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星空浩渺。歌舞厅外大阳台上有成双捉对的男男女女。 王丽珍端着酒杯来到阳台,左右一看,忽然愣住。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白 少魂和一位摩登女郎贴面站着,两人在那里逗乐接吻。王丽珍撇撇嘴,避到另一边, 眺望船火幽幽的黄浦江。 白少魂来到她身边:“对月独酌,落落寡合,为什么?”王丽珍回身浅笑: “因为所有的男人身边都有女人。”白少魂:“有些男人不会固定在一个女人身边。” 王丽珍:“不光是男人,女人也是。”白少魂的魂魄惊了一下。王丽珍把杯中酒喝 完,将空杯交给白少魂,离开了阳台。白少魂独自一笑。 上海北火车站月台。火车机头扑哧一声喷出一股浓雾,又砰地挂上后面长龙似 的客车车厢,随即响起发车的哨音。 张忠良、素芬、吴家祺拨开人群,冲进月台。张忠良拎着皮箱:“家祺,快! 火车要开了。” “把皮箱给我。”吴家祺一边跑,一边接过张忠良手中的皮箱,奔向月台边, 突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皮箱盖被掼开,和服从内中滑出。张忠良和素芬为之一 怔。 吴家祺迅速起身,把和服装进箱子,跳进车厢。这时,列车已经开始启动,缓 缓出站。张忠良和素芬紧走几步,向探出车窗的吴家祺挥手。吴家祺的目光落在素 芬身上,久久地望着她。 见火车远去,素芬叹道:“四奶奶病危,不知要紧不要紧?”张忠良:“说不 定,四奶奶已经死了。”素芬惊悸的目光朝他脸上看来。 枫桥吴家前厅,明烛高烧,香烟缭绕,灵床灯暗,蕙帐风凄。 披麻戴孝的吴家老小忽然将哭声提高了几十个分贝,这通常说明有吊唁者上门。 果然,吴家祺扑进门来。他只看了一眼,脑子便轰的一下,全世界都没了声音。他 泪如泉涌,腿一软,当即被大哥二哥扶住,架到供桌前跪下,头在地砖上砰砰砰砰 撞个不停,大声哀号…… 上海北火车站出口处。火车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出站的旅客肩扛手提,人头攒动。吴家祺携张母出现在人群中,两人向站外走 来。张母看到闹哄哄的上海,现出一脸惊讶。 苏州河边工棚外面,载着吴家祺和张母的黄包车由远而近。 素芬端着一盆水从女工棚屋走出来,迎面一看,面盆掉落在地,怔了一会儿才 反应过来:“忠良!忠良!” 张忠良冲出棚屋:“怎么了?”素芬用手一指:“你看!” 黄包车已经拉近。张母来到儿子和素芬面前,她拉着两人的手,上上下下打量 他们,眼中泪花闪动。 张忠良激动不已:“妈,你来了?”张母:“我早就想来,就怕找不到你们, 你们也不想到接娘来,还是三少爷想得到,把我接过来。听说你们吃苦了,我看蛮 好的嘛。”张忠良点点头:“妈,那些苦都过去了。”素芬眼圈红了:“多亏三少 爷,我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张母抹着泪:“好过就行,苦日子总算熬过去了。” 张忠良:“家祺,谢谢你把我妈带来。”吴家祺:“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 素芬:“三少爷,四奶奶的病怎么样了?” 两行清泪从吴家祺眼中夺眶而出,他别过脸去。张忠良和素芬明白了一切,不 觉为吴家祺感伤。吴家祺摸出手帕抹眼泪,然后将折好的纸币塞到张忠良衣袋里: “你和素芬到南京路上找一家好饭馆,陪伯母吃顿饭,我走了。”张忠良慌忙摸出 钞票:“家祺,怎么要你破费?”吴家祺没有理他,坐上一辆黄包车,抹着眼泪顾 自离去。 小饭馆的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三个人正在吃饭。 素芬:“伯母、忠良,你们多吃点菜。”一边夹了几筷荤菜,放到他们饭碗里。 张母:“啊呀,这些菜我见都没见过,怎么烧得这么好?素芬,你也吃。”张忠良 夹了一筷菜到素芬碗里:“吃吧。”两人对视了一个含情脉脉的目光,又微微一笑。 这一切,张母都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张忠良:“妈,爸怎么不和你一起来?”张母:“都来了,怕你负担不起。再 说,租来的那几亩地,也需要人手收拾。”“妈,有没有忠民的音信?”张母叹了 口气:“唉,说起忠民,我的心还悬着呢。”张忠良心里一惊:“他怎么了?”张 母:“有人说他做了太湖强盗,起先我还不相信,有一天他半夜三更摸回家,我一 问,才知道是真的。我出来之前,传说他杀了平望镇上的一个恶财主,官府正在到 处抓他。”张忠民:“我和素芬逃走,忠民又在吴家放了这一把火,吴家有没有为 难你和爸?”张母:“为难我和你爸,又有什么用?三少爷大概没对你们说吧?忠 民这一把火,把吴家烧惨了。大火过后,吴家五奶奶和六奶奶这两个宝货女人,偷 了吴家不少金银细软,逃离了枫桥。吴老太爷大病一场,然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 经常抱着一个套了一件花衣裳的枕头,在镇上走来走去,看到模样好的女人就追上 去,‘心肝’、‘心肝’地叫,女人们见了他都要逃,成了镇上的害人精。” 张忠良:“这么说,吴家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辉煌了?”张母:“都说富不过三 代,吴家的气数大概已经到头了。”张忠良:“吴家再衰败,也还是枫桥的第一大 户,是百足之虫,僵而不死。” 素芬想起个事来,插话问道:“忠良,伯母来了,你打算怎么住?”张忠良: “先和你挤几天铺,我这两天就去找房子。”素芬:“你租的房子,别离我住的地 方太远。”张忠良:“怎么,你不搬出来和我们一起住?”素芬脸一红,低下头: “我还没过门,怎么可以……”张忠良不以为然地:“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上海比 不得枫桥乡下,没人管那么多的。”素芬:“规矩总是要的。”张母:“素芬说得 对,规矩还是要的。依我看,先分开住,素芬有空就过来;想要在一起,就早点结 婚。你们的年纪都不小了,等房子安顿好,我看差不多可以办事情了。你们的事情 该由我说了算吧?”两人含羞一瞥,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