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天堂 你不可能总是得到你想要的,但是如果你有时试一下你可能就会发现,你得到 了你所需要的 ——滚石乐队 为了这本要命的音乐杂志,熟悉了北京经常有摇滚歌手演出的酒吧,在震耳欲 聋歇斯底里的电吉他和各种奇怪的声音中,认识了一帮喝啤酒的摇滚音乐人士。 他们爱去后海,或者五道口。在北京旧胡同的路边小摊上,他们吃洒满胡椒粉 和辣椒的新疆羊肉串,喝大瓶的青岛啤酒。扎着耳环留着奇怪发型的主唱和手臂上 纹着紫色特殊标志的他的红色长发女朋友。我和他们坐在街头的长方形木头板凳上, 我黑白分明的工作套装显得非常不合群,亦觉得手脚无处搁放,他们已经开始海吃 海喝,操着北京土话骂人。 除了798 ,后海是音乐人,画家,各种各样活在北京的艺术家的天堂,消费不 贵,环境又好。有水的地方都会显得流动和浪漫。 他们不用朝九晚五,一顿酒喝到十二点稀疏平常。亦是这个不眠城市的一分子。 即使工作的时候,唱歌的嗓子到了下午才打开,五六点最佳状态,一唱到早上一两 点钟,非常正常。 之后也一定出来夜宵加餐,早晨到家,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一日凯文带我去和一些音乐人吃饭。吃到一半组织人员宣布吃饭时间到了,开 始拿出烟丝做工。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个烟斗,把材料放进去,然后点燃。第一口不 抽,留给今天的重要人士抽。开火。 除了这种明目张胆的在小酒馆里路边摊上的轮换烟枪,私人派对常常在卡拉OK 或者酒吧里面哪个单间。一边喝酒一边玩。玩得High的常常自带边鼓。敲边鼓。 酒精到了最后开始没用,没有感觉,没有感觉。喝到全部人已经躺在那里,音 乐还是在身体外面的。于是不用动,不用想,坐在那里紧追音乐。他们说,好的DJ 可以带你上天堂。 但觉得音乐仿佛一缕轻烟进入你的身体,整个四肢突然松软舒畅起来,每个毛 孔都是打开的,每个细胞都被亲吻到。而它没有停,一直往上走走到太阳穴,然后 音乐就炸开了,但是这种爆炸是温柔的,是一波一波地在你的脑袋旋转,仿佛小时 候去打水漂,但看见石头在水面上划出一轮一轮的波皱。仿佛你一脚踏空,走进去 一个没有陆地的彩色世界,你只需放松,看周围色彩变换,你不用去想其他的任何 事情。 边鼓是这个时候玩的。那些还不肯罢休的人去打鼓。他们带各种各样的鼓。红 色的镶着金边,脸盆大小,神奇地从后背抽出来一根鼓杖,并不直击中心,敲鼓的 边缘。脆脆地生硬地敲打着你的脑膜,却又融合得天衣无缝。这是彩色世界的午夜 音乐烟花。砰就炸开了,你的世界通了电,亮了。很快熄灭。 于是你等待着他的下一击。 我最初不喜欢摇滚圈的人,觉得太直接以至于有点无礼粗俗,以及难以预料。 不知道接下来会玩什么,以及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但是交往下去,却发现他们 个个都有着这个城市少有的天真美好。而他们的天真不是盲目的,是那种看过了经 历了,被摧毁过却依然有信仰的天真。 他们常常让我看见,如今越来越少见到的,难得的真情实意。 虽然,大众观点里,他们是边缘的,从来不高级也不上流的。 上班时候依然很紧张,水深火热。 我个人已经做了我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杂志,然后等待高层反应。他们说好 或者不好,我这边已经尽心尽力。我亦完全不觉得,他们能够找到什么人,在一个 月之内,把这本杂志做得比我们更好。于公于私,这份工作我问心无愧。最不好的 结果我们全部离开。转身找一份工作在北京,对我来说,我从来不觉得有任何难度。 但是凯文颇为紧张。五十多岁的男人,有个俄国太太,以及两个小孩子,家庭 压力不是没有。面试了三次,很多竞争者,终于拿到了这本杂志的中国领导权,没 有太多的像这样棒的国际杂志在等着他。他的压力,隔着空气我都能感觉到。我的 位子在他前面,背后的那个小房间,对我来讲开始像照相馆的暗房,我从越来越不 喜欢那个房间发展到已经开始害怕进去。 我害怕听到一切关于公司内部人事的评论,从别人或者从他。但是我又极为关 心爱护他。 这种爱,无关男女。他的积极自危谨慎以及外来人的那种过分小心天真,让我 觉得我是个因为无所顾忌而充满力量的土著。 他疑心编辑部的一个编辑已经被“外部力量”收编,小声地和我在办公室讨论 这件事情。加班最紧急的时候,这个编辑已经不来上班,他也完全不做任何正面评 价和冲突。忧虑,过分温和礼貌转变成一定程度上的怯懦怕事,他又活在自己的小 世界里有着各种借口。我开始变成编辑部他最亲密以及唯一相信的人。 常常加班到很晚一起离开。整个商场已经下班,除了塑胶模特每日每夜依旧在 那里摆足姿势。电梯里他舒展肌肉,说,好大压力好大压力。而我也恨不得尖叫一 声,像海豚公主一样用嗓音震碎玻璃来出口恶气。 有的时候会突然烦起来,觉得我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工作,因为他的倾诉,亲 密和信任被迫也要随他一起遭受一切。 承担本不属于我的一部分焦虑————我个人已经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如今 纯属整日为他担心为杂志担心。他中文确实不好,杂志方面也没有太多流程经验, 编辑部内部他也开始怀疑某些人被“外部力量”分化……他的举止,总像个被人家 欺负的老小孩,我则自以为是地出尽百宝化解他的忧虑难题。 恼的时候,我会没心没肺地回复他:“做好自己就好了,别的事情不要想了。” 说完这句话我又觉得态度太过生硬,想想加上一句,“我已经找了一些很有名 的撰稿人来为我们供稿,样刊的自我总结定位我也已经写完了。至于别的可能要出 现或探讨的问题,我已经写好了一个文件,明天给你看。” 他惯用地歪了一下脖子,撇撇嘴唇,优雅而女态,表情复杂,略带一点感动看 我一眼,“苏珊,谁要做你的男朋友,一定被你保护得很好。你对万事万物,都有 一颗无畏的心。”他感叹地说。 “为什么你们全部是这么想我,然后就可以顺利成章地把问题全部扔给我哪?” 我一点点恼怒,一点点迷惑,一点点认命。 睡眠不好,开始做考试的噩梦。多年以来,只要我遇到重大压力或者觉得自己 解决不了的问题,同样的一个恶梦。只梦见周围的学生全部十几岁,我坐在他们中 间,看着教室后面日历上一日日逼近的考试日期,彷徨惊慌。 梦中我的目标总是要考第一,考不了第一怎么办,考不好怎么办。这个梦,我 刚到巴黎时候做过,等到了过了几个月融入学校成绩也提高之后,它只有考试的时 候才来,读到硕士的时候这个梦已经不见了。 这次,它又来了。只是,梦里面那个女孩的脸,换成了我此时的一脸焦灼。梦 中我穿着黑白制服坐在那一堆中学生里面,睁大眼睛彷徨无助。 一日从公司出来已经午夜一点,没有回家,直接朝着离公司最近的酒吧奔去。 依旧纸醉金迷,依旧轻歌热舞,已经有人醉了,但觉出气困难的我,脑门上大大地 只写着两个字:消遣。和不认识的陌生男子热舞,甚至,无聊外国人来搭讪,我也 同意他买杯饮料的请求,讲些不着边际的话,喝完东西回家,卸妆倒头就睡,反而 一觉天亮。没有噩梦。我意外得到启示,于是开始尝试借助酒精睡眠。 虽然早上醒来总是分外内疚,什么时候我变成了一个酗酒的女生?但是乱七八 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内疚持续不到二十四小时,到了晚上关电脑离开公司的 时候,我又觉得,天哪,这样穷凶极恶的一天,我需要出去喝一杯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