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义与佟月刚把灯关掉,家外家便响起一阵温柔而执着的敲门声。佟月说,是 传西吗?人义说,不像,从理论上说传西不知道我的家外家,再从敲门声来说也不 是传西的风格。佟月说,既然不是传西,我们就不要理他(她)。人义脑子想到了 石荫,他猜测敲门的很可能是石荫。 天大亮,佟月懒洋洋地起床。她打了一个电话回家,没有人接。佟月摸摸人义 的下巴走出家外家。望着她的背影,人义有些后怕。 又一个电话打进家外家,人义抓起电话前心狂奔乱跳,当听到是石荫时,他的 心才松懈下来。由于害怕的紧急情况没有出现,人义对石荫的耐心大大超过他自己 的想象。 人义邀石荫来家外家玩,石荫答应了。 石荫比人义预计的来得快,他想她可能就住在离家外家不远的旅馆里。石荫在 这个美丽的季节里仍然是那么的妩媚和动人。她和人义热烈拥抱之后就走进他的房 间。她像一个侦察嗅着房间里的空气,目光扫向每一个角落。后来她在床上找出了 两根长头发。石荫坐在床沿,说我知道你是离不开女人的,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女人。 她是谁?人义说,请不要干涉。石荫叹息一声,说,是啊,我有什么权力干涉你的 私生活?所以你们把我昨晚的敲门声当做过路的脚步声和撞击窗台的风声。石荫直 起腰来,她像一个善解人意的温柔贤惠的家庭主妇为人义整理房间。 你成天扎在女人堆里,传西就没发现?石荫说。 不知道。人义说,我们没有一次因为这事吵架闹离婚。你和张易民离了? 离了。 以后怎么打算? 没仔细想过,走一步算一步吧。 石荫说我要回南市。人义说我应该送你的,可是我工作太忙。石荫擦一把眼泪 说,我知道。我来见你不是要你送我,我只想见见你以及说说心里话。 一个周五的傍晚,石荫突然来到家外家。人义手足无措,上午佟月就和人义说 了,今晚要住家外家。人义知道郑想又出差去了。佟月一般在郑想出差后的第二天 与人义共进晚餐,来到家外家。石荫进门前人义正换好衣服准备去接诊月。人义说, 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石荫说,你穿得好漂亮,我闻到了男士用的 化妆品。石荫的鼻子凑近人义的脸嗅了嗅,说香气掩蔽不了你的心烦意乱,我从你 的眼神里看到了和你约会的那个女孩子。石荫说,是我走还是取消你的约会计划? 人义想了想说,取消约会计划。人义提着手机走出门与佟月联系,人义只说了一句: 有情况,改日相会。人义关掉手机。但是人义还没跨进门,电话响了,石荫认为这 是查获那个女孩子的最好机会。她操起电话听筒。佟月说,人义,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人义跑过来一把拔掉电话线。石荫说,她是谁?听声音好像是佟月,她是佟月 吗?人义矢口否认说,不是。 石荫说,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关心你的私事? 石荫说,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请你告诉我她是谁并让我看一眼。 人义说,看来纸是包不住火了,她是佟月。 石荫说,你在害她,她也在害自己。过了一会儿,石荫说,你们继续约会好了, 我走得远远的。 石荫提上她的小旅行包。 石荫的动作很慢,她在给人义充分的思考时间。当她走到门前且即将拉锁时, 人义说,我现在就回到传西身边,佟月、你,我谁也不想见。 石荫改变了主意,说我大老远的从南市赶来,不就是想在家外家住上一夜吗? 人义说,可是这样很危险,佟月很可能会来查岗。石荫说,佟月举行婚礼的那天晚 上她让我吃了闭门羹,今天我也要让她吃一回闭门羹。你应该留下来好好陪我。你 精心的打扮让我碰上了,难道不是天意吗? 人义和石荫尽快撤离家外家。 落日的余晖缓缓地从天那边飘过来,照在人们脸上。人义的小车行驶在重新改 造后的桂城城市河的堤岸,它像人义一个安全流动的家。人义想起了那次在南市金 海安排他们到远郊吃饭,所以人义也想如法炮制,带石荫到郊县去吃土鸡或者大水 库里的鱼。其实去郊县不必要经过河堤,但是人义却来到这里,他的车开得很慢, 他想让石荫看看这里的风景,看看粼粼的河水和两岸翠绿的风景树。人们从风景走 过会驱逐疲惫和烦躁。石荫与佟月,人义更爱石荫,石荫带给人义的是成熟和贤惠, 而佟月只会带给人义性的快乐。 太阳完全落山,但天空还是那般明亮。长长的城市河堤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散步 的人。这些人都有最朴素的天伦之乐,除了上班的时候努力地工作,下班后他们什 么也不想,早早地吃了晚饭便走出家门。他们才是真正的市民,才是生活的代言人。 人义成天忙忙碌碌,从不关心太阳的升落,春夏秋冬的交替,更忽略了天上的星星 和月亮。人义他们这群城市的飘浮者,花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吃着最昂贵的饭菜, 却驱赶着人类最质朴的东西,比如健康和平民化的欢乐。 城市河堤拐弯时,人义把车岔进了通往郊县的公路。中途人义他们停靠在一家 路边店,桂城的小科长们和工厂的小车间主任们喜欢光顾这些地方,这里的消费低, 也有小姐陪。人义多次在不经意间听人说起过路边店和路边“鸡”,人义曾多次动 过光顾路边店的念头,只是没有最终成行。人义的车还没停稳已有两个妖冶的女孩 凑上来拉客,她们看到漂亮的石荫后热情顿时减了一半,人义心想以前也幸好没来。 他们走进一家店铺,一个服务小姐把他们安排到角落的一张小桌上笑容就全部消失 了。 这顿饭吃得有些尴尬。人义和石荫的说话声不断被那些男男女女大大的打情骂 俏声淹没,最后他俩干脆不说话。没有了别的心思,人义和石荫吃饭的速度比平时 快多了,前后只花掉半个小时他们便酒足饭饱。然后逃出这家路边店。 站在公路上四下眺望,人义只看到零星的灯火,这些不太明亮的灯火在黑暗中 显得孤独无助,就像今晚他面对店里那群腐败的小官们。石荫却说,我喜欢野外, 尤其喜欢野外的晚上。石荫说着时勾住人义的臂膀。 在石荫的鼓动下,他们向着郊县方向走去。远离了路边店里的吵闹,他们毫不 费力就能听到对方的耳语。走着走着,人义也走出了感觉,要不是碰上石荫,人义 也许很难来到郊县的公路上,头顶星星和月亮,忘记生意场上的倾轧。 人义说如果在我们面前有一间屋子,里面有一张床,今晚就不回去了。我要搂 着你聆听天籁的声音,感受大地的呼吸。石荫说,可惜没有,在这里谁也不会为我 们准备一张床,今晚我们的床就是家外家里的那张。说到床我才发现我走累了。 人义和石荫返回桂城,并回到家外家时,天还很早,人义建议他们去一个咖啡 屋或看一场电影,但都被石荫婉言拒绝。 正如他们所料,十点钟时人义的电话不断响起,人义知道电话是佟月打来的, 便不理会。石荫粗略地算了算,佟月一共打进来十个电话。在电话第十次响起后, 人义拿起了电话。人义告诉佟月,家里来了客人,一个你见了会昏过去的客人。人 义还告诉她,从此他不再想和她来往。 人义和石荫安心睡下去后,门就响了。佟月在门外说,开门,开门,人义你睡 死了吗?你不开门我就敲一个晚上,敲得你们胆战心惊,敲得你们什么也做不成。 佟月的敲门声没有任何规律,如果有规律那就不叫噪音而是音乐了。人义的头脑在 佟月凶狠的敲门声中一点点胀大,再听下去脑袋只有爆炸了。人义走近大门,说, 佟月你回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以后你的事全部由屋子里面的女人承担。佟月说, 她是谁?她凭什么代替我?我要当面和她论理。 门外传来佟月的痛哭。 石荫说,把门打开吧,她毕竟是我妹妹,我对她那天晚上的报复已经够了。 人义把门打开。佟月闯进来。佟月说,真没想到是你,石荫。石荫说,你刚为 人妻,绝不可以做出对不起男人的事。佟月说,这算什么,新婚之夜我就躺在人义 怀里,表面上我是和郑想结婚,而实际上我的男人是人义。石荫说,你是个霸道的 人,还和小时候一样,你已经有老公了,而姐姐已经离婚。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宽 容和谦让?当然你是个听话的妹妹,我相信你一定会作出让姐姐满意的选择。 畅通公司状告远达公司及郑想盗窃一案最终不了了之。桂城各新闻媒体不好下 法院都下不了的结论,而关注此事件的市民们则没有任何的顾虑,他们大多数人都 认为,畅通是受害者,远达是踩着畅通的楼梯爬上去的。但是不管是怎么样的一种 结果都使两家公司从最初的相互忽略到敌对状态。把远达踩在脚下,成为畅通全体 职工的一句口号和动力。畅通有能力有信心,尤其是在已经知己知彼的情况下。 畅通的重创因人义而起,人义更有责任加倍努力工作。他的对手郑想也明白这 点,郑想像一叶行驶在波峰浪尖的小舟,必须不急不躁,全力把好舵。就技术能力、 内部管理来说,远达不如畅通,郑想的担子相当重。 婚后的佟月辞去了工作,后来她发现郑想并不需要她伺候,郑想每天都很晚才 回家,早上早早就出发了。有一段时间佟月竟没见过他一面。 佟月每天早上九点起床,她常常站在阳台上向西北方向眺望,西北方向有人义。 有一天她站在阳台上目光下垂时望见了人义。人义开着车从她家十来米的地方经过。 她跑进大厅打人义的手机。 人义看了电话号码,是个陌生的号码,便减速并把车停在路边。人义听出是佟 月,内心十分后悔接这个电话。人义说,你在哪里?佟月说,我在你的头上。人义 抬头看,说我头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蓝蓝的天空和淡淡薄薄的白云。佟月说,你的 眼里什么也不会有的,因为你的眼光太高。现在请你压低你高傲的头,朝左前方的 大楼的第十层看过来。人义的目光从左前方那幢大楼的第一层爬上第十层,他看到 了蹲在防盗网上的佟月。人义说你想干什么?佟月说,如果你不理我,我就锯断铁 条跳下去,做一次飞行实验。人义说,你是郑想的老婆我干嘛要理你,你跳下去与 我无关。郑想是我的敌人,我不会去通知他你要跳楼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下来。 我虽然不理你,我还是可以在楼下和你说话。佟月说,我不光要和你说话,我要钻 进你的车里。 佟月冲下楼,钻进人义的车。 佟月不喜欢打麻将,所以她受不了没有工作的生活,她想在大西门开个门面, 请人义参考。 到了大西门,人义跟在佟月后面在那些纵横的新门面前穿梭。大西门是桂城新 的商业区,门面租金很贵。佟月说,只要郑想支持我,我就一定要在这里当小老板。 佟月已相中了两家门面,就像平时相中的漂亮衣服生怕被人买去,她打电话给郑想, 郑想说这是好事我支持你。郑想说他丢下手头的工作,立即赶来。 人义与佟月四目相望,下一步行动不言自明。佟月说,我向你道歉,只要把门 面租下来我就呼你。我不爱郑想,你是知道的,我只爱你,你也是知道的。 人义离开佟月在大西门的其他地方转了转,以一个商人的眼光预测这里的商贸 情况。回到家他建议传西出来工作,说佟月要当小老板了,你还等什么?传西说,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只会当老师和当富家太太。人义说,恐怕现在你什么都不会 了。 无论人义说什么,传西也听不进,人义只得作罢。 佟月的时装店开业那天,人义和传西应邀参加。时装店的店名叫“人月”,人 义知道佟月的用意,而传西和郑想只感到店名有些怪怪的,而没往人义和佟月身上 想。开业典礼上来了不少郑想的手下,他们都送给佟月厚厚的红包。人义递给佟月 红包时,她搂了搂人义,为了掩饰自己她还把传西也一同搂过来。郑想前来与人义 热烈握手和拥抱,两个男人的表现特像敌对的而又不得不拥抱的政治家。后来人义 夫妻俩还参加了郑想举行的宴会,并与郑想坐在一起。郑想到别的桌去敬酒后,佟 月对传西说,你对人义没感觉了,而我却爱他很深,不如你把位置让出来。传西说, 我现在明白你的服装店为什么叫“人月”了,只要人义爱你,我就走出我和人义共 同筑建和拥有的围墙。两个女人一同望着人义,人义说我不怕伤你们的自尊,我不 爱你们了。传西说,在我印象中人义好像很爱萌子的,只可惜两人的关系总得不到 发展。佟月说,算来人义的生活中至少有四个女人了。 传西说,我们说点别的。 宴会结束,人义开车送传西回家。人义原以为传西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会醋性 大发,但没有。传西心静如止水,她靠在椅子上跟着录音机轻哼歌曲。到了家也是 如此。人义估计传西情感里被另一个男人填充。 有了这个想法,人义就很少住在家外家了。男人就是这样,他们希望有许多艳 遇,但绝不允许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接一次吻睡一次党。人义对他家的每一个屋 子充满了怀疑,他觉得屋子每时每刻都会出现传西的情人。人义总是在传西意想不 到的时候突然回到家,但是人义一次也没碰上别的男人。有一天上午人义把潜回家 的时间定在十点五分。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是情人幽会的最佳时机,这是在梦里那 个人参老人告诉人义的。他对那个慈祥的人参老人十分敬佩,他告诉人参老人他一 定要按照指点去试一试。人义刚拐弯进入通往家里的小路时,他的前方来了一个陌 生的男人。警觉使人义停下脚步,人义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慌张和鬼鬼祟祟。人义说, 你给我站住。男人说,我为什么要站住?人义拦住男人的去路,说你敢不站住?男 人说,我就是站住了你奈我何?人义说,有种的能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在哪里发财吗? 男人递给人义一张名片,说它会告诉你一切。 人义给男人让出一条道,快步向家里走去。 传西打着哈欠在阳台上做简易的运动。人义不想想象别的男人搂住传西的情景, 但是他的想象大执着,容不得他拒绝还是像尖利的子弹插入他的思维。人义叫传西 过来,传西说不。人义说,我想给你一张名片。传西不理会人义继续做她的运动。 她的动作很笨重很不雅观,她不习惯带乳罩,这样她略为下垂的乳房就随着运动在 睡衣里抖动。而且她的睡衣比较透明,内裤的颜色和屁股的轮廓相当明显。人义拍 拍传西的手臂,说你看看这张名片。传西说什么鸟名片,不看。她的动作猛然粗扩, 将人义手中的名片打落在地。人义说打得好。他上前狠狠地踩踏名片。 传西喘着气离开阳台。人义一直跟踪她到房里。传西说,出去,我要换衣服。 人义说在把名片的主人解释清楚之前你别想换衣服。人义回到阳台捡起那张满是鞋 印的名片,给传西递过来。传西扫一眼名片,说,他是谁?是不是你第四个女人? 说呀! 人义的信心被传西的驳斥吃掉一半,他想即使名片主人与传西没有一腿,也还 会有另一个男人迷住了传西。 回到办公室,人义给名片主人打电话,人义以多种方式试图从对方嘴里弄出点 东西来,但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办到。最后双方以骂娘而结束通话。 在家里谁也不是人义的亲信,儿子和保姆被传西训练得像乖乖的绵羊。人义最 后想出一招:在传西的卧室里安装窃听器。畅通公司不生产窃听器,但对于人义这 个电子专家,制造一个窃听器并不是难事。人义花掉三个晚上和两个白天的个别时 间造出了首台窃听器,趁传西不注意安装在床头隐蔽处。 这以后几乎所有的时间人义都在关注着那个窃听器,为了给传西机会人义还假 意说出差。但是人义一次也没捕获到来自传西床头的声音。人义怀疑窃听器有毛病, 他又做了一个试验。他在她的床头搁放随身听,然后跑到离家几十米的地方窃听。 在那里他清楚地听到了发自随身听的声音。 人义做试验的那天同时也在犯错误。窃听器没毛病,人义很欣慰。他回到家门 口,传西也刚从外面回来,她正在耐心地脱鞋。她很容易就听到了人义身上窃听器 的音乐声。她说,我房间里好像也有同样的音乐声,你身上有一个电台吗?人义说, 没有,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可能安装一个电台。传西走到她的卧室,她突然来了灵 感。她把席梦思移开,找到了一个小仪器。她把它举到人义眼前,说,这是窃听器, 它虽然没有电视里美国佬手中的那么精致漂亮,我想它的功能一定是不差的。 老父在出发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叫化子。当他出现在村里人的视野中时,他们 对他说,不要外出讨饭了,要讨你就在我们村讨吧,这样你不用奔波,也不会坏了 我们村的名声。老父说,谢谢你们的好意,只在本地讨到饭不是什么本事,我不仅 要讨出村,而且要讨出省讨出国,一不小心就讨到法国去。人们见拦不住老父,只 是告诫他几句就放他出村。 老父的打扮被所有的班车拒之门外,但他仍不后悔也没有脱掉破衣烂衫的想法。 后来他死了搭车的心,与经过的所有车辆说再见。老父的步伐不紧不慢,像乡下其 他老人一样,不把走路当做负担。 老父进入桂城一共花了多少时间我们可以不去管他,他花多花少都非常可能, 人们都应该相信。我要说的是,老父第一次向的士招手就如愿以偿,而且司机免费 送他到了离女儿女婿家不远的大街。老父在接近女儿家的杂货店里买了一只碗一根 拐杖,碗被他敲开一个缺口,拐杖被涂上黑泥,使它们与他乌黑的面庞相一致。看 上去他就是一个十足的老叫化子了。老父直接走到女儿他们的别墅区,他躲过小区 的门卫,来到女儿家门前。院子的门是闭着的,老父不想敲门,便坐在门外。他的 目光穿越女儿家的鲜花怒放的院子向别墅大门看过去,但他眼里什么也看不到,脑 子被一团团云雾塞满。不久后云团渐渐消退,他听到了屋子里的麻将声,也看到了 传西的身影。传西只坐东边位置,那是她的宝座,她像龙头老大时常叼一支雪茄。 但她从不点燃雪茄,她大约两天换一支雪茄。只要听到屋子里的麻将声就能想象出 传西。老父在台阶上等了半个小时,门一次也没开,而且没有任何开门的迹象。老 父想要是不主动,等到天黑恐怕也等不到开门。他极不情愿地起身,四下寻找小石 子。他最终没找到。他愤怒起来,说我只有使用心爱的拐杖了。院子大门被敲得山 响,但是里面一点反应也没有。 大约又等了十来分钟,段美信向他走来。她对老父说,叫化子,快到别的地方 去,这里的保安好凶的。老父摇摇头,并把手中的碗高高举起。段美信迟疑片刻, 摸出一元钱,说,我没有工作,我的能力只有这么大了,请你原谅。老父把那一元 钱退给段美信。段美信说,我再加一元,你走吧。老父摇头,他用拐杖在地上写了 几个字:我不要你的钱。段美信说,那你就赶快离开。段美信摁响门铃,她与保姆 说了一句话,门“啪”地响了一下。段美信推开门。老父趁她不备挤了进去。段美 信说,你这样做很不友好,传西会说是我把狼带来的。我现在正想求她一件事,她 一不高兴事情就会砸锅。老父摇着头,朝前冲。段美信边拦边说,你是聋子吗?老 父的力气比段美信大,他们扭扭打打,最后段美信被推出大门。 老父像一只放归山林的老虎,没几下便扑到屋子大门外。他推开被保姆打开的 门,手中那只碗一直伸到传西她们的麻将桌上。她们瞠目结舌,面如黄泥。传西终 究是在家里,十来秒钟后,她略为镇定,她说你是怎么进来的?保姆一脸惊恐,她 说叫门的是段美信,叫化子是怎么进来的?老父举着拳头,表明他的力量。她们虽 然人多,但毕竟都是女人,所以她们的恐惧又恢复原样。这时门铃又响了,段美信 在外大叫。段美信说,让我来收拾这个可恶的叫化子。 段美信真的很勇敢,她抱住老父往外拖。老父说,小段你要怎样?段美信听出 了老父的声音,急忙松开手,说,你装得太像,我一点也没认出来。 传西说,爸,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会吓死人的。老父说,我现在就是个叫化 子了,我装了什么神弄了什么鬼?我的生活猪犬不如。我知道你家里有一盘《常回 家看看》的碟子,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找出来丢进垃圾箱! 传西说,段美信你带我爸进浴室洗干净,然后让他长留在桂城。 老父说,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点不兴奋,因为它来得太晚了。 传西决定了的事情,人义就默默地做。但辟地巷那套房子房东租出去了,其他 地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处。人义把他的无计可施带到家里。传西说,有一套 房子最理想,那里干净清静。人义说,在哪儿?传西说,你的家外家!人义说,不 会吧,传西你让我捉摸不透。传西说,你有权一个人占有。人义说,这个世界没有 绝对的密码。 人义说,我是个失败者,这一两年来我一直在失败,无论事业还是爱情。 第二天早上,人义将家外家的钥匙默默地放到传西的手心上。传西说,我没有 逼你,收回去还来得及。人义摇摇头,说,一切都是现成的,老爸随时可以住进去。 人义十分伤感,像战犯一样痛苦,对生活和前程突然没有了一点信心。昨晚传 西的一击带给人义一天的坏心情。他先是想到郑想。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那个棉 里藏针的家伙,那个不得好死的家伙。人义一遍遍地骂着。郑想的叛徒行为让人义 蒙受极大的侮辱,更令人无处发泄的是法律竟对郑想无可奈何。后来他想起自己的 家外家,那个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秘密。他不知道秘密是何时让传西知晓的,他在 传西眼皮底下牛了多久。曾经的得意成为传西手中的笑柄,这同样是一种侮辱。 这时萌子进来。人义说,为什么不敲门?萌子说我进你办公室从来没有敲门的 习惯,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敲你的门,你说我是脱裤子放屁。人义提高嗓门说, 那是过去,现在我要你敲门!荫子说,你今天怎么了?萌子回过头走出人义的办公 室,重新进入前轻轻敲门。人义转动椅子,目光投向窗外,他看到了绿树和花草。 萌子一连敲了好几遍,声音一遍比一遍响。萌子在敲过第X遍后,说,请问赵总在吗? 人义保持原来的姿势手往后一扬,说,不在,人义死了。萌子说,他死了,我也应 该死了。人义转过身说,进来吧。 下午下班前人义试着给家外家打了一个电话。老父已经住进去了,他的行动像 军人一样迅速,为此人义对老父进行了表扬。人义从段美信口中知道了老胡的下落。 人义有一种见到老胡并要喝上几盅的强烈愿望。下班后按照段美信提供的地址,人 义很顺利地找到了老胡。老胡现在在一家餐馆里负责杀鸡宰鸭棒(杀)狗的工作, 收入不如在畅通时高,但也算是一份工作。老胡没有任何变化,他左鼻翼边上的小 黑痣还是那么黑还是那么大。餐馆管两顿饭,老胡便住在餐馆里,生活虽简朴但充 满了欢乐和生机。 老胡正在工作的高潮,他无法—一回答人义的提问,也不能满足人义的吃请。 老胡说,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人义说,说得好,很有哲理。老胡说, 这句话以前贴在我们厂最醒目的地方,我把它牢记在心并且努力地工作,可是最后 我还是要努力地找工作。人义说,你比以前更可爱了,今晚我一定要请你喝酒,工 作丢了,我为你找。 人义抢夺掉老胡手中的鸡,脱掉老胡身上的工作服。 人义和老胡就在这家餐馆里喝酒。 老胡擅自离开工作岗位的消息如光速一般传到了老板的耳朵里,老板从他的工 作间走出来,走到人义他们的桌边。老板对人义说,老板贵姓?人义说,这重要吗? 老板说,本来不重要,因为你抢掉老胡手中的活就变得重要了。老胡是我店的优秀 员工,我不想不明不白就把他开除了。人义说,我姓赵,不是什么老板,只是你的 顾客,不仅要吃饭菜,还要买你员工陪我喝酒。老板说,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同意 了。 人义他们的酒菜上得很快,两人喝着小酒叙旧。但人义发现,老胡始终放不开, 他的心像吊在梁上的风铃左右摆动。人义试图想以多种方法来了解他的心事,但老 胡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让人义捉不住逮不着。 喝过一阵,老胡将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个服务小姐叫住,老胡给她倒了一杯酒 说,敬我这位兄弟老板一杯。小姐没有推辞。干掉一杯,她说,世上哪有只敬一杯 之理,至少双杯才成敬意。小姐坐下来。老胡说,我方便一下。老胡说去方便,这 没错,但他方便后走进自己的工作室。他看到那只鸡还躺在铝盆里,骂了一句粗话 后蹲下身给鸡拔毛开膛。他把鸡送进厨房时被老板看见了,老板说,你不陪人家喝 酒在这里捣什么乱?快给我出去。老胡说,陪客人喝酒重要,我的工作也同样重要。 老胡回到酒桌上,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姐在与人义对饮。老胡说,我真佩服你,赵总。 老胡与人义干了一杯后又退到他的工作室。老胡来往于工作间与酒桌旁,两边给予 照顾。 佟月的生意一塌糊涂,佟月穿着的前卫和她对时装的良好把握并没有给她的生 意带来帮助,她接二连三地亏本。她与郑想因此大吵了好几回,最后一次两人在店 里大打出手,分别把对方打得鼻血直流。盛怒之下她在家里睡了三天,她说谁要是 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她就要把谁杀掉。她在床脚放了一把磨得锋利的菜刀,计划 随时砍向来打扰他的人。 她谁都可以杀,但她想杀的第一个绝不是人义。事实上她第一个动刀的对象就 是人义。 人义的家外家被老父占据,他的相对自由也在那天随老父的搬入而消亡。寂寞 中人义时常想起他那些爱过的或被爱的女人们,想来想去最现实最能伸手可触的只 有佟月。人义一遍遍呼她。佟月在电话里对人义说,人义我要杀死你。佟月冷笑着 揣上那把锋利的菜刀赶到他们的约会地点。佟月的菜刀在她的包里一动不动,像临 战前埋伏的战士。人义看着佟月走近,他当然想不到她包里的菜刀,他只想到她那 张漂亮的脸。佟月说,你不要对我微笑,谁见过被害人对凶手微笑? 佟月的菜刀在人义毫无防备时亮出来,它寒光闪闪。人义发现它时,稍迟了一 点,菜刀已在人义的脸前晃动,而且执着地划破了人义的左下巴。鲜血从他半月形 的刀口中冒出来,使他终于相信她真的在杀人。人义夺过她的菜刀。佟月伸长脖子, 说请割我的颈动脉。人义捂住流血的伤口蹲下去,菜刀也“呕当”掉在地上。佟月 跟着蹲下,说,既然你不割我的颈动脉,那我就送你去医院吧。 在到达医院之前,人义的下巴一直在流着血,他们行走的路上等距离地出现被 鲜血染红的口纸。出事地点在一条小巷,离医院只有150米,他们行走着等待的士。 佟月说,我真痛恨杀人不成功,后悔那一刀下得太轻,位置太高。人义停下脚步, 说我把脖子充分暴露给你,我绝不反抗。佟月说,走吧,快走吧,你的鲜血已经染 红了这条小巷;再说我没有补刀的习惯,你一动不动地让我出第二刀,传出去真是 不好听。佟月在后面推着人义向前进。 从医院出来,人义的脸就不是原来的脸了。他的左脸和左下巴的大部分地区被 白纱布占据,胶布在他左脸打了个大大的x。人义不喜欢医生这样夸张地处理他的伤 势,所以他从一开始感觉医生在做夸张的事后就阻止。但是他的阻止设效,医生不 和他说一句话。人义咕哝着随佟月走出医院。走了十来米,人义说伤口又疼痛起来, 它使我想起了你的菜刀。那把菜刀呢? 佟月惊恐地尖叫,丢下人义赶往出事地点。路上那些血染的口纸还在地上躺着, 由于风的作用,它们已经不是等距离而是杂乱地排列。佟月奔跑的速度不快,她的 脚好像被那把菜刀划破了口子。佟月大约花了几分钟时间才到达出事地点,她看到 那里聚集了许多人,他们都在议论那把带血的菜刀和往前延伸而去的血纸。他们做 着各种猜测,有的猜得很离谱,有的干脆就编造故事。佟月说,你们报案了吗?但 没一个人回答。佟月想可能还没人报案,他们对事件本身的兴趣大过报案。佟月说 你们是一群麻木不仁的人。 佟月弯下腰去拾起菜刀,擦去血迹后放回包里。她踏着血纸的路线去迎接人义, 旁观者除去少量目送者,其余的跟在她后面。人义行走得较慢,他右手掌托住右下 巴让整个脸偏向右边,身子是弯曲的,像一只醉虾。这些动作行为严重影响了他行 走的速度。佟月回到他身边时,他才行走了不到20米。人义用眼神问佟月,菜刀呢? 佟月闭口不答,她让一辆的士停下,并将人义扶上车。到了车上人义不好再说出菜 刀两个字,说那个东西呢?佟月说,不知道,那么好的一把刀,谁碰上了都会捡。 人义说,事情搞大了,刀十有八九落到了公安人员手里。 在人义不注意的情况下,的士开到家外家楼下。人义说,你就此打住吧,不要 送我回家。佟月说,传西不会照顾你的,现在只有我会挺身而出照顾你。人义说, 我谁也不要照顾。佟月说,给我钥匙,我要住在家外家。人义说,家外家被岳父占 领了,这事都怪传西。 人义叫的上往家里开。 传西站在阳台上,她的目光呆滞,像街头那些迷惘的失业者。佟月说,传西快 过来,人义受伤了。传西慢慢转过身子,说怎么伤在下巴了?佟月说,有人拿菜刀 砍他。传西说,一定是郑想。佟月说,不对,是我。那把凶器现在就在我的包里。 佟月掏出菜刀。传西接过来凑近鼻子闻了词说,刀上有血腥味,人体气味,这些都 是人义的,我们生活了十来年,人义身上任何一种味道我都闻得出。但是你为什么 要砍他?佟月说,我砍的只是那个打扰我的人,而不是人义,但人义撞在枪口上了。 传西摸摸人义的右下巴,说伤得怎么样?人义摇摇头。传西说你去我的宝座半躺着 吧,那样对你有好处。人义说,那是你的专座,我不想夺人所爱。传西说,只是因 为我们没打牌,它才空着,我才舍得送给你。佟月帮传西的腔说,不要给脸不要脸。 人义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不好意思了。 佟月说,为了谢罪和表示我的诚意,我要住在你们家照顾人义。传西说,我还 会给你们安排一间房,一张床——做梦去吧!你们要干什么在外面干好了,不要弄 到我的家来! 佟月说,不同意就算了,干嘛发那么大的火?干嘛说那么多? 人义的伤势好得比较慢,那家医院里最好的药好像没涂在他的脸上而是涂在别 人脸上。医生生气地说,你的皮肤还不如石头,就是石头伤口也已经好了。按照医 生的嘱咐,每天换一次药,开始的时候传西天天陪他去也没什么怨言,但后来就不 行了,她不再陪他去,也不想见到他脸上的白纱布。人义也想息事宁人,他总是让 自己的脑袋偏离传西的视线,并且用他的双手掌盖住白纱布。 与传西不同的是萌子却最能面对人义的伤口和白纱布,她甚至在陪他去医院换 药时还敢看沾在白纱布上的脏东西。人义没有叫过她陪他上医院换药,她却主动地 提出了这个请求。那是传西提出拒绝陪同的第二天,人义试着给萌子打了电话。萌 子当即就来到离人义家很近的一个地点。人义十分感动,他想过在这个非常时期落 户到萌子家。可他又怎么好开口呢?有一天晚上人义放正他的脑袋,脸面大大方方 地对着传西。传西说,我知道你会说什么,没有我的陪同你会过得更幸福,伤口会 好得更快。人义的话语被堵塞,他灰溜溜地离开。 事实上佟月丝毫没有忘记过人义和他的伤势,上次她离开人义他们家前与传西 吵了一架,再上人义家看望人义她很不方便。后来她常去医院,由于人义来医院时 间的不确定性,她十有八九与人义失之交臂。惟一的两次相遇,她也只能远远地看 着人义由传西陪着走向处置室。 人义心情特别好的那天,换完药,他与萌子走进医院的后花园。他们碰上了佟 月。萌子主动走近佟月,说,你就是那个让畅通公司跌跤的罪魁祸首?佟月说,是 的。萌子说,那就应该离我们远点。佟月说,不,那件事情发生后,使我与畅通特 别是人义靠得更近了,我怎么能离开?我是绝不离开的。你抢在我之前照顾人义我 就不与你计较了,现在请你马上把接力棒送到我手上。 萌子说,你真是白日做梦。你砍了他,十多天后才来看他,天下没这么个理儿。 佟月说,你如果心里不平衡我可以把身子交出来让你在我除了脸部以外的任何 部位划出一道口子。 萌子说,来吧。 佟月挽起袖子,萌子的右食指弯成一把刀,在佟月的臂上狠狠地划了一刀。萌 子说,你已经受伤,快去医院吧,十几天后我们去看你。佟月说,可这是假的,就 算是真的,也必须由人义陪同,这样才公平。 人义说,不要吵了,你们都有理,惟一没有理的是我。你们都走吧,我不想与 有理的人待在一起。 人义后来把去医院的时间作了很大的调整,形成很没有规律的时间,从而躲过 了佟月的纠缠也避开了萌子的热情。 石荫坐直达快班来到桂城,人义提前在那里等候。人义的伤疤还被白纱布包裹 着,但不再像刚开始时那么宽大厚实,胶布也有规律或美观地贴在白纱布上。只是 他手掌遮盖白纱布的习惯一时改不掉,只要出了自己的房门他都那样。人一旦养成 了某个习惯是很难一下子改掉的。与所有人差不多,石荫最先看到了人义左下巴那 块白纱布。石荫去揭他盖住白纱布的手,但他将脸捂得死死的。石荫无奈,她说, 我们走吧。 人义的左手紧紧捂住伤疤不放,他右手为她提包,为她开车门。但不久人义就 露出狐狸尾巴,他一只手根本无法完成启动小车的任务,另一只手就自然地离开他 心爱的白纱布。石荫笑得前仰后合。 小车开到一家旅馆里,石荫看了看房间的设施,说我很怀念家外家。要不是你 受伤,我是不会无故来到桂城的。传西一定知道你所有的秘密,她在你毫不防备间 把你弄得个水落石出,你一直像个路灯下的夜行者,传西则是黑窗里的那双眼睛。 人义躺到床上,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石荫说,请你不要胡说八道,也不要用 我听不懂的话变相地骂我。人义知趣地收缩双腿坐起来,叹着比耕田水牛还要粗的 粗气。石荫走到床边,说不要叹气了,把你的手拿开。人义说,反正你都看到了它 的全貌,再让你看看又如何。他的手甩得远远的。石荫半躺下,左手在他脸上轻轻 抚摸,并且冷不防揭开了白纱布。人义尖叫,说你真是心狠手辣。石荫说,与佟月 比起来,我做得还很不够,我要向她学习,向她致敬。佟月用菜刀砍你,我却只是 揭了你的白纱布。比刚才大几倍的药味在房里盘旋,熏得人脑袋一点点胀大。但石 荫不怕,她认真观看他下巴上嫩嫩的伤疤,像赌鬼仔细端详手中的钞票。水嫩嫩的 伤疤给了她很大的诱惑,她的手从他脸上别的地方移到嫩伤疤上。应该承认,她的 动作是轻柔的,饱含情感。 揭下来的胶布就再也不能套牢白纱布了,石荫便陪人义去那家固定的医院。医 生没有指责人义把白纱布揭下来,他只是很不满地对人义说,已经有三个女人陪你 来换药了,而且一个比一个漂亮!你这种人活该受刀伤,就是枪毙也应该!人义和 石荫都不敢说话,医生说什么就让他说好了,得罪医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医生再 看看石荫对人义温柔有加的神态,火气更大,说,女的,出去。石荫走出处置室, 在外面静静地等候。 人义出来后,他的白纱布又变得大大厚厚的了,胶布也横行霸道地布在白纱布 上,像大螃蟹的八只爪丫。石荫想笑终于忍住了,她特别想嘲笑那个心胸狭窄的医 生。人家有好几个漂亮女人碍他什么事? 回到旅馆,石荫向人义保证,她不会再揭他的白纱布了。人义去厕所,通过里 面的镜子他看到了左下巴那些丑陋无比的胶布,他对石荫说,我受不了了,快把它 们撕下。石荫说,不,治疗不是开玩笑。人义说,求求你了,我自己下不了手,要 是下得了手我是不会求你的。 又一个周末到来时,人义的伤疤可以完全裸露了,医生对他说丑媳妇总要见公 婆的,现在不露更待何时?也是在这个周末石荫再次从南市赶来看望人义,她的手 中牵着女儿婷婷。女儿很像张易民,前面提到过单从相貌上看张易民是英俊的,她 集中了父母相貌的全部优点。但是人义不太喜欢婷婷,原因有三个方面:她没有那 个年龄应有的礼貌,她有太多的张易民的影子,她将会破坏他和石荫的好事。后面 这个原因是至关重要的。人义在接到石荫又要来看望他的电话时,情绪特别激动, 他多次强调伤势已好,身体怪棒。婷婷的出现大出他的意外,大倒他的胃口。石荫 把婷的手送给人义,人义却绕开把她手中的提包抓住。石荫看一眼人义,重复了刚 才的动作。人义勉强地笑笑,接过婷婷的手。婷婷抬头望着石荫,说他是谁?他干 嘛要牵我的手?石荫说,他是你爸爸。婷婷挣开,说他不是,我爸爸是张易民。石 荫说,你真是个傻孩子,张易民已经不是你爸爸了。人义说,不要给小孩灌输这些 无聊的东西,我的确不是婷婷的爸爸,她的爸爸是张易民。石荫说好吧。石荫牵住 婷婷的手,朝前走去。 人义为她们母女俩安排了一个旅馆。 石荫只是逗婷婷玩儿,有些冷落人义。人义在屋子里转了三圈后说,你说我是 婷婷的爸爸是什么意思?石荫不理他,继续与婷婷嬉闹。人义走到石荫身边并拍拍 她的肩膀说,说呀。石荫说,我没这么说过,太阳可以作证,桂城所有的石头可以 作证。你的伤疤怎样了?人义说,全好了,这与你的照顾是分不开的。石荫说,我 不要这种功劳,所有的功劳都是传西和萌子的。我有一个想法,想同时见见传西和 荫子,请你安排个时间。 人义走到窗户边,把窗玻璃推开后,头伸到窗外。 第二天人义到公司里处理完紧急事务后,开车来旅馆接石荫母女俩出去玩。但 人义看到石荫正在收集行李。人义说,请不要这样,虽然我不能做婷婷的爸爸,可 我们还是最要好的朋友。石荫说,我来看你一眼就够了,昨天我就已真切地看到你 的伤疤,它现在非常友好地贴在你下巴上,我放心了。我的学生一定非常想念我, 我也非常想念他们。 人义一手抱着婷婷,一手拎石荫的提包。婷婷没有拒绝,她的小手轻轻摸着他 的伤疤。摸了一阵,婷婷使劲捏。人义忍住疼痛,脚下步子加快了。石荫没跟上, 她的声音追上他说你并没有诚心留我,你是想让我快快离开,从你的步伐里我看出 来了。人义停住,弯腰将婷婷放到地上。婷婷的手还停留在他的伤疤上,像一把钳 子。人义说,我要大叫一声哎哟,不然你还会继续误会我。人义大叫了一声。整个 楼道发出震耳的回音。 人义和石荫还有婷婷谁也没有料到,张易民就坐在大厅里。婷婷大叫着爸爸向 张易民奔过去。张易民搂过婷婷,亲了几口,说,我不是你爸爸,那个人才是你的 爸爸,他的名字叫赵人义,是个很有钱的大老板。人义已走到了张易民的身边,他 与张易民握了手,说,你可以不要老婆,但绝不可以不要女儿。张易民说,只要爱 她,谁当婷婷的爸爸都是一样的。我要感谢你对她们母女俩的照顾,你是个男子汉。 人义说,收回你的话吧,你表扬错了。张易民说,现在趁大家都在一起,我们应该 开一个会,而这种会议最好在饭店里举行。现在好些单位都流行边吃喝边开会。我 是组织者,一切开销由我负责。 石荫一言不发,她首先离开大厅走到外面。人义他们在后面跟着。到了人义的 车旁,石荫接过人义手中的提包,说我要回南市。人义为她打开车门。 送走石荫,人义的尾巴还是没有甩掉。张易民坚决要开二人会议。人义也正想 找点刺激,便与他坐到一家小酒店里。但是他们只一个劲地喝酒,什么会议谁也不 去管它。论喝酒张易民不是人义的对手,其实这不算什么,但张易民喝着喝着从座 位上站起来,离开了小酒店,像某个六岁小孩第一次在课堂上,忽然就跑出教室一 样。 石荫打响了人义的手机。她正在途中。人义告诉她,他与张易民刚开了一个酒 会。石荫说,不要提起他。我想说的是,与前面某次同样,本次桂城之行,我的情 绪非常低落,也很伤感,如果不是在车上我非得大哭一场。我到桂城买苦丁茶使你 认识了佟月,你们的关系发展得隐蔽而迅速。 人义打断石荫的话,说你所说的毫无意义。 石荫说,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 人义说,好吧。 石荫一直说着,说着与佟月断断续续若即若离的姐妹关系,说完了一块电池, 换上一块接着说,井说到了南市。 人义的伤疤以嫩白的形式弯曲在他的左下巴上。他正式取掉白纱布那天,全公 司的人在董事长的带头下分别摸了人义的下巴,他们以此来对他伤势的痊愈表示祝 贺。人义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不停说着感谢的话。但人义注意到,萌子没有凑这 个热闹,她从他身边走过时,只轻轻看了他一眼,手却没有伸出来。她与他擦身而 过。 人义回到家里。传西和儿子保姆等人都发现了他褪去白纱布的左下巴。但他们 谁也没把它当回事。人义走近儿子,屈身,主动把儿子的小手按在自己的下巴上。 儿子说,我不要摸,它像一只毛毛虫。人义见传西走过来便说,你不想摸摸我下巴? 传西说,不想。传西绕过他坐到沙发上。人义又对保姆说,你呢?保姆用眼神征求 传西的意见。传西说,去摸一把,不摸白不摸。保姆说你个子太高了,我不容易摸 到。人义弯下腰,友好地让保姆抚摸。 凡是抚摸我下巴的人,都是爱我的。人义说。 吃过晚饭,传西的牌友陆续到来。人义正好找个借口出去遛遛。出了门他才意 识到其实无处可去。抬头望望无法望到的月亮,人义想起了他的家外家,回想起在 家外家的日日夜夜。他已有些时间没回到家外家了,他不知道家外家被老父弄成了 什么样子。心里就有了去看看的念头。 在家外家人义除了闻到一股说不清楚的淡淡异味,其他的倒没太大变化。老父 和段美信一同看电视,他们和睦相处,段美信以一个晚辈的心态来看待老父,而老 父则把她看成了女儿。段美信把人义让到沙发上,这才发现他左下巴的伤疤。她惊 呼道,赵总,你什么时候受伤了?人义笑笑,说没什么,不小心擦破了一道皮。 老父打电话间传西,人义的下巴是怎么回事?传西说,所有的解释权在人义那 里,具体的我不好说,他说的就是我所要告诉你的。 老父逼人义说出实情。人义不说,人义说这件事与任何人无关,说它干什么? 人义在家外家走了几圈,他拍拍每一扇门,敲敲每一面墙。老父说你拍也好敲 也好,这房子都是我的,在我死之前,你和传西是别想再住进来了。 人义自讨没趣地退出来。萌子的形象没有来由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第二天早上,人义第一个站在公司门前等候萌子。萌子却是最后一个到来,人 义就迎接了公司所有的人。他们习惯性地注视他的下巴,对他微笑。荫子过来时, 人义避开她的目光。大家都知道,人义是情场老手,脸皮应该是很厚的,但他面对 萌子总有不尽的羞耻之心,行为也十分检点。 电话响了,佟月打来的。她说要见人义。人义说,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 了,就不应该再见面。佟月说,我想你,来吧,我要见你。 人义想了想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出办公室。他决定与佟月作最后约会,从此与 她行同路人。 人义把车开到佟月的楼下,他看到郑想走出门洞并钻进他那辆心爱的乳白色小 车。在钻进去的那一瞬间,郑想的目光从人义的小车上滑过。郑想对人义的车是最 熟悉不过了,他一定看到了人义的车。但是伟大的郑想从容不迫,不再回头。郑想 现在是春风得意,远达公司在他的存在下,创下了历史新高并把它保持在一个稳固 的线上。对于远达,这便是成功和辉煌。人义在郑想目光扫过来时,本能地迅速低 头,以躲避郑想的目光。 郑想的小车与人义的小车擦身而过。 人义最后还是惊出一身冷汗,虽然是有惊无险,人义还是害怕了。他打电话给 佟月,说我有急事来不了了。佟月说,你在哪里?人义说,我在二环路上。佟月哼 哼冷笑,说你骗谁,你就在我的楼下,我一直看着呢。我看到郑想从你的小车旁经 过,我以为一场战争就要发生,可是没有。人义恼羞成怒,说,够了! 人义调转车头。 佟月的电波追上人义,她说我要杀了你! 从那一刻起,整整一个上午人义的手机和呼机响个不停,绝大部分都是佟月打 来的。一气之下,人义关掉了所有通讯设备。下午四点,佟月骗过门卫来到人义办 公室。佟月扬扬手中的背包,凶神恶煞地蹬了几脚,并关上门。人义立即起身,右 手操起桌上的笔筒,左手操起桌上的碳素墨水,说,这次你不会再占任何便宜了。 佟月说,你的左下巴有一条蜈蚣,而右下巴却没有,你不觉得很遗憾吗?现在我就 来帮你弥补这个遗憾,让它们大小一样,长短一样,高低一样。但这个工作的难度 相当大,我必须求得你的全面支持。你最好是躺到里间的房里去,像躺在手术台一 样。人义说,办不到。人义绕过办公桌,他趁佟月的背包还没拉开拉链,扑过去抢 下她的背包。人义虽然是男人,佟月不过是个小女人,但强者在有凶器的弱者面前 就成了弱者。佟月说,把包还给我,那里面没有菜刀,只有我的化妆品、一叠卫生 纸和一盒避孕药。人义说,你骗不了我,我倒是想在你左下巴上划一条蜈蚣,让它 成为今年桂城的流行色。佟月说,我同意,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人义拉开她背包的拉链。但背包里的确如她所说,只有化妆品卫生纸和避孕药, 没有菜刀。人义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说,我手里没手术刀,怎么在你脸上划蜈蚣? 佟月说,你手上没手术刀但你是个聪明人,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人义想了一下,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治佟月,最后看了一眼佟月,佟月愉快 地笑着。人义对她的厌恶在此时滋长,他打开房门,说你是我身上那件过时了的衣 服,我不是把你送人就是丢进垃圾箱。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佟月说,好,做得好, 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正在此时,萌子和另一位部门经理来向人义请示工作。那位部门经理说,真是 奇了怪了,刚才赵总的门还是关着的。人义说,你胡说什么,我刚刚进门。但是佟 月却不识时务地出现了,她说,这位先生说得对,刚才赵人义的门的确是锁着的, 不仅大门锁着,而且里间的门也锁着。两扇门锁住了一对狗男女,这对狗男女就是 赵人义和我。 萌子和那位部门经理放下手中的资料迅速离开。 人义说,我的巴掌举不起来了,要是能举起来,我一定要让你好好地享受我的 巴掌。 数天后的一个晚上,人义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佟月要从龙珠塔的顶峰跳下来 自杀,她身上背了一排大字,那字在龙珠塔明亮的灯光中熠熠发光。那字是这样的: 逼我自杀者赵人义也。人义不问真假放下电话就开车赶了过去。他的小车刚一进入 龙珠塔广场,就被两个彪形大汉请下车。人义说,你们是谁?人义想抬头看龙珠塔, 可是他的脑袋被两个陌生人控制住了,头抬不起,脖子转不动。 人义被带进不远的一家饭店。在一个包厢里人义见到了据说要自杀的佟月。人 义说,你是鬼还是人?佟月说,算你还有良心,坐下吧。人义坐下后,两个彪形大 汉便出去了。佟月的脸上红红的,说话的口齿也不太伶俐了。人义说,你醉了,我 送你回家。她说,你说得对,我醉了,但我喜欢。人义说,你是郑想的老婆,要时 刻牢记这一点。佟月说,我的老公有两个,郑想是名义上的,你是实际上的。郑想 对我比你对我好,但我对你比传西对你好。不说了,喝酒。佟月为人义斟满一杯。 人义说,我只喝一杯。你还喝的话,就喝吧,反正你是别人的老婆。佟月说,我已 经写好了遗书,有一天我真的自杀了,那封遗书会通过邮政局到达公安手里,遗书 重点提到了两个男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郑想,但郑想对我的死不负主要责任,主 要责任是你。眼下摆在你面前的路就是你要加倍地对我好,爱我宠我。 佟月说了很多话,她每说一句,就喝一杯。人义不拦她,他想她喝得失去知觉 了就会不喝了。但后来他发现这样让她无休止地喝下去会出大事,人义便出去叫服 务员弄点温开水来。整个饭店里没有温开水,服务员只好将开水倒在大壶里再泡在 冷水里。人义在服务员冷却开水时,站到饭店门口透风。那两个牛高马大的陌生人 在一张小桌上喝酒,他们的目光不时盯在人义身上。人义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 的,也许是佟月的朋友,也许是黑社会里的,可以推测,不管是哪里的,他俩都受 了佟月的钱财正为她做事。 人义提着一瓶水做的酒回到包厢里,却没见到佟月。目光再次搜查时发现她在 包厢里那根柱子上。佟月已爬到了顶部,头挨着天花板。人义说,佟月你爬到上面 做什么,快下来。佟月说,你是谁,快给我走开,我要人义。人义说,我就是人义, 快下来吧。佟月说,你不是人义,快给我滚开。人义试着把她弄下来,但他无能为 力。人义到外面把那两个陌生人叫来。两个陌生人说,你这是干什么?佟月说,你 们都走开,走开。人义他们三个男人齐心协力把佟月从柱子上弄下来,再把她塞进 人义的小车。 第二天下午,佟月在电话里骂人义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看我喝得一塌糊 涂,都爬到柱子上去了也不来救我。 有一天,人义接到郑想的电话。郑想漫无边际地与人义聊天,还谈到了夏威夷 草裙舞和泰国人妖。人义哼哼哈哈地应付着,他不知道郑想想干什么。郑想说,今 天我收到一张你和佟月亲热的照片,不知道你是何用意?郑想的语气自始至终都保 持着平缓。人义说,我没寄,我也没有这样的照片,你不要吓唬我。 人义按照双方约定的时间在畅通到远达的中点上相见,对于两点的中点,人义 和郑想都是知道的,那里有公里标志。郑想比人义先到达那里,他那辆乳白色小车 停在中点那端。人义在界线这边停下。然后两人像对立的两国总统一样站在各自的 土地上,伸出表面上热情的右手。郑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说,希望以后不要 让我看到这样的照片和场面。 照片上的他和佟月正忘我地造爱,照片的真实性已无可怀疑,而且人义肯定地 认为,除了佟月拍摄并寄给郑想,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佟月告诉人义,她最希望看到的是郑想来找人义算账,从而两人大打一场。可 是她的计划一次也没成功。人义也告诉她,他们之间到此为止了。 正午的太阳照在人义的小车上,佟月背着小包,手提一个黑色塑料袋,她敲着 他的车窗叫喊。人义将玻璃开启一条小缝,说分手了就不要来找我。佟月说,我来 找你是有条件的,你看到我手里的东西了吗?人义说,看到了,但与我没关系。佟 月说,请你把门打开。人义说,这个没必要。佟月的手试着从车玻璃缝里绕进来, 可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人义便按下开关,让玻璃开出更大的口子。佟月抓住这个机 会手迅速揪住他的耳朵,说,你开不开门?!人义说,你放开。 佟月坐进来,从塑料袋里抽出一个文件袋说,你这个狗娘养的,看我手里是什 么! 这是一份远达公司的生产和销售计划方案。人义说,这又怎样?它能说明什么? 佟月说,上次远达从畅通口里夺食也是从这个开始的。人义细看了一部分销售内容, 说,你是什么意思?佟月说,帮你们打垮远达。人义说,我们靠的是实力,而不是 间谍行为。人义把材料还给佟月,并且说,这份资料并没有实际价值。佟月说,你 骗人,我费尽心机搞到手的资料就这样被你否定了? 人义跳下车,向公司门外走去。佟月颇不服气,说,我一定会搞到你认为有价 值的东西的。佟月推了人义一把,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佟月的背影,人义猜测起她的真假来。对于佟月,真与假都可能发生,她 也许真的在帮畅通反击远达,也许是受郑想等远达人的指使误导畅通人,达到进一 步占有市场份额的目的。 回到车里,人义脑子里闪出他看过的佟月手中资料的那部分,细细想想有一定 的道理,于是产生了想进一步阅读那份资料的念头。他打佟月的手机。佟月说,资 料被我丢进垃圾场了,你说的,它只能与垃圾为伍。人义说,我只是随便说说,你 太认真了。佟月说,只要你想看我就会有办法把它搞到手,但在看那份资料之前必 须答应我一件事。人义说,你说吧。佟月说,好好爱我。人义说,非得这样吗?佟 月说,你别无选择。 人义终于得到了那份资料,他仔细研究对策,到第三天上午,人义便完成了一 份新的工作计划。这个行动计划人义只向董事长作了汇报,但关于远达那份资料, 人义对董事长做了保密。直到现在人义还是不敢完全肯定资料来源绝对准确,为了 谨慎,人义只拿出三分之一销售点进行试验。 人义选择了资料上显示的远达实施该计划的前两天进行,任务布置下去后,他 亲自检查落实情况。发起试验的那天到来前一天,人义亲临现场。后来来自各方面 的情报表明,畅通的突然袭击令远达震惊,远达产品在价格上和功能上与畅通相比 显出意想不到的弱势。人义原来只是做一点小试验的,没料到效果会这么好,他与 董事长商量后乘胜追击。致使远达公司整个计划流产,市场份额受到重创。人义这 一高度保密的行动计划得到公司全体员工的高度评价,董事长为人义请功,职工们 一致要求奖励人义。 一个时期内,佟月送来的那份资料成了人义手中的宝贝。虽然它已成为废纸一 张,但有经验的人都会知道,研究别人过去的轨迹和动作行为能够得出他下一步的 行动轨迹。人义再根据郑想往日的思维方式和做法综合考虑,近期对付远达,他已 胸有成竹。 人义除了理论上揣摩远达的思路,还紧紧抓住佟月这个线索。郑想也许会对她 产生怀疑并对她产生戒备,但人义有理由相信,只要真心地关心她满足她,她就会 有办法从郑想那里搞到最新情报。 20多天后,远达经过充分准备,发起了一次与畅通的大决战。可是远达的一举 一动都未能出乎人义的意料,由此远达再次受到重创。 有人分析说,要是远达不主动跳出来,不把畅通看成最大的敌人而专门对付畅 通,也许不会这么惨。突然的崛起又突然合情合理地回到从前,正是远达眼下的命 运。 人义的几大动作轻而易举地击败了远达,除了方法得当、畅通本身实力雄厚, 人义知道这与佟月的暗助是分不开的。想到这点,再想想公司里人们对他的高度评 价,人义的调子便很低。萌子却看透了人义的心思,她说你仍旧是个英雄,任何一 个将军的胜利都少不了谍报人员的努力,不能说因为有了谍报人员提供准确的情报, 胜利就不能归将军所有。萌子这么一说,人义便有所释然,他说看来我不能再谦虚 了,我要欣然接受来自各方面的荣誉。 佟月病了,她一会儿住在医院,又一会儿住在家里,人义无法去看望她。人义 叫传西代表他去看望佟月,遭到传西的反对。传西说,佟月是你的情妇,我的情敌, 我怎么会在她病倒的时候去看望她照顾她?你如果把我想得如此大公无私心胸开阔 你就错了。人义说,佟月有错的地方,但她也还是有功劳的,她为老父找到了陪护, 让老父生活得快快乐乐。传西说,你这些话还有点像人话,但我可以去看望她,却 并不代表你。 传西出发时,人义开车送她。传西事先与佟月通了电话,佟月现在住在家里。 人义把车停在佟月的楼下。传西说,既然来了,就上去看看她吧,我不会在别人家 里使你们难堪的,特别在佟月又病了的时候。人义便提着礼品跟在传西后面。 听说传西要来看佟月,郑想赶回家来,他为他们准备了果汁和热餐巾。 佟月坐在沙发上,头上用毛巾捂着,像一个产妇。她说,你们来了,我很高兴, 我想我的病就快好了。传西说,我们不是医生,也不是什么特效药,你不要掉以轻 心,要听医生的话,按医生嘱咐吃药。佟月说,传西你就是一剂好药,你看我真的 就好了。佟月愉快地大笑了一声,捂在头上的毛巾被她取了下来。人义说,到底得 了什么病?郑想给人义递上一杯现榨柑橘汁说,医生什么也没查出来。人义说,不 能掉以轻心啊。 传西坐到佟月的身边,两人小声地说话。 人义与郑想自然就寻找他们自己的话题。对于刚刚过去的那场争端,两人都非 常敏感,他们努力地回避着。他们谈论各自的大学生活,但无论如何也谈不深入。 后来双方干脆说畅通和远达。相互指出各自的长处与不足。到最后互相吹捧起来。 佞月插话说,你们都不要吹捧对方了,所有功劳都应归在我身上。如果没有我 在家外家弄得人义的一个电脑文件密码,就凭郑想所掌握的畅通秘密和远达那点技 术力量,别想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吃掉畅通一大截。反过来,没有我从远达弄得他们 的绝密资料,人义也别想那么快就夺回阵地。 现在我终于把从畅通偷来的阵地还给了畅通,对于你们两个我都是公平的了。 佟月说。 郑想说,佟月,你的行为真是不可理解。 人义说,你真像变化无常的风儿,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形状,不知道你什 么时候刮到我们身边,更不知道是大是小。 佟月说,现在我宣布,我的病彻底好了。你们应该为我的痊愈举行一个隆重的 庆祝仪式。佟月跳下沙发,精神抖擞。 郑想说,我初步想庆祝活动就以下馆子代替吧。你们同意吗? 佟月说,我已经好久没喝酒了,我同意。 人义和传西说,你们是举办人,我们只是应邀参加,怎么做,我们没权反对。 佟月说,在去饭店之前,我们来一点鸡尾酒。佟月在大饭店里于过,她对调制 鸡尾酒很在行,在不长的时间里,佟月便为每个人调好了一杯。四人碰了杯说了些 好听的话后,佟月开启音响。那里面播放着约翰·施特劳斯的《维也纳森林的故事》。 佟月说,这曲子太好听了,我们大家来跳一个舞吧。佟月拉起传西的手,跳起来。 开始时郑想和人义还有些拘束,只是边听音乐边欣赏她们两人的舞姿,后随着音乐 的推进,他俩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分别下到舞池。人义和郑想跳了几分钟,再分别 牵上各自老婆的手。 大河涨水小河满,畅通产品的南市总代理金海公司又恢复往日辉煌。金海和刘 诗艳决定趁着辉煌把婚结了算了。这是金海打电话来邀请人义时的理由,但是人义 到达南市后见到的刘诗艳大约已怀孕六个月了。人义想这才是他们急于结婚的最主 要理由。 金海和刘诗艳的婚礼很隆重也很豪华,人义想起十几年前自己结婚时的情景不 禁苦笑着摇头。十几年前,人义还只是“一介草民”,没有高级西装,没有证婚人, 就连婚宴都是在单位食堂里举行的。如果再有一次婚姻,他想他也许会搞一个全桂 城最隆重豪华的婚礼。 石荫也来参加了。她带着婷婷。进入酒店前,人义开车去接她们母女俩。人义 和石荫分别牵着婷婷的左右手像一家人一样走到新郎新娘面前。金海和刘诗艳非常 高兴,金海拥抱人义,刘诗艳抱起婷婷。金海还特意把人义和石荫安排在双方父母 的那一桌,当做最尊贵的客人。 金海夫妇敬了酒,人义在酒桌上讲了一大堆客套话和废话后,与石荫一起告辞。 他们是50多桌客人中第一批告辞的。 人义送石荫母女俩回家。到了楼下,石荫说,上来坐坐吧,你还从未到过我家。 人义看了一下表,觉得时间还早就上去了。 人义告诉石荫说,前一阵子佟月病了,医生查不出病因,但后来又莫名其妙地 好了。石荫说,佟月对我说了,她说全靠你的照料。人义说,她在说谎,她住院期 间我什么也没为她做。石荫说,你不要激动,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能照顾她我很高 兴,绝不会吃醋。 人义不想与石荫讨论那些问题,他打开茶几上的跳棋盒,对婷婷说,我们下棋 好吗?婷婷说,我不跟你下,你快走吧。人义善意地摇着头,对石荫说,我是不是 该走了?石荫说,上哪儿?人义说,回桂城。石荫说,为什么非要赶回去?人义不 回答。 石荫叫保姆带婷婷到楼下去玩。婷婷撒娇不去,石荫打了她的屁股,又答应给 她买泡泡糖她才勉强同意随保姆下楼。 屋子里只剩下石荫和人义。石荫说,我看你一身疲惫的样子,今晚就不要回桂 城了,不然会出事。就算不出事,这样折腾自己也不好。人义说,留下或者回去, 都一样的没有风景。 从南市回来,人义对石荫产生了一些依恋。工作间隙脑中总是闪着石荫的影子, 每晚睡前他要回想一下与石荫相处的日子。他准备从第一次认识石荫回忆起,绝不 漏掉一个感动的细节。人义连续性地进行了几天后,便放弃了,放弃的原因是回忆 太费脑筋,另一个原因是工作上他要花掉绝大部分精力。 但就在人义淡化了石荫的时候,他接到石荫的电话。石荫什么也没说却首先大 哭。人义说,你哭什么,真是烦人,有话不好好说,光哭有屁用?石荫的哭声像放 问的湖水一泻千里,怎么也拦不住。人义说,你哭吧,我要挂电话了。石荫说,你 这个没良心的,连我的哭你也烦吗?要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烦了?要收线你就收吧, 你这个狗东西!人义说,我说到做到。人义收了线。 人义的心被她痛苦的哭声扰乱了,他拍着胸口坐到沙发上。人义仔细回忆她的 哭声和愤怒,吃不透她为什么那么伤心。 电话又响起来了。人义走过去提起无线话筒。 来电话的仍是石荫。她说,听听吧,我没哭,我今天的眼泪已经流光了。人义 说,你说吧说吧。石荫说,经过确诊张易民得了晚期肺癌,眼看就要死了。人义哑 然失笑,说,这么好的事还哭个什么劲?现在你们行同路人了,他的死与你无关。 石荫说,说你是个狗东西真的一点也没冤枉你,他的存在虽然对我无益无害,但他 一旦死了对我就是害。那样,婷婷就名副其实的没有父亲了。人义的心态开始平稳, 他顺着她的思路安慰她。可是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她又哭上了。人义烦女人的哭声, 但此时此刻他不能再把电话挂断。他躺到沙发上,闭上眼睛。 人义在石荫的哭声中渐渐睡去。醒来时,电话里是嘟嘟的忙音。他不知道到底 睡了多久。人义第一次感到女人的哭声也是催眠剂。 第二天人义借视察金海公司之名来到南市。当他出现在石荫的面前时,石荫扑 到他怀里又是一阵大哭。人义说,不要哭了,说不定我还会睡着的。 人义在石荫的带领下来到南市第二十人民医院。张易民立在病房的阳台上向远 处眺望,一群鸟向他飞来,张易民向它们招招手,它们竟然就落在窗前的树梢上。 张易民说,你们好,能和我聊天吗?鸟是听不懂人话的,所以它们继续玩自己的。 张易民说,谁有空啊?一个都不理我吗? 人义和石荫进来。人义接过张易民的话说,我有空啊。张易民转过身子,他的 嘴最大限度地张开。人义说,收起你的嘴巴,这样会消耗你一定的力气。张易民张 得过度,嘴一时收不回,他以张开双臂来表示感谢。 张易民说我想哭,人义同志你允许吗?人义说,张易民同志请你坚强些,千万 不要哭。张易民说,你太让我感动了,我必须得哭,否则我就太不够意思了。人义 说,哭,对你的病没任何好处。你要是真哭了,我会觉得你在做秀,虚情假意。张 易民说,那好吧,我听你的,我们拥抱一次吧。人义主动上前,拥抱张易民。人义 说,你的精神很好,脸色依然如故,病情很快会好转的。上次我俩开会你没结账就 走了,你还欠我一餐。张易民说,但愿我能在人间回请你一餐,要是到了阴间我就 没有办法了。你还年轻,等你到达阴间,恐怕我们都忘了。 石荫削好一个梨子递到张易民手上。张易民说,还有你,石荫,你也是个好人, 我为你能找到人义这样一个好朋友高兴。张易民说,人义,你能答应我娶石荫为妻 吗?人义说,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养病,早日康复,我什么都答应你。张易民说, 早知道你们对我这么好,还不如当初跳河自杀,跳河了一了百了,不会遭这个皮肉 之苦,也不会让你们操心。人义心里想,如果有心的话现在找一个无人之夜去跳河 也还来得及。都知道,第二十人民医院不远处有一条河,靠山的那段特深,据说它 的结构像锅炉底,只要下去了就别想上来。人义却说,张兄不要说傻话,好死不如 赖活,只要有信心和毅力,天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坐在办公室里想起张易民的病情,人义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好像总有一种力 量促使他脑子里常常闪出张易民的形象,告诉人义张易民与他有着不可割舍的联系。 人义的心情由此时常变得沉重。帮助张易民便成了人义工作之外的头等大事。人义 打开所有的健康同站,寻找专家,发布求助信息,而且走访了全桂城所有的专家学 者,收集到一大堆资料。他的反常行为被心细如发的萌子发现,人义告诉她,他的 一个朋友得了肺癌。萌子说,人义你瘦了。人义说,石荫更瘦。萌子说,石荫是谁? 人义意识到说漏了嘴,只是哦了一声。但是萌子没再追问下去,她着急着人义的着 急,也一头扎人寻医问药的行列中。有一天,萌子给人义带来一条消息,说郊县有 一个民间医生治好了不少患绝症的人,是个神医。萌子还拿出了几篇文章,这些文 章都是刊登在有国家公开刊号的报刊上。人义急忙拿过来阅读。在他阅读过程中, 萌子说,按理我是不相信这个叫陈庆中的民间医生有这么高的能耐的,但报上都登 了,我们不妨试一试。人义粗略地看了看两篇文章,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在萌子的陪同下,人义驱车前往郊县。但到郊县一打听,说陈庆中回老家去了, 县城里的诊所不开了。人义问他们为什么,回答说县卫生局眼红,千方百计刁难, 地税局乱收费,一气之下他就砸了自己的诊所。 人义和萌子又按照别人提供的地址前往。小车在经过了十几公里崎岖的乡村公 路后,前方的公路突然就断了,延伸而去的是羊肠小道。下车一打听,离陈庆中所 在的村还有20里路。萌子说,坚持就是胜利,到了这里便停滞不前,很可能前功尽 弃。 萌子的劲头很大,她总是走在人义的前面,为了表示她多余的精力,她还在小 路上跳了一回舞蹈。人义越走步子越重,他说就这样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会产生一 个攻克世纪难题的专家?他甚至怀疑文章的真实性。在人义的建议下,他们一共休 息了三次,这才到达陈庆中的家。 陈庆中说,你们是我退隐山林后的第一个病人,我想不久我的门槛就会被来自 全国各地的病人及亲友们踏破。陈庆中仔细询问了张易民的病情,什么也没说便拿 出自制的药来。这些药呈橄榄色,拿在手中能闻到一种很清香的大自然的气味。药 特贵,每粒600元,一个疗程是一个月,每天一粒,人义一共付了18000元。最后人 义交了伙食费后得以在陈庆中家吃农村时间的午饭。 待人义和萌子告辞,果真来了三批病人家属,他们都是慕名而来。等走在返回 的路时,不断地有人向陈庆中家走来。回到停车的地方,已经停了一二十辆大大小 小的车辆,车牌号码说明病人或者病人家属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壮观倒是壮观了, 但交通被外来车辆和本地手扶拖拉机堵塞。人义和萌子的脚都被磨出血泡,车又开 不了,只能到车上休息和等候交通的疏通。 但是一两个小时过去了,交通堵塞情况没有丝毫改变。 大家在议论和骂娘后,天就黑了下来,白天解决不了的乡村交通堵塞夜晚就更 无法解决了。这里手机没信号,又没有交通警察,大家除了骂娘什么办法也没有。 所有人都知道形势的严峻,纷纷想办法进村找晚饭。 像不少被困的人一样,人义和萌子在车里过夜。萌子说,你在自己的车里过过 夜吗?人义想了想说,过过,但和一个漂亮姑娘一起在车里过夜还是第一次。 乡村的天似乎比城里亮得早,人义感到才睡了一会儿,就听到下地干活的农民 的声音了。光线不太好,人义吃力看着萌子,他不知道她的眼睛是睁开的还是闭上 的。他试着摸摸萌子的前额,萌子没反应。人义又自觉地闭上眼睛。 交通直到上午十一点才恢复正常,据说一个病人家属在昨天晚上携着陈庆中的 药走路到了县城,赶回家见车还没回就向县交警作了汇报。 回到桂城,人义稍事休息又往南市赶。在萌子的建议下,人义没敢开自己的车, 他坐了桂城直达南市的快巴。快开车时人义看到匆匆上来的萌子。萌子无疑是要陪 人义去南市,但人义知道这样可能会无端地生出一些事。 萌子像一只小尾巴一直跟着人义到达南市第二十人民医院。张易民半躺在病床 上,他比上次明显地瘦了许多。张易民眼半睁着,谁也不知道他是醒着的还是睡着 了。萌子有些害怕,她的眼光转向别处。隔了一会儿,侍者进来。人义和他轻轻地 说话。侍者说,张易民刚睡着。人义和萌子随侍者走出病房,来到过道上,又说了 一会儿话,石荫提着保温饭盒出现在走廊上。她比人义想象的还要瘦一些,精神却 要好一些。石荫看到萌子,略微吃了一惊。人义趁机介绍了双方。人义看得出两个 女人之间都有一份猜测和疑惑。 石荫听了人义的介绍后从病房里拿来从陈庆中那里买来的药,石荫说,这些药 只能偷偷地吃,要是被医生发现就不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你们的眼睛里还布 满血丝,离开医院到我家去休息一下吧。人义说,我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与张易 民说说话,我们一句也没说上,怎么能走呢。石荫偷看萌子一眼,叹了一口气。人 义说,你眼里的血丝也还没消失,精神突然就没有刚才见到你时那么好了,你千万 要注意身体。 在过道里时常挡住别人行走,他们就来到电梯边,这里有椅子。在较长时间内 人义萌子和石荫没说话,他们的头都低着。医院里憋闷的空气使每个人都很压抑。 后来侍者来报告说,张易民醒了。 他们起身去看望张易民。张易民对人义摇摇手,笑笑。张易民见到萌子后,说 她是谁?张易民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很清晰。人义说,她是我的同事。张易民 说,她不仅仅是你的同事,还是你的情人!人义说,这样的玩笑请你不要再开了, 会伤一个少女的心。张易民说,你们骗不了我,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是你的情妇。 你们快走吧!不管你们对我怎么好,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弄来这些药,我也是不买账 的。快走吧,狗男女! 萌子跑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石荫说,你们不要掩饰了,连一个不久将离开人间的人都看出来了, 谁还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