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小戏迷2 小天鹅是谁,我当然知道!我干爸就在剧团工作,他虽然不是角儿,却是个 少不了的人物。干爸是复员军人,五大三粗,走起路来像一座山被人推来搡去的。 干爸姓牛,大家就叫他大牛。大牛只要立在检票口,就没人敢混票。剧团下乡演 出时更是少不了他,只要他在,就不会出现乱场子和丢东西的情况。所以,他在 剧团里有不可取代的地位。我是他的干儿子,我脖子上的长命锁就是他戴的,钥 匙就在他手里。所以,我总有机会坐在二胡、板胡、梆子和司鼓后面,看一分钱 不花的便宜戏。 剧团的老老少少没人不认识我,因为,我既是大牛的干儿子,又有一个滑稽 的标志,脖子上早晚挂着一把生锈的长命锁,还有一个可笑的名字:锁柱。“锁 柱”就是把命锁住!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爸我妈吭哧吭哧生了四个女儿,才有 了我这么一个干头儿子。他们就用老家的习惯给我起了这么个要多土气有多土气 的名字。我的大名叫杜仲,倒是够洋气的,但很少能用得着。 其实,我不是一个真心实意的戏迷,大多数时候,我根本就没看进去,看着 看着眼皮就要打架。我想,我大概只喜欢那种给了不起的大牛做干儿子的感觉吧。 干爸走到哪儿都有人“大牛大牛”地打招呼,跟着他,我觉得自己也有点了不起。 在戏台上我有时也帮着拉拉幕、搬搬椅子、抬抬箱子、提提戏词,或者给下了场 的演员披件衣服、递杯水,过场的时候还可以敲敲锣打打鼓。我最想做的事情, 其实是给小天鹅披衣服递水。或者说,我在戏台上所做的所有事情就是为了其中 的这一件事情:给小天鹅披件衣服、递杯水。这是后来我才弄明白的。其实小天 鹅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她的两只眼睛就像两把小刷子,眼神从我脸上刷过时总是 凉飕飕的。她比我大两岁,却比我高半头,看起来好像也要比我大10岁。我脖子 上还戴着土里土气的长命锁,人家已经红了好多年,傲得像小公鸡。我敢保证, 她心里是瞧不起我的,但我一点也不指望和她平起平坐。有干爸这个大靠山,我 时不时来混着看看戏,有时帮着干干活,我的愿望表面看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但 是,哪次如果没有小天鹅的戏,我就觉得白来了,就会垂头丧气,回到家还会摔 东西。后来我渐渐知道,我是一个心怀鬼胎的小戏迷,我只喜欢看一个人的戏。 因为,只有在小天鹅演戏的时候,我才可以不怕别人笑话,也不担心被她看见, 大大方方没完没了地盯着看她,我看的是苏三、是窦娥、是慧娘、是白素贞、是 胡凤莲,而不是她,我可以眼睛一眨不眨地把她看个够。我一直担心这个秘密被 家里人和干爸他们知道,好在始终都没人发现。这说明我那时实在太不起眼了。 那些老戏子们,无论男女,都喜欢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脸,每次她总是半嗔 半娇地叫一声:“你坏死了!”“你讨厌死了!”“你滚开不滚开!”被她骂的 人,反倒高兴得不得了,就像是得到了多么难得的奖赏。不演戏的时候,大人们 总是围着她,逗她玩,出一些怪问题为难她,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怪答案,会惹得 大家笑出眼泪。她的声音,就好像和她的漂亮她的聪明是配套的,绵绵的嫩嫩的, 像早晨牡丹花上的露珠一样圆润透明。有时候,坐着坐着我也会不由自主地把自 己想像成包公、武松、许仙、赵匡胤、田玉川这类人物,甚至是西门庆、陈世美 这种人物,威风八面地做着式子走上台来,唱着漂亮的尖板,然后还有叫人回肠 荡气的拖腔。可我哪是唱戏的料?我胆小如鼠,一说话都脸红,五音也不全,连 课堂上老师教的歌都学不会。我父亲说,我家往上数三四辈人没出过戏子,甚至 也没出过一个戏迷。我爸我妈,还有几个姐姐,都从来不看戏。他们总说我: “鼻子都衔不住,还爱看个戏!”“谁让大牛是我干爸!”我总是这样回答,其 实我心虚得厉害,怕他们一口说破我的秘密。但是,没任何人把我的爱看戏和小 天鹅联系在一起,哪怕只是开开玩笑。这样也好,只要干爸还在剧团,我就有看 不完的便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