” “我说过,你们其实都不必来,”斯年极快的已恢复平静。“说不定很快又 见面了呢?” “你很快会回来?”艾伦问。 “哎——也许,”斯年说:“世事很难说,是不是?” “不要用这种空泛的话来敷衍我们,斯年!”文珠说:“慧心不来——我也 意外,她该不是这种人!” 斯年沉默一下,然后说:“昨夜——” “我和她通过电话,在费烈的电话之后!” “哦——你让她不来的?”文珠睁大眼睛。 “也没有,”他摇头。“或者——她认为不来比较好!” “什么比较好?她这人——就是喜欢把一切放在心 里,结果弄得大家都不 舒服,真是!”文珠埋怨。 “不是很好吗?”斯年微笑。 “好!我不理这件事了,”文珠不悦。“你们俩都是 怪人,你们喜欢怎样 就怎样好了!” “文珠!”家瑞温和的制止她。 文珠看家瑞一眼,居然十分服帖的就不出声了。 “还是家瑞有办法!”斯年笑了。“这么多年来,我 第一次看到文珠这么 乖,这么听话!” 文珠有点脸红,却是不辩驳。 “昨夜——你对蕙心说了什么?”费烈忽然问。 “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斯年说:“只是辞行,无论如何——曾是朋 友!” 费烈摇头,轻叹一声。 “怎么?”斯年微微皱眉。“她——怎么说?” “没有,只是——我觉得她情绪低落,和平日很不一样!”费烈说。 斯年喝一口茶,不语。 “怎么不一样法?”文珠是好奇。 “好像——很疲倦,又好像哭过,声音好怪!”费烈又叹息。“我也说不清 楚,反正——听了心里不舒服!” “哭过?蕙心岂是会哭之人?”文珠叫起采。 斯年也变脸,但——很快的被掩饰了。 他想起惠心曾真情流露的从美国打电话给他,对他说他离开纽约她觉得孤单。 又想起慧心说若是她结婚,对象一定是他——这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但却是真真实实的发生过。 真真实实的。 “你们——可见到她人吗?”家瑞问。 “没有,在我们出门之前她打电话来,说她不舒服,很抱歉不能去机场了!” 艾伦说。 “还说了什么?”文珠追问。 费烈看看斯年,然后叹息。 “她说——事情弄成这样,她很难过,”费烈慢慢说:“她说她了解斯年, 既然不能改变事实,她来机场,也不过平添大家心理负担!” “什么话?什么话?来送斯年是人情味。”文珠叫。 “文珠,你以为——慧心的心里不难过?”艾伦轻声说:“她那声音——真 令人想哭!” 斯年的头低下去,他的脸色巳经变得很难看,过了一阵,他才慢慢抬起来, 却巳不再平静,淡漠了。 “我想——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入闸!”他说。 “斯年——”文珠一把抓他的手。“不要走,好不好,你和蕙心可以从头来 过,真的!” 她说得天真,但真实人生却不是也不可能这样! 斯年好感动,却慢慢摇头。 “文珠,我很感激你们,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心中不能当它全没 发生过,我不能骗自己,”他说:“与其以后大家难受,不如——我走!” “有什么可难过的呢?我完全不明白,”文珠急切的。“如果你们做错了事, 互相原谅不就成了吗?” “不是谅解的问题,我和蕙心的个性都不容许这样做,”斯年还是摇头。 “或者——以后你会明白!” “我永远不明白!”文珠沉下脸。“你说,你现在到底还爱不爱她?” “文珠——”家瑞制止她。 事巳至今,还有什么可讲的?能挽回吗? “不,我一定要他说!”文珠固执的。 “我该说——我从没有爱过另一女孩子像爱她一样,但是——我想我们并不 适合!”斯年说。 “没有道理!”文珠胀红了脸。“分明是你小气,一点小事就误会,就——” 扩音机又在召集人闸,斯年霍然站立。 “我走了,各位——保重!”斯年说。 他转身大步而去。 “斯年——”文珠站起来。 家瑞、艾伦、费烈都站起来,但——斯年已走出餐厅,大步决然地走入闸口。 “斯年——”文珠第一个追出去。 她哭着追出去,她怎能让斯年这样子就离开? 然而,斯年却是绝不回头,不再给予任何人,也不再给自己机会的冲人闸口。 “斯年——”文珠哭得一塌糊涂。 家瑞、艾伦、费烈都赶过来,有什么用呢?斯年巳经入了闸,隔着一道木板 墙,好像在两个世界。 “他怎么就成这样呢?”文珠抹干眼泪。“以前——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或者只是短暂的,过一阵他就会复原,说不定又回到我们中间!”费烈说。 “走得这么绝,他不可能回来!”文珠说。 艾伦摇摇头,叹一口气。 “斯年也太激动了,蕙心做错了什么事?”她说。 “他的感受我们不会明白,”费烈永远是说好话的。 “他爱得深,受的打击自然也大!” “我可看不出什么打击,那个朗尼明明不是,慧心又没有变心,他小心眼) [!”文珠生气的。 “斯年是小心眼儿的人吗?”费烈摇头。“他太追求完美,然而世界上哪有 完美的人或事呢?” “他自己受苦,受折磨,还要连累慧心,”文珠说:“我和蕙心同学四年, 我了解她,她是爱斯年的!” “只是爱没有用,他们都不会维护这份感情,”艾伦叹息说。“这个世界太 多悲剧了!” “你和费烈不是喜剧吗?”文珠笑了。 “你和家瑞呢?”艾伦也不示弱。 “我们的喜剧正在构思结局!”文珠终于大笑。 四个人一起往机场外走,刚到停车场之时,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孩子坐在的土 上正离开机场。 “是——慧心!”文珠眼尖,第一个叫。 “是慧心,我都看见了!”家瑞也说。 “蕙心——”费烈叹息。“我觉得——以前我们都误解了她,她是口硬心软 的人厂‘”谁说不是?“文珠摇头。”可惜斯年已经离开了!“ “不必为他们难过,或者他们没有缘分吧!”家瑞说。“感情的事又岂能勉 强?” “也不一定没有缘分,”费烈若有所思。“斯年回来时——也许心软了呢?” “但愿如此!”文珠作了一个祷告状。 然而世界上的事,谁又能预料? ---------- 心动百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