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他们那夜搀着胳臂回去,一路寡言。茹芊将头搭在停云肩上,噙着笑,像踏在一朵 七色云彩上,全心欢悦。月色皎亮,倒似一张从空中俯瞰的喜气洋洋的脸庞,她霎时联 想到红线姻缘类的词眼,偷眼瞟他,那男子刮了刮她的鼻尖,她此时便像朵舒展开的荷, 先前的懊恼,郁气,通通不翼而飞。只捻了些对雪衣的愧歉,扭怩着不愿进屋。言停云 嘲笑道: “不是号称胆大天下无双么?怎地这般无用?难不成屋里住的不是顾雪衣,而是豺 狼虎豹?” 正笑着,门开了,雪衣安静呈现,拖住她向里走,只淡淡扫停云一眼: “往后注意着点儿。迟回也得给个信儿,好叫我不那么胡思乱想。都说妥了?” “妥了。我先回,明早再来找你们。” 顾雪衣扶茹芊坐下,倒杯水给她,自家却站在窗边冥思。茹芊亦不敢言,握了水杯 小口啜抿,时钟滴答地摆动,像被紧箍咒套紧的发条,有着一触即发的危险。茹芊尽管 尚未完全从欣喜中挣脱,此即情绪缓缓沉淀下来,反过来替雪衣担了心思——怯懦地唤 了声: “雪衣,我们——” “你知道,感情勉强不得的。”雪衣道,“你们是我这生挚爱的人。尤其是你,茹 芊,为了你,我顾雪衣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是气愤,怒你要这般委屈自己,委 屈你的爱情。你不懂争取么?偏偏要熬着背着苦,受着疼,我警告你,再下去,我真不 乐意理你了。” 茹芊没料雪衣开口之间,竟不是责备,而是烫了肺腑的言论。又恐是听错了,只管 怔忡地盯住她。那女子过来蹲下,捧住她的脸,笑道: “怎么,感动到傻了?我命令你啊,在我离开前,一定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你要去哪里?我不依。说好一辈子粘在一处的。” “约见朋友。也不是非去不可,但总归是个盼头。不然等年迈了,跟张膏药式地附 生在你们背后,你俩不嫌弃,我自个儿还嫌弃自己。茹芊,有句话我先撂下,将来无论 阿姨做什么,你心底都必须记着她是为了你好。不要记恨她。” “妈妈?与她何关?” 雪衣意识到说溜了嘴,笑道,无关无关,只是想起罢了。又撵着她睡。所幸茹芊还 被包环在幸福里,不一会便入了梦乡。她俯在床沿看她的眉眼,倾听她细微的呼吸:想 人这一生,有多少的不周全要一件件去克服,所谓幸福,必须囊括了牺牲。但这牺牲是 必要的,是值得付出的,说没有不甘是矫情,这不甘想必也会由着岁月风尘一起洗净的。 她晚间与灵眉通话,表明了态度,灵眉虽急恼,究竟还是体谅了她,道: “我尊重你的决定。雪衣,阿姨有说不了的缘故。等茹芊放假回家,我与她聊吧。” 她听出话外隐隐的沉重,却无处安抚。只道阿姨您多保重,灵眉疲惫地道,“但愿, 尽我所能不去伤害他们。恐怕不易。真是冤孽。” 雪衣说去约见某人,其实亦是借口。停云毕竟是爱着的男子,要将他的形影一丝丝 挑筋剔骨岂能容易?忍着心不闻不见,气息却是弥散不去的。她有时强笑着送他们出门, 坐着迫自家看书——那些字手舞足蹈,赶着窜着要跳进眼睛,硬生生地将眼眶堵塞住, 变作苍楚。摊放的书本翻开时是第几页,收拢时仍是第几页。茶水换过无数盏,却一口 都不曾入喉。茹芊回来时,她从她的情态里收取唯一的慰藉:她固然是忧伤的,亦被茹 芊的喜气冲淡些。茹芊是真正快乐了,尽管敛着,还能从额间闪耀的光亮瞅出两分。顾 雪衣这顷便在心底默念神灵,求能保佑他们这对苦尽甘来,终生不再离弃。 他们那夜搀着胳臂回去,一路寡言。茹芊将头搭在停云肩上,噙着笑,像踏在一朵 七色云彩上,全心欢悦。月色皎亮,倒似一张从空中俯瞰的喜气洋洋的脸庞,她霎时联 想到红线姻缘类的词眼,偷眼瞟他,那男子刮了刮她的鼻尖,她此时便像朵舒展开的荷, 先前的懊恼,郁气,通通不翼而飞。只捻了些对雪衣的愧歉,扭怩着不愿进屋。言停云 嘲笑道: “不是号称胆大天下无双么?怎地这般无用?难不成屋里住的不是顾雪衣,而是豺 狼虎豹?” 正笑着,门开了,雪衣安静呈现,拖住她向里走,只淡淡扫停云一眼: “往后注意着点儿。迟回也得给个信儿,好叫我不那么胡思乱想。都说妥了?” “妥了。我先回,明早再来找你们。” 顾雪衣扶茹芊坐下,倒杯水给她,自家却站在窗边冥思。茹芊亦不敢言,握了水杯 小口啜抿,时钟滴答地摆动,像被紧箍咒套紧的发条,有着一触即发的危险。茹芊尽管 尚未完全从欣喜中挣脱,此即情绪缓缓沉淀下来,反过来替雪衣担了心思——怯懦地唤 了声: “雪衣,我们——” “你知道,感情勉强不得的。”雪衣道,“你们是我这生挚爱的人。尤其是你,茹 芊,为了你,我顾雪衣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是气愤,怒你要这般委屈自己,委 屈你的爱情。你不懂争取么?偏偏要熬着背着苦,受着疼,我警告你,再下去,我真不 乐意理你了。” 茹芊没料雪衣开口之间,竟不是责备,而是烫了肺腑的言论。又恐是听错了,只管 怔忡地盯住她。那女子过来蹲下,捧住她的脸,笑道: “怎么,感动到傻了?我命令你啊,在我离开前,一定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你要去哪里?我不依。说好一辈子粘在一处的。” “约见朋友。也不是非去不可,但总归是个盼头。不然等年迈了,跟张膏药式地附 生在你们背后,你俩不嫌弃,我自个儿还嫌弃自己。茹芊,有句话我先撂下,将来无论 阿姨做什么,你心底都必须记着她是为了你好。不要记恨她。” “妈妈?与她何关?” 雪衣意识到说溜了嘴,笑道,无关无关,只是想起罢了。又撵着她睡。所幸茹芊还 被包环在幸福里,不一会便入了梦乡。她俯在床沿看她的眉眼,倾听她细微的呼吸:想 人这一生,有多少的不周全要一件件去克服,所谓幸福,必须囊括了牺牲。但这牺牲是 必要的,是值得付出的,说没有不甘是矫情,这不甘想必也会由着岁月风尘一起洗净的。 她晚间与灵眉通话,表明了态度,灵眉虽急恼,究竟还是体谅了她,道: “我尊重你的决定。雪衣,阿姨有说不了的缘故。等茹芊放假回家,我与她聊吧。” 她听出话外隐隐的沉重,却无处安抚。只道阿姨您多保重,灵眉疲惫地道,“但愿, 尽我所能不去伤害他们。恐怕不易。真是冤孽。” 雪衣说去约见某人,其实亦是借口。停云毕竟是爱着的男子,要将他的形影一丝丝 挑筋剔骨岂能容易?忍着心不闻不见,气息却是弥散不去的。她有时强笑着送他们出门, 坐着迫自家看书——那些字手舞足蹈,赶着窜着要跳进眼睛,硬生生地将眼眶堵塞住, 变作苍楚。摊放的书本翻开时是第几页,收拢时仍是第几页。茶水换过无数盏,却一口 都不曾入喉。茹芊回来时,她从她的情态里收取唯一的慰藉:她固然是忧伤的,亦被茹 芊的喜气冲淡些。茹芊是真正快乐了,尽管敛着,还能从额间闪耀的光亮瞅出两分。顾 雪衣这顷便在心底默念神灵,求能保佑他们这对苦尽甘来,终生不再离弃。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