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告诉我你的秘密 他开始讲述他的秘密了。事情是这样的,赵亮的确有一个情人,但是现在早分 手了,她也重新回到了她自己的生活中。“这个女人叫韩樱子,她人长得特别清新 可人,单纯美丽。你要是亲眼见到了这么一个姑娘,你一定不会相信,她是在欢场 里打滚的女人,你会以为她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学生,或者,她是一个中学女 老师,是一个幼儿园的小阿姨,甚至,就是某个医院里的女护士。但是,她清纯的 外表下面,隐藏着的,是一具非常成熟的身体,一具让我这样的男人为之痴迷和颠 倒的肉体。” 我笑了,“啊,那她的身体一定性感,柔软,白皙,像塞壬们一样摇动腰肢, 像沼泽地一样暗藏杀机,像水蛇一样,能够将你的肉体和灵魂完全缠绕。” 在赵亮的讲述中,他和她来往,已经是过去时了,主要是自己起了怜悯心,他 想不到这么一个美好的女孩子,竟然沦落风尘了。于是,一段时间里他竟然爱上了 她。在他看来,和任何女人的来往,都是他作为男人的一种权利。“我很花,我必 须承认,老同学,我现在要向你请罪,我这些生活你是不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找固 定的情人,总是一两个晚上之后,就和那个女人不来往了。固定的情人是一个累赘。 但是,我在这方面,没有坚持住我的底线,最后,我找了一个情人——固定的,就 是韩樱子,所以,我就栽在这上面了。你看,我一个堂堂大学教授,最后却栽在自 己鸡巴的事情上,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 “我不觉得好笑,其实,人的人格是模糊的,人人都有几张面具,在面对他人 的时候使用一张,在自己独处的时候使用另外一张。任何人,即使是再神圣伟大的 人物,都蒙着一张纸在脸上,一旦你揭掉了这张纸,那么,其他的东西,软弱的、 衰落的、复杂的、丑陋不堪的东西,可能就露出来了。所以,人性非常复杂,远比 文学书上所形容的那种阴暗复杂。我理解你的怜悯心,当你看到一个清纯可爱的小 女子,竟然沦落到欢场上,你就动心了,你就感慨了,你就怜爱起她来了,你就想, 假如她有更好的出身和更好的家庭经济条件,那她就会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她就 不会在欢场里面依靠卖笑来赚钱! 之后,你那怜悯心就起作用了,你就开始和她来 往了,是不是这样? 这也是你曾经谈到的‘嫖娼扶贫’的理论的具体实践吧。” 他哈哈一笑,是难得的一笑了,“情况的确是你说的这样。你还记得我说过的 这个‘嫖娼扶贫’的话啊。说这个话的时候,也是五六年前了吧。但是,你不要把 它罩到我的头上,我不认为这种‘扶贫’是一个合适的经济模式。现在在社会上从 事那种行当的性工作者,的确大部分都来自社会底层,来自贫困家庭和低收入家庭, 以农村女性和城市低收人家庭的女性为主,她们没有别的资源,没有别的本钱,又 想有高回报,高收入,只有出卖自己的身体。这在经济学上很好理解。而嫖客的构 成,显然,大部分都是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比性工作者们高的男人们,假如光从经 济学的观点看,而不带道德和社会学的判断的话,那么,嫖娼,从经济行为上讲, 当然是一种扶贫了。但是,现在嫖娼是非法的,是我国的法律所明令禁止的,因此, 当你用道德的、法律的、意识形态的和社会学的眼光来看待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说 的‘嫖娼扶贫’这个纯粹的经济学形容,就成了一个笑话了。这就是我很不愿意戴 这个帽子,很不愿辩解这个说法的原因。” “你和韩樱子交往,一开始有扶贫的感觉在里面? ”我问他。 “当然有这种成分,也不排除我喜欢上她了。我喜欢这个具体的女人,而她是 一个贫穷的女人,我给她钱,她给我身体和情感。我这个人有一个弱点,就是喜欢 女人。也许是男人的通病? 但是,你是一个例外,你和女人的关系总是那么的疏远 和复杂,你总是搞不定女人,可能是文学书看多了。对于女人,纪晓岚说过,大意 如此——生我的,我不敢,我生的,我不淫,其他的,就无可无不可了。就是说, 男人和女人,就是那么一种关系。我的弱点就是喜欢女人。而且,女人跟我在一起, 她知道我是真性情的人,我从来不拿钱来买女人的一段感情,我也不依靠权势去压 人家。我就是讲性情,讲感觉,讲过程。很多女人喜欢我。她们和我在一起就是感 到愉快。” “我觉得,表面上,你们在讲感觉、讲性情,可是实际上,你作为有力量、有 智识、有钱的男人,财富和社会地位使你的腰杆硬,使你的气质超拔,你自然也讲 得起性情和感觉了,性情啊,感觉啊,男人的魅力啊,这些东西的背后,就是金钱 或者权力在作支撑呢。那么,看来你在曾莉之外,早就不断地有女人了? ” 他眨巴着眼睛,“嗯,我向你承认,的确是这样的,不断地有女人在我的生活 里像浮萍一样出现,然后,她们又不断地随波逐流一样漂远了。” “这个韩樱子,你和她交往的时间长吗? ” “算是最长的,也就是一年多吧。我告诉你她的具体情况,当然,这些都是她 告诉我的:她家在安徽农村,她父亲去世了,母亲又有肾病,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 上学,没有钱给妈妈治病、给弟弟攒学费。她只好一个人出来混世界了,她就是这 么一个社会地位和家庭经济处境。这个女孩子我很喜欢。我是在一家韩国人开的歌 舞厅里认识她的,当时,我们一伙子朋友一起在歌厅里唱歌,领班带来了20个姑娘 站在我们面前,让我们挑选。这种时候,绝对是你最容易眼花缭乱的时候,我就挑 选了她。我凭感觉,觉得她很甜,很单纯的样子,我还喜欢她脸上的两个酒窝,很 漂亮的小酒窝,你要是看见了,你也会非常地喜欢。女人啊,尤物啊,有时候,她 们真的叫你很动心,很不能自拔。那天晚上,我挑选了她,她穿着绣满了樱花的衣 服,她告诉我,她叫韩樱子。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唱歌,那天晚上,我们唱歌、掷 色子、跳贴面舞,一起玩了几个小时之后,我就喜欢上了她。结束的时候,我问她, 可不可以把她带走,她说,可以啊,我也喜欢哥哥你呢。她真的对我也有些感觉了。 在门口,那个领班的妈咪小姐悄悄告诉我,她是刚来的,干了半个月,从来不出台 ——出台的意思就是出去和客人过夜——但是她竟然和我出台,她也感到吃惊了。 我就把她带到了宾馆里开了一个房间,我们那天就在一起了。那都是凌晨了,我们 在宾馆里的大床上激情四射,翻来滚去。她竟然是个处女! 我记得她很疯,纠缠了 我一个晚上,搞得我筋疲力尽的,我所有的子弹都打完了,我空空如也了。我就觉 得,这个女孩子和我有点缘分,我喜欢她带给我的那种感觉。” “那么,你就开始和她交往,试图去改变她的命运了? ” “当然,我当然会这么做。你知道我,我有的时候就是侠骨柔肠。我们后来就 经常在白天见面了,我想,首先,应该让她摆脱那个欢场的环境,过正常的生活。 我先是把她介绍到中关村一家专门搞出国英语培训的公司做秘书,她干了一段时间, 自己积累了一些经验。后来,我又介绍她去一家上市公司担任公关部经理。她长得 很甜美,算很有味道,容易和人沟通,也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很快,她就胜任这 些个工作了。我就是这么帮助她的。当然,我托的朋友也一定会猜测我和她的关系。 那很简单啊,至少他们认为她是我的情人,相好,二奶,情妹妹,随便他们怎么说 好了,总之,她在认识我一个星期之后就离开了歌舞厅,走上了人生应该走的一条 正常的路。” “你和她后来有没有什么约定,比如,你承诺了她,和她结婚,你在离婚之后 和她在一起? ” “我从来没有承诺她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谈过结婚离婚的事情。当然,我经常 给她买礼物,还送给她一辆汽车,是一辆很小巧的两厢波罗,红色的,适合她开, 我还在东四环的一个新开发的小区给她买了一套不大的房子。我平时只要是借口出 去有事情或者开会,我都要到她那里去。但是,我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愿 意的,她从来没有张嘴问我要过什么东西。 这个女孩子很懂事,她也不要我承诺什么,她并不知道我和妻子关系不好,后 来闹离婚的事情。 她爱我,她关心我,她知道我爱吃什么,就去学习做那些饭菜来给我吃。她知 道我有老婆,像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哪个没有家庭? 我曾经抱怨妻子不愿意生孩子, 她就告诉我,假如我的老婆不愿意为我生一个孩子,那么,她一定会为我生下来一 个,就是为了我,只要我喜欢孩子,即使我后来不认这个孩子是我的,那么她也会 独自地把孩子抚养大,因为我喜欢孩子,她爱我,那么,她就会为我做这个事情。” “于是,你就感动了? 你就收心了,和别的所有女人都断了联系,把曾莉也冷 冻起来,完全把心思放在韩樱子的身上了? ” “是的,认识她之后,我的确是把那种对女人的爱的感觉,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了。我这才看清楚了,曾莉她是多么的自私自利。她并不真正地爱我,我和她也许 更像一个生意伙伴,合作伙伴,可是我们竟然结婚了,成了夫妻。” “我觉得你这么说并不客观,客观上讲,你们互相促进了,无论是事业上,还 是在别的方面。你现在把你的婚姻中不好的东西夸大了。 你难道没有从你的婚姻中获得很多好的东西吗? ”我提醒他。 他犹豫了一下,“当然有很多,但是现在情况变了,那些都是我不感兴趣的了。 问题是,现在曾莉疯了,她要置我于死地,那我只能和她战斗到底了。后来,我和 韩樱子的感觉也发生变化了,我渐渐地觉得她爱我的方式和程度让我为难。她把我 当丈夫了。而这个时候,曾莉又出了一个代孕的主意,决心要孩子了,那我就打算 收心了。结果,摆脱韩樱子变得很困难,打掉孩子之后,她恨上我了,拒绝我的一 切帮助,又回到了欢场中,目的就是为了报复我。我是腹背受敌了。” “问题是,怎么韩樱子又重新回到欢场上了呢? ”我感到奇怪。 “这是问题的关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报复我? 为了寻求麻醉和快乐?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什么阶层的人,最终就要在那个阶层里生活。当然,也是我的 问题。有一天,我对她,对韩樱子忽然就感到了害怕。就是那种对被占有的害怕— —我不知道和她如何收场了,你说得很对,女人总是喜欢嫁给一个男人,而不愿意 永远做地下情人的。她虽然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可是我感觉到她真实的心 愿了。 这就使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没意思。这种没意思,促使我想终止和她的关系了。 而这个时候,曾莉下决心要孩子,找了代孕人,而韩樱子也刚好怀孕了。我真是手 忙脚乱的。于是,你看,这个时候,我就面临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选择:我是要用谁 的卵子来孕育我自己的孩子呢? 我经过了激烈的、痛苦的思索,选择了不那么冒险 的方式,就是回到曾莉的身边。结果,我和韩樱子分开了。在这一点上,不能不说, 我是自私的。” “你说对了,有时候,你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我感到现在他的自我批评的 能力在提升,真不容易啊。 “随便你骂我吧。我那个时候忽然有一种想回归到家庭里的强烈愿望,我觉得, 也许我背叛老婆曾莉的次数太多了,我应该对她好一些。 我也厌倦了过那种精神和肉体分裂的双重生活,打算收心,打算洗心革面了。 于是,我就让韩樱子把那个孩子打掉了。现在的药物流产很方便,几片药下去,一 个胚胎就下来了。我陪她一起去的医院,我看见了在医院里面打胎的女孩子,有的 只有10多岁,有的是四五十岁,什么年纪的都有,忽然,我就感到了人类的罪孽深 重,尤其男人的罪孽深重啊——那么多的女人的子宫里,都因为性的激情而孕育了 一时冲动后的种子在迅速发芽,从而成为一个巨大的人生、社会、情感和经济的问 题。韩樱子虽然内心不情愿,但还是默然地吃下了打胎的药片。过了两天,我看到 了我的精子和她的卵子结合成的小海蜇大小模样的东西,带着血丝出来了,里面是 一个还没有怎么成形的胚胎。我在这个时候的确比较狠心。可是,她通过这一次的 打胎事件,也知道了,我不爱她了。” “她很坚强啊,从来不要求你什么。我觉得自己有些同情韩樱子了。” “当曾莉找的那个代孕人乌梅孕育我们的孩子成功之后,我很高兴,我觉得, 我快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那么,我的生活将从此改变了,我不能再过这种撕裂感 和分裂感很强的生活了,我要收心了,我要认真地准备做一个父亲了,于是,加上 我对韩樱子的那种说不上来的厌倦,我就提出来,和她彻底分手。” “那韩樱子是怎么反应的? ” “她是一个很好强的女孩子,从来不哭,可我的如此决绝和绝情,把她弄哭了, 但是,她还是同意了。她就不和我交往了。不过,我没有料到的是,后来,她很快 辞掉了我给她找的工作,重新回到了欢场,在‘天国芙蓉’娱乐城当小姐领班去了。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个事情。有一天,可能是得知代孕人乌梅跑掉了的那天吧,我 非常的沮丧,我需要安慰,我觉得,我的婚姻快到头了,我给韩樱子打了电话,但 是,我发觉她的手机号码换了。我去她的住处找她,发现她把我过去给她买的那房 子和车子也卖了,还把钱都打到了我的账号上,什么都不欠我的,她人就消失了, 我找不到她了。” “她一定是感到伤心了。女人感到伤心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伤心传达出去.比 如撕咬枕头,给密友哭诉,比如,拒绝和男人再有任何来往,同时把他的一切痕迹 抹掉。” “我也觉得这个女孩子够绝的了。她竟然把房子和车子的钱都还给了我。可是, 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和曾莉有了孩子,那我外面再有女人,我就觉得对不起老婆 了。韩樱子这个时候就不那么善解人意了。看来,韩樱子虽然一直没有说,可她也 想独自拥有我。她其实也想和我结婚生孩子,过一种正常的家庭生活。” “所有的女人都是希望和某个男人过一种正常的家庭生活啊,结婚生孩子,一 定是大部分女人的梦想和生活轨道,她们最终都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去分享一个男人。 说到底,和韩樱子的关系没有处理好,是你自私啊。” “我不谈这个谁是谁非。后来,我很着急,怎么韩樱子就失踪了呢? 怎么所有 的女人都喜欢玩儿失踪呢? 那些过去和我有一夜情的女人,都失踪了,乌梅带着我 和曾莉的孩子,也失踪了,她韩樱子,也不见了。我慌了,到处找她,想办法通过 认识她的人,找到了她的新电话,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发短信给我说,‘此人已 故有事烧纸,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这不是故意气我吗? 后来,我终于 打通她的电话了,说要见她,她告诉我,她现在又在‘天国芙蓉’俱乐部上班了。 我当时蒙了。这个韩樱子,这个女人,怎么能够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呢? ” “她不是报复你,她不过是回到了她自己的道路上,既然你已经无法给她动力 让她过她想过的生活,那么,她就去过她能过的生活。” “可是这里面明明有惩罚我的意思,我可以感觉到这一点。她是在通过这种方 式来报复我,报复她对我的真心没有得到我真正的尊重。 我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这么的刚烈。后来,我知道她在那里上班,可我怎么找 她,她都是很冷淡地对我。分开了几个月,她就对我非常冷淡了。我就有点不能接 受,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无情呢? 不就是我不愿意和她生一个私生子吗? 不就是不 能最后和她成夫妻吗? 所以,和女人的关系啊,我发现,要么关系会非常好,好的 时候,好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坏的时候立刻翻脸不认人,甚至成了陌路人和仇敌。 你看,这韩樱子和曾莉,一个成了陌路人,另外的一个,则成了我的敌人。孔夫子 说对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可是,她们之所以成了你的陌路人和敌人,也都是你自己造就的啊。是你把 她们变成了你的对立面,你怎么能怪人家呢? ” “我不爱听你这么说,是她们自己造就了自己! 她们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我后 来去‘天国芙蓉’,还找韩樱子陪,她也陪我,我要求带她出去,她也同意,在宾 馆里也和我上床,但是要先付钱——她和我的整个感觉,就不对了,就是不再把我 当成是一个情人,纯粹把我当一个付钱就干的嫖客了。那种感觉完全不对了。而且, 她告诉我,现在她就是一个性工作者了,她在自食其力。我感到很恼火,也渐渐地 对她死心了,因为,她对我已经死心了。女人心如死灰,是很可怕的,而且还不可 逆转,即使你如何想办法都不行。” “现在的问题是,你和韩樱子交往的情况怎么让曾莉给搞到证明材料了呢? 那 些你和她在一起的照片,怎么到了曾莉的手里? 曾莉一张张翻给我看的:有不少呢。 我在想,是不是韩樱子向她提供的呢? ” 他犹豫了,“按说不会啊,可是,也保不住她想以这种方式继续报复我。你告 诉我落到曾莉手里的那些照片之后,我就立即给韩樱子打电话,问她,为什么我们 的合影被我老婆搞到手了? 是你给她的吗? 她说,她的住处最近失窃了,所有的东 西,包括她保存的我们的合影照片和一些信件,都被贼偷走了——我想,如果她说 的是真的话,那行窃的人,一定是有针对性地来的,就是为了偷这些东西。我猜测 曾莉也找了私人侦探,这一定是那些下流的私人侦探干的,这些人,都是在阴沟里 生活的家伙。总之,现在,我还是相信韩樱子的,我觉得她不会害我,但是,现在, 最麻烦的是她现在在夜总会工作,是一个坐台小姐,是领班可也干出台的事情。 这是最要命的事。而我的老婆、我的对手,对韩樱子的这个身份是很敏感的, 也很喜欢有这么一个女人出现——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大做文章,四下散布我和 一个妓女鬼混,毁坏我的公众形象,企图彻底地击败我,从道德和经济惩罚两个方 面击败我。我的麻烦就在这里。” 他又垂头丧气了。他喝掉了一大杯红酒,此时,他感到了无助,感到了自己的 确是穷途末路了。 我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好吧,现在,我来分析分析你的处境,和你可以出的 牌。你的老婆已经搞到了你和欢场女的婚外情的私通材料和证据,那些照片和一些 你写给她的文字,这些东西,将成为她打离婚官司的时候提交给法官看的重要物证, 很有杀伤力。另外一点,她还要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在大学里的对手,世界经济系的 曹昆教授,让他从师德方面攻击你,从社会声誉上搞垮你。他们联合从这两个方面 下手,来搞得你身败名裂、血本无归。我想,她就是这么想的,也是正在这么做呢, 对不对? 而你,没有牌可以出了,你穷途末路了,你想困兽犹斗,可是没有武器, 是不是? 那么,你自己想一下,曾莉这么干,最后你会掉入什么样的境地里? 结局 会糟糕到什么程度? ” 他向我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头发耷拉下来,眼睛里也有了血丝。他的目光 呆板、迟滞,这是一个失败的、可怜到极点的衰弱的狮子,我还从来没有看见他这 么沮丧过。“一、我的婚姻官司会输掉,法官会将我们的财产全部判给曾莉,因为 我属于过错方,而且证据确凿。二、我大学里的对手,那个曹昆,会将我和韩樱子 来往的材料,递交给学校的学术委员会和纪律检查委员会,他们会把我撤职,甚至 开除党籍,同时开除我的公职,让我滚出学校。我想,这是我可以预见的最坏的结 局了。我大概就是这么一个下场。”他的声音变得很微弱了。 我凝视着他。有一瞬间,我也希望他落到这样的结局里,自食其果。毕竟,这 都是他咎由自取,一切报应,都是他自己所做的事情的回应,因为你做的事情作用 力多么大,反作用力就有多么大。要是我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人,我也希望他栽这么 一个大跟头,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但是,多年的朋友和同学关系,使我对他一 直有着一种特殊的情谊,而我自己内心的对他的善,和他对我们友谊的笃信,使我 不愿意看到他掉入到别人竟然可以任意处置他的可怕境地。我就是在那一瞬间,决 定帮助他了,我决定不销毁童小林从曾莉的邮箱里获得的材料了,我要给他一个惊 喜。 “好吧,我明白了。不过,你可能还有翻牌的机会,我有让你绝路逢生的东西。 至少,你可以凭借它在法庭上和曾莉先打个平手,财产不会损失太多。”我一边双 目炯炯地看着他,一边站起来走到边上,从我的背包里取出来一个文件夹,递给了 他。这全部都是我打印出来的材料,被整齐地放在一个塑料夹子里。“你先看看这 个吧。” 他多少有些狐疑地看着我,接过来文件夹,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很快,他的 脸色涨红了,而且恼怒至极,又忽然欣喜起来:“妈的,老段,你他妈的太棒了! 终于给我弄了一个大的,你帮我大忙了,这下她曾莉要完了! 我要公证这材料,而 且,你要和我现场去捉奸! 你的学生,你的电脑高手学生,在这个时候帮了我的大 忙! 是你的学生搞的吧? 你他妈的真棒! ”他使劲拍我的肩膀。 我笑了,点了点头。我忽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遗憾,我现在过于深入到他们 夫妻那些尴尬的、丑陋的纠纷里去了。如果他们把婚姻当成了战争在打,我已经成 了他赵亮的炮火支援者。我给他的这份材料,就是我支援他的重磅炸弹。那么,它 是什么呢? 前面我说了,我的电脑高手学生童小林,利用发送病毒的方式攻破曾莉 的邮箱,获取了她全部的电子信件。经过了我的筛选,得到了这些有用的电子邮件。 这些电子信件的内容是些什么呢? 是和谁的通信呢? 我简单地说,那是一些火 辣辣的情书,是一些看了让人脸红的、很多词句甚至是淫荡不堪的电子邮件,是曾 莉和一个网名叫做“北京浪子”的男人之间的通信。这些电子邮件证明了曾莉自己 也有情人,她也很糟糕。 他站起来四下走动了,他似乎找到了什么力量,他举着那个文件夹,胡乱地翻 阅着我给他打印出来的这沓东西,让它们在半空中哗哗作响,“啊,你看啊,这就 是女界英豪的情书啊,她文采斐然啊,她和那个他妈的‘北京浪子’那么的浪漫、 疯狂、淫荡、无耻、肆无忌惮、要死要活,还说那些下流不堪的话,啊,这就是曾 莉的真面目。你现在明白了吧? 她撕掉了脸上的纸,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个淫荡 的、可怕的女人。 啊,你看啊——你都看了吗? 这就是她的真面目啊。”他忽然想哭,可是又笑 了起来,他的表情和神态瞬息万变,搞不清他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态了。 “没有。我没有全看,我看一段两段就可以了。说到底,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 啊。再说了,我怎么可以看得下去她在信中对你的诽谤、挖苦和无情的审判呢? ” 我笑了笑,其实,内心里多少有点悲哀。在那些信件中,曾莉对赵亮的描述也很不 堪。 “你听听,‘我的阳痿丈夫从来没有给过我真正的满足,是你满足了我,填满 了我,充满了我的内部空间。我丈夫的那个东西很小,而且似乎这些年来还一直在 萎缩——’放屁! 我现在就可以掏出来,证明我的东西依旧很大,很坚挺,从来都 没有萎缩,她这完全是在诋毁我! ”他的脸部涨红,把手放在裤子的拉链部位,就 要掏出来他那个东西给我看。 我制止了他的冲动,“别给我亮你的那个家伙了,咱们认识20年了,我对你那 东西的大小,多少知道一些,她的确污蔑你了。”我哈哈笑了起来。 他也笑了,继续给我念:“你听听,‘亲爱的肉弹…——他叫她肉弹,多少有 些形象。“亲爱的肉弹,刚刚分开,我就想你了……” “行了行了,别念了,你这是给我念黄色小说呢。咱们来分析分析这个‘北京 浪子’是什么人吧。我看,他是一个比你年轻至少15岁的在校文科大学生,根据他 的用词和网络语言的运用程度,基本可以判断他出生于1980年以后,属于80后的一 代。”我也听不下去了。这个“北京浪子”完全可以去写黄色小说为生了。 “奶奶的,他们就是通过电子邮件和手机进行联系的,这下我可以掌握她的全 部行踪了。 她以为抓到了我的把柄,我就完了? 现在,我也抓到了她的把柄,我们一起完 蛋,既然我们本来就要两败俱伤,那我们就拼一把。80后搞了我这个60后的老婆? 妈的,世道变了啊,哈哈,我们来干一杯。”他自己喝了一大杯。 “你和她至少现在是平手了。我还想问你的是第二个可能的情况,就是怎么应 对你的学术和政治对手曹昆的问题,现在,也要找到应对的办法。” “你有没有好的建议,我的智多星,我的救命稻草? 我现在都糊涂了,你给我 分析一下。” 他现在对我是充分地依赖和信任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我,希望我嘴里立刻吐出 金玉良言和锦囊妙计。 我说:“你看,你的对手曹昆肯定会使用你和韩樱子的交往材料,来结合你‘ 嫖娼扶贫’的论点,攻击你既嫖娼又提出这个理论,说你是具体实践了自己的经济 学理论,通过媒体,把你在道德上和公众形象上一下子搞臭。他现在可能就在启动 这个事情了,他正在组织力量,把你一下子搞死,搞得不能翻身。对此,你要做好 充分的心理准备。” “我该怎么准备? 我的心理状态是又亢奋又躁乱,我怎么准备呢? ”他又有些 方寸大乱了。 “第一,必须立即和韩樱子联系,调查清楚,看看是不是她被对方利用了,被 控制了,或者,甚至和对方勾结了,向对方提供了而不是‘失窃’了那些和你来往 的材料。仅仅依照她所说的是失窃,是丢失了和你的合影照片、信件和信物,我看 不可靠。再有一点,韩樱子的身份确定问题,她应该算是娱乐业从业人员还是性工 作者,这个问题要搞明白,你和她的交往,我看,最多算是你的婚外情人,你的这 个婚外情人是一个从事娱乐行业的管理人员——她是领班啊,对不对? 她不是一个 下等的站街女,不是一个暗娼,这一点很重要,是需要确定的,对不对? ” “你说得很对,接着说。”他感到我说对了,他的眼睛亮了。 “你在学校里也不是孤立的,你也有朋友和支持你的力量。你要立即联合学校 里支持你的那些力量,比如你的导师,你的院领导,甚至是重要的校领导,给他们 打预防针,告诉他们,有人正在写整你的材料,那都是不实之词,要他们在关键时 刻支持你、帮助你。如果他们帮助你、支持你,曹昆怎么咬你都没有用,学校会仲 裁这个事情,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你会化险为夷。” “这一点没有问题,我还是有支持者的。我去找他们谈话。” “最后,你是一个社会公众人物,如果这个事情被捅出来,被捅到了媒体上, 你如何应对? 你怎么向记者和社会大众解释? 现在的报纸对公众人物的丑闻非常感 兴趣,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行动了,他们就要落井下石。他们希望你倒霉, 他们都是嗜血的牛虻,等着喝你的血呢。你要想好如何应对网络、报纸、杂志和电 视,你要想好这个。他们巴不得你倒霉呢。” “这个我还没有想清楚,难道这些传媒,现在都不是党和政府管的了? 都可以 胡乱地造谣、中伤、幸灾乐祸了? 他们,那些媒体的从业人员,不会这么下流无耻 吧? 我现在有些跟不上趟儿了。” “你高估他们了。现在是一个娱乐社会啊,你想想你自己吧,当你撕掉你脸上 的纸,你是个什么怪物? 媒体每天干的都是撕掉别人的,甚至是社会脸上蒙的那张 纸的事情,只要是一件丑闻,传播得一定比好消息要快三倍。等到忽然有一天,也 许,就是明天,报纸上有一条黑色的大标题,叫做‘著名经济学家某某实践“嫖娼 扶贫”理论’,或者‘经济学家某某某婚外包二奶竟然是暗娼’出来了,你怎么应 对,你说,你该怎么办? 也许现在正有这样的文章和标题的报纸在最后的校对过程 中,马上就要通过卫星传版,在全国各地的印刷机上印刷呢。你说,你怎么应对? ” 他汗如雨下,“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 “我还没有想好,今天就到这里,我累了,晚上我好好地想想,明天再告诉你 吧。”我说。 “那好,他妈的,我就再等一个晚上,现在,你是我的主心骨啊。”我们碰了 一杯,喝掉了一大杯干红。 我们站起来,来到了露台的边缘,从这里俯瞰整个庄园的夜景。大部分庄园都 已经被黑暗笼罩,被那种黑暗所浸润。天空中的星星非常地密集,月亮很隐晦地躲 在很远的地方不愿意向我们靠近。两盏射灯将庄园的主体建筑照射出了轮廓,那是 罗马式的大柱子、回廊和哥特风格的尖顶。我的心境沉稳了下来。蛐蛐、蝈蝈和其 他的小昆虫在歌唱,萤火虫飞来飞去,带着它们的小灯笼。这说明这里的环境很不 错,空气清冽,比泉水还甘甜。我们站在那里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因为刚才我们说 得太多了。此时,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我的感觉。当我进入到人性的黑暗地带, 在那里发现了人的脆弱和无助、凶狠和歹毒的时候,我还对人类抱有信心吗? 目睹 黑暗中依旧在生长的大地万物,我的内心逐渐地有了葡萄般的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