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消失在风里文/林碧心(2) 受林枚的影响,我也很喜欢扯淡。在长达六个小时的车程中,我和坐在我身 旁的这个中年男人一直在扯淡。他的长相很普通,连他那个多出来的大肚子因为 和城市里很多中年男人相像的缘故都显得没有了特色。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忘掉, 是的,和大家一样的人,最后就被大家遗忘。至于我们闲扯的内容我真的已经记 不清了,大体是问问此行的目的。他说他想回自己插过队的地方看看。就是说他 已经不像看起来这么年轻了。知青?我在脑中迅速地盘算着,这么说他有五十了。 我再次看向他,还是觉得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怎么会生的这么平凡普通啊。这 真叫人泄气。就和小时候我跟林枚去沙子堆里捡贝壳一样,几个钟头下去,腿都 蹲麻了,还是只捡着那种白皮紫色道道的小贝壳。他也问了我来云南做什么,我 说来找灵感,因为我是个作家。当然,这纯粹是扯淡。作家还会坐小巴吗?以他 的生活阅历自然会识破我的诡计,但他不说穿。眨巴着嘟噜着一圈眼袋的不大不 小的眼睛问我,那,你找到了吗?太牛了。我可以忘记他的长相,但我不能忘记 他的表情,那好奇的期望发现或引诱别人说出隐私的表情。我故作深沉地说,还 在找。然后我就掐断了和他之间的对话,开始望着窗外发呆。这么多山,好像没 有重样的。我想着,要是我扎这山里不出来。天啊。我还能找到林枚吗? 林枚消失的速度约等于我想起她的速度。所以,宇文光才说他不知道她怎么 会消失的。是的,太快了。没给任何人以任何的准备。就像我在那个同志聊天室 里看到一张寻人启示觉得被寻找的那个人就是林枚一样。一切都太突然了。没有 时间去揣摩因果和顺序,直接就掀开底牌叫你接受你输了这个事实。那个下午属 于夏至来临前特有的狂躁,我用一个马甲冲进同志聊天室问有人想视频吗?但拉 拉们显然很冷静,她们对我的问话置之不理。只有叫爱妃的人翻来覆去地贴着她 的寻人启示:你见过她吗?长长的卷发,向上吊起的长眼睛,她很瘦,使你忍不 住想要拥抱她。她是我的糖。如果你见到她,就请你告诉她我想她。今天,是她 第145 天不上线了。我的脑海在读完了这几行字后迅速地产生了一个名字" 林枚 " 。她是林枚吗?是的,林枚是一个拉拉。为了推翻这个判断我在自己的内心里 挣扎了十几年。而我冲进这里是否也是因为在潜意识里想要寻找林枚?我就这样 想起林枚。而时间,早已经从撕掉的日历簿上轻轻巧巧地跳了过去。并且,一跳 就是20年。 那个中年男人在一个很小的村落前下车了。我看见村口有两棵巨大的榕树, 这叫我联想起仙人洞和世外桃源这样的词汇。但两个光着屁股在池塘里游泳的小 孩把这个词汇捏碎了,他们身后又浮起了一群孩子,他们刚开始只是潜在水底, 现在,都出来了,挥舞着手中的泥巴向对方的脸上扔去,笑闹声扯作一团。而世 外桃源是安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我们对很多东西的理解都是凭借着 自己的想像的。所以,我想不到宇文光会对我那么冷淡。对一个在20年后来寻找 他妻子的人连茶都懒得倒一杯,甚至,不愿意抬抬他坐在电脑桌前的浑圆的臀部。 我也不知道林枚哪去了。那天早上,孩子要喝牛奶,家里没有了。我说等晚 上回来喝吧。结果孩子不干,在那又哭又闹的。她在屋里听了会,说,别哭了, 我这就给你买去。然后,她就下楼了。结果我们等了半个小时她也没回来。我给 她打电话,发现电话关机了。我就送孩子上幼儿园了。后来,我又给她打了一次 电话,还是关机。到晚上她也没回家。我就给她们单位打了个电话,说她没有请 假,一天都没上班。她所有亲戚家的电话我都打遍了,都说没见到她。后来我就 报警了。警察说这一天没有接到任何交通事故的报案。宇文光说着这些不知道对 多少人都说遍了的过程。已经不再急切。倒像在说着邻居家的一件怪事,除了一 点好奇,听不出任何担心的语气。也许担心和焦虑已经过去了吧。人,其实都是 很容易地就接受了自我的失败。并且,尽量地把这失败归咎在别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