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夜晚的风,凉得臻熙直打寒颤。身旁的程旭弯腰,把车窗摇起。他又脱下自己 的西装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没有月光,公路上除了灯光,还是灯光。在臻熙的眼里,那就是一道道模糊的 光影。 “我不要回家。还是去公司吧。” 程旭没有应话,只是把身子探前,跟司机耳语几声。臻熙没有管他,闭上眼。 眼前好模糊的意象啊,有那些西伯利亚的绿树葱葱,有那些趴在陈夕身上柔情 满满的触感,有那些公主与王子的对话,有每一次跟陈夕亲吻的温情脉脉的眼神。 臻熙闻到了一股香味儿。她的双手被拉起,握住了一点温暖。 “来吧,喝杯咖啡。速溶的,但是最重要的是它现在可以温暖你。”程旭用自 己的手,抱紧她的双手,重叠的手中,就是那杯纸杯里的雀巢咖啡。 程旭的眼神,近乎恳求。臻熙将纸杯移近嘴边,喝了一口。不甜,一点都不甜。 很苦,非常苦。她用力地吸气,以图让自己呼吸顺畅。有水珠在纸杯边溶解,把纸 杯给弄湿了。她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抹掉了一脸的泪水。 路程的终点到了。程旭拉着她下车。在昏暗的大厦里,他们静静地走着。二十 五楼的灯光亮了,到处都是寂静一片。 “今晚这里没有老鼠了。我们可以放心,没有人会打扰你的。”程旭径直将她 拉进了她的办公室,进入了休息室。他从洗手间里拿出毛巾,盖在她的头上就擦起 她的发。 “很冷是不是?泼了一脸的冷水,还吹了那么些风,会着凉的。我去给你冲姜 茶,你快把衣服换了吧。” 程旭出去了,去了有一会儿。臻熙只是呆坐在床上,动也不动。程旭回来了, 手里捧着一个马克杯。杯上冒着白烟。他惊叫,你怎么还没换衣服?臻熙看着他, 面无表情。程旭干脆把她推到在床上,拉了被子把她的身子蒙上。他挤在她的身边, 压住了那被子的边角。 他压住了她的手,让她感觉很痛,很痛。痛得要哭出声了。很久没有这样的嚎 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程旭放开了她的手,痛楚减轻了,但是还是想哭,继续把 哭声往大了喊,喊得臻熙哽咽了,拼命地咳嗽。她掀开了被子,坐起来继续咳嗽, 咳得她以为要吐血了,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了,程旭只是用力地圈紧她,让她的 手不能抠到自己的喉咙。 安静的四周,只有她混乱的呼吸声,哭声,咳嗽声,还有几欲呕吐的慌乱感。 好不容易平静了,她又把身子摊在床上,头昏脑胀。程旭俯身在她身旁,用手 摸着她的额头。那些泉水般的音符,贯穿了臻熙的耳。像妈妈小时候哄她睡觉那般, 她全身都放松了,昏昏的脑袋里一片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想了,那些 乐声就是她此刻最单纯的依赖,她好想躲在这个怀抱里,静静地闭眼,静静地让自 己忘却一切。 那是小提琴的声音。像是某年某月某一夜,那一段催眠的,摇篮曲。 臻熙醒来,屋里灰蒙蒙一片。那窗边的一缕阳光,照在了她躺着的床上。她睁 大了眼,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是她办公室里的休息室,有那一张她一岁的时候,跟 爸爸妈妈照的相片。 她衣裳整齐,只是看见了干涸的水迹。掀开被子下床,床下的高跟鞋不见了, 换了她的拖鞋。套上了这适脚的鞋子,她走出了休息室。 程旭睡在外面的沙发上,蜷缩着身子,用他自己的衣服外套当被子盖了。臻熙 走近,看见了他熟睡的脸。他很疲惫,应该是很累了。是不是自己昨晚把他折腾得 够呛,让他心力交瘁了?头发乱了,浓重的眉,有些皱。 臻熙看看手上的表,六点半。玻璃窗外是清新的朝阳。太阳躲在远处更高的楼 层边上,只是半角的光芒,就足可洒遍人间,充斥温暖。沐浴晨曦,如饮足了水的 向日葵,想怒放。 “醒了?”背后有问话声,臻熙回头,看见刚刚起身,眼神朦胧的程旭,他慌 慌张张地穿着衣服,套着鞋子 有些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她说,我现在这样子,应该很惨,很难看吧。程 旭仿佛也受了她的感染,下意识地摸着他自己的脸。他说,肯定是我这恐怖的起床 脸让你吓到了,让你以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一副模样。我看你挺好的,没什么变化, 还是我经常看的那样子啊。 臻熙很自然地笑了。她伸手,触摸他的脸。程旭没有动,任她摸着。 刷牙,洗脸,整理服装。 幸亏你平时想的够细心,这里一整套的东西都有了,不然现在我们这样子出去, 不是要丢人现眼了。她说。 我是有备无患。如果偶尔要加班的话,也不至于会手足无措才是。他答。 臻熙梳着自己的发,将它们盘起。镜子里出现了程旭的身影。 不要盘了,盘起来你都老了十岁了。何必呢? 臻熙微笑,把头发放下。 现在该去吃早餐了,你是要出去吃,还是要我买回来在这里吃?他问。 走吧。臻熙挽着他的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程旭稍稍停顿了片刻,说,走吧。 就在电梯里,她挽着他的手,他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说,不好,让人误会就不好 了。在走出大堂的时候,清洁工们已经开始工作了。看到他们的时候,那些人跟他 们打招呼。很平静地点头回应,他和她手牵手地走出大堂。 这样下去,我们会万劫不复的。我可没什么关系,就怕你被人指指点点。程旭 说。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办公室里捕风捉影的事情多的是,当事人不承 认,谁也不能说得清楚。何况,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我是什么人,我是顾臻熙, 是这幢大厦的主人。这里还是我说了算,不是?臻熙答他。 程旭拿开了她挽着他的手。一个熊抱,把她拥在身旁。 谁说可以算了?既然要万劫不复,我就要彻底地沉沦。那么久才等到的机会, 我可不会放弃。 他一手搂紧她,一手捧着她的头,对准她的唇,吻下去。站在路边的晨光中, 他们的影子,紧紧相连。 好大的图片啊。占了足足半个版面的照片,花红柳绿地,每一个字眼说得声情 并茂。臻熙放下报纸,叹了口气。 Candy 进来,送来了今天开会的资料。臻熙看到她偷偷地瞄了一眼报纸上的报 道。然后,Candy 笑了一下,开始汇报工作。一会儿,程旭进来,Candy 把事情说 完了,自动自觉地起身告退。 “看到报纸了吗?” “何止,今天在报亭上就看到了无数张封面,都是这张图片。拍得真细致。还 抓住了最动情的,我们亲吻的那一瞬间。想不到这些记者们真有一套,竟然连这都 拍得到。” 臻熙朝他扬眉。程旭耸耸肩。一下子都笑了。她从座位上下来,走近他,拥抱。 “晚上姥姥说要炖鸡汤给你喝,一定要去。” “是你炖的,还是姥姥炖的?” “我早上起来,去市场买了鸡,我跟姥姥说,中午就好下锅了,晚上就刚好可 以吃。不会太老,也不会太嫩。” “不要让姥姥和阿姨妒忌我了,说你有了媳妇忘了娘。你也该炖给她们吃的。” 程旭想了一下。说,那我跟她们说,中午鸡煮熟了,先把汤喝了,再炖第二遍, 等着我们回去吃。怎么样? 臻熙的眼转了一下,说,也好啊。 “这样的营养就少了哦。”他说。 “有什么关系,我们年轻,整天吃太补了不好。应该让她们先补身子的。正好。” 臻熙抱紧了他,说。 “我们吃完饭,就回你家,推董事长去散步。” “我爸爸?他现在可忙呢。阿英整天带着他到处去,我都没被安排到时间跟他 见面,你啊,慢慢等吧。” “这样啊,那去徐老师家,帮她整理材料?” “我妈妈?呃,她最近在忙一个课题,怕也是没时间见我们的。” “那……我们干什么呢?” 臻熙稍稍地想了一下,说,两个人拍拖,不是应该吃飯看电影之类的吗?要不, 就去街上跟人挤着去?数地上的方格?看橱窗里的假人? 程旭握住了她的手,说,你还真无聊啊。 “那你说,我们应该干什么?你跟你以前的女朋友都干什么去了?我不介意模 仿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以前的女朋友?”程旭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然后他兀自地笑了。 “从前追我的人倒是挺多的。不过没有当过我女朋友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 干什么。” 哈哈哈哈,臻熙大笑,有些意料之中的回答。她逗他,单纯的小男生。说完了 这话,她自己闭了嘴。她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说,谢谢你。 程旭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他竟然回答,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臻熙捏紧了自己的手心,有些疼。 跟程旭的事情公诸天下,是引来了不少的目光和议论的。有些犀利的,会说, 程旭是伺候她,伺候到床上去了。可是这些话,对于他来说,就跟没有看过一样。 程旭天生的性格就是这样的无畏无惧,在他的眼里仿佛只有他的目标,其它事 物只要不影响到他对他的目标的追逐,就等于是浮云。而且他是实实在在地在做事, 甚至连承诺都没有多少句,因为他从来不说,我会一辈子对你怎么样,怎么样,或 者,我将来会怎么样,怎么样,他只说,我现在为你做什么,怎么做。只做现在能 做的,而且做到最细致。 臻熙觉得自己从工作上的应酬规划谈判签约到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跟他息息 相关。她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知道她每天的行踪轨迹,知道她下 一步应该做的事情,他帮她打理好所有的琐事,她只需要动动手摆摆样子做好她的 企业法人代表和顾大小姐就可以了。程旭对此乐此不疲,看着他每天在她面前念念 叨叨,这让臻熙偶尔会有一种恍惚,像是程旭已经成了自己的影子,真是做到了如 影随形了。 如影随形。这是她曾经对陈夕说的。在那次,最后一次发了邮件给他,说了确 定出国的事情,她说,不再犹豫,势在必行,今生今世,如影随形。那次,她是联 同录取她的伦敦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起发给他的。 最后她放弃了出国的打算。她放弃了跟陈夕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机会。 她是有苦衷的,可不是?但是这也同时证明了,在她的心里,家人的幸福安康, 能够跟自己的爸爸妈妈在一起,仍然是她的首选。 这说明她的爱情不坚贞吗?这说明她不够坚持她对陈夕的爱吗?这说明她其实 已经不爱陈夕了吗?是吗? 也许应该是这样的。既然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说爱呢? 陈夕最后竟然会泼她一头的冷水。这让她从头到尾,都冷了个彻底。这是谁的 错,她错了吗? 她错了,她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可是,她是不想让他为她停下脚步,仅此而已。 但是她也不能忘记那天晚上,陈夕听到事实真相的时候,那复杂的表情。他还 是犹豫了。面对她与他的家人的纷争,面对她的爸爸遇车祸的事实,他犹豫了。其 实从一开始,陈夕就在叫她逃避这一切。 逃避。 陈夕的冷水泼得好啊。让彼此都冷却了,就死心了。 六点了。该跟程旭回家了。她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在隔着玻璃窗的办公区域里, 她看见了埋头在找东西的程旭。她突然很想进去,然后,再抱紧他。 她突然恨起这玻璃窗的透明了,无论她在他的办公间里做什么,外面的人都能 看到。而现在还有几个女员工没下班,在外面的办公区域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然后程旭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拿着一叠彩色纸出来了。 “优惠券在这里,拿去吧,统统拿去吧,还好我上次没有丢。”程旭对着那些 女员工喊出话来,扬扬手里彩色的纸张。 女员工们蜂拥而上,抢过了那些彩色纸张,口里对程旭是稀里哗啦的赞美词, 赞不绝口,甚至严重到了勾肩搭背,扶腰贴耳的。臻熙分明听见自己嫉妒的心声。 女员工们回头,看见了她,程旭也看见了她。好像那些女员工们提着包一边闪 人一边跟她招呼着什么,臻熙一律当听不见。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程旭不语。 二十五楼该是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臻熙想爆发了。 不管程旭在她耳边絮絮地说了些什么,臻熙都充耳不闻。她生气了,她吃醋了。 对,吃醋了。原来她已经能够为程旭身边有其它女人的存在而吃醋了。尽管她明知 道那不过是同事之间的玩笑而已。 臻熙自己嘟着嘴在那里生闷气。程旭终于停下了他的说话声。 “她们是跟我要化妆品的优惠券。因为之前在阳光百货那里,我们给一个品牌 的化妆品做专柜展销,他们公司给了我们一些优惠券,这些小女生们很喜欢那里的 彩妆,所以硬是要我把它们都找出来。其实我早忘了这回事了。谁想到她们还记得。 那些优惠券这个月底就会过期,她们是赶着去消费了……” 程旭低下头来,靠近了她的脸。 “其实你也知道她们平时是把我当姐妹一般地来看待。谁都没有非分之想的。 这已经是我近年来最郁闷的状态了,在一个全是女生的环境里,居然没有人主动地 要来追我,这不是很好的状况啊。”他的脸又靠近了些。 “我正在反省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后来我分析了各种原因之后发现,就 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好到我眼里容不下任何人,那些女生一联盟,就把我束之高 阁了。为了你,我已经伤害了不少的心灵了,我求求你好不好,你不要也来伤害我 啊。” 他的脸终于在眼前,下一秒,他吻上了她的唇。 “放开我,放开我……不准在我的办公室里……做这种事情……”臻熙拼命地 用手捶打他的胸,越挣扎,好像吻得越凶。 她的手打累了,他好像也吻累了。 “好了,这是对你刚才无端端吃醋的惩罚。有点酸酸的味道,但是,很美味。” 他还故意添了一下嘴唇。臻熙挥手,拧了他的耳朵一下。 “叫你贫,你说谁惩罚谁了,谁要惩罚谁了。啊?” 我不想伤害你了,我不会伤害你了。从前的我已经伤害了你很久很久了,难道 你都忘了吗?臻熙转而摸摸他的脸。她说,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 在巷子里,铁门外,就觉得有些异常。好安静的。开门进去,屋里没有人。 “姥姥和阿姨呢?” 程旭进了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说,姥姥和我妈去参加小阿姨的妹妹 的女儿的婚礼了,今晚我们自己吃。 “嗯?” “姥姥很喜欢掺和别人的喜事的。这种场合她一定去参加。今晚我们,只有两 个人了。” “早上不是还说要等我们喝鸡汤的?怎么下午就喝喜酒去了?” “大概是姥姥年纪大了,不记得这回事,经别人一提醒,才想起来的,就去了 呗。” “嗯。” 程旭在厨房里,穿起了围裙。臻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利落的动作。 “想帮忙吗?” “不太想。” “那你到外面等着去,很快就可以吃了。” 臻熙还是站在他身后。这个男人脱了西装外套,依然是有厚厚的肩膀。臻熙走 过去,抚摸他背后的肌肉。她从后背开始,一直抚摸到肩膀处,然后再往下,从腋 下向胸口推进,最后,她用双手搭紧他的肩膀,锁紧了他的手臂。就这样靠在他的 背上,有一种非常实在的感觉,这种感觉溢满了臻熙的心房。她明白这种感觉,就 像抓住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不想放开,像是等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能拥有的,不能 失去。 他移动,她也移动,紧紧地贴着他,那种溢满心房的感觉越加强烈。 你是第一个为我做饭的男人。她说。程旭停下了动作,说,我很荣幸。然后又 继续挑菜。臻熙笑了,把脸捂在了他的背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她说,有点酸酸 的感觉。程旭再次放下手中的东西,他说,酸酸的?那是因为你闻到了我的汗味了。 臻熙气得咬了他的肩膀一口,他哇啦哇啦地叫了一通,转身把她推到了墙边。 饭是吃不成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做饭的兴致了。该做别的什么事情了。是你惹 的祸。程旭说。 现在有蟑螂吗? 不知道。 它会不会咬我的脚? 程旭从被窝里往下蹭,一会儿,臻熙的脚上痒痒的。 你干吗咬我? 我不能让蟑螂得逞。 一会儿,他又蹭上来,压在臻熙的身上。 我刚才往下的时候,听见你的肚子咕咕地叫,肚子饿了吗? 臻熙转动了一下眼珠,想了想,说,好像没什么感觉。 他笑了,说,你一定是沉浸在我给你制造的浪漫中了,所以,忘了肚子饿这回 事了。原来其他地方喂饱了,你的肚子也不饿了。 臻熙蹭头咬了他的鼻尖,气呼呼地伸手抓住他的耳朵。她说,刚才好像是你要 求的,我可没叫你饿着肚子。你不能怨我。 这种事情要两情相悦那才是正轨,要不就不合法了不是?谁强迫谁都有法律依 据的。 合法?那现在合法吗? 法律没有规定这样不行。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了臻熙的肩膀下,一下子把 她拉起。臻熙惊叫一声,忙拉着被子裹住自己的春光乍泄。 要不我们就把它变成合法的,从此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了。怎么样?他的眼里 闪着光芒,满是渴求的神色,像等着她点头。 他的意思是要结婚吗?就这样一闪而过的想法,让臻熙突然一阵心痛。 程旭扯着被子,包裹住两个人的身体。他仿佛猜透了她的犹疑。他说,我饿了, 饿得头脑发昏,竟然胡说八道起来。要不,我们先把饭吃了再继续?我的精力已经 透支了,再来也受不了了,一定要先补充些能量了。 臻熙闪开了他的注视,说,好啊。程旭离开了她,七手八脚地套上一件宽宽的 平角短裤,蹬蹬蹬蹬地就跑下楼梯。 这是他的小阁楼,很小很窄,两个人睡,已经可以挤到边上了。但是足够了, 爱的空间原来只需要这么小。窗外黑糊糊的一片,没有月色,巷子里很暗。阁楼里 只有一盏台灯,点着幽幽的光。 臻熙慢慢地穿上衣服,她突然想不起来,刚才程旭的那隐晦的求婚,为什么会 让她心痛?难道婚姻这件事,会让她恐慌吗? 是因为陈夕吗?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他在厨房里,依然忙碌着,臻熙坐在厅里,看着电视里闪动的人影,她想着心 事。刚才很好的气氛,突然被一阵心痛就弄得好心情烟消云散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饭做好了,摆好了碗筷。程旭大喊一声,可以开动了。他出现的没有异常的欢 快的笑脸,似乎就是为了改变气氛的。把心事藏起来,臻熙也应和了他的欢快。 这只鸡等了很久,才让我们一饱口福啊。 它才不会这么想呢,它一定伤心死了。被你大卸八块。 那吃到我们肚子里,我们就有能量了哦。它这是舍己为人的精神。 我吃饱了。程旭放下碗筷,活动着手臂。他说,我又充满力量了。臻熙皱皱眉, 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他用手臂夹起臻熙的腰,这突然而来的意外让她哇哇大叫。别,别,放我下来 啦。被他压在沙发上,臻熙重重地喘息。他已经解开了她衣服的纽扣,咬上了她的 唇。 听到了开门声,就这么一瞬间,两人从沙发上弹起,但是太晚了,门已经开了。 衣裳不整,满身凌乱。这是臻熙最简单的想法。她看看程旭,也只穿着四角短 裤。尴尬地站着,臻熙满脸通红,她慌慌张张地扣上自己衣服上的纽扣。 “姥姥,阿姨……” 离开程家的时候,臻熙死命地掐着程旭的手臂。他只是贼笑贼笑地,说,不用 解释了,不用解释了,什么都清楚了,不好吗? 好不好?好吧。就算好吧。她心想。 桌面上一个红色的礼品盒,扎着黄色的礼花。这一天,臻熙刚走进办公室,就 见到了这么一件东西,显眼地摆在她的办公桌上。旁边的Candy 对她耸耸肩,表示 了她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臻熙有些纳闷,她拆开了礼品盒,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只白 色的手指高的泰迪熊,穿着紫色的吊带裙,戴着紫色的礼花帽。 卡片上有一行字,写着,todeariris. 给我亲爱的鸢尾花。Iris。 看到这里,臻熙就明白了这是谁送的了。蓝紫色鸢尾花,那张照片,也只有他 知道了。 礼品盒里还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唐铭襄和容容,抱着一个瞪着大眼睛的小孩 子。是他们的孩子吗?照片的背后,写了一段字。 这是我们收养的孩子,她叫Flora 。中文名字,容容叫她紫鸢儿。她已经一岁 了。很凑巧的是,她的母亲也是中国人,父亲是荷兰人。她被人遗弃在孤儿院,我 们把她领养回来了。 Flora ,花之女神。照片中的唐铭襄和容容,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也许在风 雨过后,能遇见彩虹,都是幸运的。 见到唐铭襄,就让臻熙想到了紫薰婚纱。这些年,她忙着自己的事情,也很少 去紫薰婚纱找兰薰。这一段年少时的记忆,是弥足珍贵的。在当新娘秘书的那些日 子里,婚礼这一神圣的仪式,早就被她在心里描绘了几万遍了。 一段婚姻是从一场婚礼开始的。所有婚礼的誓词,都很完美。但是,能有多少 人能将这段记忆封存,念念不忘,并且誓死将它进行到人生的尽头呢?如果有,现 实的离婚率就不会那么高。什么闪婚闪离,这样新鲜的词语,也不会被广为流传了。 婚姻。 离婚的理由千奇百怪。但说到底,是因为没有爱了。原来,世界上最容易出现 的东西,是爱。因为有一见钟情这样的事情。世界上最容易消失的东西,也是爱, 因为那不过就是一种感觉的缺失。 闪过脑海的一连串字眼,心头一阵刺疼。 程旭送东西进来,也看见了这个礼品盒和泰迪熊。 “谁送的?”他问。 “唐铭襄。”臻熙递了照片给他。他接过,看了一下,微笑。 “好可爱的小女孩,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夹。“以后 她会不会奇怪,为什么我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而爸爸妈妈的,却是黑色的?” “你想太多了。”臻熙笑着说。 泰迪熊在他的手里辗转翻着身。他说,我送给你的泰迪熊,你有没有好好保护 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臻熙愣了一下。她没有答,他也不强求。 “这是科技城项目的资料,下星期就全线完工了。到时候举行启动仪式,听说 书记高度重视,会亲自来视察。项目进度已经报送市政府了。等待回函。”很快转 入了工作上的话题,程旭放下了手里的泰迪熊。 “很好,按时按质按量,这是我的要求。如果书记高度重视,就更不可以掉以 轻心。” “我一直都亲自监理,不会有问题的。而且建设局也出了质检报告,质量安全 是能过关的。” 臻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抓起他的领带,她扯了一下领带结。 “谢谢你了。辛苦了。” 程旭的眼神有一点奇怪。臻熙面对着他,然后说,你的泰迪熊,现在天天被我 拿来当抱枕了。怎么样,我对它好吧? 程旭说,这样啊,那不如你把我领回家,我也让你抱着睡,怎么样?听说现在 去民政局办手续非常简单。而且手续费只要九块钱。 像是笑话,臻熙一笑而过。很明显,笑话中,程旭又在想他渴望的事情。 婚姻。 刚才的心痛,还没平复呢。臻熙转移了话题。 “那新开的楼盘起好名字了吗?就在建设东那里的那个?” “起好了,就叫,熙和苑。” 臻熙笑了,说,谁起的?程旭答,我。 而且我自己已经打算在那里买房子了。其实,我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包括这 个。程旭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雪绒锦盒。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白 金钻戒。锦盒移动到臻熙的面前,定格。 很漂亮。臻熙笑。然后她兀自把桌面上的泰迪熊和照片收起,将礼品盒丢进垃 圾桶。程旭收起了锦盒,沉默地走了出去。 回头,看着他的背影。还是一阵心痛。她不明白面对这些,她竟然没有接受的 冲动,甚至她还有些,忧心忡忡。 中午吃饭的时候,程旭说,柯羽请我们去她的生日派对。 柯羽?哦,她跟你说了吗?臻熙说。可是她没有跟我说,应该是请你吧? 不。她说的就是,请我们。就是包括你和我。程旭说。我本来是不考虑去的, 但是后来我想,我们不给她面子,也要给她爸爸面子。总归我们还是跟柯家有合作 关系的。 听起来你很绝情啊。怎么说人家也是爱过你的。臻熙说。说不定现在还念想着 呢。 程旭抿嘴,似笑非笑。 继续吃饭,吃到一半,Candy 敲门进来,说,小姐,楼下前台打电话上来,说 有位小姐找你。她还说她也认识阿旭的。她说她是你们大学的校友。 只是一下子,臻熙想笑。她扯了程旭的领带一下,对他说,不会是,说曹操, 曹操就到了吧。柯羽亲自来请你来了。她怕你不赏脸,让她的生日派对少了个男主 人。 程旭从位子上站起,扯回了他的领带,转身就走。剩下无话可说的臻熙和一脸 尴尬样的Candy 。一会儿,程旭回来,他打开门就喊,你猜错了,你看看,这是谁? 是谁? 有多少年没见了?那年暑假里最后的小提琴声,还在耳边回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