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奔向大海的游艇 杨琳果然来了,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敲开门的时候,我还睡眼惺忪,但是,我的眼睛一亮,因为我很惊喜。我接 过她的小坤包,翻毛的一个小皮草包,她看到我,欢快地说,“我是坐红眼航班来 的,因为,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坐不住了,我也向往你说的海景大阳台,和那张巨大 的床。所以我们排的节目一结束,就直接从剧场到了机场,坐上飞机就来了。”她 说。然后,一切是那样的顺理成章,我们旋即拥抱了。我可以闻到她的头发上一点 飞机仓里的那种独特的气味。那是飞机强化塑料材质和乘客短时间逗留所混合的味 道。我们接吻了,这意味着,她接受我了。我们来了一个意大利湿吻,我们的舌头 互相纠缠,像两条交配的蛇,又像两个飞舞并且追求着互相调情的蜻蜓与蝴蝶。噢, 多么美妙的吻,它是一切更深入接触的前奏! 我们跌跌撞撞地拥抱着,一边继续进 行舌头的寻找、缠绕,一边往屋内走,我把她顺势往那张大床上一压,我们的身体 立即陷入到了那非常松软的被子里。“我说的,就是这张大床! ” “真的很大,”她推开我,眼睫毛在我的眼前激烈地、调皮地抖动着,“我要 先洗个澡,你呢? ” “我早就洗过了。”于是,她推开了我,“那你等着吧。”说着,就开始卸下 了武装,走向了浴室。我起来一个个关掉了地灯、台灯、桌灯、走廊灯,把屋子里 的灯光调整到了适合交合的那种微明与微暗混合的强度,我看着她美好的身体一扭, 闪身到浴室里,在那里淋浴,并享受浴霸的温暖照射。 我躺在床上,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情发生了——她真的来了。我大声说, “你淋浴完了,可以在帘子边上的那个浴缸里洗一洗泡泡浴。” “好呀,我喜欢那些泡泡。”她从淋浴室里出来了,我似乎看见她身上的水滴 在不断地掉到大理石地面上,一部分则凝结在她的皮肤上,形成晶晶亮的露珠。她 给那个放在帘子一侧我看不见的浴缸里放水,然后进去,开始洗泡泡浴了。她很欢 快,“啊哈,泡泡真多。真好,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好多了。” 隔着一道帘子,我们聊了一会儿。我有些急不可耐,但是,我控制住了自己。 我们聊了学校里最近发生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和她说那 些。但是,为了等待,为了酝酿情绪,为了铺垫,为了延缓我们在一起的快乐的每 一秒钟,我就在那里瞎扯。最后,她披着浴巾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借着床头灯那温 暖的昏黄的灯光,她把裹在身上的浴巾掀开,然后让它自然地脱落。我看到了她的 全裸——这真的是一个出浴的美人啊,美好的适中的乳房,像两个挂着露水的梨子 一样,它们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饱满,她的身材也显得苗条和消瘦了。 最近,她一直不开心,一定是坏心情让她更苗条了。 我张开了臂膀,迎接她缓慢地像一片柔和的白云一样,降落在我的身体上。我 们再次接吻,一起翻滚在大床上,我们像真正激情的恋人一样,开始了我们的做爱, 开始了我们的激情交流…… 我醒了。我发现是电话铃声把我吵醒的。 我的身边根本就没有杨琳,真该死,我做了一个很美好的、很长的春梦。我取 过电话。是赵亮的声音:“该吃早餐了。咱们去一楼的餐厅吧。 你怎么睡得这么死,我听见铃声足足响了8 下,你都没有接。你是不是被那个 女孩弄得完全瘫软了? ” 我胡乱地应付他,然后放下电话。我有些羞愧,因为我做了一个太好的春梦, 可是,在这清醒的时刻,这春梦像冰块一样迅速地融化了,了无痕迹了。 我去冲澡。冲完澡,我来到了阳台上。早晨的阳光在大海的海面上铺展开来, 使得海面仿佛有无数的碎银子在闪耀。海鸥在欢快地呜叫,在做着互相追逐嬉戏的 爱情游戏,我却感到了一丝迷茫和伤感。 吃了早餐' 张良基市长的那个陈秘书来了,他专门安排了一辆皇冠轿车来酒店 接我们,我们俩坐在后排,陈秘书坐在前排,带我们去被大海湾隔开的陆地岬角的 另外一面,那里有一个小海湾叫鹰嘴湾,地产商人杜飞龙正在那边开发房地产,他 还搞了一个游艇俱乐部,准备带我们乘坐他新买的游艇到大海上游玩。 “张市长在忙什么呢? ”赵亮似乎为张良基市长没有亲自出面陪同而感到了郁 闷,问陈秘书。 “他正在接待一个很高规格的香港商界人士访问团,脱不了身。最近,他实在 是太忙了。 但是他安排好时间,说今天晚上请您吃晚饭的。”陈秘书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抱歉地说。 “到了他的地盘,倒看不见他了。”赵亮嘟囔着,“不过,一市之长,那的确 是不一样,是非常忙的,我也知道。” 我们的车子很快就抵达了鹰嘴湾。这里的大海风景比较野,还没怎么进行开发。 到处都是凌乱狰狞的海边岩石,看不见人烟,而海浪也特别大,狠力地冲刷着峥嵘 的岩石,彼此的搏斗,宛如时间和泥沙的搏斗。海面上,一些船只在海浪中飘摇, 眼看就要倾覆一样。实际上,这不过是视觉的一种错觉罢了。等到拐过了一个丘陵, 我就看见有一大片临海的土地正在开发,脚手架很多,挖掘机在轰鸣,这里似乎在 建设整片的别墅区。 赵亮悄声对我说,“我上次的那个家宴,就是给庞天书牵线,让他认识了张市 长,然后,张市长在招标中帮忙,让庞天书把这一块地拿下来了。你看,从这边, 一直到那边的海岬角,这里的海滩景色多漂亮。在这儿盖别墅,一定会吸引很多香 港富人和内地的富人来购置产业。 我的眼光很好,庞天书也听从了我的建议。不过,他遇到了一个激烈的竞争对 手,那个对手,就是等一会儿我们要见到的杜飞龙,杜飞龙是一个背景复杂的人物, 他在北京的关系很多,在南澳市也混了很多年,他也要这块土地的开发权,最后, 是杜飞龙拿下来一大块,庞天书又从他的手上分了一小块地,相互紧挨着。现在, 杜飞龙拿下的这块土地,正在全面规划开发呢,庞天书的还没有动。” 十多艘白色的游艇停在一个显得孤零零的码头上。这里刚刚开始开发,还有着 野海滩的那种蛮荒的劲头。一辆加长的奔驰车停在码头边,看到我们的车子停下来 了,从车子里面下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因为阳光强烈的原因, 都戴着墨镜。我们也下了车,互相见面的感觉,很像那种贩毒和打斗电影中的某个 场面,两帮人马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碰面,搞交易,互相剑拔弩张,戒备森严。不过, 我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对方三个人中为首的那个摘下了墨镜,过来和赵亮握手拥抱, 经过介绍,我知道了他就是地产商杜飞龙,他竟然长着一张娃娃脸,肤色白皙,完 全是一个白面书生的模样。另外两个黑衣男子,显然就是他的保镖和司机了。 “我弄了一个游艇会,现在参加的人还不到100 个。不过,等我在这里开发完 了,我的游艇会的规模就会很大了。不过,赵老师,我一直对你不满,因为你帮庞 天书说话,他硬是从我的嘴里割去一块肉,好大的一块,你看,从那里,到那边, 都是他的,我的在这边。要是连起来都是我的,那就好了。”杜飞龙带我们向游艇 走过去的时候,给我们指点了一番他的土地范围,有些怨怼地说。 赵亮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钱是要大家一起赚的。再说了,这主要是张 市长、庞天书和你,三个人的事情,我是起不了那么大作用的。你的游艇是哪一艘 ?那艘白色的、最大的?” “当然,我什么都喜欢大,越大越好。”杜飞龙带我们来到了他的那艘游艇附 近。跟着他的两个人,一个回去了,另外一个和我们四个人一起上了游艇。 上了游艇,进入舱门,我看到有一个男驾驶员,他戴着墨镜,左边的下巴斜着 往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所以,他摘下墨镜冲我笑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他并不令我 感到亲切和安全。也许,他就是一个善于格斗和开各种机械的保镖? 另外,还有一 个漂亮的女孩子,穿着类似空姐的服装,在游艇客舱里面专门为我们服务。她长得 很甜美,一笑,脸上就有三个酒窝出现了,两个大的,一个小韵在左边的嘴角。我 冲她笑了笑,她也冲我笑’我就觉得她的出现使我放松多了。 我们坐在软座上,我注意到,游艇里,提供人方便使用的东西一应俱全:冰箱、 电视机、床和椅子,钓鱼用具和救生圈,茶几上放着水果、望远镜、书籍和氧气袋, 什么都有。 “走,到海湾的那边看看。” 刀疤脸驾驶员在杜飞龙的指令下,很快就发动了游艇。随着突突的声音响起来, 我们出海了。游艇在海面上犁开白色的波浪的沟渠,水花给海面带来了情趣。这早 晨的太阳将海水的水面铺展成银色波动着的一块很大的银箔,这块律动着的银箔让 我有种梦幻的感觉。海鸥很多,它们一直跟着我们的船前行,似乎很喜欢和我们嬉 闹,好奇地和游艇保持一个速度,快活地拍动着翅膀,让我随便地近距离拍摄它们。 它们的眼睛是红色的,很单纯,似乎想问我,你来这里要干什么? 你们要到哪 里去? 海鸥一般都靠近海岸飞行,在大海上航行的人,要是看见了海鸥,就说明陆 地就在附近了。 赵亮和杜飞龙小声地谈论着南澳市的一些人事关系,以及张市长最近升迁的可 能性,还有南澳市地产业的近况和前景。看到一旁的我有些沉默,就说:“是不是 杨琳不愿意来啊? 我早看出来了。我们今天好好在海上兜兜风,就是为了放松放松。 你不用想那些让你费脑筋的事情了。”赵亮哈哈一笑,招呼酒窝女孩递给我一杯带 着冰碴的橘子汁。 我喝着冰橘子水,有些时候,即使在游玩中,我也兴致不大,总是眉头紧锁: “有那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 “我一看见你的眉头紧锁在一起,就知道你又在思考文学、社会、道德和经济 学家的罪行了。”他哈哈一笑。 我有些脸红了,因为,他基本说对了。我们是好朋友,甚至比好朋友还要好的 兄弟,可是,我和他有太多的想要争论的地方。比如,对房地产业的发展,我就有 相当不同的看法。我曾经看他参加了很多房地产的研讨会,在这样的研讨会上,他 总是和房地产商站在一起,竭力为房地产的发展对国家经济的巨大贡献鼓吹。可是, 我的观点完全不同于他。我觉得房地产最终是一个巨大的泡沫,将会把所有的经济 成就都吸食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就都破碎了。 游艇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大海上。陆地变成了很细的黑线,在远处蜿蜒。大海 如同巨大的绸缎,将我们托举。游艇奋力地乘风破浪,带我们来到了律动更加缓慢 的海水中。大海的起伏像一个孕妇的安稳呼吸,今天的天气特别好,风很小,阳光 很好,白花花地照耀在大海的海面上,游艇的速度慢了下来。 我说:“我们到游艇外面聊聊吧。” 我们来到了游艇的外面。从游艇的船舷边,我们可以感觉到游艇航行的时候所 产生的风,将我的脸吹拂和安慰。我们都戴上了墨镜,因为阳光的确过于强烈。 我说:“好吧,刚才听你和杜飞龙在谈论房地产,那我也和你讨论讨论。你真 的认为我们国家可以依靠房地产的发展,就能成为世界强国? ” 他笑了,墨镜后面是那双我很难读懂他的意思的眼睛。“我倒没有这么说啊。 不过,你说说看。我想听听你一个文学系的教授怎么说。” “好。那我说说我的观点。最近涌现的富豪,比方福布斯富豪排行榜,还有胡 润搞的那个富豪排行榜,上榜的前10名里面,大部分都是地产商,这引起了很多的 争议。这说明房地产业是社会财富聚集最快的领域。当然,有的是从资本市场上圈 到钱的,有的就是直接从土地的价格过高和房价的疯狂上涨,得到的实惠。 其实,房地产业发展起来,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只要你能在城市里搞到一块土地,你就有了发财致富的一半的基础了。可是, 地产商取得土地的途径是什么? 大部分是通过关系、甚至是通过行贿来取得的,和 政府里面的一些人利用权力里应外合,政府里的一些腐败分子就和地产商勾结起来, 然后,心照不宣地将土地划拨、协议出让变成了游戏。即使以公开‘拍卖’的形式 来解决土地出让的问题,可鬼知道,这拍卖是不是也是充满了玄机和奥妙,私下交 易和暗箱操作。而我们国家土地使用权和所有权的变化,必将导致巨大财富的重新 流动和分配,于是,就导致了财富分配过程和流动过程中的不平衡。比如,拆迁过 程中的很多不协调和不和谐的事情发生,很多市民的权益受到损害,导致了大量的 上访和申诉事件,甚至是群体性事件的发生。这里面是一个血淋淋的财富转移的过 程,你们经济学家却在不断地拍手叫好,为地产商人张目、说话、辩解,然后也从 中渔利。好,我姑且再往狠里骂骂经济学家,房地产商把土地一拿到手,他们就来 请建筑设计师设计房子,开始盖房子,然后,你们这些学者、这些吹手,就按照地 产商的意思,给他当顾问,帮助他的地产项目营造和命名一种子虚乌有的文化理念, 什么居家办公啊,什么水岸住宅啊,什么智能化居所啊,什么空中别墅啊,什么24 小时生活区。于是,房子被经营和销售出去,政府的财政收入和地产商个人的财富 也迅速地增加了,GDP 也迅速地增加了。但是财富和金钱随着房价大都涨到一部分 人的口袋里面了。广大的老百姓,需要支付高价格来购买基本的生活需要,就是住 房,他们没有从中得到好处,却要花大部分的时间来获得住房。对于很多地方的领 导来说,这是一个快速地取得政绩的方法,GDP 上去了,他们当然愿意搞这个行当, 这里面还有他们个人的、亲属的、亲密关系的利益,都纷纷效法那些房价高的城市, 提出来什么‘经营城市’的概念,就是把城市的地价和房价弄起来,搞大拆大建。 我知道你还有一个好朋友,山东一个内陆城市的市长刘向东,在当地的外号叫 什么,你知道? 他被当地的市民叫做‘刘大拆’! 就是他一去当市长,就开始到处 拆老房子,然后盖新房子,从老家请来朋友做施工队,承包工程,这里面的猫腻就 很多了。在这一场财富的盛宴中,大部分人喝汤的份儿都没有。” 我说这些的时候,他总是面带微笑,不反驳,甚至就是不置可否。他的笑容让 我觉得恼火,“你笑什么? 你的笑里面有着讥笑的成分。” “你误读我了,你接着说,我们应该畅快地聊聊。”他说。游艇缓慢地转圈, 美好的大海展开了她的巨大胸怀,使我的促狭和激愤变得很渺小了。 “好,那我接着说。房地产业让政府的税收迅速地增加了。可是,这样的经济 发展完全是一个空壳。这里面,有巨大的金融风险,还有社会的危机隐藏在里面— —造就了一批房奴,就是每天都在为还巨额的房款在生活的人们。一旦他失业了, 他的资金链断了,金融危机就来了。国家就可能承受不了这样的危机导致的巨大动 荡了。你看,绝大多数北京人,只要拥有了一套房子,他基本上就拥有了超过100 万元人民币的不动产。可是,他要是把这100 万的不动产销售出去,再去买新房子, 除非他到河北和内蒙古去居住,他这100 万,在继续上涨的房价面前,买不到比原 来更大的房子。所以,对于大部分自住的房主来说,即使他的房子涨到了一个亿, 那还是用来自己居住的,他也不会去卖掉。但是,在经济学的账面上,在国家和城 市的GDP 统计数字上,都增加了。可是,居民的生活质量就提高了吗? 我看一点都 没有。有些中国的城市经济发展,一度严重依靠房地产,甚至到了50%至’70%的 地步,这太可怕了。而美国、德国和日本,他们在发展什么? 发展的是金融业、高 科技制造业和电子产业、航空业、服务业、文化产业。韩国就规定每户只许买一套 住房。我们国家说到底,依靠的还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靠的是劳动力便宜,人便宜。 你随便在北京的街头拦住一个民工,你问问他,他的收入有多少,我看,一个月超 过2000的都不多。可是,就是这些人支撑着城市的建设。他们要用自己出卖体力得 到的一点金钱——还要经常遭受拖欠工资的事情——支撑着农村的家庭,妻子生活、 孩子上学、老父母亲治疗疾病,等等。一旦家庭中的支柱病倒了,这个家庭就很快 贫困,就在犯罪和垂死的边缘挣扎。我在澳大利亚讲学的时候,我问一个澳大利亚 的大学女教授,她的丈夫是干什么的,她的回答让我目瞪口呆,她的丈夫是一个建 筑工人! 因为’,很简单,西方国家的人力非常昂贵——这也许是他们多年来以人 为本,把人的生命和价值看得比较高的原因吧。 她作为教授的年收入是6 万澳元,而她的建筑工人丈夫的年收入,则是12万澳 元,所以,一个大学教授就嫁给了一个建筑工人。我们的经济发展,还不都是拜劳 动力多、人不值钱的福分? 黑压压的成亿的简单劳动力,全部涌入城市,以生命的 躯体,在那里辛苦建设着到处都是亮闪闪的玻璃幕墙摩天大楼的城市,拿到的微薄 薪水,有多少要被教育、医疗和住房的黑洞给吞噬掉? 所以,中国眼下最应该做的, 就是从劳动力密集型迅速地过渡到资本密集型和技术资本密集型产业。要不然,我 们看到的任何一座漂亮的城市,深圳、大连、上海、青岛,永远都像是一朵假花一 样的东西。在这样的水泥钢筋的森林背后,是污染的地下水,是被化工厂包围的噩 梦,是高城市失业率,是治安问题,是大量涌入城市寻找机会但是却很容易丧失自 我的精神到肉体都有疾患的民工们。我想,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够依靠房地产 成为世界强国的,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也就成了一句梦话。我曾经收到一个 手机短信,说的是一个流传的顺口溜:‘生不起,剖腹一刀五千几;读不起,选个 学校三万几;住不起,一万多元一平米;娶不起,没房没车谁嫁你;养不起,父母 下岗儿下地;病不起,药费利润十倍起;活不起,一月辛苦一千几;死不起,火化 下葬一万几’;这就是现在一些人的生存现实。” 我说完了,我看着他。我也戴着墨镜,我们隔着镜片的眼睛都看不见对方的眼 睛,仿佛我们是隔在两个世界里面一样。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感到很爽快。游艇前 进的速度并不快,海面的起伏增加了。到了这里,大海显示了她的宽阔和凶险。我 已经完全看不到陆地了。到处都是海水在涌动,在越来越高的太阳下面,海水的颜 色并不是蓝色的,而是那种青色,甚至是灰绿色,海鸥也不见了。 他沉思了一阵子,然后,他说:“你这些说法,大部分就是报纸上经常出现的 论调,有点像新左派,可是,你又不是完全的新左派。我有点像自由主义经济学家, 可是,我和新权威主义的观点又有些靠近。我觉得,你说的那些很朴素的观点和现 象,都是存在的,也是需要重视的。 但是,我的着眼点和观察的角度,导致了思考这个问题的结果,和你大不一样。 你这样的观点,很容易回到全盘否定今天我们取得的改革和经济发展的巨大成绩的 窠臼里,那样的话,你就堕落到了老左派的那种更加不切实际的怪圈里面了——将 改革带来的一切问题都归罪于改革,然后,彻底否定改革,试图重新回到‘文化大 革命’,回到僵硬的、原教旨的、实际上被歪曲了的马列主义那里去。你告诉我, 最近20多年,你自己的生活水准提高没有? 你是愿意活在30多年前的那个时期,还 是生活在今天? ” “的确,我的生活质量大幅度提高了,我当然愿意生活在今天。”我承认这一 点,“我不否认今天的任何成就。” “这就对了,这是一个基本的价值判断,也是一个前提。那就是,20多年改革, 的确影响和改变了每一个中国人和家庭,使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天翻 地覆的变化,使我们的每个家庭的生活方式和财富的积累,都增加和变化了。当然, 增加的幅度和程度不平衡罢了。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前段时间,我听的一个劳动模 范的报告会,带给我一个很好的启示。 他就说,‘改革开放30年,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就像是一列火车,火车出 站了,我们的火车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快,我们看到的风景、体验到的东西也越 来越多,可是,我们的火车太长了,前面的跑了很远,后面的才刚刚出站啊,那些 在后面车厢的,就是眼下的穷人和弱势群体。 关键是别着急啊,因为,我们的铁轨已经都铺好了! 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只要 耐心地向前走,我们列车上的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美丽的风景,得到发展和奔跑的 速度所带来的快乐和幸福。’我觉得,这个劳动模范的比喻很生动。是的,你说的 那些弱势群体当然存在,就像在最后一节车厢里刚刚出站的人,他们看到的是,跑 在最前面一节车厢里面的人的幸福,这不平衡是存在的,但是,要有耐心,才可以 解决所有的问题。你看新一届中央政府,不是已经把民生问题,提到了最高的、要 解决的首要问题了吗?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这样的现实,他们早就在着手这么 做了。” 我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那个劳动模范的比喻很有趣、很生动,也很 贴切,甚至很对。可是,我还是觉得,一个社会,如果在公平和公正上,大家的起 点不一样,那么,我们这个长长的国家的列车,第一节和最后一节的距离就越来越 远了,最后可能就断裂成几节了:权贵们和少数富人、中产阶级、小资产阶层和更 多的穷人,一旦社会的列车断裂成几个鲜明的阶层,那么,彼此之间的利益分配与 诉求,彼此之间的博弈,就会增加社会成本和社会动荡。现在的问题是,要让火车 跑得更平稳,同时,要让最后几节车厢里的人,尽快得到火车提速的好处。” 他接着说,“对呀,公平和公正也正是现在的政府追求的,包括我们这些经济 学者,也在寻找新的话语,大力呼吁社会和谐,财富要分配均衡,尤其是应该增加 社会保障。我不甘心的就是,你为什么总是以为我,我赵亮是在给富人鼓吹呢? 从 本质上讲,我和你是一样的,都是希望国家好,人民幸福。至于你对房地产业的看 法,我也简单地说说。你说得很通俗,那么,我也只能简单地回答你,我不能用经 济学术语,也不能给你做一个经济学的数学模型的分析。你数学那么差,我怕你完 全听不明白。我就给你用通俗的话说。简单地说,在今天的中国,任何一个城市发 展房地产业,都是没有错的。你去看看伦敦、巴黎、纽约曼哈顿和东京新宿的房子 的价格吧,比我们的北京、上海的黄金地段的房子,不知道要高多少呢。房地产的 发展,几乎给所有人带来了好处,才10多年的发展,给地产商人带来了利润,给政 府带来了税收,给老百姓带来了居住条件的改善。几个方面都得利了。再说了,只 要是能够公平地达成拆迁协议的,老百姓领取的补偿还是令绝大多数人满意的,个 别人,那些钉子户,的确有被开发商蒙蔽和欺负的。但是也有刁民啊,就是为了自 己获取更大利益在闹事。更多的老百姓得到了住房条件的改善,这是基本事实吧? 最后,国家和城市的GDP 上去了,国家也得益了。城市面貌改变了——当然是新建 筑要比老建筑漂亮、实用,城市面貌的改变直接导致了人们心态的变化,大家居住 在干净和新颖的社区,有什么不好? 另外,我告诉你,这个房地产业的背后,还可 以带动建筑材料、电子高科技、装修业、家具、电器等各个行业的发展。一个人有 了房子,他要装修吧? 他要买新家具吧? 他要买书吧? 他要吃喝拉撒吧? 于是,你 看,这个房子导致了整个经济产业的链条都在一种兴盛当中。所以,房地产才要好 好发展。在眼下的这个特殊的历史阶段,房地产业是应该大力发展的。你所说的金 融业、服务业、文化产业、传媒业、航空航天业,都是下一步的事情,是正在提上 议事日程的事情,要有先有后。” “难道,我们分别看到了房地产的硬币的两个面? 它的好和坏? ”我有些恼火 了,我觉得他描述的,和我感觉的,刚好相反。“还有一个东西,叫做税收痛苦指 数和城市居住幸福指数,很多人的感觉都是糟糕的。指数很低下。” “房地产业甚至没有坏的一面,只有好的一面。的确,有的地方产生了拆迁过 程中的一些纠纷,甚至到了上访和打死人的地步。但是,房地产业改变中国城市面 貌、改变城市居民生活形态,增加社会总财富,它的功劳很大,大到了无以复加的 地步。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房地产业仍旧是城市经济的动力之一。的确,像 你说的,有些地方,房地产占城市经济指标和税收太高,到了50%以上,就有些危 险了。可是,要是没有房地产业的发展,我们的经济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可是,过度依赖房地产业的危险,你从来都没有公开谈到过。” “我谈了,在一次国务院总理召开的经济形势专家研讨会上,我当面就向总理 建言了,要对房地产价格增加过快,施行降温措施。主要是采取货币和金融手段来 进行宏观调控,将房价控制住。” “总理采纳你的建议了吗? ” “部分地采纳了。根据我了解的情况,货币政策和金融政策都要紧缩了。啊, 你看,现在的大海,多么的宏阔啊。你在大海上钓过鱼吗? ” 他问我。 这个时候,我看见,游艇暂时停在了海面上,大海也奇怪地平静了下来,大海 如镜,如同一块巨大的毯子。在白天,在这个上午,怎么可能没有了风浪,忽然风 平浪静了呢? 我也感到了疑惑。 杜飞龙从船舱里出来,他说,“这里是一个湾流缓慢经过的地方,咱们可以钓 鱼,游泳,晒太阳。钓鱼的话,一定可以钓到你平时没有见过的海鱼。你们俩来吧, 渔具都准备好了。”他转身进入船舱。 我们也进入船舱,大家的手上都拿着专门在海上钓鱼的工具。那是一种需要耐 心抛撒出去的海竿。游艇轻轻地荡漾在水面上,陈秘书也出来了,看来,他也是一 个钓鱼的好手。几个人在大海之上,将钓鱼竿支撑了起来。那个刀疤脸的驾驶员则 站在游艇的尾部,一边抽烟,一边望着远处大海上经过的一艘巨大的油轮。那个油 轮大得吓人,像巨大的幽灵一样,从苍茫的海面上浮现,又悄然地走过去。那才是 远洋航行的大家伙。 那天,我们钓鱼的成果很好,钓上来一些古怪的鱼,颜色、大小都不一样。有 些鱼太小了,我们就放了。我甚至钓上来一条由黏液构成的鱼,这种鱼一到甲板上, 就缓慢地融化了。彩色的鱼、长着凶狠牙齿的鱼、带翅膀的鱼、没有鱼鳞的鱼、下 巴上有个气泡的鱼、眼睛比嘴巴大的鱼、不像鱼的鱼、太像鱼但不是鱼的怪物,等 等,都钓上来了。中午时分,我们就在游艇上吃饭,我们钓鱼的成果被那个女服务 员做成了鱼的宴席。她真是心灵手巧,冷餐也很好,有准备好的冻虾和冰葡萄酒, 面包和香肠,以及烧鸡什么的,丰盛的午餐配合游艇带给我们的舒适和悠闲,那个 白天终究是愉快的。 我还尝试在平静的大海上游泳,因为带了救生圈,所以只能算是漂浮在海面上。 赵亮却游到了很远的地方,半天才返回。这个家伙假如在大海上失踪了,会造成什 么样的轰动效果? 会被别人解读成什么? 此外,躺在甲板上晒太阳,也是很美妙的 感觉,如果你能够享受阳光火辣的照射的话。 下午,我们的游艇返回了,向着开来的方向走,沿着那个巨大的海岸岬角绕圈。 可以说,我们玩得很尽兴。后来,我们上岸了。杜飞龙把赵亮拉到了一边,小声地 耳语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总之是有些神秘。 ’然后,我们互相告别,杜飞龙钻人他的加长奔驰,一溜烟走了。那辆把我们送过 来的黑色皇冠轿车也开到岸边,等待陈秘书和我们俩上车。 “在游艇上,还是怪惬意的。”坐到了车里,我由衷地对赵亮说。 “在很多沿海城市,这样的游艇越来越多了。这不过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罢了。 谁都不拒绝财富带来的舒适,对不对? 你也一样啊,道学家。而且,现在很多人还 有小型飞机的驾驶执照呢。我去澳大利亚,看到那边随便一个农场主,好像都有轿 车、卡车、游艇和小型飞机。 他就靠这几种交通工具,维持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赵亮说。 “那,赵教授,你为什么不买一艘游艇? 你肯定买得起游艇了。”陈秘书问他。 “我现在不买。我太忙了,没有时间到海上去。何况,我本来就在大海里,每 天,生活的大海都在汹涌澎湃地包围着我,我本来就在一个大海上。” 我哈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