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电话铃响了,老校长拿起话筒一听是呼叫赵思中的长途,便对办公室的校工说 :“赵先生的长途电话,快去请!”赵思中听说要接长途电话,感到有些奇怪。他 想,我家无亲戚在外,南方局学工部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用电话联络,情况可能非 同一般。于是急忙去办公室拿起了电话:“喂!” “是赵思中先生吗?” “是,你是?” “老家的一个朋友,你表哥佳佳得了一种传染病,你们几个兄弟要尽快去医院 检查一下,有病早治,不要掉以轻心啊!” “知道了。”赵思中心里一惊,觉得这个情况太突然太严重了。 “还有,最近我们有人去玉带峰采药,此药疗效甚好,你派人去取些来。保重。” 赵思中感到心惊的是他没有估计到刘佳会叛变。他虽然也感到紧张,但并不害 怕。他投身于党的事业,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高中毕业那个学期,有位毕业于重 庆大学的老师经常与他接触,他从那里看到了《共产党宣言》,他认为只有彻底摆 脱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束缚,建立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制度,中国的老百姓才有 希望,并立志投身于这场斗争。他也想到了风险,他大哥遇难以后他也想不通,觉 得他死得太冤。遵义会议否定了王明路线,毛泽东重新走上领导岗位后,他明白了 真相,毅然投入到了党的怀抱。高中毕业时,因为时局动荡他不愿意影响家人,断 然拒绝了父母要他成婚的要求。在重庆读大三时,因秘密印发传单而被捕,在敌人 严刑拷打下,他没吐出一个字,后经组织营救才脱险。读大四时,因叛徒出卖,整 个学运支部被暴露,他和刘佳受学丁部的指派,潜入湘鄂边界开展地下斗争,他把 困难想得很多,把危险抛到了脑后。 如今组织再次暴露,他也苦恼,但从上级关于北边派人去玉带峰采药的电话信 息中又看到了光明。他先以表哥病亟待药为由向老校长请了假,再回房将一些有关 的文字材料处理掉,找来他培养的学生党员郭桐作了些交代,拿着一把伞和一个手 电筒连夜出发,离开了学校。 第二天上午,赵思中赶到了张宏的面馆,进门便说:“来两碗大面,我都饿坏 了!”张宏观其神色,知道出了事,立即吩咐李金娥做面。赵思中趁张宏送来面条 之际,小声说:“刘佳已叛变,你快去给金娥姐交代一下,我俩马上走。还要去通 知覃绍礼,要他先去给黄志祥报个信,我们要到那里开紧急会议。我们几个很可能 已暴露,好在北边马上有人过来,看来大干的时候已为期不远了。”张宏处变不惊, 他喜欢赵思中后面的那句话,把头一点,往内屋去了。 张宏家里好安排,赵思中家里却不一样,人口多,情况复杂。赵思杰遇难后, 赵达萱还有些想不通,一旦知道赵思中又参加了地下党,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他 必须面对这个现实。回家还是不回家呢?讲不讲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呢?他认为不讲 不行,如果自己一旦被通缉,父亲毫无思想准备,会更加接受不了。于是,他决定 把情况向爹爹一人讲明,靠他去应付可能出现的一切情况。 赵思中和张宏申时到了宜华,分头而行。 赵思中扮成商人模样,留八字胡须,头戴礼帽,身着长袍,不慌不忙地向家中 走去。快到门口时,他一眼望见有个叫花子模样的人在门外乞讨,他见此人模样儿 不假,但眼神却不正常,那对眼珠儿,时向门内,时向门外。几年地下工作的经验 告诉他,他已被盯上了。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现已来到门边,若突然返回,等 于自投罗网。 拿定主意后,他脸不变色心不跳,径直向大门走去。刚到门边,见朱晓明端着 一碗饭菜走向那叫花子,便用纯西北口音问道:“先生!赵老板在家吗?” “你是?” “生意场上的,老宾主了。” “那好,你随我来吧。” 赵思中随朱晓明来到了厢房里,正在看书的赵达萱起身相迎,见来人模样似曾 相识,又道不出姓名,正在疑惑之时,赵思中先说:“敝人姓黄,受老板委托,特 来处理生意上的有关遗留问题。” 宾主刚坐下,朱晓明送上茶来。他仔细一看黄先生,也觉得似曾相识,便说: “先生好像在哪儿见过。”赵思中知道自己露了些破绽,笑着说:“相见何必曾相 识,过去也许照个面,以后就是朋友了。”朱晓明笑着退了出去。赵思中站起来, 掩上房门,转过身来看着父亲,小声道了声“爹!”赵达萱一听叫“爹”,心里一 惊,没想到是他的中儿。心里想:你好好的书不教,为何这副打扮?赵思中见爹疑 惑不解。便主动把话挑明:“爹!我瞒着您已经走上了大哥的路,我是去年被共产 党的南方局派来的,以教员身份作掩护,从事地下工作。 现在内部出了叛徒,县府可能要通缉我,我在学校呆不下去了,家门口的那个 叫花子可能是他们派来盯梢的特务。我要马上走,特地来见您。“赵达萱听后,急 剧跳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面对即将离开的赵思中,他的心情十分矛盾。 他有很多的话要说,但他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门口的那个特务显然还没有认出思 中来,但他身份既已暴露,那就随时都可能有危险。他只说:”中儿啊!我不想拦 你,也拦不着你,你放心走吧,你妈、玉凤母子和家中一切我来照应。我对你大哥 和你的事业是赞同的,只是你大哥的结局我想不通啊!你们的事难处太大,你要千 万小心才是!“赵思中接着说:”我知道大哥的事您心里还是放不下来,我只告诉 您一个情况,遵义会议后,王明路线一直在受到批判。大哥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他的不幸我们认了,您就再不要往心里去了。“赵达萱听了点了点头,眼里盈满了 泪水。赵思中见了爹点头的那个神态,深感父亲深明大义,十分激动,刷地一下跪 在地上,说:”谢谢爹,您的话我记下了。您姜放眼看好未来,共产党的前途是光 明的,北方大片土地已经解放,国民党倒台只是迟早的事,南方局是周恩来直接领 导的,您要有信心。“赵达萱听了这些话,急忙拉思中起来,说:”这样就好,这 样就好,你要不要见一下玉凤和旦旦?“赵思中心里一横:”我已被盯上了,不能 见他们了,如果玉凤一认出我来,一时不理解,几句话说不清楚,惹出事来就麻烦 了。如果我确已暴露身份,县府通缉,您和岳父商量,要好好开导玉凤。我不会走 远,也不是一个人。“赵达萱听了这些话也铁了心,说道:”好,男子汉做事不能 优柔寡断,顾不得那么多。你稍等一下吧!“说着拉开房门,去到卧室取了一些银 元,递到了赵思中的手里,说:”你走吧!“接着将他送了出去。 正在街沿上坐着吃饭的叫花子正是肖明华派来的暗探。他见赵达萱笑嘻嘻地和 那“商人”肩并肩地走了出来。那商人走了十来步时,回转身来,把手一拱,笑着 说:“赵老板,请留步,船就要开了,土产业务你只管做,到时候我们再来联系, 打搅了,再见!”说着,朝下街方向走了。赵达萱返过身来见那乞丐眼睛朝这边望 着,嘴巴里嚼着那些饭团子,虽不着慌,但想到思中及全家的处境,心里觉得很沉, 很沉。 赵思中故意往下街方向走去,到了中街,转入一个巷子,朝上河方向走。不久 便与张宏碰上面,二人加快步伐,去了黄志祥的家里。 在党支部召开的紧急会议上,赵思中通报了刘佳在湖北被捕叛变的简单情况, 然后共同作出了立即转到玉带峰,尽快与渡江南下的我军部队取得联系的决定。为 便于隐蔽,赵思中更名郝宗,张宏更名钱宏, 郝宗一行人急行在去玉带峰的途中时,肖明华却在做着捉拿赵思中的美梦。他 坐在办公室里,跷着二郎腿,心里乐得很:十多年前,赵思杰当了红军,你赵达萱 吃了亏,这回你幺儿子又是个共党,又该倒霉了哟!你们父子、亲家想跟我斗,没 门儿,妈的,老子要让世人看看,看谁他妈出人头地!正在他洋洋得意的时候,被 替换回来的那个叫花子走了进来,肖明华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 “没见到什么人到他家里去过?”乡丁想了一下:“有个商人模样的人到过赵 达萱家里。” 肖明华一听此情况,便抓着不放:“多大年纪,操什么口音?” “五十多岁,好像是湖北口音。” “现在哪里?” “已经走了。” “朝哪个方向?” “他出来时要赵达萱留步,说‘船要开了’后就朝下街走了。” “你他妈混蛋,来了生人,你怎么不盯住,让他跑了?”肖明华听了暴跳如雷。 “你说赵思中只二十多岁,那人是个老头儿嘛!” “你还有理哩!他就不能化装?”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如果那人就是赵思中,我扒了你的皮!滚!” 肖明华动用了全部乡丁和干事,立马封锁了北面的河道、南面的山岭和上下街 口,要乡队副汪太阶带几个乡丁到赵达萱家前后严密监视,然后在全街进行了地毯 式搜查。 肖明华忙乎了大半天虽然一无所获,却仍然劲头十足。他想到茶叶工厂因交通 中断已经停办,再没有什么顾忌的,便带着人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赵达萱的家里,进 得门来,四下一望,见无人迎他,便霸气十足地吼道:“赵老板!赵达萱!”赵达 萱在厢房里听到吼声,知道来者不善,不慌不忙走了出来,问:“明华何事?” “赵老板,你装什么蒜啦!还要我来说给你听?” “你说话放尊重些吧,我不明白。” “你放下老板的架子吧!我问你,你今天家里来了什么人?” “武汉一个做土产生意的老板。怎么,我家里不能来人?” “那也不是……” “我做了几十年生意,年初年终之际,结账订货,还少得了生意人走动?” “到这时候了,你的嘴还很硬啦!你不说我说吧,你儿子赵思中是个共党分子! 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他多年在外地读书、教书,并不生活在家里,我怎么就一定会知道?如果真 的是那么回事,他也不会告诉我。你想想,如果他告诉了我,对我,对他自己,对 家里所有的人有什么好处?他有那么蠢吗?你的儿女也在外面闯世界,不管什么事 她都告诉你吗?” “什么意思?”肖明华对后面这话非常敏感,因为他曾听到过关于他干女儿和 任县长不明不白的传言,伤透了脑筋。那事如果嚷了出去,他和他的干女儿,还有 那个任县长都下不了台,于是他只好见风就堵。好在一般人也不敢得罪他,那事也 没有公开化。今天赵达萱针锋相对地冒出了这句话,他很恼火,但又不好追究,只 好软了下来。 “没什么意思,我并不知道什么,只是打个比方。” “好啦,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个情况,以后知道什么,一定要报告政府,如果知 情不报,一旦发现,我就不好办了。”肖明华碰了个钉子,心中不无感慨:赵达萱 不好对付啊! “有什么情况,我会给你打招呼的。”赵达萱见一个“比方”压住了肖明华的 气焰,态度也缓和了些。 郝宗一行人于午夜时分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玉带峰丝瓜寨覃绍礼的一个表兄 家里。此人姓燕名纯孝,是个土生土长的老实农民,小时候给保长骆善卿家放牛, 栽种他家的一块山坡地和两亩梯田,娶了老婆,养了个儿子,日子还过得去。用过 饭后,覃绍礼对燕纯孝说:“孝弟,我和几个朋友想到玉带峰做点药材生意,要打 搅你一些日子。”燕纯孝看重亲情,少见世面,见几个客人和善有礼,便说:“你 是我哥,还说这话?这几位客人是接都接不来的稀客。只是我这屋里没得名堂,我 怕……”郝宗接着说:“这年月,大家都一样,包谷面糊洋芋果,粗茶淡饭奈得何 哟!大家都是兄弟,你就不要在意了。” 郝宗几句话说得燕纯孝笑嘻嘻的。他回转身去和他妻子一起烧火做饭,炖了一 钵腊肉,炒了些家常菜。郝宗两天来顾不上肚子,馋得慌,其他几位也累了、饿了, 见这样的饭菜,都不客气,一起围上桌,吃得饱饱的。饭毕,燕嫂送来了茶,郝宗 双手接过,说:“燕嫂,我们要打搅几天,一切开销我拣账。”燕嫂笑着说:“有 吃的大家吃,没吃的大家饿,你这样讲就看不起人了啊!,,说罢回了灶屋,覃绍 礼跟了上去,把几块银元交给了燕纯孝,对他夫妻说:”他们都是为穷苦人办事的, 我很喜欢他们,你们呢?“燕纯孝说:”喜欢!“”穷人喜欢,但乡保长们国民党 不喜欢,你们当说的说,不当说的不说,听我的没错。“燕纯孝夫妇听了这话睁大 了眼,点了点头。 次日早饭后,覃绍礼带上黄志祥挑着货郎担去跑乡,联络江那边过来的人。郝 宗、钱宏由燕纯孝带着上了玉带峰。 郝宗几个人爬了一个多时辰,登上了玉带峰山顶。郝宗放眼一望,豁然开朗, 全没有了身在山旮旯的那种感觉。周围的山变得低矮了,不多的云雾似一条条薄薄 的白色飘带缠绕在群山之腰,那些依山势造就的梯田在阳光照耀之下,犹如一颗颗 剥了粗皮的竹笋伫立在群山之中,闪闪发光。燕纯孝指着北边山谷之间一条弯弯曲 曲的白带说:“郝老板你看,那条细细的白带子是什么?” “不知道。”郝宗摇头。 “那就是长江。” “长江是我国第一大河,那么细啊!”钱宏不解。 “一览众山小,这玉带峰太高了,长江离这儿不远,那白带子看起来还不细嘛! 这里山高气爽,地貌奇特,物种万态,美不胜收,若是升平年月,开辟成游览之地 该多好啊!”郝宗笑着说。 “也是。”钱宏点了点头。 下山时,郝宗向燕纯孝了解了临近大山南北的一些情况,钱宏仔细观察着各处 的地形地貌。趁燕纯孝去一旁小解时,钱宏对郝宗说:“这里是游击队活动的好地 方,可攻可守啊!‘' 郝宗听了点着头,心里谋划着尽快把队伍拉上来。 次日午时,覃绍礼和黄志祥继续跑乡,在毛竹河碰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 那人头戴毡帽,身着宽松的短棉袄和扎着脚的棉裤,斜背着一把纸伞,后面跟着个 挑笆篓的年轻人。覃绍礼见了这两个陌生人便迎上去攀谈起来:“先生,您好!” “您好。” “敢问,做什么生意?” “收购药材。” “只收购,不采药?” “也采药。”这个“老板”叫陆超,是中原人民解放军江南游击纵队的一个参 谋,见这个货郎客问得蹊跷,便问:“你卖些什么货?” “小百货。” “只做小百货生意?” “也收药材。” “收什么药材。” “大哥得了传染病,用了不少西药,没得治,朗中说要用天麻、灵芝等中草药 才行。” “你大哥叫什么名字。”陆超压低声音问。 “刘佳。”覃绍礼上前一步低声回答。陆超听了双眉一扬,拉住了覃绍礼的手 :“刘佳有两个表弟,叫什么名字?” “不是两个,你知道的是赵思中和张宏,还有我和黄志祥哩。” 覃绍礼认准了来人是自己的同志,再也没有顾忌。 “他们现在何处?” “不远,请随我去。”覃绍礼迫不及待,发出了邀请。 覃绍礼带着两位不速之客来到了燕纯孝家不远处,燕家的狗子叫了起来。燕纯 孝出门一看,见走在前面的是他哥,便对那狗“嘿”了一下,那狗便不叫了。这时, 正在火塘屋里的郝宗和钱宏,发现有人来了便停止了谈话。稍后,覃绍礼带着客人 走进了屋里,郝宗虽感到突然,但凭他的直觉,可能是和北边的人接上了头。覃绍 礼笑着介绍说:“这位是赵思中,现用名郝宗,这位是张宏,现用名钱宏。”陆超 很高兴地握住他们的手,笑着说:“你们辛苦了!我是中原解放军游击纵队参谋陆 超。”接着又指着身后的小伙子说:“他是侦察员小尚,大家都坐下说话吧!”郝 宗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心里很激动,说:“你们辛苦了!我们望你们望得好 苦啊!‘’钱宏没说话,只是笑着,心里乐滋滋的。 陆超在郝宗旁边坐了下来,问:“你怎么脱的险?”郝宗将接到电话后迅速离 开县中,然后化装探家巧遇侦探的经过说了一遍,陆超听后笑着说:“你这是有惊 无险啦,是在重庆学的功夫吧!”郝宗见他提到重庆,知道他很了解自己,高兴地 说:“承蒙陆参谋夸奖,既投身革命,就顾不上个人的一切了。舍得了一切,办法 也就有了。好啦!不讲这些了,请陆参谋说说刘佳的情况吧!”陆超说:“郝宗, 我还是你师兄哩,前年从重大毕业,毕业后由南方局安排到部队的。” 郝宗一笑,打断他的话说:“师兄好!”陆超笑着点了点头,态度一下变得严 肃起来,接着说:“刘佳在紫阳被捕,在泄露的人员名单中有你和张宏。湘鄂地下 党得知情况后,费了很大的劲才查到你们的公开身份,由我给你打了电话。”郝宗 听后拉住了陆超的手,没有说出话来。陆超理解郝宗的心情,说:“革命队伍里出 现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好了,说说高兴的事儿吧。游击纵队是我军中原突围后组 建的武装。不久张谦司令员将率部两千余人到你们这几个县打游击。经组织研究, 你们支部由你任支部书记,你们准备的武装力量要正式把旗子拉起来,番号为湘鄂 边游击大队山南支队,钱宏为支队长。”郝宗听罢,说:“好!陆参谋,我们就盼 着这一天啦!”钱宏、覃绍礼和黄志祥都高兴得笑了。当晚他们研究了行动方案, 第二天陆超返回部队。 次日,钱宏仍扮作商人模样,覃绍礼还是挑着货郎担,分头出发。钱宏于午时 来到了徐伟的家,一进门见徐嫂在堂屋里忙家务,忙招呼说:“徐嫂,你好哇!” 徐妻一看是张宏,急忙站了起来,招呼他坐下:“我去喊徐伟。” “他在家?” “他在睡懒觉哩。” 稍顷,徐伟边穿棉袄边走了出来:“张宏,好哇!我想着你呢!” “那好哇!你想我,我这不来了吗?”两个都开怀大笑起来,这时徐妻端来了 茶。钱宏小声说:“根据斗争需要,我已更名钱宏。我俩里面说话。”徐伟遂给媳 妇交代:“你在外面看着点儿。”而后两人端看杯子走了进去。 徐伟问:“有急事?” 钱宏说:“有急事。” 徐伟笑着问:“要动了?” 钱宏也笑着说:“要动了。” 于是,钱宏把在玉带峰与陆参谋接上头的情况做了介绍,然后问:“你活动的 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拉出来?” “有把握的有两个班,其他的到时候再看,最好是挑个礼拜天,上班时间人多 眼杂,对付起来难度大些。” “行!那我就先走了。” “你要走也得吃了饭再走啊!” “不行哩,我的兄弟,有一处也约定要动,我要去摸一下底,以便安排接应。” “那好,我不留你。” “我不通知,不能行动。” “我专候通知,你放心。” 第二天上午,钱宏和覃绍礼先后回到玉带峰,郝宗立即召开了支部会。钱宏、 覃绍礼分别说了徐伟和梭金坝警务所的情况,总共四个班的人马。听了情况后,郝 宗提出必须解决好的几件事。他说:“首先要解决吃住问题,我还要通知十来个学 生上山来,加在一起有六十人左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其次是训练问题,警 察和乡丁兵痞气息重,不经过严格训练,会影响党的形象,是不是?最重要的是要 给他们换脑子,他们不少人受过欺负,报仇心切,有的是图个前途,而我们是要给 穷人打天下,要有理想,要敢于吃苦,甚至要准备牺牲的,弄得不好,会出刘佳那 样的叛徒,这是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的。 这些问题我们一起讨论讨论吧。“大家议了近一个时辰,做了近三天的安排: 郝宗和覃绍礼负责吃住,钱宏和黄志祥去北山运回藏在地下的枪弹,三天后开会讨 论准备工作进展情况,再对有关事宜做出决定。 会后,郝宗约覃绍礼出去走走。他问:“老覃,你看你表弟如何?”“生活安 排什么的,我看还可以嘛!”覃绍礼边说边笑。郝宗接着说:“我不是讲这个。” 他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脑袋,“我是说这个。” 覃绍礼收敛了笑容,说:“这个你放心,他也是个受苦人,我探了他口气,他 想参加革命哩!”郝宗听了很高兴:“那就好,没有他的支持,没有他的参与,我 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好开展工作。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有难处吗?”“没 问题。”覃绍礼有把握地说。郝宗这才放下心来,并交代:一是欢迎他参加革命, 二是交代他无论如何不能向外人讲我们的情况,三是吃住问题请他出主意,想办法。 最后拿出一袋银元:“这是我临走时老爹塞给我的五十块银元,你去安排吧!”覃 绍礼不愿接下,郝宗硬塞了过去。 三天后,郝宗把钱宏、覃绍礼和黄志祥叫到房里说:“我考虑,起义的事,已 经去接好了头,只是时间未定,我看事不宜迟,明天是礼拜,你们午餐后就出发, 礼拜天行动。这是军事秘密,绝对不可泄露。我和志祥在这里等你们凯旋归来,你 们看如何?”钱宏说:“事不宜迟,夜长梦多啊!”覃绍礼说:“很好。”“情况 复杂,你们各带一把快机,方案要想得周全些,遇到特殊情况,处理要果断。”郝 宗说罢把右手伸了出去,钱宏、覃绍礼和黄志祥同时将右手搭在了一起。四人默默 无言,八目相视。他们似乎看到了游击队的旗帜在眼前迎风飘荡。 次日晨曦初露,钱宏照样商人打扮,背着一把雨伞,换了一件宽松的棉袄,尽 量抄近路走。见那些清闲的人家忙着过小年,洋溢着年关喜气,不宽松的人家还在 地里忙农活。烧粪种洋芋的,砍柴火的,挑东挑西的,各有各的事做。一路上没人 跟他照面、问他的去向。他一路顺风,中午时分来到了龙岩乡的镇子上。他在街上 溜了一圈,店铺的生意不景气,见不着几个买年货的。他在乡公所门前看了看,见 很少有人进去,出来几个乡丁,懒洋洋的,也没挂枪。 察看过几段街面后,他进了一家饭馆,选定靠里些的一张桌子朝街面坐了下来。 跑堂的走过来,从肩上取下白不白黑不黑的毛巾,在桌子上擦了几下,说:“客官, 要点什么?”钱宏慢条斯理地说:“一盘猪肝片儿,一盘肉丝儿,半壶烧酒。”那 跑堂的向里面吆喝,一声,然后在钱宏桌边坐了下来:“客官从哪里来?”“我从 哪儿来关你什么事儿?你是警察,还是乡丁啊?”那跑堂的一听这客官脾气不小, 便油腔滑调地说:“我只是随便问问嘛!警察,我们这儿没见过,乡丁嘛,有是有 不少,他们能管啥事儿?今天过小年,都他妈跑了。我是个跑堂的,没味儿,想和 你说说话儿,你别见怪啊!”钱宏听他说出的一些情况,也知道他并无恶意,便笑 着说:“兄弟!对不起,我这人就是脾气不好,说话得罪人,我是个做生意的,也 知道一些生意经,人说和气生财,我对人难得和气,也就生不了财。我讨了一个上 午的债,两手空空,烦得很啦。你不要见怪哟!” “是我不会说话,得罪了老板,请包涵。我给你端茶去了。”说罢笑着走了进 去,接着将酒菜送了过来,“请老板慢用。”钱宏对那跑堂的说:“来,陪我喝一 盅,好吗?”“不行!老板有规矩的,陪你坐会儿倒行。”“那好,那好,你请坐!” 钱宏边吃边和他聊,一会儿见一个官儿模样的中年汉子喝得醉醺醺地从门前走过, 钱宏问:“那是谁呀,没酒量,贪什么杯嘛!”跑堂的一抬眼说:“他呀,章羽之, 章副乡长,就那德性。”钱宏听了这话,联系在街上看到的一切,估计县里、乡里 都还没有发现徐伟起事的蛛丝马迹,心里踏实了,肚子也填饱了,便起身结了账, 往徐伟家中走去。 今天是小年,徐伟把岳母接来,母子三人正忙着。钱宏跨过大门见没人,听灶 房里有说话的声音便径直走了进去,一见那场面便说:“徐伟,忙年啦!”正在切 肉的徐伟听到是钱宏的声音,抬头说道:“好啊!我正想着,我母子三人吃小年饭 不热闹,若是有个能碰杯的熟人就好了,果然来了你这个老伙计,请坐,我今日是 心想事成,好扦心哩!”钱宏向徐嫂问了好,并看着大婶问:“这位是?”徐嫂说 :“我妈。”钱宏遂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了声“大婶好。”这大婶见钱宏这般有 礼,笑嘻嘻地说:“我好哩!你是徐伟的朋友吧,火边坐!” 这时徐嫂沏来了一杯热茶,在火炕里添了些柴火,屋里暖洋洋的,钱宏像回到 了自己家里,惬意得很。 用餐后,徐伟约钱宏外面走走。徐伟的家在街后,离街上只有几虹水田,是个 独立的木房,屋后是个小山包,山上长满了树,不少是一抱抱不了的大树。徐伟带 钱宏走进林子后,找个岩石坐了下来。徐伟问:“要动手了吧?” “明天。” “好!” “弟兄们没走漏风声吧。” “没有。” “我中午观察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迹象,你说说想法吧。” “今天是小年,大部分乡丁留在乡公所,少数几个有老人牵挂的我准了假,大 都在晚上赶回来。明天章羽之接媳妇,乡干事乡丁们都要去吃喜酒,我们正好寻机 把队伍拉出去。” “章羽之住在哪里?” “在街头。” “好,这些对我们都比较有利。嫂子怎么办?” “我已做安排,接岳母来,是为了接我媳妇回去。” “娘家住哪里?” “离这里三十里地的向家坪。” “那里离玉带峰不远,必要时,就接上山去。” 徐伟接着说:“钱宏,我还有个想法,向章羽之借点票子,我们集合拢来人不 少,要吃啊!” “怎么借法?” “他如果碍了我们的手脚,就把他宰了!” “怎么搞法?” “让我再想想,明天再定。” 第二天早饭后,徐嫂收拾了紧要的衣物带上家里不多的积蓄,随母亲上路了, 徐伟跟在后面。有人问起徐嫂去哪里,徐伟便说回娘家过大年,没有引起别人的注 意。送了一段路,徐伟给妻子交代了几句话便返回了。 徐伟刚到乡公所,有个干事说:“徐队副,章乡长找你。”“他在哪,”徐伟 问。“在他办公室。”那干事说罢就走了。徐伟来到章羽之的办公室,向章羽之贺 了喜,寒暄了几句。章羽之说:“近来治安不好,县里正通缉赵思中和张宏两个共 党分子,今日我有些客,你要帮我防着点。”徐伟便掏他的底:“怎么个防法?” 章羽之眨着眼:“我欢迎乡丁们来喝酒,但不要带武器,别吓着了我的客人,全部 枪支收在队部,你派一个班守着,你不时地去照着点,好吗?”“行。”徐伟知道 这个变故后心里着急,又不得不先答应下来。章羽之笑着说:“那好,拜托了!中 午来喝杯酒啊!”徐伟笑着说:“一定来。” 徐伟离开办公室时心里已有了对策。他迅速吹响口哨,待乡丁们集合完毕后说 :“刚才章乡长说他欢迎大家吃喜酒,一律不带枪,枪留在队部由一班看守。”又 喊道:“一班长!” “到!” “你带领全班留守队部,荷枪实弹对储存的枪支严加看守。” 乡丁们散去后,徐伟回到家里向钱宏汇报了情况。钱宏想了一下说:“他是对 酒席上的安全不放心,我们就要在酒席上做文章,按第二个方案行动吧。”徐伟点 头离去。 午饭后,徐伟把一班换了下来,要二班驻守队部。晚餐时,一班长带全班乡丁 赴宴,徐伟在席问关照客人。他来到一班长旁边说:“交代弟兄饭要吃饱,酒不可 多饮。以我揭帽为号开始行动。” 正当客人饮酒之时,徐伟走进章羽之的卧室,见无他人,便说:“有个商人模 样的人要见你。” “什么关系?” “他说他是你当年的同学,现在的朋友。” “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问,现在我去问。”章羽之皱起了眉头交代说:“机敏点儿。”徐伟 走了出来,在收人情的先生处与钱宏打了招呼,小声说:“室内就他一人。”钱宏 也小声说:“走。”徐伟向一班长揭帽示意。 钱宏、徐伟进得门来,章羽之一见钱宏,并不相识,便紧张起来,问:“你是 什么人?” “湘鄂边游击大队山南支队支队长钱宏。”钱宏一步上前,用快机顶住了他的 腰。 “不……不要这……这样,兄弟有话好……好说。”章羽之手脚抖了起来。 “向你借大洋一千。” 章羽之心想,管账先生那里钱已不多,遂说道:“叫管账先生来,那些钱你全 部拿走吧!”钱宏已在管账处察知情况,知道他在玩弄诡计,遂说道:“你别耍花 招,钱在你这里,”说罢将枪又顶了顶。章羽之没办法,只好抽开屉子拿出五筒用 红纸包裹的银元。徐伟收捡银元时,从窗户眼里见一班长已带乡丁离席而去,遂示 意钱宏。钱宏对章羽之说:“我知道你是情报组长,专门对付我地下党的,今天饶 你不死,若再与我地下党过不去。休怪我无情!你赶快送我们出院子,若是走漏风 声,我一枪毙了你!” 钱宏、徐伟夹着章羽之走出了院子。徐伟见一乡丁左手高举,随即向左方跑去, 便知队伍巳顺利向左边方向拉走。便对章羽之说:“章羽之,实话告诉你,我已选 择了自己的路,你好自为之吧!如果你要怎么样,别怪我无情!你回去吧。”章羽 之见钱宏、徐伟二人走远,一摸脑袋方知保住了性命,便急速向乡政府跑去,将徐 伟带两个班乡丁叛逃的事报告了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