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在葡萄酒庄园里 “我被这个娘儿们给害苦了,我必须要有对策,兄弟,你要给我出主意啊,也 许我真的完了! ”当我把曾莉掌握了他和情人的合影照片等情况告诉他的时候,他 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了上述的话的。过去,我从来没有看到他沮丧过,无所适从过, 走投无路过,可是,如今他有点这种感觉了。我当然知道他想扭转乾坤,可是他却 没有那个力大无比的撬杆。 “你现在需要的就是冷静,就是认真地分析你的处境,然后拿出对策来。”我 耐心地劝导他。 “我很奇怪,她为什么要提前让我告诉你这些,在法庭上端出撒手锏来不是更 好? 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 “兄弟,她比你想象的自信,她认为我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胜券在握了,才 那么肯定地让你告诉我,她的棋已经下到了哪一步,她实际上已经将军了,看我怎 么来下这盘棋,我能逃到哪里去。你说得很对,我需要冷静下来,我需要找个地方, 好好地舔一舔我的伤口,给你说说那些——嗯,那些我也向你隐瞒了的事情,我的 私生活。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他气急败坏地问。 “有哇,怎么啦? ”我问他。 “有空就好,你和我一起去河北昌黎吧。那边有一个葡萄酒庄园,我在那里有 一个酒窖,咱们去那儿过一个周末吧。我必须要想出对策来,否则,这次我是死无 葬身之地了。我需要分析形势,看看我到底还有没有机会翻盘。” 我答应了他。再说,我也取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我的学生童小林出色地完成 了任务,多次进入她的邮箱,获得了她和一个男人来往的证据:那些激情澎湃的电 子邮件。他后来又交给我两批邮件,当曾莉和我谈话之后,我回家详细整理了这些 邮件,把它们全部放到了一个U 盘里。不过,我不想一开始就告诉他,我要看到他 沮丧和沉沦到极点的时候,再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当然,也可能永远不给他,我 也许会销毁这些证据,关键看他的状态,看我自己的心情了。我在内心里也开始讨 厌曾莉了。他们夫妇两个都够戗。 星期五的下午,他开车来接我,我在学校的宿舍楼下等他。一看见他的脸,就 知道他肯定度过了好几个不眠的夜晚:他脸色苍白,头发蓬乱,眼袋发黑,嘴角在 说话的时候还不断地在轻微抽搐——他一旦紧张起来了,保准就要抽搐他的嘴角, 这是他的一个明显的生理特征。 他朝我招手,我拿着包上了车,说,“还是我开车吧,我看你的状态很糟糕。” 我的确有些不放心他开车,像他这个样子,很难把握住方向盘朝正确的方向前进。 他现在迷茫了,迷失了,恐惧了,找不着北了,他需要找一个地方安静一会儿,而 一个葡萄酒庄园,当然是最好的地方。他沮丧地回答:“好吧,你来开更好。”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就靠近河北昌黎了。 在一个三岔口,我正在犹豫该走哪条路的时候,他忽然睁开了眼睛,说:“向 右边走。”他的方向感一直很好,在需要做出抉择,需要指明方向的时候,他仍旧 有方向感,有决断力。我稍微感到了欣慰。河北昌黎靠近大海,我眼前的风景慢慢 地变得开阔和原生态。现在,后面的路更加复杂,都由他来指路了,在每个岔口和 十字路口,他都告诉我应该朝哪个方向开。到了下午,我把车开到了一个葡萄酒庄 园的门口。 我打开车窗,在我的眼前,下午那有些惨淡、发白的阳光的照射下,一片非常 整齐平展的葡萄园出现在眼前。可是,眼前的葡萄园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既没有我 经常可以在城市里好多单位看见的门卫,也没有看见劳作的农民。 可是,我分明听到了柴可夫斯基那欢快的圆舞曲,在整个葡萄酒庄园的上空回 旋,在葡萄架之间回响。 “开进去吧。”我正在疑惑的时候,他继续发出了指令,于是,我继续前行。 一条水泥路通向前方隐约可见的主建筑。一架架葡萄爬行在整齐的水泥桩子和铁丝 组成的葡萄架上,我奇怪,这边的土壤竟然适合大片葡萄的生长。 “你可能不知道,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是放给正在生长的葡萄听的。”他现在 睁开眼睛了,他声音微弱地说。 “我知道这个,我听说了,葡萄生长也喜欢音乐。”我笑了一下,“据说,美 国的一些奶牛场也给奶牛放音乐的,这样的话,奶牛产奶又多又好。” 他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我把车停在了一幢模仿罗马庄园建筑那样的会所门 前的车位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才从大厅里出来,快步走到了车门口,帮助我们打 开车门,笑容可掬地对赵亮说:“您好,赵教授,欢迎您来到我们的酒庄。” 我们下车了。赵亮点点头,看来,他是这里的熟客。他拉了我一下,“今天, 我带来了一个朋友段老师,我们晚上就在这里住。你先带我们转一转,给他这个新 客人介绍介绍你们的酒庄。” “好的,您这边请。”那个小伙子反应灵敏,很精干,他带着我们走人会所。 我看赵亮神色多少有些疲惫,他跟在我的后面,让我靠前面走。而这个小伙子看来 是经常接待各种客人,不卑不亢,应对自如。他先带我们进了会所大厅。在大厅里, 我看见一边是摆满了葡萄酒的架子,另外的一个区域是专门用来品尝葡萄酒的地方, 有圆桌和椅子摆着。经过了小伙子的详细介绍,我知道了这个葡萄酒庄园农场,是 由一个奥地利夫妇开办的。他们和当地政府签订了50年的租约合同,租下来3000多 亩的土地,专门建设了这个葡萄酒庄园,今年,已经是第5 个年头了。每年,这里 都出产自酿葡萄酒,而酿造葡萄酒的葡萄和食用的葡萄不太一样,它对生长环境的 要求很高,不是每个地方都可以种出来酿酒葡萄的,也不是所有的地方生产的葡萄 都好吃。据说,昌黎这里的纬度、温度和湿度、气候和土壤,都比较适合种植酿酒 葡萄。于是,一对奥地利夫妇就在这里搞了这个庄园。 小伙子还告诉我,他们的老板,那对奥地利夫妇眼下去巴西了,因为在巴西, 他们也有一个葡萄酒庄园。这对夫妇过去是生意人,赚了很多钱之后,就专心地开 始经营葡萄酒庄园了,在奥地利、法国南部的波尔多、巴西、美国的加利福尼亚, 都有葡萄酒庄园。 “那可是欧洲、北美洲、南美洲和亚洲,都有葡萄酒庄园了啊。这对夫妇很能 干。”我感叹了一下。 在品尝葡萄酒的地方,小伙子让我们品尝了这个酒庄前年产酿的葡萄酒,分干 红和干白两种。我不太懂葡萄酒,赵亮对葡萄酒很在行,他先是摇晃着高脚酒杯, 观察酒液的成色,比如挂不挂酒杯,有没有挥发的气味等等,然后,又短时间将自 己的鼻子伸进了酒杯口,嗅闻了一下。去判断酒的味道。 我模仿他,也闻了闻,闻到的是一种发涩的葡萄酒的气味,没有什么过于特别 的气味,于是就喝了一口。“我喝不出来好坏,只是觉得味道有些青涩,淡。”我 说。 他一喝,就皱了皱眉头,“这酒不好,去年的雨水太多了,酒的味道发轻、发 飘。你这种感觉很对,就是有些青涩。对,这个形容词用在这里很对。”他说。 小伙子微笑了,“段老师也是行家啊。”这个时候,我看见赵亮大口地将一杯 他并不怎么喜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了。看来,他要在这里大醉一场了。随后,那个 小伙子带我们走出了后门。我的眼前是依山势而建的花园和住宅,是几幢别墅式样 的建筑,看来是客舍。而酿酒的厂房在左边的一个高处的台地上。沿着缓慢上升的 坡道,我们向上走,赵亮指给我看,“那边那幢淡黄色的别墅建筑,就是这里的主 人,那对奥地利夫妇的住宅。今天晚上,我们住这边的房子,那幢蓝色的别墅,你 觉得怎么样? ” 我看见了那幢蓝色别墅,安静地和其他的房子互相偎依着。“很好。”我说。 我知道,今天晚上,他一定会和我彻夜聊天,商量对策,自然还要喝很多的葡萄酒, 一直喝到他酩酊大醉。 我几乎可以预见到晚上的情景。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了比较高的一面坡地 上,我站住,转身向下看。整个庄园完全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在这个平缓地延伸 下去的坡地上,全部都是由水泥柱和铁丝网搭成的葡萄架,远远地看过去,葡萄串 并不多,即使有葡萄,也是被纸袋子包着的。 “我怎么没有看见人在工作呢? 难道你们的葡萄园,不需要人来劳作和侍弄? ” 我真的疑惑了。 “有人在干活啊,只是比较少,你看,那边就有两个。”小伙子微笑着指给我 看。我终于看见了两个穿绿色衣服戴草帽的农民,在很远的、几乎到达庄园边缘的 地方埋头劳作。这么大的葡萄庄园,只看见了两个工作的人,实在是比较少见的风 景。我说:“只有两个人工作,简直是不可思议。我还注意到葡萄藤上的葡萄结得 不多,用纸袋子包起来了,是不是应该不光让葡萄听音乐,也该让葡萄晒晒太阳呢 ?” 小伙子笑了,“段老师的眼光很敏锐啊。是的,为了保证质量,我们一般每条 葡萄藤,最后只留三串葡萄,其余的,都修剪掉了。被纸袋子包起来,是怕虫子和 飞鸟吃它们。也不是葡萄生长的全部时间都要套那个纸袋子的,只是其中的一段时 间,等到这段时间过去了,就又把纸袋子去掉,让葡萄晒太阳,增加颜色了。” “你带他去看看你们酿酒的厂房吧。”赵亮提议。于是,小伙子带着我们走向 酿酒的大厂房。整个葡萄庄园人很少,酿酒厂房内干脆就没有一个人。厂房不大, 分上下三层,依山势而建,直接取用山顶上修建的一个水塔里面的自来水。我们进 入到第三层,也就是最高的那层,小伙子打开了吱呀作响的铁门,带领我们沿着刷 了绿色油漆的参观通道走。在那个小伙子的解说、带领下,我参观了酿酒车间。酿 酒的设备全部是那对奥地利夫妇从法国运过来的。我看到,那些长长的、粗细不一 的管道,连通着蒸馏器,葡萄发酵装置,榨汁机——还有各种我叫不上来名字的机 器,结构复杂的管道直接下到了二楼,我们沿着旋转楼梯,也来到了第二层。葡萄 酒已经通过上一层的程序,酿造出来,流到了这一层的一些银色的罐子里,再次等 待被过滤和分等级,然后,才进入第一层的酒窖里。在第一层酒窖里,被分离,被 装入橡木桶,然后储存起来。 “葡萄酒和白酒一样,是放的时间越长越好吗? ” “不,葡萄酒时间长了不好喝,大概储存5 到10年之间的比较好。也有个别放 很多年的也很好。”小伙子带领我们继续往下走,“最下面一层是酒窖,赵教授自 己的小酒窖就在那里,咱们去看看。” 我们沿着旋转楼梯来到了酒窖里。这里是将山体挖出来形成的,比较阴凉,还 略微地有潮湿的感觉。很多橡木桶,一排排地横躺在那里,颜色深沉,保守,好像 正在使劲地让肚子里的葡萄酒沉淀,并且让里面的酒浆剧烈地活动,以便口味能变 得更好。 “这些酒,都是我们这个酒庄生产的酒,历年的都有。赵教授也有这样的橡木 桶,属于他自己,储藏在那边,可以随时来取用。”小伙子指向了更加隐蔽的地方。 我们来到了贵宾储藏酒的地方。我看到,一个一个的铁架子、铁栅栏,分隔开 了不少空间,每个小空间里都是专门用来储藏个人藏酒的。在搁架边上有铜牌,上 面是储酒人的姓名。 啊.我看到了不少北京的名人在这里都有藏酒。 那些闪亮的名字,我就不详细说了。储藏的酒,可以是瓶装的,也有大橡木桶 装的,只是这里的私人橡木桶,比外面的那个大储藏室的要小很多。 “为什么非要用橡木桶来装酒,酒的味道才比较好呢? ”我很好奇。 “橡木有一种香味。此外,橡木可以让葡萄酒更好地利用微生物来发酵,来完 成自己的沉淀和酝酿,直到最佳的口味儿。”赵亮回答我。 “赵教授,今天您要取用自己的酒吗? ” “当然,这一小桶,我都要。不过,最好你们给我装瓶,一部分我要带走,另 外一些冰镇之后,送到房间里,我们要喝一些。” “好的,一个小时之后,这桶酒全部分好、装好、冰镇好,给您送过去。” 我们从酿酒大作坊——姑且就这么叫吧,其实是很现代化的酿酒作坊里出来, 天色向晚了。暮色从大地上升腾而起,整个葡萄酒庄园被深沉的暮色所覆盖,音乐 这个时候换成了肖邦的钢琴协奏曲,欢快中带着忧郁。这样的音乐我不知道葡萄们 听了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反正,我的内心里莫名地涌上来一些哀愁。 “请二位老师到房间休息吧。”小伙子说。 我们这天晚上就住在了庄园里。我想在餐厅里吃晚饭,赵亮说:“还是回房间 里吃吧。他们会送餐的,这里的服务很好,属于那种贴身管家式的欧洲服务,那就 是,你有什么要求,他们就会尽量地满足你。” “那好吧,我看,蓝色别墅的那个阳台很不错,还可以看到附近的朦胧风景和 夜色笼罩的山色。” 我们在一栋别墅里住着,我住二层,他住三层的房间。简单地洗了澡,然后我 们来到了别墅三楼的露台上。晚上,这里的天气很凉爽,一点都不像北京城内的炎 热。空气里充满了植物发情和生长的气味,浓郁、清新而强烈。四周被黑暗所笼罩, 星星点点的灯光如豆,在四周的村野里点亮。音乐停止了,可能葡萄也需要休息和 睡眠。四周的大地,只有萤火虫在飞舞,月亮黯淡地挂在很远的上方,照不透大地 上的氤氲。 我觉得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风景、体会到这样的心情了’。这种状态是安 闲中有一丝不安,寂寥中有一丝躁动,沉默中,却有着激烈的思绪在流动。当然, 这些情绪都是赵亮引发的,要不是为了他,要不是为了解决他的问题,我不会来到 这里。 被冰镇的葡萄酒很快送来了,还送来了下酒的菜。是六成熟的牛排、透明冰块 簇拥着的大龙虾,已经被切成片儿了,配合了日本芥末。 还有白灼基围虾,眼球是黑色的,说明很新鲜,是活虾被热水煮熟的,这样才 会将血液集中到眼睛的部位变成黑色。红肉中,除了牛排,还有小羊腿肉,红烧肉。 海鲜还有一些贝壳类的东西,我大部分叫不上名字。此外,还有烤好的羊肉串、鸡 心、牛板筋、羊腰子等等。还有一些蔬菜和面包,以及菠萝米饭,这个晚餐也很丰 富。 “吃红肉就喝红酒,吃白肉——指的是海鲜,最好喝白酒,干白和中国白酒都 可以,这是规矩。不过,今天我们主要喝干红,让你尝尝我在这里藏的酒。”赵亮 打开了一瓶干红,给我们两个人眼前的高脚杯都斟满了。牛排味道不错,撒点黑胡 椒就更好了。我使用刀叉得心应手。我们干杯,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实在不知道为 了什么干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因为,他恰恰遇到了麻烦,掉人了一个生 活的陷阱,现在,他需要找到梯子和机会爬出来。要是在这个葡萄酒庄园里面找不 到爬出来的梯子,那他就要待在陷阱里等死了。这是我和他都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一直到我们喝掉了两瓶葡萄酒,葡萄酒开始在我们的血管里面奔跑,我感到兴 奋起来了,才问他:“好吧,把你和那个女人的事情,告诉我吧。” .他眨巴 着眼睛,陷入了思索。然后,他看着我,“我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倒霉,如果你的善 良没有用对地方,那么,最终你都要倒霉的。我就是内心里有着那么一些非常善良 的东西,导致我被他们抓到了把柄。我也许这次真的完了。” “不见得,你是百足之虫,不是那么容易一下子就被击垮了的。” “这次我的情况很不妙。她是把我的把柄抓到了,又交给了学校里我的敌人, 世界经济系主任曹昆,麻烦就更大。这个家伙一直想当院长,这下子,他有机会了。 我们是死敌,过去他是我手下败将,他一直想反扑,他把我打败,他就胜利了。我 的老婆却并不聪明,她只是希望看到我倒霉。现在,她恨我,她想从我倒霉中分享 的,只是恶毒的快乐,只是置我于死地的那种快感,此外,你说,她能得到什么? 她是得不到什么的,我和她是两败俱伤,她在这一点上,一点都不聪明。” 我很需要了解他和那个女孩子的真实的情况,“好吧,现在,你告诉我,你和 那个女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吧。” 他喝了一大口葡萄酒,沉吟了片刻,“这个事情,我的确是瞒着任何人的。可 是现在,我要向你和盘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