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梁宝与昔日的 知青战友们重温旧情 华不石说:“不是我卖关子。那个人不让我说。她要让你大吃一惊” 梁宝想,人怕出名猪怕壮,近来人们都知道咱弄了几个土鳖钱儿,你来拉赞助, 我来拉赞助,死皮赖脸,不给不高兴,给少了也不高兴,华不石这老小子说不准也 和人勾通好了,想熊咱。再看看华不石,神秘兮兮的,看来真有点玩艺儿。梁宝又 想,这么急于见咱的人,恐怕知根和底,那就是张庄那帮难兄难弟了。咱现在行了, 有了知名度,他们来找咱,想熊咱点钱,情有可原,咱该大方点儿,显得咱有气度。 以前他们瞧不起咱,扒咱裤子,用线把咱生殖器吊在梁上,把咱肚脐眼抹满锅肚灰, 揪咱头发,打咱小报告,扣咱工分,迟迟不让咱回城……咱要让他们看看,谁是骡 子谁是马,到底谁笑在最后。 汽车曲里拐弯,驶进一个僻静的深胡同,华不石指着豪华的四合院说:“咋样?” 梁宝说:“他妈的,够牛X 了……” 开门的是一个女佣人,她后面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 “是你——”梁宝张着大嘴惊呼。 “是我又咋样,没想到吧?”卫东说。 两人忙握住手,使劲摇,往屋里走时,谁也没松。卫东的小手细腻柔软,凉嗖 嗖的,梁宝觉出,她在使劲握他。 “还不松手,我都吃醋了。”华不石说。 梁宝摇着卫东的小手说:“是不是改革。下见面礼,这样不过瘾。” 卫东瞥着梁宝说:“没有谁反对你改革呀。”“梁宝被她瞥得心猿意马,偷偷 想,这小娘们儿要给咱机会啦,千万别放过她! “这小院就我一个人住。”卫东说。 “这么多房子,下晚不害怕?”梁宝问。 “有个保姆。” “给她做伴的人可不少。”华不石说。 “就你嘴长!道南卖笼头,你在道北插什么嘴?” 华不石受了抢白,气哼哼翻一本裸体画册。 客厅豪华、典雅,有好几幅名人字画,梁宝估计,光字画起码值五十万以上。 从沙发到咖啡具,全是从外汇商店买的。卫东从头到脚,全是欧式装备,她的腿修 长,超短裙勾勒出臀部曲线,她的胸很丰满,腰极细,显得成熟,性感,华贵而富 有。 “唉,你一点也没变。”梁宝叹口气,无缘无故忧郁起来。 “真的吗?你指的是啥?”卫东坐在梁宝身边,淡淡的香水味熏得他直想摸摸 她的超短裙。 “你一点都没老,还那么年轻。” 卫东把脸伸到梁宝眼前,让他审视她的额头和眼角。 “我可老多了。”梁宝说。 卫东扳过他的头,一只手按住他的头顶,另一只手摸他的额头和脸,两人的腿 碰到了一起。 “咳咳!”华不石千咳两声,“这里还有外人呢。” “你不觉得你在这里是多余的吗?”卫东又补充一句,“起码在眼下。” 华不石把画册砰的摔在茶几上,扭头就往外走,还甩下一句话:“告诉你,以 后休想再把我当猴耍了!”。 门摔得砰砰响。 “我倒希望他真的这么有志气,”卫东说。 华不石听见了,他冲着屋里,跺了两下脚,保姆劝他两句,然后关住大门。 “看样子,他对你很认真。”梁宝说。 “他就这么个人,酸溜溜的,本事不大。醋性不小。” “他出过十来本书呐!” “这年头谁不能出书?只要你认得几百个字,又有钱,想出多少出多少。”卫 东说,“他那些书怎么出的,我还不知道。” “你们认识——好多年了吧?” 卫东脸微微一红:“没那么严重。也有几年了。他这个人呀——一算了,老提 他干嘛!” “后来,还是你控制了他。”梁宝说,“至于开头嘛——” “他其实一点都不特殊。我倒希望碰个有个性的男人。可我_一点都不走运。 象他这样的,我手头有一打以上。” “忙得过来吗?” 两人都笑。 卫东说。“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们忙不过来。我要出差,得一个人陪着吧?参 加舞会,得不得带个会跳舞的?打网球,搓麻将需要内行的吧?逛商场,既要有商 品知识又要耐烦,马大哈能行?谈判业务,需要谈判能手;经营管理,也得稳健老 练之人;糊弄老头老太太,得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没过门‘女婿’吧?抄抄写写迎来 送往,又得人吧?最近又多事了:办签证,办护照……” “不累吗?” “乐在其中。” “听说你结婚了,挺火的,见诸报端。” “别提了。”梁宝直甩手“离了?” “比离还糟。她吃了安眠药,死了。”。 “这不正中下怀?我想你是求之不得。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媳妇明智些,自个儿 悄悄走掉,不嚼嘴磨牙,不上法庭丢他丑,又不平分他的财产……” “你呢?”梁宝问。 “离了。”卫东冷冷说。 梁宝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和猴子……口当户对,人又般配……” “我们现在是死对头了。” “怪谁呢?” “照你说,一只癫蛤蟆,另一只也是癫蛤蟆门当户对,很般配。可事实上,尿 不到一个壶里……” “你这套房子真棒!地皮也值老钱了,还有书画……”梁宝说。 “你以为是老头子留给我的吧?你又错了、我和他们掰了。这房子是我自己挣 的,没沾别人半点光。” 卫东说她看上一个开饭馆的。她馋,他的锅贴极好吃,吃来吃去粘乎上了。她 把店主领回家,被赶了出去,他索性搬去与他同居,流了两次产,才领结婚证,她 又辞去公职,当了老板娘。饭馆有一阵不景气,丈夫诱导她,让她把领口开始,裙 子截短,妆化得妖冶些,对顾客妩媚些,偶尔被捏儿把也别大惊小怪,他写了保证 书,是他自愿,永不反悔。她听了他的,小店的生意红红火火。她自己开辟了货源, 好色之徒们走马灯似把钱送交她的小金库,腰杆硬了,她向他提出离婚。男的大吃 一惊。但协议离婚他不损失一分一厘,若对簿公堂,他的家底得劈她一半,他只好 莫名其妙同意离婚。直到现在,他也搞不清她那时弄了多少钱。 “后来呢?”梁宝问。 “我就学坏了。”她说。 梁宝下午来的,这时已经黄昏了。卫东放了轻音乐,又去拉上窗帘,客厅里立 时朦胧起来。 “咱们跳个舞吧、”卫东说。 随着音乐,卫东伏进梁宝怀里,她两手交缠,勾住他的脖了,身子紧紧逼住梁 宝,使他举步维艰,几乎原地踏步走,两手紧紧搂住她细而丰腴的腰,并渐渐上下 移动。 “我喜欢有本事的男人。”卫东说。 “女人都这样。” “你以前可是看不出来……” “你这么说,我要晕过去了。” 两人都气喘吁吁,步子更慢了。 “回到家里是什么感觉?”她问。 “冷冷清清。” “今晚你还回去吗?……” ……袜厂在一个不太好找的胡同里,厂房不算太破旧,净是女工,门口里进外 出,十分纷乱,两个打更老头罗锅着腰,哈欠连天,也不管事,邻近的小孩端着玩 具枪,一边射击一边冲进厂里,堆放废旧物资的露天场地那边,有几个检垃圾的乡 下人正在翻墙头,他们的平板车停在墙外。女工们一人一箱袜子,有的肩扛,有的 手提,有的放在自行车上,梁宝问她们这是干啥,她们说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袜 子就是工资,自个儿去卖,上交一半,剩下的归自己;卖不出,这个月工资就没了。 她们骂骂咧咧,喜气洋洋,一点也不害愁。一个秃顶老头正和一个女工拌明,他又 着腰,女工指着他鼻梁,不知他说了啥,旁边的女工哄堂大笑,那个女工抽出一双 袜子,对准他的秃顶抽将起来,他左这右掩,终于转到她身后,对准她肥大的屁股 踢去,女工趔趄几步,险些栽倒,女工大怒,箱子一甩,向他撞来,他扭头就跑, 撞在梁宝身上,梁宝问他胖子在不在。秃顶一见来了外人,立刻严肃起来,端出干 部架子问梁宝的身分。梁宝掏出名片递给他。秃顶看得极细,女工们嘻嘻笑,他严 厉地警告她们,威胁要扣她们的袜子。他自我介绍说,他是这个厂的厂长,姓杨, 还说胖子卖袜子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梁宝要走,秃顶盛情挽留,梁宝跟他进了办 公室。 办公室旁边是男女厕所,臊气熏天。梁宝被让在撕破了的旧沙发上落座,沙发 下面的海绵不知哪儿去了,绷硬的弹簧把屁股咯得生疼。秃顶自己有一把崭新的皮 转椅,他坐下来,打开玻璃杯盖,吱吱啜了几口茶,把假牙取下来,仔细看一看, 冷的一下扔进水杯里,通红的假牙在泡胀的茶叶之间忽隐忽现,仿佛长在海草中的 珊瑚。他忽然想起该给客人泡茶,就扯着嗓子喊人,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都 卖袜子去啦。‘他自个儿给梁宝泡了一杯茶,梁宝见他长着黑毛的胖手指泡在水里 一半,就推辞,最后还是不得不接过来,放在画满了元珠笔字画的破茶几上。 “腚咯疼了吧?”秃顶问,“咱厂条件差,连个沙发都买不起。” “经营难吧?”梁宝问。 “他妈拉个巴子”,秃顶说,“这个城市,光袜厂就好几十个!袜厂比脚都多, 不喝西北风还喝啥?你总不能让每个人再生出几只脚来吧?再说,一个个闲的,一 两年也穿不破一双袜子,干咱这行的只好上吊了。” “没承包吗?”梁宝问。 “昨没承包?”秃顶气呼呼说,“叫局长二小舅子捞了两年肥的,轮到咱,工 资都开不出来了。” 秃顶看了半天梁宝的皮鞋,后来还是忍不住问。“你这双鞋,是八百块那种的 吧?” 梁宝说:“不值钱。” 秃顶央求半天,非要梁宝说出价码:“咱这人有个毛病。心里存不住事,你要 是不告诉,咱今晚别想睡着觉了。” 梁宝告诉他:一千块。 ‘这身衣裳呢?“秃顶还不知足。 “一千来块。”梁宝告诉他。 “裤腰带就三百来块吧?” 梁宝点点头。 “是真牛皮的吗?” 梁宝说:大概是吧。 “妈拉个巴子,这世道公平吗?你累得要死要活,驴似的,结果咋样?吃咸菜, 挂面,搅点猪肉末;穿粗布烂衣,老化纤,一身汗味。”秃顶看看梁宝,“有的人 倒好,啥也不干,就靠两片嘴皮子,一呼喳,钞票滚滚而来。吃馆子,打的,挎女 秘书,包套间,天天下晚当新郎。” “你不好也干吗?谁把你绑住了?” “这倒不假,没人绑咱。可别人把钱都捞去了,咱能不生气吗?” 见秃顶心平气和了,梁宝故意逗他:“你好歹也是一厂之长,便宜还会少占了?” “就这破鸡巴厂,有啥可捞的?这袜子送你,你要?” 两个青年女工在窗前站住,探头往里看,见有生人,扭转身就走。她俩一个剪 男孩短发,一个束着马尾巴,她俩身材都好:皮细,臀部圆润。秃顶放下茶杯,探 起头,久久目送她俩的臀部,直到她俩从视线里消失,他叹了一口气,见梁宝看着 他,就解嘲说:“要说便宜吗?唉……不过,也不容易……要是退回十年二十年呀 ……现在倒好,她不尿你,逗着你玩,你想来点真格的吗?那好,来吧,不过,你 空着瓜子可没门儿……” “你和她是啥关系?”秃顶突然问。 “咱们是知青战友。”梁宝说。 “重温旧情?”秃顶问。 “几年不见了,来看看。” “她丈夫可是个醋坛子。” “尿坛子也与咱无关,咱没那意思。” “咱这人,只要你讲实话,绝对讲义气。她丈夫那头由我对付。咋样?” 茶水喝干了,假牙在茶叶里露出一大截,雪白血红,白的是牙,红的是龈,秃 顶提起塑料皮暖水瓶,咕咚咕咚续水,假牙被冲起来了,混杂在茶叶里,上下乱晃。 梁宝看着假牙,直恶心。秃顶说:“瞧我累的!用她们的话说:蛋上掉毛,牙齿不 牢,嗓子是哨,罗锅着腰……我弄着啥了呢?我那丧天害理的老伴说,要是退回十 年,非和我离婚不可……” 后来,秃顶又缠着要和梁宝搞联营,梁宝说厂址太偏僻,产品也不俏,不干。 秃顶软缠硬磨,梁宝几次要走,都被他拉住。胖子终于回来了。几个女工马上围住 她,往厂长室这边指点。梁宝要出去,秃顶说:“在屋里谈吧,我让给你方便。够 意思吧?” 胖子奔这边来,梁宝迎了出去。在屋外两人握上手了。 女工们纷纷议论,做出种种猜测。有几个颇具姿色的还扭到梁宝附近招摇,遭 到别的女工痛斥,她们才讪讪而退。 在工友们的赞叹艳羡中,胖子地位高了,她嗲声嗲气,炫耀卖弄,故意让她们 听见。“咱们出去转转。”她对梁宝说。 秃顶忙说:“你们好好玩玩吧,你就不用来上班了,几天都行。”他又多余地 补充一句,“袜子我叫人给你送去。”女工们一片讥骂之声。 走到外面,上了出租车,梁宝问她上哪儿,胖子问他带钱多不多,梁宝自信地 笑笑,胖子说:“去依斯拉姆吧,都说那儿特棒,袜厂只有一个小徒工去过,把她 抖得呀,见天吹牛,别人围着她,问各种细节,连秃顶都对她另眼相看。” 出租车司机往后看一眼,梁宝贴她耳朵说:“人家笑你了。” ,胖子又担心地问:“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这一身上班打扮,人家让进吗?” 梁宝说:“只要有钱,进哪儿都成。” 胖子说:“要不,我回家换一身衣裳?” 梁宝说:“不必了。” 梁宝要了雅座,单间,一张小国餐桌,中间摆一大盆鲜花。胖子凑上去嗅来嗅 去,连夸好香,又问梁宝:“这花要钱吗?”梁宝说算在饭费里,胖子说:“那咱 不是太吃亏了?咱吃饭,又不吃他们的花。走时咱把它抱走!”梁宝笑了。 女服务员芳龄十八、九,亭亭玉立,训练有素,递菜单都十分讲究。瞅她们短 暂离开,胖子说:“人家这活儿多体面!穿得干干净净,漂亮大方,衣裳是发的, 踩着地毯,闻着鲜花,挣得又多……” 梁宝说:点菜吧。 胖子接过莱单,念错了好几个菜名,“这字印的,稀里糊涂!”她顺水推舟说, “你来点吧。” 梁宝问她最想吃什么,叫她尽管点,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票夹子。 胖子说:“如鱼海参咱吃过,那是谈对象时他请的。咱要点燕窝鱼翅,把他吓 得小脸煞白,差点背过气去。咱呐,也差点和他吹灯拔蜡,要不是他要死要活…… 结了婚,他有把握了,鱿鱼海参都不请了……”她点了燕窝鱼翅熊掌,又发现了飞 龙,“飞龙是一种长虫吗?咱可不敢吃长虫。听说南方人见了它,比见了爹还亲… …” 梁宝告诉她,飞龙是一种飞禽。 胖子说:“就点它,叫它飞!” 一顿饭下来,花去梁宝一大把钱。 胖子眼看着一大把钱落进白领丽人手中,惋惜地说:“可惜了的,那么多钱! 要是早知道了,还不如……” 她摸摸梁宝脑袋,见他面不改色,夸奖说:“要换了咱家死鬼呀,现在该往火 葬场送啦!” 梁宝带她换个环境,去喝咖啡。两人抚今追昔,不胜感慨。梁宝问她想不想念 张庄,她说:“想个屁!把人累个贼死。吃的是啥?净是粗粮,猪狗食……”梁宝 说他想回去看看,她斜着眼,勾引他说:“要说想嘛,也想,你知道我想的是啥?” 梁宝脸红了。 胖子说:“你忘了,那炕,热乎乎……不象城里的床,吱嘎吱嘎响……你怎么 脸红了产梁宝仔细瞧着她:”你变了。“ “我又老又丑吧?” “那倒不是。”梁宝欲言又止。 胖子狡黠地瞅着他,突然问:“刚才我没听清,你是说她和你离婚了吧?” 梁宝说:“比那还糟。她自杀了。” 胖子精明地说:“省你多少事。” 梁宝叹了口气:“唉,人非草木呀。” “瞧你耗子啃书箱,咬文嚼字,就象你是个作家似的。”胖子说。 “其实……咱也是个作家——” 梁室把他创作和出书的事大概说了,胖子吓了_跳,她定定看住梁宝,眼珠一 转,慧黠地说:“咱想求你帮出个主意。” 梁宝说:你说吧。 “我想和那死鬼离了,你看咋样?” 胖子目光灼灼,盯住梁宝,同时,左手无意识放在梁宝大腿上。 梁宝吓了一跳,话也结结巴巴:“他……不是,挺好的……” “好?你咋不嫁给他?” 胖子肆无忌惮地逼住梁宝。由于喝了点啤酒,再加上滚烫的咖啡,她两颊鲜红, 青春的野性又回到她日见衰颓的脸上。梁宝一阵阵春心骆荡。但他又想,咱可不能 上当。女人就会用话套你,诱你上钩。她现在啥本钱也没有,连个工人老大哥都拴 不住,竟想把咱攻陷,咱可千万顶住,别吃她的迷魂汤。 胖子吹嘘说,刚回城时她的追求者络绎不绝,她挑三拣四,岁数大了,才下嫁 现在这个家伙。他一直是个童男子,对女人一无所知。她不知给他多少次下手的机 会,他竟然毫无知觉。她十分感动,但没忘了耍花招糊弄他。他是个厂级先进生产 者,技术上有一套。他还想入党。后来他不知听到了什么,对她冷淡起来。他有个 女徒弟,胸脯挺大,经常带好吃的给他,还用自己香喷喷的手绢给他擦汗。大林及 时地告诉了胖子。大林开始频频接近这位先进生产者,不多久,这对男女开始有了 些超出工友关系的活动。有一天,他应邀去她家,她丈夫不在,他把衣眼脱得精光, 老早躺在床上等着,她刚脱了裙子,她丈夫开门进来,不大时胖子也来了。先进生 产者跪地求饶,胖子和大林丈夫讨价还价,给他三百块钱拉倒。胖子让丈夫写了保 证书,一式两分,给大林丈夫一份,自己留下一份,把垂头丧气的丈夫带回家去。 从此后,女徒弟不再给他擦汗了,他对胖子言听计从,别人都说他是胖子雇的男佣 人。他照常当他的先进生产者。还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并被选为小组的组织委员。 梁宝说:“没想到,你还真有一套。” 胖子说:“过去是他想甩咱,现在呀,轮到咱甩他了。” 梁宝不爱听了,看看表。 胖子捏了他一把,把他手拉到自己大腿上:“捏捏看,我是不是瘦了?” 梁宝捏了几下:“没瘦,比那时长膘了。” 胖子不高兴了:“我又不是猪。” 梁宝又看看表:“时候不早了。” 胖子往四周看看,有的男女偎在一起,一个姑娘张着小嘴,她的男伴喂她吃点 心,掉了点渣,他又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她的嘴丫子,还有一个老头,竟和对 面年轻姑娘亲起嘴来……胖子看得入迷:“这才叫生活!刺激……”她一直看到梁 宝眼睛深处,“黑呼呼的,点着蜡,没胆儿的也有了胆……” 梁宝站起来:“咱们走吧。” 胖子说:“着哈急,又没熟人瞧见。你一点不象过去,人胡子拉碴的,胆子越 来越小……” 到了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胖子说:“到我家去吧。” 梁宝说:“不敢。” 胖子说:“他敢把你怎么着?再说,他今晚上夜班,明早八点才回来……” 后来,胖子恼了:“原来你是怕叫咱赖着!你呀,狗眼看人低!咱是抬举你, 才和你开玩笑……忘了你在张庄那阵儿,不是老娘偷鸡摸狗养着,早就完你的蛋了, 还有今天?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人吗?是杂种兼子!……” 梁宝笑了。她又央求他,把她弄过去,在他手下干,一个月多弄几个钱,见梁 宝不肯痛快答应下来,她又威胁他,要把他下乡时勾引她现在又企图诱夺她的贞操 写成材料,广为散发,毁坏他的名声。梁宝说他的艳绩越辉煌,生意就越好。胖子 也承认这是事实,她请求梁主原谅,并逼他答应以后继续和她幽会。梁宝问她钱方 的下落,她瞪起眼睛。“你找她干啥?” 梁宝说:“和找你一样。” “眼镜蛇找你了吗?”胖子突然问。 梁宝说没有。 胖子说眼镜蛇回城后当了一气政工干部,干得相当不赖,后来毁在顶头上司手 里。上司有个闺女,一条腿粗,一条腿细,她看上了眼镜蛇,他一来她就眼睛放光, 他一走她就哭。上司决定把女儿托付给他。眼镜蛇回绝了有来头的伐柯者们,外贸 部门也混不下去了,索性扔了铁饭碗,做起买卖来了。他打着残疾人协会的旗号先 后坑骗过街道办事处、中小学、邮局、税务所,有一次诈骗交通大队犯了案,被关 押三个多月。现在他已是国际倒爷了。把中国的货运往东欧,再把东欧的货带回中 国。胖子帮他弄过几批袜子,出厂价,他赖着不给钱,胖子没拿着一分钱好处,还 赔了好几顿饭。胖子还神秘兮兮告诉梁宝,眼镜蛇有好几回占了她一点小便宜:她 丈夫不在家。 梁宝说:“恐怕不是小便宜吧!” 胖子红着脸说:“你不知道,这人多不要脸,劲儿又大……” 梁宝又问钱方。 胖子说:“她呀,恐怕比你还会挣哩!”一梁宝问:“她怎么个挣法?” “躺着呗,无本万利……” 梁宝说:“你说的是人话吗?” 胖子说:“你去领事馆、合资企业、留学生宿舍转一转,看我是不是诳你。” 梁宝转了几回,看见外国男人搂着中国姑娘就凑上去瞧一瞧,有一回还被女硕 士骂了一句:“土鳖,真无聊!” 梁宝赶紧回敬一句:“臭婊子!” 外国中年男子用英语问梁宝说了什么,女子也用英语回答,那外国人回头看了 梁宝一眼,梁宝冲他瞎比划一招中国功夫,外国人笑了。 这一回梁宝从后面看,觉得女郎眼熟,就跟了上去。他吸取了以往教训,与这 一对保持着不致引起疑心的距离。男的是一位黑人老汉,年纪在五十至八十之间, 肥大臃肿,仿佛一堆巨大的肉团,装在滑轮上往前滚动,每动一下,都叫人担心衣 裳会被撑破。梁宝想,咱也见过不少黑人男女,身材捧得没法说。这一位可就别提 了。瞧他穿的,邋邋遏遏,料子不咋的情有可原,你弄得埋埋汰汰的,怪谁?梁宝 想,这位不是一位老工人,就是一位老农,顶多是小农场主,养了几千只鸡,让自 己的三四个媳妇伺候着,他的二十多个孩子跟在她们身后捣蛋。他身边这位女郎, 怎么说也是中国女人中拔尖儿的:高个儿,身板笔直,白高跟鞋,上等的短裙(不 是超短裙),肉皮色长筒袜一点折也没有,两腿修长光洁,腿肚子自然过渡上去 (不象有些女同志,腿肚子粗如瓷坛),细腰往下过渡,玉腿往上过渡肥臀部隆得 气象万干,柔软飘逸的裙子里面仿佛藏有一万篇文章。她昂着头,走路不看地面, 步态训练有素,身子摆动得细柳春风。叫梁宝对她肃然起敬的是她对黑人老汉那种 若即若离的态度。对面没人走过来,或远处没人不友好地品评时,她就让黑人老汉 搂着她的纤腰;若周围有人投来锋利的目光,她就快走几步,把黑人老汉拉下来, 要么往旁边闪开他的搂抱。令人生气的是,人们都好象没见过中国人与外国友人友 好交往似的,一个个神着脖子,愣是看个不够,更为恶毒的是,有的甚至出言不逊, 谩骂咱们中国的姑娘。好在这位小姐视而不见,依旧昂着头,有节奏地扭动着腰肢。 前边不太远是一家星级大饭店,梁宝想,咱得开口了,人家进了饭店就来不及了。 于是快步超过小姐,走出六七步,突然掉头往回走,和她碰了个正面。 “你不是钱方吗?” 梁宝问。女子不答话。梁宝知道她一眼就认出他了。 一你咋不说话?“梁宝又问。 女子快走几步,超过了梁宝。黑人老汉见有男人纠缠他的女伴,很生气,气喘 吁吁,加快脚步追上来。梁宝跑着超过钱方,又猛回头,又问。 钱方人了:“少废话!我不认识你!” 梁宝说:“咱可认识你,扒了皮,咱也能认出你的骨头。” 钱方说:“再不走,我喊警察了。” 梁宝说:“咱也正想找警察呢。” 黑人老汉追上来了,他揪住梁宝,要动武的。梁宝猛的挣脱,嗨的一声,一蹲 一起,弓步蓄势,摆出一副少林架式。黑人老汉大概听说过中国功夫的厉害,吓得 原地站住,愤怒而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位神秘的东方人。 钱方突然跑了。梁宝追,黑人老汉也追。这一带胡同多,七拐八弯,黑人老汉 不见了,梁宝却紧紧咬住钱方。 钱方身子一扭,脚崴了,她忙蹲下去,呻吟,揉脚。梁宝上前扶她,她阴着脸, 骂他,搡他,梁宝嘻嘻笑,给她当拐棍拄着。钱方叹了口气:“唉!你呀,成事不 足,败事有余……” 梁宝问:“我坏了你的好事?” “你送我回家吧。”钱方说。 “你丈夫看见了,不揍死我才怪。” “我们分居了。” 梁宝还是不放心:“他知道你的住址吗?” “我怎会让他知道?”钱方说。 梁宝说:“这还差不多。”就扶着一瘸一拐的钱方,来到她脏乱不堪的小窝。 “象狗窝吧?”钱方问。 梁宝觉得味儿不对,使劲嗅,四处撒目,想找出点什么。 “没有外人来过,你是第一个。”钱方说。 梁宝还是不信。 钱方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又脱了外套,挂在黑乎乎的墙上。她往身上喷了 点香水。屋里一股女人的气味。 “你是警犬吗?瞎嗅什么?”钱方问。 梁宝说:“咱们张庄那拨人,你是我找的最后一个。” 钱方说:“别提什么张庄了,一想起来我牙根都疼。” 梁宝提起猴子、卫东,又提别的人,钱方打开门,冷冷地说:“没别的可说, 你就出去吧。” 梁宝嘻嘻笑着把她推回到床上,关了门,涎皮涎脸对她说:“我把你追得崴了 脚,不得罚我给你揉揉吗?”说着就揉了起来,钱方板着脸,让他揉。 “当着那人的面,你不是成心叫我下不来台吗?”钱方还是气哼哼的。 “他是个老农吧?”梁宝问。 钱方脸红了。梁宝自知失言,忙补上一句:“我这么一闹,咱们占他便宜了吧?” 钱方说:“占个屁!” 梁宝说:“好好的,咋就分居了?” “要是一个人拿菜刀劈你,你还和他一个床上滚?” “那当初干啥了?” 钱方问:“你呢?花好月圆?” 梁宝说:“咱呀,那是李承晚的裤子——提不起来了。” 钱方见梁宝直吸冷气,就说:“各家一本难念的经。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他妈的 蛋了。” 梁宝说:“听说,刚回城你也红火过一阵,咋就没后劲了?” “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钱方说。 她和丈夫在一个厂上班,她搞宣传,丈夫是技术员,后来丈夫辞职干个体,起 先赔得底朝天,他吃了好几回安眠药想自杀,债主把他俩的电视机洗衣机全拉走了。 后来她丈夫发财了,钱尽着她花,但她常闻到他身上有香水味,内衣上有女人长头 发,脖子肩膀有指甲印牙齿印,她和他同,他骂她,后来又打她。她和他拼命,跟 踪他,捣毁过几个情妇的香穴,还准备了镪水,要毁她们的面。他跪着求她,说他 改不了,和他一样富有的人都在乱搞,谁的情妇多,谁就受人尊敬,买卖好做。她 说,你搞我也搞,他咬着牙根说不行,别人会瞧不起他。她说,你就怕别人瞧不起 我。他说,你要是敢和别人乱搞,我就宰了你。她说,你要是还乱搞,我就搞,你 搞几个我就搞几个。第二天晚上他领回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当着她面调笑,搂抱、 接吻,后来脱下衣裳,躺在他和钱方的婚床上,两人毫无顾忌。她冷笑看了一会儿, 转身就走。五十多岁的厂长早就瞄上她了,多次趁个别谈话时蹭她的胸和屁股,有 一回加她工资后还把她关在办公室里,差点得手。她直奔电话亭,厂长约她到他私 下买的一幢房子里,如久旱逢雨,她天亮时才回家。丈夫坐在客厅里,地上扔了一 大堆烟头和空酒瓶,他满眼血丝,脸色铁青,沙发上放着一把菜刀,那个女人不在 了。他问她上哪去了,她坦率告诉了他,自己和谁,这一晚上几次,细节详尽。他 操起菜刀,逼她跪下求饶。她纹丝不动,轻蔑地笑了。他挥起菜刀,她平静地说: 砍吧。他一刀接一刀砍下去…… 钱方问梁宝:“你相信吗?” 梁宝说:“象小说似的。” 钱方转过身,撩起长长的披肩发,后脖颈上有一条刀疤,斜着下去,足有半尺 长。梁宝倒吸一口冷气。 钱方解开衬扣,把无袖衫从头顶脱下来,胳膊和肩膀头各挨了一刀,她摘下乳 罩,左边乳房到腋窝,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几乎将乳房削下去。梁宝愣得呆着,张 口结舌,钱方问他还看不,他答不上话。钱方又脱下裙子和三角裤,臀部和下体刀 痕更多……迷迷糊糊中,钱方把他按在床上,等他清醒些时,已经一丝不挂。钱方 急切地提出要求,梁宝拒持,抵抗一会儿后,他筋疲力尽,听任她摆布。她越着急, 他越不行,钱方火了,捶了梁宝一顿,质问他:“你是男人吗?” 梁宝歉疚得不行:“我实在不行。” “你一直这样吗?”她问。 “不。” “我明白了。”她说,“是我不行,已经引不起你的兴趣了。” “你不明白男人,”梁宝说,“有的时候……” “是你不明白女人,”她说,“你不知道一个女人此时最需要什么……” 钱方伏在他怀里哭得死去活来,梁宝问她以后有啥打算,她不说。梁宝自告奋 勇,要去找她丈夫谈,他要是不高抬贵手,小心有人收拾他。梁宝又劝钱方回原单 位上班,后来又要她到自己公司,给她个美差。钱方只是摇头。 梁宝在钱方那里住了一夜。 再往后钱方说啥也不见他。梁宝也忙,渐渐就把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