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王丽珍:“知道了,我一会儿就下来。” 餐桌上摆着鲜花和蔬果,还准备了一瓶甜酒和一份早报。穿着随便的王丽珍坐 下来吃中饭,面对桌上的几道佳肴,拿不定主意先往哪里下筷,最后决定先吃素菜, 一边拿过报纸来阅读。 一会儿,女佣阿金来到餐厅向她通报:“小姐,有位从上海来的先生想见你。” 王丽珍刚把一个肉丸塞进嘴里,停住了问:“上海来的?谁呀?让他进来好了。 我到楼上去换件衣裳。”说完起身上楼。 阿金把衣衫褴褛的张忠良引进客厅:“你请坐,小姐马上下来。”张忠良刚想 坐下,忽然感到自己太脏,打消了念头。 阿金递上一杯茶。“哦,谢谢!”他接过茶,一饮而尽。 这时,女主人娉娉婷婷走下楼来。她穿着华丽的旗袍、贵重的丝袜、高跟的皮 鞋,不曾想到拜访者是须发蓬乱、潦倒得如同乞丐一般的人,骤然间她竟认不出客 人是谁了。 听到脚步声时,张忠良就已经转过身来,这时他迎上一步:“丽珍小姐!你… …你不认识我了啊?”王丽珍仔细端详还是认不出来:“你是……”张忠良:“我 是张忠良啊,上海顺和纱厂的张忠良。”王丽珍不禁失声叫道:“哎呀!是你啊? 你真的是张忠良?”张忠良拼命点头:“是……我真是……” 王丽珍走近来,上上下下打量他:“哎哟!张忠良!我们的抗战英雄,你怎么 弄成这个样子?” 这一问,把张忠良问得又局促又尴尬,以至泪花闪动,激愤万状:“……我… …因为不敢虚度一生,不甘心做亡国奴,志为抗战而奋进,才不顾艰险参加战地救 护,谁想,堂堂陪都重庆,后方抗战中心,竟无一人肯伸援手,以至我陷入穷困潦 倒、以泪洗面的境地!”他一边说,一边怆然泪下。 王丽珍:“别伤心,别伤心,坐下来慢慢说。”王丽珍塞一块手帕给他,撇撇 嘴说:“你呀,抗日,抗日,怎么就抗成了这个样子?当初我离开上海的时候,劝 你和我一起走,你不愿意;后来在汉口碰到,叫你和我一起来重庆,你又不愿意。 结果呢?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张忠良:“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王丽珍:“你要是不说,刚才我怎么都认不出你了。这一路上,你大概吃了不 少苦吧?” 张忠良:“唉,说来话长!现如今,我是什么都抗光了。不但把自己抗成个瘪 三,而且还抗得家破人亡。” 一听家破人亡,王丽珍倒很想听听了:“哦?怎么会呢?” 张忠良悲怆道:“我弟弟抗日受伤,不知死活;写到家里的信被退回来,父母 不知去向;老婆和儿子在半路失散,也是凶多吉少。唉,我是什么都完了!” 王丽珍显出几分同情来:“那你来重庆是……” 张忠良:“救护队的人死的死、跑的跑,我成了光杆司令,只好来重庆报到, 可是我被敌人俘虏过,所有的东西连证件全都丢了,机关里的人打官腔,谁都不理 会我。” 王丽珍:“你呀你,我看真是太傻、太傻。你何必一定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 工作呢?依我看,你没把性命搭进去,就算是万幸了。” 张忠良有点忸怩,感慨道:“活着又有什么用?我在重庆没有熟人,其他朋友 都不在这里,找什么工作都不容易,而且……不瞒你说,到重庆已经十多天了,连 吃饭住旅馆的钱都没有……”说到这里,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脏手。 王丽珍吃惊地问:“这么说……你到重庆以后,一直是在街上流浪、讨饭了?” 张忠良无地自容地点了点头。“我是前几天在街上看到你和庞浩公坐进汽车,才想 起你留给我的那张卡片,所以才找了来。”王丽珍数落道:“其实你一到重庆,就 应该想起我来的。”张忠良:“就是,就是,不知怎么搞的,就是想不到你人在重 庆。”王丽珍:“都怪你早就把我忘了。”张忠良:“不,不,不是这样的。”王 丽珍浅浅一笑:“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办呢?”“我……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想请你 帮帮忙,找个住处,最好再帮助找个工作,不知行不行?” “我看你真是山穷水尽了,不过这样也好,一切可以从头开始,重新做人。” 接下去,王丽珍换了一副像煞豪爽热情的姿态:“找我就算找对了,你放心,我一 定会帮助你的,因为你救过我,要知道,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你的工作、吃住, 这些都由我来替你安排好了。” 张忠良顿时有了柳暗花明的感觉,脸上漾起感恩之色:“谢谢你!丽珍小姐。 太谢谢了!” “老朋友了,何必这么客气?以后就叫我丽珍好了,不必小姐小姐的。”王丽 珍站起来叫:“阿金!” 阿金很快出现。王丽珍吩咐道:“阿金,这位是我上海的老朋友张先生,他要 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你把楼上的客房收拾收拾,把张先生的行李拿上去。”张忠 良又为自己的寒酸和落魄局促起来:“我……我的行李被小偷抢走了,所以……” 阿金立刻乖巧地说:“哦,张先生稍等片刻,我上楼收拾房间。” 王丽珍打量他身上的穿着:“我替你去找几件衣服出来,你不会见怪吧?”张 忠良:“不,不,不见怪。”王丽珍:“来,先去洗个澡,再到街上去理理发,人 就像样了。”张忠良:“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