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顾庄(下)(20) 他在教室外面站了不到半分钟就离开了。什么都没开始,他就面临了失败— —这种失败是心理上的,他怎么也无法接受。在操场和林荫道上,他漫无目的地 走,如盲目的苍蝇,如恓惶的弃犬,怨艾像潮水一样漫上他的心。当他走到离学 校桃园不远的地方时,他陡然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无比婀娜俏丽曾让他魂牵梦 绕的熟悉的身影,一个现在让他爱恨交加的身影。 她正是唐月琴。高高卷起衣袖的手臂把个装满衣物的小木桶支在自己的胯骨 上袅袅婷婷地过来了,显得很干练和有成人气。她的裤脚也卷着,露出一截圆鼓 鼓白生生的腿肚儿。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是长得正好的年纪,这使跟在她后面的一 个矮瘦的小女生竟显得有些猥琐起来:一个是青春正好,一个却青涩干瘪。对比 何其强烈!这让保连心里隐隐地疼痛。在潜意识中他可是把这个俏生生的少女看 成是自己的梦想和触手可及的目标的,现在却如待煮的鸭子无情地飞了。不仅如 此,还在他保连的脸上挠了两下子,遗下一泡稀屎。劳作中的女子是最美丽的, 当一个嫩滴滴水茸茸的青春娇娃,舒展着妙曼的身体,踮着脚用手够着在两棵木 叶葱茏的桃树之间的塑料绳上,娴熟地晾晒着花花绿绿的小衣裳时,有一个躲在 大树后面的少年心里却汹涌着破坏和毁灭的欲望。这种情绪其实亘古以来代代沿 袭着,根植于人性的恶之一面,有的人终其一生没有给它发芽的机会,而另一些 人,则在偶然的情境之下开启了“潘多拉盒子”,魔障之念出现了,就因此改变 了自己以及另外无辜的人的际遇甚至一生。 当唐月琴走回宿舍的时候,一个恶毒的灵感便在保连心中产生了。他看到了 落在树下的扁杨剌子。乡下叫“杨剌子”的蠕虫大抵有两种,一种是长在豆秸瓜 叶上的,褐色,长而多毛,毒性不大;而身体扁平短小,看似无毛,有着鲜艳碧 绿颜色的这种,则是人畜唯恐避之不及的毒虫,沾上了它的毛,痛苦不可名状, 可以说是中了生物世里的大惩罚。 保连迅速用纸头包起两个杨剌子,飞快而警觉地来到那绳衣裳前,捏着虫子 在那条紫红色的内裤上乱涂乱擦,尤其在裆裤中做了重点泥捏。然后悄然退出林 子,神态自然地走回了教室。 于是,当晚饭后唐月琴洗过澡顺手拿起内裤穿上时,她立时感到裆裤间有刺 湿湿的感觉,便伸手去挠,麻湿针刺的感觉便蔓延开来。这时候上晚自修的铃声 响了。当她硬挨着挣到教室时,巨大的疼痛已使她面如白纸,汗滴如豆了。 面对情绪亢奋的郑所长精神上的威压和逻辑机锋的步步进逼,以及办公室其 他老师善意的劝告,保连做了短暂的无望的抵抗和挣扎,终于缴械投降。他站在 办公室明晃晃的日光灯下面,痛哭流涕地回答问话,和盘托出。直到这时,在他 混沌的潜意识里,才真正清醒地意识到他正面临着他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大溃败, 而且输得那么彻底,赤条条地,一无所有。他开始悔了,可已经太迟。他开始害 怕了,他知道一连串的可怕的连锁反应还在后头。他泪眼婆娑,左顾右盼,惊惶 和无助毫无掩饰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郑所长做农村治安工作十几年,他的工作作风和办案方式也许不那么循规蹈 矩,表面看来甚至是简单粗暴和滑稽可笑的,可这些却是从农村的实际工作历练 中总结出来的适合农村文化氛围和法制认知水平的土套路,原始、简单、透着农 村人特有的敏感和江湖上的狡黠,在实际操作中是非常有效的。这时的他心里喜 气洋洋,尽管他使劲压制着这种情绪,但已从他的眉梢眼角悄悄地溜出些端倪。 他能不高兴吗,他使用了小小的心理战术就打发了那个堆墓的“外地人”,在自 己师长面前为母校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大麻烦,漂漂亮亮地显示了他的城府和能力。 他想不到的是居然处理得那般轻松,他原本以为一个在外流浪多年的男人总是有 些老辣的江湖历练的,没想到在他面前却是如此的土崩瓦解稀松平常。他能不得 意吗,声誉和传奇就是这样一点点堆垒起来的。所以在晚上的酒宴中他喝得舒心 畅意,酒往胃里淌得顺顺当当,很快就八分账了;如果不是乡里还有工作要安排, 他是有醉一回的打算的。后来在要回去时,他竟又意外地捕捉了一次“案机”, 虽然面对的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小伙,但层层剥茧步步进逼地弄清了事情的真 相也使很长时间不接案的他过了一把瘾,做渔人的晒着网不打鱼做猎人的端着枪 不搂火是痛苦的,任何行当都有它的职业癖好,今天他在这个叫保连的学生身上 操练了一回,对手弱了些,带来的办案喜悦却是实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