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油坊1 34 油坊 油坊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听到这儿,我不得不打断杜仲,不让他急于讲麻风 院的事情,而是接着讲油坊,他说:“油坊?没什么讲的。”我不相信,我就再 陪着他喝酒,有时候,他特别难喝醉,怎么喝都不醉,有种刀枪不入的感觉,他 自己都有点急,因为,他和我一样,也在等,等着从某一个时刻开始痛痛快快地 说。好在我的酒量一点不比他逊色,好在我还比他年轻20岁。而且有的是时间, 有的是酒。那就像好朋友一样喝酒吧,说不说是次要的。但是,总有敞开心扉的 时候。心扉一旦敞开后,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会着实一惊:一个人心里藏的东西可 真够多的,像一口永远抽不干的井。 我给你说过,我其实不喜欢油坊,不知从哪天开始,我开始反感胡麻油的味 道,包括胡麻炒熟之后的味道,热烘烘,甜腻腻的,任何时候闻见都恶心,不是 能吐出来的那种恶心,而是微微的埋在胃里的恶心。你知道,我讨厌油坊是有来 历的。我说过,就是因为油坊中央的那个圆圆的大柱子,那家伙肯定很重很重, 每次都是几个男人才能抬得动,在它的压力下,胡麻油就像一根绳子一样不断线 地流进一个大铁桶。我一看见它就走神,就想起彩云和光着屁股跪在彩云面前的 那个大男人,还有他手中亮亮的东西,一想起那一幕我就想狂跑,甩开膀子没命 地跑! 有一次,我去油坊找我妈拿钥匙,一拿上钥匙就开始跑,从油坊到供销社, 到汽车站,到机修厂,一口气跑出县城还不停,跑呀跑,一抬头,眼前是一大片 葵花地,满眼的望不到边际的葵花,把半个天空映黄了,把眼睛晃花了,我这才 停下来,侧着身子钻进葵花地,躺在窄窄的缝隙里,喘个不停。有了第一次,就 有第二次、第三次,如今回想起来,狂奔,向县城边上的一块葵花地狂奔而去, 好像成了我整个少年时代惟一做过的事情。 其实我迷恋葵花地,另有原因。第一次是完全偶然的。我躺在葵花深处,喘 了半天,起来扳下个葵花头,蹲下来,把上面密密的小黄花拔除后,才发现葵花 籽还秕秕的,一包水,不能吃。但是,我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又熟悉又 陌生,像针一样刺得我头皮都麻了一下。原来是葵花背面的海绵体里发出的味道, 这个味道,有那么一丝丝,和顾婷娥给我洗头那天我记住的味道极为相似!我感 动坏了,坐在漫无边际的稠密的葵花杆中间,品味着这一丝味道,回忆那个味道 的全部,到最后,还把自己急哭了,心想没人看见,就纵容着自己,一任眼泪哗 哗哗落下来。 有时候,没地方可去的时候,我就去油坊。去油坊的目的,说白了就是去听 流氓故事。我脖子上总是衔着长命锁,人又黑又小,他们以为我屁都不懂,讲故 事从来不躲我。我也总是面前搁本书,手上拿支笔,装成一个除了学习屁都不懂 的好孩子。他们每天都有新故事,每一个故事都能把人笑死。 我妈是会计,她对面的左阿姨是出纳,整个油坊里就这么两个女人,也只有 她们是穿着衣服工作的。所有的男人一进门就开始脱衣服,脱得只剩下个空空当 当的大裤头。我妈和左阿姨一开始总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总是面对面一本正经地 记帐、对帐,稀里哗啦拨算盘珠子。那伙男人一般是干乏了,才开始讲流氓故事 的。一人一根烟,光脚板踩在油渣上,就开始讲。我妈和左阿姨总是做出刀枪不 入的样子,不过,过不了多久,两个女人就会异口同声地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我看,让她们笑出声来一点都不难,倒是让她们笑完之后恢复常态更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