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纱帷被撩开,有人坐上榻。 那人静坐了会儿,接着就……就躺落下来,轻轻挨着她的背。 唉,怎又跑过来跟她挤同一张床榻?都不知她、她忍得年变苦吗?! “阿实睡了吗?” 是听主子这么问,樊香实暗暗咬牙,揪着被子没出声。 然后,全都因为那声叹息,低幽叹声从背后传来,仿佛强忍着什么,仿佛…… 仿佛内心翻腾着诸多情感,有着许多的、许多的烦恼,有无数的、无数的怅惘,无 处宣泄亦无法宣泄,所以只能化作幽幽叹息,在空山明月中低低徘徊。 全因为那声叹息啊…… 闭紧的眸子于是轻掀,咬住的唇瓣终于放松,她也跟着低幽一叹。 “公子……”魂梦初醒般唤了声,她蹭着蹭着翻过身,看到他倦极轻合的眼睫。 说不出的心痛,也许是不敢说出的心痛,她认输了,低柔道:“不是睡下了吗?怎 又醒了?” “阿实,我头疼。” 说着,他长臂探来,自然而然环住她的腰。 他的脸轻抵她的颈窝,此时此刻她完全见识到这个男人不修边幅的一面。 他面颊生出青青胡髭,挲得她的嫩肤微微发痒,即便上榻睡觉,他竟连外衫都 没脱,这么一压,明儿个衫子肯定皱巴巴。可是她说不出任何重话。 毕竟,她的公子在跟她撒娇呢。 也许他并未察觉,但他确实变得很不一样。 归咎起来仍是小姐绝情离去所造成的吧? “那阿实帮公子揉揉?” “嗯……” 她将手移到他的脸,轻拨那头既长又直的柔软散发,指尖按在他微颤的额角穴 位,那地方似有血气突冲,让他额面隐隐浮出青筋。 好像真的很痛啊…… 不痛不痛了……公子不痛了,阿实揉揉,什么痛都没了……不痛不痛……不痛 不痛……公子不痛了…… 她内心一遍又一遍默语着,好似祈福的咒语,手指一遍又一遍按揉,希望他不 再疼痛,希望他能合睫安眠,不记前情,忘却旧仇,只需要好好睡上一觉,醒来神 清气爽…… 藉着月光打量近在咫尺的这张俊庞,这么好看,淡掩的长睫落下优雅的扇影, 以前是满怀欢喜欣常着,单纯地想去亲近,如今再看,越看越心悸,于是呼息乱了, 她得费劲自制,然后暖潮暗涌,心热体热,她觉得好羞耻,不明白那些发生在身上 的事。 她是老实头,她是不太聪明,但也晓得她一个大姑娘跟男人睡在一块儿,而且 睡了还不止一次、两次,这实在不太妙。 但是公子需要她。 没有她,谁来缓和他的头疼之症? 他的眉峰忽而一弛,鼻息徐长,略灰败的唇模糊勾起淡笑。 双目未张,他低幽呢喃道:“阿实身上有自然香气,唔……是夜合花香……你 今晚又赖在那片花丛里了?” 她应了声,指仍揉着他的额角,脸皮窜热,很勉强地挤出声音。“因为温泉群 的关系,有水气有热气,也就能拉长花期,那一大片夜合花依然开着呢,一入夜, 花苞就缓缓绽开,静静透香,我、我很喜欢……对了,说到香味,公子今晚不是点 了空神香吗?怎还是无法入眠?” 他墨睫略动,突然徐徐掀启,深瞳墉懒地锁住她,柔声道:“那味松脂空神香 用在别人身上颇有成效,不知为何,对我却是无用,愈闻,头似乎愈疼,还是阿实 身上的气味最好……闻起来……舒服……” 他投落的不是小石,而是巨岩,澎地一声落进她心湖,掀起浪涛。 她必须很吃力、很吃力地圈住自己的心。 “公子……” “嗯?”踌躇了会儿,她闷声问:“今日,孙姑娘问起『血鹿胎』的事,我是 想……想说那块『血鹿胎』这么珍贵,却都进了我肚子里,公子给得那样大方,都 不觉可惜吗?”她犹然记得那雪下七日,躯体受“血鹿胎”保护,稳住一丝气息, 她元神离了体,与他在一起。 陆芳远模糊一笑。“想想是有点可惜啊,所以阿实得把自己抵给我,一辈子都 要乖乖听话,可不能忤逆主子。” “那、那其实我已经很听话了呀……”她脸红嗫嚅。 闻言,他没答话,唇角仍挂着笑,双目合起。 “公子……” “嗯?” 依旧挣扎了半晌才挤出声音,樊香实鼓着勇气,小心翼翼道:“『武林盟』的 人送孙姑娘上『松涛居』那天,他们带来消息,说……说封无涯弃堂主之位,从『 五毒教』出走,此事让教主萨渺渺极为震怒,遂下追杀令。”抿抿唇。“小姐跟在 封无涯身边,岂不是很危险?小姐长年在居落内将养,如今却要奔波江湖,能吃得 消吗?公子……公子是不是也派人找他们了?我偷偷问过和叔,他什么都不说……” “阿实,我想睡了。”交睫的双目抬都没抬,两眉徐开,真要睡着一般。 “可是公子……”按揉男子额穴的动作一顿。“小姐和封无涯他们——” “他们如何?那是菱歌自己选的路。我已放手。”说话时,语气平淡得可以, 全无高低起伏,他依然舒眉合目,看也没看她一眼,却突然握住她指,重新压在额 角。“继续揉,别停。” “唔……是。”咬咬唇,樊香实只得按他的意思去做,再次替他揉着。 两人皆无语了。 纱帷内好安静,静到似乎连心跳声、呼息声都能细细捕捉。 或者是贴得太近,在这小小所在,彼此气息避无可避地交融,她竟也嗅到他发 上、衣上的夜合香气,微地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那气味其实是被她所沾染上的, 她身上的花香悄悄流向他…… 说放手,就能潇洒放手吗? 果真放手了,那时时在夜是闹头疼又是为何? 她没办法捉摸公子的心思,却是知道,有什么在他内心翻腾着、变化着,他按 捺住未爆发出来,那是他的阴暗面,却也最最真实。 好半晌过去,她按揉的动作缓缓停住,手指仍留在他脸上。 像被贴住、吸引住,她知道要收手,却无法乖乖照办。 她依心而为了,心里喜欢这样做,喜欢他面庞轮廓,喜欢碰触他,喜欢…… “公子……”她恍惚唤着。 男子深眠无语,鼻息拂过她的手背,暖暖的,痒痒的,她一颤,体内被点燃一 把火,神魂骚动,觉得全身汗孔都细细泌出了蜜,腹是一酸,她凭着本能夹紧双腿, 很羞耻,又忍不住去想,想……想要…… 她想要什么? “公子……”想要这个男人吗?她该怎么要?能要得起吗? 他侧卧在她的榻上,与她面对着面,离她好近、好近,近到只需她把脸往前一 凑,就能……能要到他。 “公子……”他仍旧无语,真是睡熟似的,于是她把脸凑近。 她要了他的唇。 四片唇瓣轻轻相贴,柔软轻触,她不敢压得太紧,就这样大胆却又不太争气地 偷香,只是光这么做而已,她眸中竟已涌泪。 头往后撤,离开他的嘴,她才晓得呼息,泪水也跟着溢出眼眶。 为什么要哭,她也闹不明白,或者……一直想这么做,一直希冀着能这么做, 然后忽地放胆去做,不知齤,不顾脸面,就是做了。吻了公子,吻了想吻之人,做 出这样的“坏事”,大功告成,所以开心得掉眼泪吧? 揉掉眸底的迷蒙,一抬睫,她整个傻住。 男人那双受逃花的长目此时正凝望着她,眼神沉静,最深、最深的瞳心却闪烁 着光点,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又无比耐人寻味。 樊香实觉得自己快哭……不,她已经哭了,脸蛋胀红,泪水涌得更厉害。 怎么办?怎么办?公子原来醒着吗?! 呜,又玩她! “阿实喜欢我……”他低哑道,不是问句,却如若有所悟的叹息。 她还僵着,不知该怎么答话,他已探手抹掉她眼角与颊面的泪,淡淡笑道: “阿实喜欢她的公子。” “呜……”好丢脸、好丢脸,但又有如释重伤之感,埋在心底不肯挖掘的事突 然摆在眼前,逼她去看,逼得她不能再躲。已经这么喜欢他,她的心意,原来如此。 好喜欢、好喜欢,想占有着他,一直喜欢他。 “别哭……”他叹息,额头靠了过来,用好低、好柔的声音说给她听,他说: “阿实,别哭,我喜欢你喜欢我……” 所以,别离开他、别背弃他。 别走。 她是他的宝。他的。 气息陡浓,他回敬她一记吻。 一样是四片唇瓣相贴,但力道不同、气势不同,掀起的热火狂涛更是不同。 她想要的那种吻,他可以给她。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