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桂城畅通电子有限公司与乌鲁木齐的合作已正式运作起来,一切都顺利,这不 仅成为畅通新的经济增长点,也为乌鲁木齐的朋友带来了可喜的经济效益。一高兴, 那边的老总带着几个人南下桂城专程感谢畅通公司。这是贝正月10日,这个季节你 分不出桂城是秋冬之交还是初春,小雨大雨隔三差五地下着,街头风景树仍然绿绿 的鲜花仍然艳艳的。空气湿润而纯洁。 乌市朋友下午六点半按时到达桂城,这时桂城已经天黑了,街市因灯火辉煌明 丽而诱人。 人义带着萌子和郑想到机场迎接。客人带来了两位女将,高鼻梁、白皮肤、大 眼睛,可能是俄罗斯族。双方握了手,对方说佟小姐呢?人义说她在饭店恭候你们。 萌子悄悄捅捅人义,用眼光阻止他。对方兴致高涨,说今晚要把她搞翻。 到了车上萌子用桂城话质问人义凭什么叫佟月在饭店恭候,她算什么?人义说 我只是应付他们,我没叫佟月今晚陪客人。萌子说,你看他们还在议论着佟月,我 看你等会儿怎么向客人们交差?!人义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说。 坐到饭桌上人义才知道他那句玩笑要付出的代价。客人们吵着要佟月出来,人 义说佟月身体不好,不能作陪,请大家原谅。客人们说,她不来她那份酒你只好喝 了。客人中的两个女豪杰分别坐在人义左右,不断地灌人义的酒。宴席还没正式开 始,人义就被灌了一大杯。这是空腹酒,它最容易使人醉。人义果真醉了,现在他 没办法可使,只有叫佟月来报仇。 佟月应邀而来。她的动作总是迅速的。见到佟月,人义和她眼睛都是一亮。佟 月要挤人人义身边,人义说,你坐韩总身边,和他喝个痛快。韩总是乌鲁木齐来的 老总。佟月就坐到韩总身边。 萌子是有一定酒量的,佟月来之前她也准备杀出来解人义的围。可是佟月来了, 她就懒得管人义了。萌子在酒桌上总是很低调,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杀出来。所以尽 管在乌鲁木齐好几天,她的酒量对方仍旧设发现。与萌子不同,郑想没有酒量,坐 在桌上会使你想起那些深居校园里的老学究,说话慢条斯里,对各种荤的素的笑话 总是不能及时准确理解和会意。和这样的人一起吃饭只有憋死。指望他助人义一臂 之力怎能办得到?虽然人义还叫了公司里的三个高手,可客人中个个是高手,一对 一都顾不过来。佟月来的正是时候。 佟月果不负众望,她以快速高质的进攻将韩总逼得投了降。 最终双方打了个平手。吃完饭韩总拉人义到一旁说想去唱卡拉OK,人义说没问 题,我做东。韩总说双方姑娘一个不要。人义说这好办。人义就叫萌子送两位女客 人去房间休息,还交待说她俩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 佟月对人义说,我怎么办?人义说你回家。佟月说,为你们公司做出了贡献, 就这样打发我走?人义说,我给你报酬。佟月说我不要报酬,我要和你在一起。人 义说不行,韩总不要女的跟着去。佟月说,他们要在桂城做坏事,你也要陪着他们 做坏事!他们要做让他们做好了,我不允许你做。人义说我不做,我只是陪他们。 佟月说你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为了防止你偷吃,我们现在去开间房…… 人义纠缠不过佟月便让服务小姐给客人上茶并为他和佟月开一间临时房。 进了房,人义说我们动作要迅速,客人们还等着呢。佟月说这有什么,现在你 快乐,他们等着,等会儿他们快乐,你还不要等着?谁也没占便宜。 他们戏耍了近一个小时佟月才放人义走。 客人们很耐心地等着,时间其实还早。客人们认为,现在是九点钟,在乌市他 们还没吃晚饭,所以他们有耐心,没有久等的怨气。 人义把客人直接带到了神龙桑拿城。人义把客人安排好后就和郑想坐在一楼的 休息室等候。人义仔细打量郑想,发现他身子颤动不停。人义说出来了就要放开点, 在这种地方要高昂起头,不要一副没出过门的小媳妇模样。点一个小姐上去玩一玩。 郑想说,我,我,我不敢。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被人发现不好,如果公安来了我们 就糟了。人义说,你放一万个心,这里没人敢动。郑想说,这里干着损害精神文明 的事,却没人敢动?人义说,这你就是外行了,只知道死读书,只知道埋头搞科研。 公安要抓人早就把这个桑拿城封了。我给你叫个小姐,你自己去挑也行。郑想说, 不行。人义就起身为郑想找来一个漂亮小姐。小姐对郑想嫣然一笑,说,上去吧, 保证你快乐无比。小姐双手拉郑想。郑想后缩。人义说,你怎么回事,你真他妈的 不入流。郑想说,我先告辞了。人义没好气地挥挥手说,走吧,走吧。 小姐说,他可能有难言之隐。那你呢?人义说,我不行。他不好说刚做了那事。 小姐说我有办法让你行。人义想想干坐在这里怪无聊的,就答应了小姐。 大家心满意足后,人义送客人们回酒店。服务小姐告诉人义,佟月要在这里住 一宿,把房要下了。人义全身重重的,迫切需要一张床。现在他和传西虽然没人再 提离婚的事,但双方都还有一些隔阂,都不想见面。 人义走入佟月的房间。 人义忽略了萌子。第二天早上萌子来到酒店陪客人们吃早点,听说人义也住在 酒店就去敲门。门开时,人义和佟月一前一后站着。萌子对人义说,我终于亲眼见 到你丑陋的一面了。萌子很受伤,她连客人也不陪就离开了。人义心里说,结束就 结束吧,反正两人的故事从来就没有正式开始过。 萌子请了两天病假。公司人说萌子从来没请过假的,怎么请假了,这么好的天 气怎么把萌子弄成感冒了?人义是清楚她的。她请假的第二天,人义给她打了电话 问她病得重不重,她说死不了,她还不想现在就死去。她说话很冲,人义无话可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人义基本上住在家外家。他又和第一次见到郑想一样,讨厌他 了。只要有机会人义就会对郑想说,我想一个人待着,你不要来打扰我。他一个人 在家外家干什么?看看书,上上网,听听音乐,或与远方的大学同学通通话,一个 晚上过得很快。家外家给他带来的清静和闲情逸致是惊人的。有时他读到有关儿女 情长的章节,会思念儿子,便与儿子通通话。儿子生活上不用操心,学习上有家庭 教师。虽然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他和儿子之间的亲情与生俱来,不然他也 没有这么放肆。 一天周末人义把儿子接到他家外家楼下,差一点就要带他上楼。他牵着儿子的 手仰望家外家。儿子说,爸爸你在看什么?人义说我在看上面的房子。儿子说,你 常不回家就住在上面吗?人义吓了一跳,就打消了带儿子上楼的念头。人义摇头说 爸爸不回家是因为加班,加完班就睡在办公室。儿子说,你带我去你办公室好吗? 我要看看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人义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人义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里间有一张单人床,上面的设施俱全。可是他没在 这上面睡过一夜,就连午休也没上去过。也不为什么。他就是没在上面睡过,这很 简单。公司里个别人怀疑他在上面睡过,而且是和萌子一起睡的。 儿子对他父亲的工作室兼休息室很感兴趣,他还坐到人义的椅子上做出一副大 老板的派头。人义从抽屉里拿出照相机给他拍照。儿子给他妈妈打电话说,我在爸 爸的办公室,我做了老板。传西在电话里说什么,人义不知道。 萌子为什么要来办公室?人义不知道。萌子经过人义办公室时,听到了清脆的 童声。她先是在门口瞅,然后就进来了。人义让儿子叫萌子阿姨,淘气的儿子说阿 屁。萌子说小东西你蛮坏的,像你老子一样坏。萌子上来抱住儿子,搔他的痒痒。 两人玩成一团。他们还玩到了床上。儿子说,阿屁,你晚上加班也睡在这张床上吗? 萌子说,虽然阿姨常加班但不在这里住,这张床是色狼住的。儿子说,谁是色狼? 萌子说我也不知道。萌子说你长大了会不会伤害女孩?儿子说,不会。我要对女孩 子好。萌子说,可是有人还不如小孩子懂事呢。 人义岔开话说,萌子你身体好点了吗?萌子说我得了顽症,没那么容易好。你 呢?很开心吧?人义说,一般吧。萌子说那就是开心喽。人义说,我们还是不是朋 友?萌子说,不是。我们只是同事。你最亲密的朋友是佟月。从明天开始,公司里 再有人说我们两个怎么怎么样,我就和他急,特别是小光秃、哈头和高老,下次我 要撕破他们的嘴;我还要把佟月点出来,以免除我的不白之冤。 人义没说什么,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转了话题说,来加班? 萌子说,不是,来坐坐。两天不上班了,来看看。只有工作起来才能把不愉快 全忘掉。 人义说,我们确实没有什么,我也要撕他们的嘴了。但佟月就不要讲了,讲佟 月有什么意思?讲佟月他们就会想到你,他们会说萌子呢?萌子干什么吃的?你怎 么办?你不太没面子了吗?我们现在统一思想认识,只撕他们的嘴,不作别的解释。 萌子说,真是便宜你了。 石荫回到南市后还是被人义和金海劝回了金海公司。金海公司不大,二十来个 人、主要经营电子产品,其中又以桂城畅通公司的拳头产品为拳头。金海把自己命 名为总经理,下设了好几个部门,有销售部、信息部、后勤部等,石荫被安排在信 息部,还当了个副经理。以前经理满天飞,现在还是那样,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打造 而减少,从中国工业化程度越来越高来看,只有经理越来越多。何况公司为了业务 的需要还随意地命名谁谁谁为经理,实际上都是空架子。刚上班三天的人也当上经 理了,你不要见怪。这些私人公司没有组织部,不需要考察研究,只要总经理高兴 他想设多少经理就设多少,想给谁当经理就给谁当,只要不是叫别人坐他总经理的 位置他都干。还要说一下的是,金海公司具备大专以上文化的只占百分之十五,看 起来这个比例很大了,但仔细算一算就会发现,全公司也就三个人,所以石荫是为 金海公司撑了门面的。 金海在一个初冬的上午为人义和石荫安排了一次“鹊桥”相会。地点在南市的 国际大酒店。事先金海要到桂城来接人义,人义没答应。人义说我不是什么大人物, 不想这么兴师动众,我自己开车来。石荫在金海租下的那套豪华房间里等候,房里 的空调在29度。在这样的温度里,加上她的身体好,穿的很少。情人相会都是不喜 欢冬天的,冬天的寒冷会让情人们寄厚厚的衣服,相拥时感觉不到对方肌肤的美妙。 人义在出发前和石荫通了话,石荫嘱咐他不要把车开得太快,要留点精力。金海和 刘诗艳身着节日盛装在大厅里等候,刘诗艳手捧鲜花,像是在等候一个她崇拜的人。 人义到达时,金海张开双臂拥抱人义。刘诗艳也把双臂张开等着人义。人义和 金海拥抱完毕,刘诗艳扑上来,他说我们就不拥抱了,握握手吧。刘诗艳说你不和 我拥抱我的手是不会放下的,这束鲜花也送不到你的手上。金海说,义哥你就拥抱 她吧,不要看得起我而看不起刘诗艳。人义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拥抱了。完成了 热烈的欢迎仪式,金海陪人义上楼。石荫打开门时,没有因为金海和刘诗艳在场而 不和人义拥抱接吻。金海和刘诗艳绕过人义他俩,把人义的行李送到屋子里去。后 来金海征求人义的意见说,先吃饭还是你们先聊聊?石荫说那还用问,不是明摆着 的吗? 金海和刘诗艳回到大厅等候。 人义和石荫玩得很从容,他们说着题外话,像不少夫妻在过这种生活时一般都 说着家里或工作上的事一样。石荫说起她前两天碰上的一件事。她说她到家具店订 了一套进口皮沙发,可是他们送到家里来的不是同样的货,她打电话给那个老板, 那老板好凶,他对送货的说拉回来你就负责……人义说你应该去告他。她说,告了, 当天消协就来人了。人义说,消协说什么了?消协说,证据不足。去他妈的证据不 足! 人义和石荫忘记了有人还在等着。石荫叫人义躺在床上别动,用她灵巧的手给 人义扎了许多小“马尾巴”,然后拿出搁在包中的小镜子让他欣赏。两人便笑成团。 人义说,这不公平,我要剃你个尼姑头。人义找来三个白色塑料袋套在她头上,看 上去她真的像一个水色极佳的尼姑。 金海和刘诗艳在大厅里显得很耐心,还不断发出会心的笑。刘诗艳有时也掐掐 他,说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人义和石荫花了多长时间,他们谁也没在意,因为谁也不计较,谁还去数时间? 金海没有安排人义在国际大饭店里用餐,而是把他带到郊区的一个路边店。这 个路边店离市区可能有20公里,虽然远了点,可这里的清水鱼很好吃,清水鸡很好 吃。鱼是船上人家从清水河里捕捞的,鸡是从大山里山民家买来的。什么鱼是河里 的,什么鸡是吃谷物长大的,金海最能识别,谁也别想在他面前耍花招。在这个人 人崇尚大自然的年代,食客们都看准了山野小店,可是好景不长,山野小店在狡猾 的城里人的熏陶下也学会了弄虚作假。金海和这家老板是一个村里的,只要金海提 前打个电话来,没有吃不到正宗清水鱼清水鸡的。 这种山野小店,摆设很简陋,墙壁上被小孩画满了各种图画,有的是小孩眼里 的人类的性生活,具体说就是一条线连接着两个并排站立的男女的下体。人义看后 就回想起他的童年生活,小时候他也是这么画的。虽然生活在不同地区,一个民族 最基本的思维方式都是一样的。他们慢慢吃着时,几个小孩手里拿着泥做的棺材从 门前走过。人义小时候常做泥棺材,把他憎恨的人做成小泥人搁在里面,埋到地下。 菜的味道真是好,这是所有大饭店里所有大厨师做不出的。厨师的绝招之一是 给菜里加有浓厚味精和海鲜的头汤,而这里没有厨师,也不放味精。人义的胃口大 开,他寻思着要多吃点补补身子。 这里没有特别的风景,但你会留恋她。人义不想回到城里。金海在附近的旅店 订了两个单房,作四人休息之用。旅店也仍旧简陋,但还干净。两间单间是挨着的, 隔墙不是水泥砖块而是木板。旅店的建成有些年头了,旅店原来不是旅店,是农家 住宅,改革开放后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住宅就成了旅店。木板全部变为黑色,那是 家人使用的结果,木板之间有的裂缝很大,有的干脆就开了洞。尽管主人用报纸糊 着,但主人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报纸被人捅破,两间房互泄风光。在这样的环境 里住着,想亲热似乎是不可能的。可是偏偏有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干起了那事。说的 是金海和刘诗艳。不知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何种用意。他们嘴上不出声,弄出 的声音却很大。风从他们那边刮过来,墙洞呼呼作响。人义和石荫偷笑,装出睡着 的样子。由于没有睡着,又不敢弄出声,憋得十分难受。 新闻联播结束的当儿,四人离开小旅店进入中午用餐的那个野店。他们换了一 种吃法,改吃烧鸭,这鸭也是吃谷物长大的,吃起来鲜呆了。 回到城里,金海和刘诗艳只在人义的房里作了有礼貌的短暂的停留便告退。 石荫说上午我的那件事还没说完呢,我想接着说。人义轻轻搂住她认真地听下 去。 第二天早上,金海和刘诗艳到国际大饭店来请人义和石荫喝早酒。金海还要了 一瓶五粮液。喝早酒是近年在南市很盛行的活动,有朋友远方来,好友聚会,领导 下来检查工作等,不喝点早酒就等于不热情。四人都喝了。人义问石荫酒量是怎么 来的?他同时也想到了佟月的酒量。石荫说我也搞不清楚,想喝就能喝,还从来没 醉过。大家高兴,一瓶五粮液就喝了个底朝天。这时石荫对金海说,我不想当这个 破副经理,我要当经理。她的口气和眼下那些不知羞耻的公开讨官要官的人差不多。 好在这是私人公司,总经理一个人讲了算,不会对国家造成损失。金海说,我早想 好了,你就当总经理助理,这不是个虚职,你有和副总一样的权力。 石荫笑纳,想敬金海一杯。酒没了,金海叫服务小姐再来一瓶。 后来石荫喝大了,但你看不出她醉了,回到房里她还主动和人义调笑做了爱。 带着很高的酒性她思维却敏捷,不仅风情万种而且花样百出。这一闹,所有的酒意 都没了。 要不是董事长寻呼,人义还想待在南市。但工作为重,他不得不离开。这是他 来南市的第二天下午五点。 进入桂城市区人义打了个电话回家,传西态度不好,爱理不理的;儿子一切都 好,他就回他的家外家。郑想在楼下的花园里和林双丽的女儿玩耍,小家伙看到人 义的汽车就迎上来叫叔叔。人义下了车抱住她亲了一口。人义无限感慨。郑想从灯 火中走来,他身后是林双丽。人义说,你们结婚算了,还兄妹个什么劲?蒋雯雨不 理你,你死等什么?郑想说,你疯了?你怎么又说这种话了? 进家后,石荫打来电话,说,我要告诉你一个惊人的消息,我俩从房里出来时, 碰上张易民了。张易民是石荫的丈夫,人义从没见过。人义手中的听筒掉到地下。 他和石荫出门时的确碰到一个50来岁的男人,由于他老是盯着人义看人义就注意到 了他。张易民年轻时应该是比较帅气的。石荫说,你害怕了吗?人义一时回不过神 来。 石荫说,你在甩话筒?你为什么甩话筒?你想揍张易民吗? 人义说,不小心话筒掉地上了。 她说,你害怕了吗? 人义说,有点。 她说,他也从一间房里出来,他后面跟着一个小姐。 人义说,发生了什么? 她说,什么也没发生。 人义舒了一口气。说,以后我们还是注意点才对。 石荫说,为什么? 人义说,弄出事来不好办。 石荫说,你是男子汉你怕什么? 人义说,不管怎么说我搞了他老婆,我心虚。 石荫说,那我们的爱情呢,就这么不堪一击? 人义无话可说,他搪塞说我累了,等下给你打电话。 人义的情绪很低落,他后悔去南市。静坐了一个小时,他给金海打电话,问他 张易民这人怎么样,好不好对付,他有些什么社会关系。金海说以前他常到石荫家 喝酒,张易民好像是性情中人,但碰上这种事就说不清楚了。人义说,你怎么能把 我们安排在国际大饭店?你看这事出的。金海很委屈,但他不敢发作,说有事的话 我出来帮你。人义说到时恐怕你帮不了。金海也有些沮丧,两人都没兴致再说下去。 半夜时,人义被一个噩梦惊醒。他想给石荫打电话,但拿起电话又放下了。 萌子的桌上摆着张平先生的长篇力作《生死抉择》,相当刺人义的眼;有时她 到人义的办公室来腋下也夹她那本《生死抉择》。人义总是联想到张易民,他似乎 要在张易民面前进行一场生死抉择。人义对她说,收起你的书来,我看见心里就产 生恐惧。萌子说不至于吧,你最多不过是离婚抉择。人义心里说我是离婚抉择就好 了,可我不是,我是生死抉择。萌子后来就不再把那书摆在桌子上,也不让人义看 见。但她却在办公室里播放古筝《十面埋伏》。在南市与张易民不期而遇,什么事 也没发生,但这种平静是不正常的,这种平静下面埋藏着汹涌的暗流,它会猛然暴 发。人义是这么想的。他逃出萌子的办公室。萌子追出来,说人义,你怎么了?你 慌慌张张的怎么了?人义快步跨进他的办公室。萌子穷追不舍。人义说你要把我弄 疯才甘心吗?我受不了了,我快要崩溃了。 人义打电话问石荫情况怎么样了?石荫说一切正常。人义说一切正常就是不正 常,我们要多一个心眼,不然怎么死在张易民手上也不知道。 人义特别交待了门卫,对陌生的外地男人要严加防范;同时通知后勤部的人要 认真审核每一个要求见他的人。 从那天早上开始人义不开汽车了,他记得前年桂城一个罪犯把炸药包绑在车厢 底座,引信与车轴相连,那人一开车就爆炸了,被炸得血肉模糊。现在仍是个悬案。 他把车停在辖区公安分局的大院里,他想张易民再能耐总不会到公安局放炸药的。 人义每天打的士去上班,而且只打从前方开过来的的士。他不敢回家去住,怕万一 被张易民发现住址对家人不利。这几天佟月常来找他,要求做爱。人义没兴趣,就 不理她。他甚至对佟月都产生怀疑,她也可能被张易民买通,而后给他下一个套。 谁知道呢?这年月的事情谁敢往好里去想呢? 人义决定离开桂城到所有与畅通公司有业务来往的城市去转一圈。出不出差, 出差到哪里人义在公司里有充分的自主权。人义把自己的想法向董事长汇报了,但 他说的路线与实际要去的完全不同。从现在起他要对所有人保密他的行踪。 由于人义保密他去往的城市,我也只好保密。下面我用ABC等来代替他所去的城 市,请大家原谅,否则消息透露出去对人义生命构成威胁出了人命谁负得起这个责 任? 人义先期到达的是B市。请原谅我没有按照ABC的顺序来表述,这要怪就怪人义, 谁叫他临时又改变了路线?B市是一座处在西南的城市,没什么名气,但那里的人却 很富,这全都依赖他们的电子工业。桂城与B市没有直接通航,人义先坐飞机后坐了 一整天的火车才到达。人义在一家三星级饭店住下来,他没有告诉他的客户他来到 了B市,自然他就没有去与对方正面接触,只用电话联系,了解畅通公司产品在B市 的情况。 第二天,服务小姐问他去不去旅游,有市内一日游二日游还有三日游。人义从 未听说过B市有什么旅游景点,更何况现在的旅游广告促销大都带有夸大的口吻,人 义上过很多次当。但这回他愿上贼船,无聊嘛。他选择了三日游。 三日游一律由旅行社安排食宿,他就全交给对方。这个团有20个人,在B市这样 一个旅游资源匾乏的城市,能有20个人跟着导游三天,的确是个奇迹。你也不能不 佩服他们的一张油嘴。本团全是年轻人,人义年纪可能是最大的;有接近一半的女 性。有男女的地方就会有故事发生。全团一集合便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看上了 人义。她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她对人义嫣然一笑,说我坐你旁边。人义默许。开车 后,人义说你们几人?她说,就我一人。人义也表白说,我也是一人。她说,我俩 正好是一对。 景点还在远方,导游为了调动大家的情绪,就讲些荤笑话。这些年轻人听得很 起劲,连续不断地大笑着。但人义笑不起来,主要还不是他想着张易民。这些笑话 在全国流行,你翻我抄的,大同小异,听过一遍就笑不起来了。他旁边的女孩子说 你不觉得好笑?你可能是个不苟言笑之人。他说这样的笑话我可以讲很多,我常和 外地的朋友交流。她说我不信,你也有笑话?他说我给你讲一个吧。人义讲了一个 有艺术性但也很黄的段子。她一个人的笑声压住整个车厢的笑声。他们的注意力就 被吸引过来。她对他们说,都怪他。他们就吵着要人义讲。人义不推辞,讲了两个。 那个导游小姐有些嫉妒,说,活动结束了,前方还有一段路程,请大家抓紧时间睡 一会儿。 她闭上眼。身子靠向他的肩头。风流人义当然知道她动作后面的一个阴谋,他 的手轻轻向她揽过去。旅友们以为他俩是一对,没有人感到奇怪。 我不想说B市的景点,说了只能给你添一道恶心。不说也罢。我们还是来说说人 义和她。下了车她不离人义左右,要吃什么人义不需她开口就送到她的嘴边。第一 夜住在竹园的旅馆里。他们都把人义和她当成一对了,导游小姐在安排住宿时就给 了人义和她一间。她没提出异议。到了晚上他俩住一块儿。 可是他们的故事在第二天上午就断了。人义对这次出游感到索然寡味,提前离 队,回到B市。 说起来B市有人义的大学同学尹小露,当年在上海的那所著名校园里他和尹小露 很少来往,在路上相遇也不打招呼,全班就35个人,他俩不讲话是一个例外。在这 点上同学们都没注意到。毕业时他却非常关注她分配在哪儿。同学们轰轰烈烈地相 互赠言时,他终于第一次走近了她,她很感动,她在他的赠言本上这样写道:为什 么闭上嘴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人义在她的赠言本上写道:从此我的嘴向你开 放。但是他们毕业后没有任何联系,多年以来他只从别的同学口中听到有关她的只 言片语。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想了许久,虽然现在两人就在一座城市,可他还是感 到十分遥远。 后来人义把思绪转移到石荫身上。他打通她的手机。她说你在哪里?他说在很 远的地方,张易民怎么样?他在找我吗?石荫说,我好些天没见到他了,听说他到 了桂城。人义说张易民一定在找我,他会暗杀我。石荫说你胆太小,他都53岁了, 他能把你杀了?人义说他想杀人就会变成35岁。 人义待在B市的第五天上午他来到尹小露他们公司的大门外,他在外徘徊了好久。 后来保安上来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我找尹小露。保安让他登记。人义说我不想找 她了。保安说,你什么意思?你心怀鬼胎?保安把人义带到保卫处。保安暗中叫尹 小露来到保卫处门外,没有说明什么事。尹小露在保卫处门外站了站,对保卫处长 说,什么事?尹小露的目光伸进屋里,她看到了人义。但她没有一点反应。保卫处 长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尹小露说你们在玩我?保卫处长自呜得意,他呵斥人 义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人义只能提到尹小露。保卫处长拍 响桌子说,我要送你去蹲局子。 最后人义还是解释清楚了,他让保卫处的人转给尹小露一张条,上面是他的手 机号码和她当年送给他的那句话。 人义没有等来尹小露的电话。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毛病。 人义离开B市的前一天他与客户们见面,请他们吃了一餐饭。他总是心神不定的 样子,别人说东他说西。他的这种行为客户们看出来了。有个客户说,你是不是在 想女人?这好办,我给你找一个。 人义接着去了A、C、M市,他一路风流过去。有时和按摩女只是走形式他也在所 不辞。他需要释放内心的恐惧,需要以求欢的方式来逃避压在他头顶上的灾难。但 事与愿违,他的恐惧并没因一路玩弄女性而消解。 到达M市的第三天,人义叫郑想马上赶到M市。郑想不敢怠慢,风风火火地及时 赶到。人义像模像样地和他研究工作,与客户接洽谈判。没想到还谈成了一笔大买 卖。这样人义回去时就更好向董事长汇报了。当天晚上,人义悄悄为郑想找来一个 多陪小姐。 郑想一定是干成了那事。人义很有把握。他对多陪女是有些研究的,这个多陪 女一定是个不干成那事誓不罢休的人。第二天早上,郑想来敲人义的门,他绕了一 个圈子后说,玩一次小姐要多少小费?人义不经意地说这要看你对那小姐满不满意 了。二百三百五百不等,哪有一个标准呢? 人义这一趟历时20天,总的来说工作上他还是有收获的;生活上就不怎么样了, 具体的大家都明白,我就不说了。 老父再次遭人暗算使人义和传西的关系有所缓和。 这是人义外出考察回来的第二天,刚回来时,他仍住在家外家,后来是因为想 儿子才回的家。他一回家坏的消息就传来了。段美信在电话里说,不好了,他又被 人打伤了。人义说谁下的毒手?段美信说不知道。人义说,不知道?你会不知道? 这次我绝饶不了他!当时传西正在做珍珠粉面膜,整个脸都是白白的,眼睛鼻子嘴 巴没有道理地镶在白色里,乍一看很恐怖。人义说,我们快去。传西从沙发上弹起 来跟着人义进入车中。 老父受伤的部位是腰,受伤地点还是在辟地巷,时间是下午五点。虽然是大白 天,但是老父没有看清对方长得什么样。老父说那人从后面用木棒扫我的腰,我就 倒下了,眼睛也闭上了。老父对传西说,你的脸吓得白成这样?以为我死了给我戴 孝?但你戴错了地方。 从医院回来,人义和传西说了很多话,他们都想抓住这个机会。双方态度平和, 用词贴切。他们还主动向对方靠近,最后紧挨着。 八点半钟人义要带传西去看一个人。传西说除了看老爸,谁还值得在这个时候 去看?人义说这人与老爸有关。他们开车来到辟地巷口。那间老胡常出现的小饭馆 里有不少人在喝酒。天冷季节总会有很多人坐在酒店里喝酒,他们往往喝得慢条斯 理或者豪气十足,不管是哪种形式他们都不会轻意地离开酒店。人义走进那家小饭 馆,他注意看每一个正喝酒的人。可是老胡没有在这里出现。人义回到车上。传西 在上面等他。传西说,人呢?人义摇摇头,说我们坐在车里等。人义坐在后排座位, 他对传西说,放点音乐。传西就放了音乐。人义目光投向窗外,但他的目光是呆滞 的。在车里与佟月造爱的情形浮现在他眼前。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佟月在一起了, 外出考察期间他俩通过话。 传西也来到后排,她说,他是谁,我们能等到吗?人义说,我只知道他叫老胡, 他也许会来的。她说,与老爸有什么关系?人义不语。 九点半钟时,老胡出现。他身边还有一位妇女,就是陪伴老爸驱逐寂寞的段美 信。他俩站在小饭馆左边,不像要进去吃饭,也不像等谁。他俩的距离大约有一米。 人义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说他可能不来了,我们回去。传西说,段美信在那里,他 身边的男人一定是她老公。他们在那里干什么?传西跳下去。 传西在人义的视线中走近老胡和段美信。男人与段美信的距离又拉开了些,极 力回避传西和段美信。传西与段美信说了十分钟的话。回来后传西说,老爸受的伤 不需要住院,他回到他的欢乐窝了。我们回去吧。人义说,他们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想有必要认识段美信的男人。人义跳下车。 这时段美信和老胡分手了,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走着。人义拦住老胡,邀 他去喝酒。老胡说,你到底是谁?人义说我们是酒友,走吧。老胡说这酒不喝白不 喝,我们走。 人义让传西开车回家,与老胡到附近的小酒店。 老胡寡言少语,他像一只报仇雪恨的饿虎,一个劲地喝酒。酒红写到他满是皱 纹的脸上,不那么逗人喜欢。除了喝酒他还不停地抽人义搁在桌上的烟。人义没有 酒量,酒使他有些恶心。人义叫来服务小姐,让她给买一张绿色纸来,绿色绸子也 行。小姐说,不用买,我们店里就有,老板的儿子今天从庆祝月光湖竣工现场偷回 了几面彩旗,其中有绿的。小姐一会儿拿来绿纸。老胡把它折成一顶绿帽子,然后 戴在自己头上。老胡说,天太冷戴上一顶帽子暖和多了。人义伸手取掉老胡头上的 绿帽子,说,谁也没有给你带绿帽子,你想得太多了。你的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你 爱人是个正派人,她不会让你带绿帽子的。你主动地戴上绿帽子是糟蹋自己和你爱 人的行为。老胡却瞪人义一眼夺回绿帽子,重新戴上去。 酒店的人都发觉了老胡头上的那顶绿帽子,他们都奇怪那顶绿帽子能够顺顺当 当地戴在老胡头上。他们放下酒杯来看,讨论这种奇怪的事。人义说,老胡你听到 他们的议论声了吗?老胡说,听到了,他们不应该奇怪的,他们如果知道我的事就 不奇怪了。人义说,他们如果知道你的事,会更奇怪的。你真是一头不要脸的笨猪。 就算你认为被人戴上了绿帽子,但表面上你是默认了,内心却很不安分,今天下午 你把人打了。 与上次不同,老胡镇定自若,说替天行道,打得好。下次我还要打。人义说, 只怕你等不到下次了。他的孩子们又一次组织了起来,他们说要砍断你的手然后活 埋你。老胡说,来吧,我不怕,都死了才好。 人义不想拿他怎么样,说,我如果给你20万去杀一人,你干不干?老胡说,10 万我就干。人义想到如果张易民被杀掉就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但叫老胡这样 的笨猪去杀人,三岁小孩都能把案子破掉。人义最希望张易民自然地死在床上,谁 也不用对事情负责。要负只有他自己负。 与老胡探讨杀人的事没任何实际意义。人义改换一个话题,说绿帽子戴了也就 戴了,你不是默认了这顶绿帽子了吗?干嘛非要打人?你可以去按摩,可以包二奶, 总之活人不可被尿憋死。老胡说我没钱那样,有钱我还要戴绿帽子?人义说你家里 还有什么人?老胡叹息不说。人义说你有什么特长?老胡说,什么特长也没有。人 义说你会电工吗?老胡说,我就是电工,但这不是什么特长。人义说,只要你答应 不再打人,我就安排你工作。 畅通公司正好缺一个电工,安排老胡,人义一句话就成了。 第三天老胡正式上班。在畅通这样一个高工资单位,老胡能拿到每月一千元。 老胡这一辈子还没拿过这么高的工资,他高兴坏了。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段美信走入人义家。她带来了当初签定的那份合同,她说 你们也把合同拿出来,现在我们把它撕毁。传西说,为什么?段美信说我不干了。 传西说,钱少吗?段美信说,这是门好差事,也是光明正大的事,可这事容易让人 产生误会。传西说,你早应该知道的。人义说,一定有特别的原因。段美信说,我 家老胡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他在那里喝酒喝出了运气,那人是大老板。人义说,签 了字的合同一方不答应你是没权单独终止的,我相信这样的合同你也不好对外公布, 我们大家都想一想,明天再作最后的决定。 第二天,人义把老胡叫到办公室,挑明了他与老父的关系。人义说,路有两条, 你要么继续在这里干,要么叫你老婆把合同撕毁然后你离开畅通公司。老胡想了想 说,我要月薪千元,不要毁约。人义说我给你一张字条到财务部提前领取这个月的 工资,算是对你的信任,干得好月底还有奖。老胡说,那我更没有理由毁约了,我 们要把合同进行到底。 两天后的晚上人义为老父和老胡安排了一次相会。在此之前老父不认识老胡, 而老胡认识老父,老胡在暗处老父在明处。知道别人身份而别人不知道自己身份, 玩弄起对方来有一种快感,现在社会上有人专门在暗中玩弄别人,达到心神愉悦和 打击报复或攻击的目的。 人义把老父送至那家餐馆时,老胡已在那里等候。老胡穿一件新棉衣,头戴毛 线帽;火锅已摆在他面前,袅袅香味钻进他的鼻子里,瓶里的酒也在催促他快快享 用。老胡给自己斟上酒,喝上了。人义和老父并没有觉得老胡没有礼貌,他们很乐 意老胡的这种行为。人义把老父介绍给老胡。老胡欠了欠身子,伸出他那只仍是冰 冷的手。老父左手迎上老胡冰冷的手。人义把两个“特殊”男人之间的握手定义为 巨人的握手。 人义陪着两个“特殊”男人喝。他们谈天气、街道和物价,像三个不期而遇的 老朋友。酒在他们的谈笑中下得很快,老胡和老父脸上泛红。酒一多,老胡和老父 话就更多了,老父将衣服打开露出缺少光泽的肚皮,说老胡要是有刀我就把心掏给 你看,我和你老婆关系是纯洁的。 老胡从老父坦诚的话语里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他说,老哥,无地自容的是我, 我们双方多一份理解和支持,少一份猜疑吧。社会在进步,我们的观念也要更新。 人义看到老胡和老父眼里噙着泪水。他们动了真情。 瓶中酒又下了些。老父老胡在轻松的环境里交流与段美信相处的感受,感受里 透出浓浓的对她的感激之情。但不久就偏离了主题。他俩都认为自己最了解段美信, 从她身上获得的快乐最多。老胡很生气,说我和她生活了20多年,你才认识她几天? 不要在我面前吹牛。老父为了证明他比老胡更了解妇女,便向老胡提问。有些问题 老胡还真的回答不上来。 对两个“特殊”男人酒后不痛不痒的争论人义没必要管。老父老胡的问题基本 上解决,但他自己的事还悬而未决。他不知道张易民在干些什么。 佟月突然来到人义的办公室,她像一只幽灵躲过了门卫后勤部的监控。她穿着 咖啡色冬裙头戴淡绿色女式帽,吹响口哨。人义说你的帽子比老胡那顶漂亮。佟月 说我不想知道谁是老胡,我只想见你。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你那张床可以派上用 场了。人义说那张床不欢迎任何人,也包括我。佟月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推 开那扇虚掩的门,躺到床上。人义说快起来,不要这种时候躺在上面,它容易引起 别人的误会。佟月说我好久没大闹畅通公司了,谁敢不误会我就和谁急。他们早应 该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不该在后面说三道四,今天我们就睡给他们看。 人义说你要睡我拦不住你,我知道上去拦你就会上你的当。人义把公文包夹在 腋下,走出他的办公室。 佟月追出来说,等等我,你这狗娘养的。 人义直接走到车边。他低头检查车底。自从石荫告诉他,他们碰上张易民后他 的警惕性就非常高,开始时不敢开车,现在他敢开车了但每次要进行细致的安全检 查。佟月说你在看什么,快把车门打开,床上睡不成我要在车上睡。昨晚我和他们 打了一宿麻将,困死了。人义不理她,安全第一,他才不理她。佟月用脚蹬车门, 蹬出几个鞋印。 小车启动后人义说,打了一宿麻将不在家休息出来捣什么乱。佟月说都让石荫 给揽了。才七点钟她就打我的电话,说她老公留下一张字条跑了。跑了好,她着什 么急?这是多自由的生活。车到街上,人义把车停靠在边上,说张易民跑了?佟月 说人家老公跑了关你什么事,你倒是开车呀。人义说,我不开车了,你打的回去吧。 佟月说,不,我要跟着你。 人义跳下车,走到右前方十米的地方给石荫打电话。石荫说,他跑了,把所有 的存款都拿走了。人义说他可能回了老家。石荫说,她前妻与他誓不两立,公司被 他前妻侵吞,他不会回老家的。人义说,我能帮你什么吗?她说你能帮什么?什么 也帮不了。 佟月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她知道车在人义就在。在人义打电话时她睡着了。 与石荫通电话后人义全身轻松下来,从现在起他不必时时防着张易民,不必再 提着胆子和石荫睡觉。 人义和佟月在一家小餐馆里吃了便饭,人义认为把佟月甩掉的最好办法是带她 到人义家里。佟月上车后闭上眼睛再睡。这样佟月就被带到了人义的家中。传西和 她的牌友们仍在打着,佟月见到麻将精神大振,说谁让给我位置?但是谁也不让给 她位置。佟月就坐在传西旁边看。 人义走入他的房间,反锁上门,躺在床上。 佟月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上楼。所有敞开门的房里都没有人义, 她猜想人义在紧闭大门的那间房。她轻轻敲门。她说人义开门,快开门。人义说, 不开,要休息你到其他房里去。佟月说,躺在其他房里我睡不着,我只想躺在这间 房里。人义说你休想。 三天之后的下午,人义从外面办事回公司。在门口他被门卫叫住了。人义刚停 好车,门卫和一个男人就走近。人义说,你找我?那人说,是的。我们见过。人义 说,的确有点面熟,不知你是哪位?那人说,我是张易民。人义说我不认识你,你 走吧。张易民说我不走,我是来找你的,干嘛要走?你睡了我老婆,我来见见你都 不行吗?人义后退两步说,你想干什么?张易民摊开手,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和 你谈谈。人义不想回避,相遇了就不该回避。他叫张易民跟他往楼上走,走到电工 办公室,就把张易民带进去。老胡在里面。人义对老胡耳语,叫他喊两个保安来。 保安很快就来了。人义叫保安看看张易民有没有凶器。保安在张易民身上搜了一遍, 说没有。人义心想如果发生肉搏战,他是能对付张易民的,便叫他们到外面去听候 使唤。 人义与张易民保持一定距离,说你不是席卷家中所有存款离家了吗?张易民说 你们的感情发展果真很快,她什么都跟你说了,我很放心。你说得一点没错,我拿 走了家里所有的钱,但是这些全是我的血汗钱,那个骚货什么也没有。我走了,我 女儿和老婆就交给你了。这是我来的主要目的。人义说荒唐,我是不会帮你养老婆 女儿的。你心太黑,你可以不管石荫,总不能不管女儿吧,那是你的骨肉。张易民 说我的骨肉够多的了,少一个多一个我不在乎。我要走了,你帮我照看老婆孩子但 别指望我给你钱。婷婷有一个生父,还有一个养父,她应该是幸福的。 张易民站起来,伸出手欲与人义握手。人义说你的手太脏,我不和你握。除非 你回到南市,回到石荫身边。张易民将他的手看了一遍,自嘲地笑笑,然后插入口 袋。他的两手空空,谁也不知道他的行李存放在哪里,他即将往哪里去。人义说, 我给你一定的补偿,你答应我回到南市,不回南市也行,只要和石荫在一起上哪里 都行。张易民说,你比我更荒唐,你居然让我照顾你的情妇。这是不可能的,这种 事恐怕你做梦也做不到。 张易民抱拳向人义告辞。 人义呆呆地看着他下楼。张易民到了院子里,人义追下去,说我们能不能再谈 谈?张易民说,没什么好谈的,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人义说,我们坐下来,静静地 坐下来后就会有谈的了。张易民抬头仰望天空,身子转了一圈,说,不行。人义说 我们谈谈与天气无关。张易民说,我们两清了,你睡我老婆,我让你照顾她们母女 俩。仔细想想你是赚了的,这是一个不平等的条约,你能够长驱直入我战斗过的地 方,而且是永远。人义说我不要占这种便宜,我只希望你回到她们母女身边。张易 民说,办不到,你的钱买不动我,我的存款足以让我吃一辈子,即使用完了我还可 以向我儿子要,我前妻驱逐我,儿子从来就不这样。 除了钱,人义拿张易民是没有任何办法的。钱对张易民都不起作用,人义还能 干什么呢? 张易民大步走出畅通公司大门。 人义开车跟踪,但是出了公司大门,再也不见张易民的身影。人义打通石荫的 电话,告诉她张易民刚刚离开。石荫说你不该让他跑掉,中国这么大,世界这么大, 我们到哪里找他?你是有责任的,追捕张易民的任务要让我们两人共同来承担。石 荫的牌气很大,电话里传出她拍桌子或者沙发的声音。人义说,跑了张易民不是还 有我赵人义吗?石荫说,你能代替他吗?婷婷会叫你爸吗?你能给我100万吗?人义 说,你的计划是失败的,你陪他睡,为他生育女儿,最后落得人财两空,你太失败 了。石荫说,我不要你来教训我,我要你把他找回来。 人义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坐在办公室时怎么也工作不了。他走入萌子的工作 室,默坐在她对面,像个等候接待的来访者。20分钟后萌子才递给他一杯热饮料, 但萌子仍旧不理他。人义情绪稳定不下,他又走入郑想的办公室。郑想正与人打电 话,人义坐下,他手中握着萌子给他的热饮料。郑想并不回避,兴趣盎然地聊着。 人义上去把他的电话掐断。郑想说,领导真体贴,亲自为下属挂断电话。人义说这 样无聊的话放到家里说去。人义再次坐下后,一言不发。郑想说,你这么干坐着, 我心里没底。 人义默默走出郑想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办公室,人义跟他远方的同学通话。刚开始他东扯西拉,后来想到了 尹小露。他问对方尹小露怎么样?对方说我也很久没和她联系了,我一直以为你和 她有联系,你们的产品不是在B市很畅销吗?人义说,尹小露他们公司造产品离不开 我们的产品,但她离开我好久了,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有看我一眼的意思。我恨她, 但更恨张易民。对方说,她离了?嫁了个叫张易民的老公?人义说,什么乱七八糟。 放下电话人义还是没有排遣掉内心的慌乱和惊恐。他的目光在漂亮的墙纸上移动, 好像在看一部宽银幕电影。画面只有石荫和张易民,挥之不去,欲罢不能。 只有去喝酒。人义约了郑想、萌子和公司里的另外两个小伙子。到达一家饭店, 人义说今晚我们先喝三盅才吃菜。人义说了,他们不敢不执行。完成第一项,人义 又作出第二项喝酒的规定。人义喝酒速度之快,是他们从来没见的。萌子认为要坚 决制止人义这种酗酒行为。她把他的杯子抢过来,倒进自己的嘴里。人义说,你的 嘴不是我的嘴,我的酒不能灌到你的嘴里。人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把酒倒在 杯子外面,把鼻子当做了嘴巴。他以为喝进去了,也要求郑想他们喝。萌子说我们 不要喝醉,都醉了谁把我们送医院?我们必须用温开水来应付我们的赵总。 最后他们送人义去医院,萌子自告奋勇地守候他。液体进入他体内以后,人义 安静下来,一会儿就睡着了。萌子抚摸他的脸,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瞅四下无人, 俯身亲他。 连续数天冷风冷雨,桂城风景树的颜色再一次变老。没事的桂城人很少上街, 他们都缩在室内,用一种不友好的眼光看着窗外的风光。石荫在这天上午来到桂城, 带来一身疲惫和冷风。她脸色看上去有些像落叶后的树枝,头发乱了,衣着也没有 以前讲究。见到人义她面无表情,机械地上了他的车。人义把她带到一家旅馆,她 说我不住旅馆,我要住你的家外家。人义说,不怕郑想骚扰吗?石荫说,我一无所 有了,我怕谁骚扰?人义就拉她到家外家。这个时候郑想不在家,楼道上也是静悄 悄。 石荫躺到人义的床上,像一摊泥。人义在她旁边躺下,石荫转过脸说我不想见 到你,只想见到张易民。人义说不要这样。他双手去扳她的双肩,但是没有扳过来。 人义说我不信扳不动你,你就是泰山我也要把你扳过来。他半撑起身子,将她扳成 四肢朝天,然后压上去。她说我现在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的心贴不到你的心上。人 义自讨没趣,身子一滚站到地上。他走近窗台,撩开窗帘的一角,看窗外的人流。 石荫拍响床板,说你给我把张易民找回来。人义说,人海茫茫你叫我去死还方便些, 我不是警犬,我无从找起。张易民走了就让他走好了,他算什么东西。石荫说,张 易民离家出走使我的生活残缺不全,使我有掉东西的切肤之痛。你手里提着一包垃 圾要到前方扔掉,走在路上时你突然发现垃圾没了,你心难道不空落落的吗?难道 不会遗憾?这些年我和张易民打打闹闹,连性生活也不常过,我不喜欢他,巴不得 他去死,可是他真的走了我受不了。即使张易民是一只不受欢迎的猫,我也舍不得 把他扔了。人义说,你还是爱他的。石荫说,我不爱他,一点也不。 人义想她是想要回那笔钱,但这样说有可能伤她的自尊。人义说,这么多年了, 你没积攒一点私房钱,像所有的二奶一样?石荫说,他拿走的一半是我的私房钱, 他设法搞到了我存折的密码。他只有初中文化,但智商很高,你想想他以前能赚那 么多钱就知道他智商有多高了。以前我是想得到他的钱,再得到另一个男人的爱。 可是我现在一无所有。人义说,我的爱呢?她说如果你有情有意,就马上把张易民 找回来。 人义坐在床沿,他说外面好像有动静,可能郑想回来了。石荫说外面的动静和 郑想有我的事重要吗?我和你说事你却把注意力投到外面,你是这样爱我的吗?看 来我的真爱还要在茫茫人海里寻寻觅觅。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人义就出去了。 他敲开郑想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女孩说你找谁?人义说我不找谁了,你把门 关上,把你们的秘密全都关上。 人义出门时没带钥匙,他摁响门铃说,开门,我要进来,我被锁在外面了。石 荫不理他。人义再次摁响门铃,说了同样的话。石荫走过来,说,你进来我是答应 的,但你不能碰我,在张易民回到我身边之前你不能碰我。人义说我答应你。石荫 把门打开,又回到床上。 当天晚上,人义要回家住。石荫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们住在一个屋子里,不碰 你是不可能的,我没有这么好的控制力,我想你也没有。石荫说,这是对我们俩爱 情严峻的考验,你听说过一条树枝的故事吗?说的是一对男女去到乡下住在两间相 连的屋里,他们以一根树枝为界。我对你的考验太晚了,看来在你心中从来就不会 有什么树枝。 新闻联播还没结束人义就回家了。细雨刚刚停下,路上湿漉漉的,浓雾紧紧锁 住前进的道路。人义车开得极有耐心,他知道回到家也无聊。电视不好看,书也没 有好读的。但回家后他坐在传西他们中间看他们打麻将。他们用麻将来消耗着自己 的生命。同样是一生,各有各的活法。传西他们有规矩,在一旁看“水鸭子”的是 不能说话的,就是打起来了也不能站到某一边。人义对赌博不感兴趣,在“麻坛”, 传西他们有说不完的粗鄙话,如果有一个青春少年听了定会中很深的毒。他们已经 麻木了,什么样的粗话都说得出来。八点半,人义离开他们。嘴巴不能动,只能用 耳朵听粗话的场面是叫人义难以接受的。 上了楼,保姆、儿子和家庭教师三人在厅里。保姆在工作之余也能接受再教育, 人义和传西将家庭教师的工资往上提高了一个档次。一个人有机会受教育是最好不 过了,我们大家都应该支持。但是关于这三个人物我不想说些什么。人义与他们打 了招呼进入书房。书架上塞满了书,但大部分是人义和传西上大学时的教材,这些 年他们谁也懒得买书。大学毕业后不再广泛阅读的大有人在,即使在工作岗位上做 出了突出贡献的人,除了专业特长,他们的知识是很贫乏的。人义试图找一本书来 看,却未能如愿。家里也没有订任何报刊。人义的办公室是订了一些报刊的,但他 很少翻看,桂城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大都是通过别人讲述得到的。 无聊像一条绳索捆住人义。人义打电话约萌子出去喝茶,萌子没有答应。萌子 不答应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后来他约佟月,佟月也不答应,人义就感到奇怪了。人 义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不应邀。她没有说上班,也没有说家里人病了,她说她不想 去喝茶,只想待在家里。人义有些失落。 他想到他的家外家。 到了家外家大门外,人义竖起耳朵听郑想家的动静,他心里闪出一个个恶念。 他先是用力敲郑想的门,迅速逃到楼上;第二回他到楼下打郑想的电话,接通后一 言不发,等着郑想呼叫挂电话。拨打电话之事他连搞了五次。最后他才回到家外家。 石荫脸上有一道道泪痕,脸色与枯枝一样。人义说,受不了就大哭吧,哭出来就好 了。石荫说,你想看我哭?休想。人义说,洗个澡消除一下疲劳?她说,我正准备 洗澡,但绝不是鸳鸯澡。 石荫去了卫生间。 人义打开电视。他一个一个频道寻找合自己口味的节目。人义的注意力却一下 子就到了石荫那里,他努力回忆着她光滑的身体和那次在广州两人的“澡堂”欢乐。 人义的身子热起来,他去敲她的门。她说,你想干什么?人义说我憋不住了,我想 撒尿。石荫骂了一句粗话,说进来。人义受宠若惊。人义用力挤了许久才挤出几滴 尿,在这过程中他目光射向她的身体。她身上全是香皂泡,人义向她发出讨好的笑, 说我们一起洗吧。石荫一把将他推出门外。 石荫说话是算话的,她说过不让人义碰就坚决地维护这句诺言。但是也有个问 题。人义的家外家,只配备了一套寝具。人义问石荫怎么办?石荫说你回家去,要 不与郑想去住,两个男人住一块天经地义。人义说,和男人睡一张床,我睡不着, 这个体验从高三就开始了。石荫说,想什么办法是你的事,我是不让你碰的。 人义再次敲郑想的门。郑想探出头来,说,我正在“爬山”。人义说你终于又 “爬山”了,那女孩是谁?郑想说,说来话长。人义说你还要不要找蒋雯雨?郑想 说要,这是两码事。人义说,你有多余的被子没有?郑想说,你借被子干什么?人 义说,来了客人。郑想说,不好意思,没有女人的家就是这样一穷二白。客人是男 的,还是女的?人义说,不告诉你。郑想笑道,是个女的,一定是个女的。人义说,’ 我不和你啰嗦了,你接着“爬山”好了。郑想说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人义空手回到家外家,说,我只能和你睡一张床了。你说床上能放树枝吗?我 看就不要放了。人义钻进被子里。石荫却钻出被子,穿衣服,这个家是你的床是你 的,你有充分的权力睡在上面,我去和衣睡沙发。人义的阴谋彻底破产,他也死了 那条心,说你睡吧,我去想办法。 人义离开家外家。 他没有回家,他钻入车内,打开空调。在车内调过情做过爱,但还没在里面睡 过一宿。人义有完全的理由睡在里面。人义听说在车里开空调过夜死过人,为防止 意外,他将窗户留出合适的缝隙。 第二天早上,人义是这幢楼起得最早的。时间是六点。由于是冬天,清洁工还 没出现在街头。他进入家外家时,石荫还在睡。他弄出的声音没有把她弄醒。人义 想起早些年他和传西很多时候都是在清早造爱,他还不经意地听人说过许多夫妻都 选在清早造爱。人义走到石荫身边吻她。石荫被弄醒了,她调动全身的力气对他进 行了拒绝。人义说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说出的话是可以收回的,我不笑你说话不算 数,每个人都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只要对方不计较,你还是好同志。石荫滚到床 边并跳下床,说黑夜终于过去,你的目的更加达不到了。 人义和石荫坐在桂城开往广州的列车软卧上,这间软卧被他们包下了。包厢位 于车厢中部,这样的位置很少有人在门前停留。进入包厢后人义观察了左右,看看 这节车厢坐着些什么人。如今坐包厢的大都是大款,早年清一色大官现象已不复存 在,官们都坐飞机。人义没有发现可疑人,回到包厢,他试了试锁。结果锁是好的。 选择火车而不乘飞机,石荫有她的理由。张易民几乎是不乘飞机的,张易民说 有个算命先生告诉过他这辈子最好不要乘飞机。石荫知道那个算命先生胡说八道, 张易民给他钱少了,他就给了张易民一个阴暗的尾巴。石荫指望在火车上逮住张易 民,能够在广州火车站逮住他也行,如果乘飞机,这个机会就可能错过了。人义当 然知道石荫是病急乱投医,像一只无头鸟毫无目标地乱飞。但一对男女坐在一间包 下的软卧里,的确是一种浪漫,面对这样的好事你没有理由拒绝。作为一个男人, 你要穷尽你的殷勤,你要穷尽你的诡计。人义就围着石荫团团转,为她倒开水,为 她剥橘子皮,为她捶背,为她整好床铺。人义还把软包门反锁上了。 石荫受用了一些人义给她的殷勤,说把包厢门打开,我要出去寻找张易民。 人义眼睁睁看着她从身边溜走。石荫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包厢,她的目光在 这列火车所有旅客身上停留过,厕所也检查过了,都没有张易民的影子。这两个多 小时里人义坐立不安,焦渴难耐,上铺的被子被他翻成一团,石荫给他的寻找张易 民的路线草图被他揉成一团。在最后的半小时里他还拍打了车厢和自己的屁股。 石荫进包厢后上了门锁,人义眼睛大亮。但人义没想到石荫的脚向他的脚踢来, 身子被她双手推到床上,手还掐住他的脖子。她愤怒的话语随着动作蹦出她的小嘴: 我叫你放走张易民,我叫你放走张易民!人义不作任何反抗,任她施暴。但是石荫 的力气大都用在咆哮的声音中,没用到她的拳脚上。她对人义是形式上的施暴。人 义就皮毛不伤。 车钻入一个长长的隧道时,石荫终于停下她愤怒的拳脚。窗外灯火如飞,声音 如潮,石荫内心充满了恐惧;列车出洞后行驶在无人的野外,如墨的黑色涂抹在车 窗上。石荫扑在人义身上,说我害怕,搂紧我好吗?人义搂紧她,说不怕。 石荫的恐惧在人义温热的体温中渐去渐远。她欲从他的身上爬起来,可是身子 被人义扣紧了。她说,放开我。人义却搂得更紧,他说这是个令人永生难忘的良宵, 你不想做点什么吗?不想让记忆更加有内容?石荫说放开我,双手猛推他的胸膛, 试图想从他的怀抱中挣脱。人义身子翻过来把石荫压在下面。石荫说你敢强奸我? 我要和你拼命。人义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放开你,让你自由让你愧对我。你是越来 越不像话了,我开始对你失望了。人义说着酸溜溜痛楚楚的话松开他的手。 次日早上七点钟他们抵达广州火车站。出了站,石荫把行李丢给人义,独自去 寻找张易民。人义把目光投向广场上黑鸦鸦的人群,他看到了一张张疲惫而匆忙的 脸。人义知道石荫到车站里捕捉张易民比起昨晚在火车上难多了,车站里人是流动 的变化的,你就是有一百只眼睛也无法看清每一个旅客的脸。人义到小卖部买来一 本杂志,初步想法是期望看完这本杂志等来石荫。人义已好多年没有长时间坐在这 里体验候车室里杂乱无章、人声鼎沸的场面了,上大学时寒暑假经过车站的情形不 期而来。那时的纯洁和对车站人声的偏爱,成为他如今自嘲的资料。人义书是看不 进了,他的目光环视,捕捉石荫,并在心里对这里的一切严厉拒绝。石荫迟迟不归, 人义的心痒痒的,十分难受。 人义打石荫的手机催她快点返回,不要再做无用功。石荫说万里长征才走了第 一步,你就害怕了?你这个意志薄弱的家伙。什么叫无用功?告诉你我们走的每一 步都是有用的。人义说我受不了了,我的困倦锁住了我,我要到附近开一间房等你。 石荫说,不行,我们的住地不在火车站附近,我们要到张易民喜欢住的那家酒店去。 人义说,我要上厕所,我不可能提着这些行李上厕所,请你快点返回。石荫说,懒 人尿多,我不回来不行了,你这个狗东西。 人义上完厕所回来,石荫又扑进人海。上了一趟厕所人义全身舒服多了,因为 他这一趟上得很久,共花了40分钟。人义在厕所里待的时间是三分钟,其余时间都 用在吸烟和与卖货员聊天上了。可是他恶意的行为,激起石荫的愤慨,她说,我原 本是决定离开的,现在你有意对抗,我改变主意了,我还要去寻找一两个小时。于 是她第三次扑进了人海。 结果如大家所料,石荫什么也没捕捉到。 他们住进张易民喜欢住的那家酒店。石荫一共登记了两个单间,她还是原来的 理由:张易民回到她身边之前,不让人义碰她一根毫毛。人义脸当场成为苦瓜脸。 人义走入他的房间,倒在床上睡觉。石荫来敲他的门时,他拒绝开门。石荫在外面 劝说了一阵,见人义不理不睬就离开了。 一觉醒来,到了下午五点。人义打石荫的手机,是关机的,房间里也没人。后 来服务员告诉他石荫退房了。 联系上石荫整整过去了48小时,石荫在中山市。人义说不要抛弃我,既然要抛 弃我干嘛要让我陪你出来?石荫说,我对你表示强烈的抗议,但我的抗议已经过去, 你来中山吧,我在这里等你。 到了中山市,石荫按照草图上的路线与人义分了工,定为三日后在D市M镇张易 民的老家会合。人义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大海捞针的事,人义是不干的。他与石荫分手后,仍旧停在中山市为公司作市 场调查。畅通有他很大比例的股份,他要为公司的前途作最大的努力。广东是电子 产品大省,人义他们的产品在广东市场占的份额一直不高,这让畅通公司全体员工 很头痛。人义在搞调查过程中几乎把找张易民的事忘到脑后。石荫常打电话来监督, 人义说我正在找,不找张易民我能干什么?石荫无法判断人义不在找张易民,就算 她跟踪他也不敢说他没有找寻。在街上走着,从这个单位走到那个单位,你能说他 不是在找吗? 不过他到达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时,差点露了馅。人义说自己工作太辛苦,又没 人请他吃大餐,他应该作自我慰问。他以高价找来一个多陪女,先在一家豪华饭店 吃好喝好后,把小姐带到他的房间。到了肉体接触时,人义的手机响了。石荫说, 你在干嘛?你这种喘气声像在做爱。你在嫖娼?人义吞下粗气说,没,没有,我找 张易民已经快三天了,在每座城市我都不坐车,把警惕的目光投向每一个人。三天 下来体力消耗很大,现在我仍走在大街上,我能不喘粗气?三天不见你了,突然听 到你的声音能不激动,能不喘粗气?石荫说,如果是真的,也不能使我感动。寻找 张易民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吃点苦、流点汗都是理所应当的。人义说,我没有表 功,也没有叫苦,我是说明情况。两人没有交流寻找张易民的心得体会,因为这没 有什么好交流的,连人都没找着,还交流个什么劲? 按照预先约好的时间,人义和石荫同时到达D市M镇。 人义发现石荫消瘦了许多,两片脸变成薄薄一层,血色在不停的奔波中褪去不 少。人义控制不住自己发出了怪笑。但是他的这种怪笑使他获得了石荫的两记耳光。 她说,叫你出来寻找张易民,你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脸色还是那么好,精神还 是那么好,你对得起我吗?人义蹲在地上双手揉搓双颊,说你这一顿狠抽,我的脸 色就更好了,我要谢谢你有力的双掌。人义双手握成一个拳头,向她致谢。M镇的人 也和全国人民一样喜欢看热闹,他们把人义和石荫团团围住,用M镇土话议论。 M镇有多大?人义来不及细看,他像一只受罚的猴子被石荫牵着走过几条街,走 过一个农贸市场,然后走进一家旅店。石荫要下一间房,独自往楼上走。人义说想 让我住进去?我偏不!人义自己也要下一间。都安顿好后,石荫叫他装成张易民的 朋友给张的儿子打电话。张晓安是张易民的儿子,电话铃响时他正在办公室。晓安 告诉人义说父亲的家搬到南市去了,他正过着幸福的生活,请你不要打扰他。人义 使用了几种谎言也没能确定张易民就在他的老巢M镇。人义说,张易民没有回M镇, 他不是走投无路的犯罪嫌疑人,所以他不会回到老家。石荫说,他能藏身的地方我 都找过了,他能到哪里去?人义说中国这么大,世界这么大,哪里不能容他的身? 石荫甩下人义出去找张易民去了。她走后不久,有小姐来电话说先生你要按摩吗? 人义说,不需要。小姐极力劝说,人义婉言拒绝。最后小姐给他留下呼机号,说你 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呼我。 傍晚时分石荫回到旅店,她的头发散乱,脸上一道道血痕。这是她与张易民前 妻战斗的结果。 第二天早上人义把行李收拾好,准备离开M镇。但是石荫不这么做。M镇是石荫 此行的最后一站,也是她认为最为重要的一站,她不能草率。她昨晚换洗的衣服还 挂在阳台上,各式化妆品药品散乱在茶几上,没有一点她欲离开的迹象。人义走进 她的房间发现这一切后说,张易民不在M镇是不争的事实,你留在这里只有使脸上的 伤痕再加大加深。而且我出来好几天了,我这种毫无理由的出游对公司对我本人是 一种伤害。石荫叹息着说,我对不住你,让你卷进了完全没有关系的事务中。你先 回桂城吧,我只在这里待上一天,只要一天我就能彻底弄清张易民是否回了M镇。人 义有些感动,说我们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共担。石荫上前搂紧他,说你把我搞得太 感动了,我要谢谢你。 外面有人敲门。石荫问,谁?外面人答道是我,张太老板的人。张太老板就是 张晓安的母亲、张易民的前妻。石荫说,你们想干什么?!来人说,不干什么,张 太老板给你派了车,祝你在M镇玩得愉快。石荫说,这个老巫婆耍什么花招?外面的 人听着,我现在要开门了,有什么毒招尽管使好了。门开处只见一个瘦小的中年男 人站着,脸上表情木木的。 人义随石荫上了张太老板派出的专车。男人说,往哪开?石荫说,老巫婆没交 代?男人说,今天我全交给你了,她怎么会有交代?石荫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先 开到先达制衣厂。男人说,先达老板前年去世了,张易民为她送过葬,现在张易民 怎么会找她呢?而且他们的关系早在遇着你时就断了。石荫说,旧情难忘,他回来 少不了到实地去想念。男人闭上嘴,加大油门。车一会儿就到达先达制衣厂大门外。 石荫叫人义下去暗访。 一个姑娘走出大门,人义逮住她,说张易民在厂里吗?她狐疑地望着陌生人人 义说,张易民是谁,你是谁?人义作了歪曲事实的解释。她说,你搞错了码头,M镇 这几天冷了许多,哪里暖和上哪里去吧。人义绕过她,来到门卫室。门卫是个上了 年纪的男人,他把手中的水烟筒弄得汩汩响,浓烟遮住了他整个脸。人义问他,他 充耳不闻。人义说你不理我,我只好进去了。老头突然站起来,说,站住!老头不 仅说,而且追上来,他一手提着搁烟筒的小塑料桶,一手握着水烟筒。老头说,你 好大胆,竟敢闯我的关卡!跟我回到门卫室。人义赔笑跟在老头后面。坐下后,老 头说,你吸烟吗?人义摇晃脑袋说,不吸。老头把水烟筒塞给人义,说,吸,你必 须吸,这是我对你的惩罚。人义接过水烟筒。抽水烟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技术。初 次抽水烟的人义,怎么努力也没能吸出一口烟来。老头嘿嘿怪笑。人义说,我实在 对付不了这个玩意,能不能改抽纸烟?老头说,让你抽纸烟,那还叫惩罚?人义说, 你总得教我吸水烟的技艺吧?老头说,这个没问题。经过老头耐心的言传心教,人 义终于掌握了吸水烟之法。但是人义被烟呛得七窍流水。老头说,你是谁,想找谁? 人义说,我是张易民的朋友,听说张易民就在先达制衣厂。老头说,你是张易民的 朋友?那就不是好东西了。老头的水烟筒拍打那张破旧的办公桌,说,总算速着一 个了!老头后来改变了水烟筒的方向,朝人义扫过来。人义躲避不及,腰部中了一 棒。 人义不敢声张,只是快快逃离,钻入车内。老头叫嚣着追打人义,可惜他动作 迟缓,而未能如愿。老头人没打着,但他把张太老板的车玻璃劈出一个萝卜花。车 开出先达制衣厂后,开车男人说,这个疯老头是那个已离开人间的老板的父亲,他 一直对张易民睡他女儿耿耿于怀。 他连张易民的朋友都无法容忍,还会容忍张易民?人义想。 男人说,接下来去哪里? 石荫说,不知道。 男人打了个电话,听得出他是给张太老板打电话。男人说,张太老板要见你们。 张太老板在一座庙门前等候。张太老板坐在一张一字长凳上,脸上的伤痕不比 石荫少。见到石荫她双拳举过头顶,像一只好战的母鸡。石荫说,要打架也正是时 候,你来吧。张太老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座庙作会见你的地点吗?石荫说, 我干嘛要知道?张太老板说,它是我和张易民相爱的见证,它能让我铭记仇恨,能 使我力量倍增。昨天我们不期而遇在街上,我没有赢你,可今天就不同了,我有庙 宇的支持,神灵的保佑,定能把你打个落花流水。识时务者为俊杰,请你尽早投降! 石荫说,你把张易民交出来我就投降。张太老板哈哈冷笑,石荫说,你投降吧。张 太老板说,你这个贼喊捉贼的狐狸精,就算我放过了你,庙里的神仙也不会放过你。 人义对石荫耳语,说跟这个老巫婆打架你不觉得掉价?你还要想想你站在谁的 土地上。石荫说,我也知道打架是下下策,可除了打架,我没有退路。人义说,你 们打架,我帮不帮你?石荫说,不要帮,你帮就会出大麻烦。既然没有人义的事, 人义就走进庙里,花20元钱买下一把香烧给他从没见过面的神仙们。这回与以往不 同,以往他是逢场作戏,这回不是,他很虔诚地请求神灵保佑石荫和他能顺利离开 M镇。 待人义出来时张太老板已经朝石荫扑过来了。石荫看着张太老板那肥咕隆咚的 样子猛然就想起了她上大学时的那个女体育老师,一些武术动作就从心底涌现。石 荫侧了身子避过张太老板的攻势,趁机在她的肥屁股上拍了几掌,她就往前栽倒了。 她这一倒就赖在地上不起来了。人义见状,心头石头悬得更高,实际上他宁可石荫 战输,受点轻伤不要紧,要战赢了,麻烦真的就来了。人义忍不住回头面对庙宇大 磕三个响头。 张晓安闻讯赶过来。他首先扶起母亲。张太老板把事情说得特别严重,哭哭啼 啼的要张晓安为她报仇。张晓安安慰母亲一阵,叫人把她送到医院。 张晓安的年龄比石荫小不了几岁,他没有理由叫石荫阿姨。他对石荫说,快离 开M镇,越快越好。我父亲会回他南市的家的,只要和他联系上我就劝他回到你身边, 他能娶你做老婆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他还离个什么鸟家?石荫说,他没带走你妹妹 却把家里所有的钱财卷走了。张晓安吃了一惊,说,难道他又有了一个家? 石荫全身冰凉。 张易民又有了新欢并且有了一个家?这是很有可能的。这点石荫从来没想到, 也缺乏应有的防备。石荫想比她手段高明的女孩子太多了,她们有杀手钢让张易民 屈服,让张易民逃离石荫。 种种迹象表明,张易民没有回M镇。 回到旅店,人义显露出一丝兴奋。他积极地为石荫收拾行李,打电话到广州订 机票。石荫从回到房间的那刻起就瘫在床上,无声的泪水流个不停。然后她不停地 拨打张易民的手机,拨打张易民的传呼。可电脑这样对她说:对不起该用户已申请 停机。人义上来拉她,说我们走。石荫说,是该走了,留在这里干什么?但是她并 没有站起来。人义俯下身吻她,说张易民是一只弃在海滩上的饮料盒,需要你去把 它捡起来丢进垃圾箱。石荫说,我太累了,抱我起来。人义把她抱下地。 下到大堂,那个瘦小的司机正静静地等待人义和石荫。他不太高兴地说,张晓 安叫我送你们到广州。人义说,谢谢张晓安,我们的车就快到了。司机原本就不乐 意跑广州,有了这样的理由他飞腿离去。石荫说,你哪来的车?人义说,等会你就 知道了。办完退房手续,人义租了一辆的士。从现在开始他找到了一个副总经理的 感觉,也找回了江湖人的防备之心。 想到就要回家,想起这些天来石荫对他的拒绝,人义受伤的自尊越发强烈。在 车上他不主动和石荫说话,不主动把身子靠过去。石荫也是出于一种自尊,按普通 男女同座的基本要求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到广州后,石荫提出她直接回南市,人 义没有表示异议,他默默地把为她订的那张飞往桂城的机票改为飞往南市。人义先 登机,检票时,他淡淡地对她说再见,祝你好运。 人义这一趟去了几天?他勾了一下手指,但没有勾清。他很难回忆起在寻找张 易民的过程中具有难忘特质的时间和事件,更关键的是他忘了离开桂城那天是几号, 回到桂城那天是几号。那天在下班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着这个没有多大意义的问题, 就像有人脑中突然出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记不得他姓甚名谁又不能自拔地去回 忆一样。最后他不可避兔地把这个问题带回了家。他问传西,我出去了几天?传西 说,我不知道,因为它与我无关,想知道结果你去问天上的星星吧。传西半躺在沙 发上看电视。人义说,你没打麻将?真是奇了怪了。传西说,他们都愿到我家来打, 可现在是冬天,我必须开空调,而他们又不愿出空调费,事情就是这样。这几天我 在寻思新玩法。人义不再理她。 吃过午饭,人义在床上稍事休息,出去了几天的问题仍旧困扰着他。这样的问 题在萌子那里就不会成为问题。人义在电话里向她求教。萌子说你出去了六天,但 六天来公司里一切如旧。你还有事吗?人义说,其他的事没有,就是有点想你。萌 子说,听了你这句话我的瞌睡来了,啊哈——睡吧。萌子放下电话。人义说的是谎 话,在寻找张易民的日子里,他谁也没想过。但现在嘴里蹦出想念萌子的话来,就 真的想到萌子的好,而且有了一种与萌子待在一起的强烈欲望。 接近下午五点半,桂城大部分职工都做着下班的准备。天上却在这时飘舞起棉 花雪,虽然稀稀拉拉,到地上就变成了水,但还是让桂城人激动不已。他们走到窗 前或是提前下班用身体去体味这场瑞雪。桂城很少下雪,相对的大雪就更少。在人 义的印象中桂城只下过三场雪,最大的那场他却在复旦上学。桂城的雪与任何一地 的雪都不一样,也是任何一地的雪不能代替的。错过了桂城的雪,你就有了无法弥 补的遗憾。站在窗台前,望着轻柔的雪花,人义想起了那年桂城下大雪,他正在上 海幻想一个女孩的经历。经历原本就是想象中的朦胧,回忆过去的想象朦胧就越发 的朦胧。朦胧当然会生发出一种强烈的盼望。人义记得他那天的盼望是能在一个下 雪天,在桂城的街头挽住一个心爱的姑娘。 人义在楼下人群中发现了沉醉在雪花中的萌子。萌子不像其他人欢呼舞蹈,她 靠在一面墙上,张开的双臂紧贴墙面,右膝盖向外弯曲,目光收放自如。她的无声 远胜呼喊的人们。她是风景里的风景,如蓝色大海里不动声色的美丽珊瑚。 萌子的目光在收放中与高处的人义相遇。她那种明丽和多情,呼唤人义去完成 一件事。 人义走进雪花中,把萌子从欢腾的人堆里拉出来塞入他的车中。人义感到萌子 的双手温暖如夏,轻柔如初春午后的嫩叶。今天萌子头戴淡紫色绒帽,上身着嫩绿 色鸭绒衣,看上去就像是一支春天的花朵。人义的车在西三环路上缓缓地行走,萌 子的目光穿过人义直逼窗外的雪景。雪好像变大了,它们落在地上树上不再立刻溶 化。等他们的车转入南环一路时,街头花坛上有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街上到处是看 雪景的桂城人,他们的热情远超去夜总会和观看来桂城走穴的明星演唱会。 天在不觉间黑下来,雪却还在下,灯下雪景更是桂城人难以见到。 我要去罗纪广场。萌子说。 人义把车开到罗纪广场。萌子跳下车,极目霓虹灯下游动的人群。人义锁好车 走近她说,我们走走。走了几步,萌子低声说,我要牵着你的手。人义伸出他的手 去迎接萌子。萌子的手仍旧是那般温暖。他们俩手牵手走入广场,看到许多男女在 照相,在追逐嬉戏。萌子说,我们不是他们,所以我们不留影不追逐。人义默认了 她的观点。萌子的确是文静的,沉稳的,含蓄的。即使是意外地见到美丽的雪花也 是如此。 行走接近一圈时,人义产生了一个念头,既然能牵手为什么不能挽臂呢?人义 松开握萌子手的手,挽住她的臂。萌子却把手臂抽开了,说我们只能到牵手这一步。 她主动把散掉的两只手握住。人义并不在意,他知道萌子处理事情总是很有分寸的。 从她所有的表现里你可以看到他对你的感情程度喜好程度,她绝不弄虚作假逢场作 戏。目前人义所密切交往的四个女人中,萌子是他最不会产生肉体占有欲的一位, 就像街头很有艺术美感的裸女雕塑,你看到的是她的美而不是她的性,即使你看了 她的性,也是纯洁高尚的,在她高雅的性面前你的想像力和邪恶的欲念都会变得苍 白无力。 不过第二天上午十点半钟的时候,人义和萌子牵手在罗纪广场的浪漫场景就在 公司里传开来。最有力的证据是他和萌子手拉手背靠音乐喷泉的照片。照片的作者 已经无从查明。人义对照片质量感到满意,他从别人手上抢过来后就没再还回去。 不久萌子也提出要那张照片,作为永久性的纪念。和人义一样,萌子不躲避迎头而 来的风浪,还兴味盎然地描述昨晚那场瑞雪和罗纪广场里游玩的人们。萌子要照片, 人义忍痛割爱地让给了她。后来他在一楼的黑板上出了一则启事,要求作者把底片 交给他或者至少再为他晒一张。 没有遮掩的风波是没有滋味的石头,加上人义和萌子两人相好成为公司里最不 是秘密的秘密,人们再议论人义和萌子就索然寡味了。 大约是第三天早上,一楼的黑板上钉了一个照相馆的信袋,里面装有好几类人 义和萌子手牵手浪漫罗纪广场的照片及所有底片。人义取下后,回写了一封感谢信。 当然浪漫罗纪广场并没有把人义和萌子的感情与交往推向深入,仍旧用若即若 离来形容是比较准确的。也可能正是这种若即若离使他们不舍对方不愿再深入一步。 萌子曾经和她的一个同学讨论过男女恋爱是否必须含有肉体的交往,持对立观点的 人都非常有道理,但谁也没有说服对方。萌子是持否定观点的人,她对他们说她和 人义的交往就是一个生动得摸得着的例子。只是对方不信。萌子当时感到很委屈, 后来想信也罢,不信也罢,她的生活与人无关。最主要的是她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 观点而委曲求全,这就够了。 桂城的雪只在那天晚上下了三个小时,第二天就阳光普照了。对于桂城来说也 许下大雪的机会要在好几年甚至十几年才会再现。人义和萌子单独相处的机会在他 俩的忽略下几近为零。由于工作关系的独处他们也是除了工作语言和寥寥几句贴切 的话,别无其他。后来好不容易天赐一个相处的机会,又被传西的电话搅碎了。 借此机会我要说说传西了。我们知道她的麻将打不成了,浑身难受,正寻找新 的娱乐方式。前两天她和几个二奶和富婆去了两次夜总会,但她们都表示那里空气 不好,吵吵闹闹的已不是她们这个年龄的人的去处。陈二奶还说了句经典语句:到 夜总会里看那些骚姑娘跳脱衣舞,还不如我们姐妹几个自己跳。她们在外转了一圈,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打麻将最好。最后她们在传西家里开了一个会,订立了一些规章 制度,规范了游戏规则。空调费问题以及长期得不到解决的茶水费问题等都得到了 解决。这天晚上传西呼人义回家参加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欢庆会。当时人义正与萌子 待在一起,他们面对面坐着还不到三分钟。传西的电话赶跑了荫子的好心情,萌子 说我先告辞了。萌子说过的话很少有收回的。人义只能尊重萌子的选择,送她回家。 传西叫保姆做了一桌丰盛的菜。人义说这是一个无聊的庆祝会,而且菜太多我 们是不是把老爸叫来?传西说,你真是没有情趣。这个庆祝大会不开了。传西赌气 离开饭桌。人义过去劝她。人义很有耐心,他认为耐心地劝一个人本身就是打发无 聊时光的一种方式。传西后来被劝动了心。人义只能把戏演下去,他装出高兴的样 子,以逼真的态度和话语来祝贺她。当晚传西的心情特好,她陪着人义看电视,问 了他的工作情况。到了床上时她尽显贤妻之能事,使人义心理上生理上都得到了极 大的满足。 人义陶醉在这个温暖的家庭气氛中,第二天他搂着传西睡了个懒觉。八点半时 萌子呼他,人义以为公司里有急事,复机时才知道萌子见他还没到办公室只是随便 问问。人义的睡意全无,但精力充沛。传西说,萌子是个好姑娘,可只要我还活着, 她就没有福气占有你,你也没有福气占有她。你们本事再大也别想跳出我如来佛的 手心。 在办公室里,人义接到了张易民的电话。人义喜出望外,说你在哪里?张易民 说,我在我应该在的地方,你过得好吗?我老婆女儿过得好吗?人义说你家的事与 我没关系。我什么也不知道。张易民说你不履行我赋予你的职责是相当错误的,你 对不住我。人义说这样的游戏大家都不要玩了,请你尽快回到南市,回到石荫的身 边。她们母女俩需要你。张易民说这不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只有你这个没有良心没 有教养的人才把它当成游戏当成梦。请你尽快把石荫母女俩接到你身边,她们更需 要你。你也非常需要她。人义说,畜牲! 人义办公室电话没有来电显示,他在挂断电话后就与张易民失去了联系。但是 张易民却能由着性子把电话打给他。人义觉得很不公平,他认为自己像在洗澡间被 人偷看一样。他叫秘书到邮电局将自己的电话号码注销,换成新的。 交代完这些,电工老胡到人义办公室里闲坐。接触久了人义才发现老胡其实是 个衰男人,办事不麻利,脑子不灵活。在公司上班还以为在他从前的国有老企业, 有事没事都串到别人办公室,不习惯内线电话,不注重内部卫生和整体形象。人义 教过他很多次,可他转身就忘。要不是因为老父,人义是不会留他的。 人义说,你有事?老胡说,没事就不能来看你?老胡说得你难以大声驱逐。老 胡塞给人义一包香菇,说老家又来人了,都是在山里采的,不花钱。这种香菇人义 吃过,刚采下的鲜货闻起来感觉有一股石灰味道,吃在嘴里也是辣辣的。内行人都 不拿它吃鲜,而是晒干后吃。这种香菇表面呈鲜红色,背面为白色,大都长在松树 下或低矮的栗树下。其干货非常香,煮成汤,汤是红的,十分鲜美。人义比较喜欢 吃。人义说山里人日子还不太好过,这一包香菇能卖一二十元呢。老胡说,现在山 里人的日子不见得比城里普通工人差,只要勤劳样样都能换成钱。 深聊,人义知道了老胡有一对双胞胎儿女,都在上大学。学的又都是热门专业, 学费很高。老胡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儿女的照片递给人义。照片上的这对双胞胎大学 生,活泼可爱,对生活充满信心。人义心里突然感到有些难受,就把老胡打发走了。 在接着召开的一个公司中层于部会上,人义提到了老胡,他以恳切的态度要求 大家从各方面帮助老胡,不要嫌弃老胡。中层领导们从人义凝重的话语中朦胧地感 到了些什么。 过了几天,人义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改了,电话机也改成来电显示。他想起应该 给石荫打个电话,告诉她张易民曾出现过。打了几次都没通,呼她也没回音。人义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有意疏远他。人义问金海,金海说这段时间她不怎么来公司,来 了也不和别人说话,人瘦了,脾气大了。 人义有时觉得石荫完全是庸人自扰,如果她同意的话他宁可给她一笔钱,买回 她的笑容和气质。 人义还试图从佟月那里了解石荫的最新情况。佟月说她一无所知。从小她们没 多少来往,那是因为条件所限,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她们姐妹俩还是不来往就有些 说不过去了。人义对着他的皮鞋说。 又过了数天,人义终于与石荫接上了头。人义告诉她张易民来电话的事。石荫 说,这样的电话她已接到很多次了。人义说,他说了什么?石荫说,他能说什么? 他手头有钱,身边有女人,他能说什么!人义说,他有别的女人?石荫说,他是个 没有女人过不了日子的人,一定有女人的。人义说,你应该也安个来电显示,这样 你就知道他在哪里给你打电话了。石荫说,我这么做了,可他只用手机给我打电话。 就算你知道在哪座城市,你又怎么找到他呢!人义说,他用的是老手机,只要他还 用下去就会回去交费,你就有机会逮住他。石荫说,他说过从此他不给我打电话了。 就算你逮住他,又能怎么样?人义说,既然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放弃他最好。你还 指望他送钱回家? 电话里传来石荫的啜泣声。她说,我的生活过不下去了。我把女儿送给你,托 你把她养大成人……人义说,你是什么意思?你要自杀吗? 那边的电话挂断。 人义叫金海赶过去安慰她,设法阻止她自杀。金海答应得很痛快,说我这就去。 把工作安排好,人义急忙赶到南市。金海刘诗艳还有石荫坐在一间屋子里,他 们沉默不语,从现场看他们双方经历过一场痛哭与力劝的拉锯战。现在他们疲惫了, 无话可说了。人义到来后,石荫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的女儿被她从另一间屋子里 唤出来,她对女儿说,婷婷,叫爸爸,叫人义爸爸。女儿脸上露出惊恐,转身抱住 石荫的大腿。石荫说,叫呀,为什么不叫?妈妈就要死了,以后你面前这个好男人 就是你的爸爸。人义说,石荫你说什么?我不是她爸爸,我怎么是她爸爸?石荫说, 不要这样对一个将死的人说话,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人义说,就算你死了,还有 张易民,他才是她的爸爸。石荫说,我活着的时候张易民不把我们母女俩当人看, 我死了他会把女儿当人看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把我女儿当人看,只有你最适合 当她的爸爸。 人义把张婷抱过来,说,不要怕,你妈在说胡话。她不会死的,我们谁也不会 让她死的。这样死掉比鸿毛还轻,我们坚决不答应。 当晚人义住在南市。石荫说让我来陪你吧,让我们共同度过最后的良宵。人义 不同意。人义说,你发过誓,在张易民回到你身边之前,你不会再与我困觉,你不 能食言。石荫说,此一时,彼一时了,这是我临死之前最后的请求,你一定要满足 我成全我。 人义受不了她的纠缠,逃到金海家里。 第二天他们见面时,石荫化了妆,也穿上了最时髦的衣服。他们在金海的安排 下在一家五星级饭店吃早茶。石荫说,昨晚我想了一夜还是没想通,你们为什么都 不让我死?既然不让我死,就得给我一条活路。人义和金海四目相对。石荫说,我 想当金海公司的总经理,换句话说做畅通公司在南市的总代理。人义说,你当总代 理,金海往哪里搁?石荫说,那是你们的事,不让我当总代理我就只好去死。金海, 你的意见呢? 金海脸上是一张酸菜叶,望了一眼人义后说,由义哥定吧。 人义说,石荫你太过分了,你没有理由出这样的难题。我是不会答应的。 石荫说,你就这么绝情? 人义说,是你逼的。 石荫离开座位,说我现在就去死。 石荫向门外走去。刘诗艳和金海去拉她。人义阻止说,谁也不要去拉,她想死, 让她去死好了。她与我们何干? 石荫消失在街头的人流中。 金海说,怕要出人命。义哥,我的福气是你给我的,你有权力把它解除。不做 畅通公司的总代理,我还可以做别的。千万不要为难自己。我不会怪你,我感谢都 来不及,怎么会怪你恨你? 人义说,别说了,你还是不是我的兄弟?是我的兄弟就好好地坐总代理的交椅。 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把兄弟抛弃。有我在,谁也别想把这个位置夺去。 金海的脸侧向左边,动情地说,义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刘诗艳说,那些被揪出来的高官都把国家利益人民利益看成至少要高于情妇利 益,还会蹲大狱吃枪子儿吗? 石荫在人义他们为自己的兄弟情感动时,又回到了座位上。她已洗尽了脸上的 污垢,她说,你们胜利了,不让我死,也不让我过上富裕的日子,我恨你们。我回 来不是庆祝你们的胜利的,是来向你们告别的。现在我真的是要走了。 石荫又一次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