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猝不及防的女人 那个女人,那个陆天羽魂牵梦绕的女人,如天外来客出现在埃塔时,也是个 早晨。 陆天羽是被噩梦吓醒的。 他梦见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陆天翼,而且非常惨烈。地点是埃塔,或 者是个与埃塔极其相像的地方,当时他站在圣湖边正凝望着雪山。 潜意识当中,似乎陆天翼和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本来看着白云如温柔 的少女缠绵着雪山,突然就雷霆暴发般地转身,一把抓住陆天翼,狠狠地抽陆天 翼巴掌。陆天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给自己的理由好像是在过去的某 个时候,陆天翼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儿。可气的是,无论陆天羽怎样气得怒火喷 发,陆天翼却毫不在乎。这分明是陆天翼在侮辱自己。陆天羽再也忍受不下去, 他一把抓住陆天翼破口大骂,骂的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麻利地用绳子 把陆天翼结结实实地五花大绑绑了起来,他四处找着十字架,哪怕是棵能充当十 字架的树也行,可是他没能找到,他的面前只有一面用原木垛起来的墙,黑色的 木墙。他就从裤兜里摸出两根七寸钢钉,扎到了陆天翼的手心上。钢钉穿过陆天 翼的手心一寸一寸地嵌进木头里。陆天羽想听到陆天翼自我忏悔式的惨叫,陆天 翼却在微笑。陆天羽希望能摸到一把锋利的砍刀,不想却摸到了比砍刀更解气的 武器,一支油光发亮的冲锋枪。他记得自己后退了几步,端起枪,咬牙切齿地冲 着陆天翼骂:“你,去死吧! 去死吧! ”一梭子弹欢快地冲出漆黑的枪膛,如一 群调皮的精灵争先恐后地穿入陆天翼的胸膛。陆天羽扔下枪,来到陆天翼面前, 他要看看木墙上每个弹坑里溢满着的陆天翼的黑血。他把陆天翼推开,结果木墙 上根本没有什么弹坑,一个也没有,倒是开满了各式各样红色的小花! 陆天羽就 哭了,非常的伤心。 陆天羽穿好衣服,推门出来。卓玛拖着不利索的脚,已经在打理院中的杂物 了。陆天羽和卓玛说自己又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卓玛问陆天羽什么梦,陆天 羽把梦大概复述了一遍。卓玛就说,可能是你的心事太多,太多的心事装在肚子 里,会在你的梦里变化成蛇,变化成千奇百怪可怕的东西。你去看看雪山,或去 看看圣湖吧! 雪山会给你胆量和勇气,圣湖会让你心明如镜,不再有阴影。 陆天羽知道藏传佛教格鲁派中有观湖的说法,当时寻找十一世班禅就有观湖 取景的做法。作为现代人,陆天羽不信什么鬼神,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其 实也只是很浅显的道理,即便是超乎常人所控的大道,也并不是什么神灵所控。 那些所谓的灵感和被神化的提示和预兆,无非只是迟钝的人类没有用心去体会, 没有用心去领悟罢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要有神存在的话。那就是大自然—— 自然之神,人类的哪一项发明创造不是得益于自然之神的点化、暗示甚至是全力 以赴的帮助呢? 陆天羽真的就来到湖边,静静地坐了下来。埃塔人把圣湖视作是 上天赐予埃塔的一只眼睛,陆天羽想在平静的湖水里得到某种启发。 清澈的圣湖,波光粼粼,倒映着远处的山,近处的树。一个骑马的仙女,就 沿着湖边慢慢向陆天羽靠近。起初,陆天羽还以为是幻觉,再仔细一看就知道是 真的了。 苏然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陆天羽面前,叫陆天羽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讨厌的苏然又一次打破了他的平静。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让陆天羽猝不及防、 措手不及、毫无准备。 苏然第一次打破陆天羽的生活,是在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陆天羽生活的 地方不叫石阳矿,还叫石阳村。一天下午,戴近视镜儿,一张瘦脸,长相和相声 大师马三立一样的老师领着一个小姑娘进来,说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学。这个新 同学就是苏然。她白白净净的脸,白白净净的手,长得像个洋娃娃。老师调开肖 月红,让苏然做了陆天羽的同桌。为此,肖月红不分青红皂白地和陆天羽生了几 天气。肖月红和陆天羽从幼儿班开始,就坐同桌儿,老师调多少次座位,调来调 去,不是陆天羽坐肖月红左边,就是肖月红坐陆天羽左边,两个人总是没分开。 加上两家大人关系不错,肖月红就觉得她和陆天羽之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 复杂的天然的关系,苏然突然挤对自己,心里当然不舒服。 那时,肖月红家门前有棵槐树,很大,槐花飘香的时候,她总会给陆天羽带 槐花吃。肖月红把槐花掏给了陆天羽,陆天羽在课堂上却把槐花掏给了苏然。当 时,老师就在讲台上讲课,陆天羽把槐花往苏然口袋里放时,却没想碰到了苏然 的肉。摸着苏然绵绵的滑滑的腿,陆天羽这才知道,苏然看似穿着漂亮衣服,其 实也有破裤兜的时候,以前对苏然那种高不可攀的心理一下子就减轻了不少。他 们的小动作让后排的同学看到了,就说他们是小两口。陆天羽气得脖子都粗了, 苏然倒吃着甜甜的槐花,无所谓,她还说:“山里娃就是山里的娃,别的不知道, 就知道封建。”肖月红一把夺过苏然手中的槐花,刺苏然:“我们就是山里娃, 就是封建,那你别来啊,那你别吃我们的槐花啊! ” 男女生在课桌上搞三八线的时候,别的同学都搞,唯独陆天羽和苏然特殊, 不搞。陆天羽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不能如此对待一个外来的女同学,她父亲是搞地 质勘探的,是给石阳村谋福来的。肖月红气不下,就说:“陆天羽是《红楼梦》 里的贾宝玉,怜香惜玉。” 任别人怎么说,陆天羽就是喜欢苏然。后来陆天羽知道苏然的妈妈因为她父 亲的工作长期在外和她父亲离了婚,父亲在城里没有亲戚,就只好把苏然走到哪 里带到哪里,陆天羽就更加照顾起苏然来了。陆天羽就和苏然说,石阳村最美的 时候是在九月,到时候他一定带她到山上去玩。可没等到九月,山菊花刚开始半 开不开的时候,苏然就突然走了。据肖月红的父亲说,苏然的父亲说他们石阳村 是坐着金山却讨饭吃,因为石阳村地底下遍地是煤。 苏然第二次打破陆天羽的生活,是在五年之后,那时陆天羽已经上初三,马 上就要毕业了。 陆天羽刚刚把脑海中的苏然模糊掉。而肖月红还是一个穿着肥肥大大红袄绿 裤、麻绳底儿布鞋的姑娘,她的扎红绸的辫子还是那么长,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 缠着陆天羽。 那时候,学生们之间特别封建,男生女生不说话。倒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 不敢说,不敢公开说,一说,总让同学们给你编出一个“小两口”的故事来。本 来还是个屁大的孩子,一个“小两口”的故事就和伟大的总统阁下整出个桃色事 件一样,名誉扫地不说,还让别的同学躲着你跑了,似乎你是凶神恶煞。学校里 是集体生活,那年代,讲的是团结友爱和集体主义观念,谁搞特殊,谁就会被孤 立,就会遭到排斥。现在的人讲究个性和另类,我行我素,可陆天羽上初中的时 候,真要被排斥了,就丢死人了,像贼一样的丢人。老师们看到学生们男女生见 面不仅不搭话,还和见了敌人一样歪眉斜眼儿的,可暗地里早恋的事情并没有停 止,这哪是孩子该有的心理。这不利于孩子们的健康成长,也不符合党的教育方 针啊,所以学校决定召开一次破除封建的全校大会。 开会那天,学生们搬着板凳坐在操场上,校长挥舞着胳膊在主席台上讲: “现在咱们学校的男女生封建问题,已经到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 同学们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校长。校长当然知道这群小崽子在想什么,他指着 学生们的鼻子骂:“看什么看? 一个个表面上搞封建,男女生不说话,连多看一 眼都不敢,可背地里呢? 你们的早恋一刻也没有停。作文写得狗屁不通,情书倒 写得出神人化;牛顿定律记不住,却能整出什么爱情法则。爱情是个啥? 鸡蛋壳 壳还没顶破,爱的什么情? ”校长拍桌子跺脚,瞪着眼儿教训,“屁大的孩子爱 个屁! 背上铺盖卷回家,放羊饮驴撅屁股挑茅粪时,看你们还爱不爱? 告诉你们, 今年学校的升学率只能提高,不能下降。再说,春天下种,夏天除草,秋天收割, 什么季节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现在你们的中心任务就是学习,除此之外,一切 都要靠边儿站。别给我再搞什么封建,你们有本事回家就不要和你姐你妹说话。 别看我,女生也一样,你和你哥能说话,就能和男同学说话。”校长抬腿站到椅 子上,他扫视一下全场,一只手叉腰,然后喊口令:“起立! 立正! 稍息! 从我 的左手起,一三五七奇数行的向左转,二四六八偶数行的向右转。然后和你对面 的同学握手。” 按校长的口令,陆天羽转过身去,把手伸给了对面的同学,他万没想到会是 苏然。苏然留着娃娃头,眼睛黑亮黑亮,鼻梁细高,穿着当时流行的深蓝色上装、 筒裤、白跟儿系带方口鞋。陆天羽一眼就认出了苏然,苏然也认出了陆天羽,还 一个劲儿地抿嘴笑。陆天羽接着就看到了站在苏然旁边,梳着板寸,嘴里嚼着泡 泡糖,裤筒肥得足可以装下四条人腿,但很帅气的男生。他就是夏太平。那时的 苏然已经是石阳矿苏总工程师的女儿,而夏太平则是石阳矿夏矿长的儿子,石阳 村刚刚开始大兴土木建矿,苏然和夏太平都是从城里转学来的。 所有的学生都要住校。每周六下午,陆天羽、苏然、肖月红、夏太平他们才 能一起骑车从镇中学回十五里外的石阳村。苏然和夏太平住在矿区家属楼,陆天 羽和肖月红、陆天翼依然住在石阳村。矿区和石阳村是有着很大区别的,虽然在 地域上和地名上都模糊了,但内容上有着本质的区别。矿区的房子是经过规划的, 矿区的工人都穿着统一的工装,他们说着天南海北的话,但他们都被“普通话” 统治着,他们也正在接受着同化。 而石阳村依然还是个村,除了因为多了这么一个矿区作邻居,人们多了一些 话题之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矿区的房子是楼房,钢筋水泥,很现代很时髦。 而石阳村的房子,依然还是依山而建的散乱的窑洞,一眼儿一眼儿的,石头垒墙, 拱窗小门大土炕,尽管冬暖夏凉,但与楼房相比就很落后了。看着那些挣工资、 穿工作服、吃供应粮的工人,陆天羽就觉得自己和矿上的人比,就如窑洞和楼房 相比一样,天生矮了许多。 这样的心理,可叫陆天羽不敢用平等的眼光看苏然了。他觉得苏然浑身散发 着的是香皂味儿,举手投足是慢条斯理,慢条斯理地说话,慢条斯理地伸手理碎 发,每当霞光如梦,苏然的每个动作剪影都美得无法形容。 苏然就如同刺眼的阳光,让陆天羽渴望看到却不敢正眼看她。但在陆天羽的 内心,他是希望苏然能注意到自己的,为此,他经常故意搞出一些声音来,如果 苏然没有发觉,陆天羽就会觉得苏然漠视一切,不念旧情,起码该想想那几枝槐 花,毛主席周总理还平易近人呢,一个工程师的女儿有啥了不起? 当苏然看到他, 老远叫一声“陆天羽”时,他的脑海里就乌云散尽,放射出万道光芒,他一下子 感觉受宠若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晚上上自习课时,陆天羽不老实,偷偷用镜子 看苏然。苏然眼睛水灵、面容俊美、皮肤腻如膏脂,殷红的小唇一动一动,就像 混沌的迷茫中开启的一扇窗,陆天羽的心如一羽白鸽,从那里飞了出去。那窗外 空气清新,天空湛蓝,大山似波涛似浮萍,白鸽在天地问、山海间翱翔。那小小 的天窗微微变小,既而变形成一大朵鲜美的玫瑰。苏然笑他怎么能联想到这些污 七八糟的东西,真是神经病! 说归说,苏然也愿意听陆天羽讲这种感觉。她喜欢 和陆天羽在雨中躲在房檐下玩水,喜欢在没有寒风肆虐的雪天推着自行车踏雪。 那时,她会闭上眼睛,牵着陆天羽的手,任散漫的雪花凉凉地落到脸上。一边听 着脚下踩雪的声音,感觉幸福极了。这样的感觉她和陆天羽一直保持到了高中, 高二的时候,同学们开始为高考用功了,可苏然却突然又一次消失了,原因简单 得只是因为和肖月红打过一架。 苏然第三次打破陆天羽的生活,是陆天羽觉得苏然再也不会打破他生活的时 候。 那个时候,陆天羽已经和肖月红结婚,开始了所有婚姻中人平淡平常循规蹈 矩的“日子式”生活。陆天羽已是石阳矿文工团的一名专职编剧,而且凭着几个 剧本在省里已经有了一些小名气。一年“五一”劳动节前夕,石阳矿隆重举行劳 模表彰会,特请省歌舞团来演出。作为一名工作人员,陆天羽忙完自己的活儿, 躲在后台,坐在行头箱上喝水,突然一个舞蹈演员坐在他的身边,动手拍他的肩 膀。这一拍把他拍愣了,演员化了妆与平时差别很大,陆天羽不敢认。那个女人 就咯咯地笑:“傻帽,我是苏然啊,你不认识我? ”陆天羽的生活再一次被搅乱 了。慰问演出结束,陆天羽想请苏然吃一顿饭,两个人叙叙旧,可歌舞团要赶场, 苏然只给陆天羽留下了联系方式就走了。陆天羽这才知道苏然原来在省歌舞团。 后来,他克制过自己,知道自己已是没有资格再爱了,可是他无法控制住自己, 最后给了自己一个理由:真爱还需要资格吗? 爱永远是自由的。他就开始由不住 地往省城畔江跑,然后找各种理由尽可能多在省城呆几天,他希望能多见见苏然。 至于肖月红那里,他会坦诚地告诉她,他并不爱她,一开始就不爱,就是现在也 不爱,她一定会理解的。可是还没有等到和苏然谈到什么结果,苏然又消失了。 这时,陆天羽已经辞掉矿文工团的工作,做了自由撰稿人,并把家安顿到了畔江, 还通过关系把肖月红调到了畔江一所小学当了老师。苏然消失了,陆天羽知道她 是在躲避他,似乎陆天羽到畔江就是为了追她一样。再后来陆天羽就从报纸上看 到,苏然下海做生意,还成了玉石大王夏太平的神秘女友。 再后来,就无所谓了,陆天羽不敢再对苏然有什么奢望和非分之想。 他安慰自己,也许苏然并不适合自己,自己对苏然的爱最终会竹篮打水一场 空,一切顺其自然吧。他对苏然没有了把握,不爱肖月红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朗, 而且到了不想回家、逃避的程度。后来,他得知苏然的消息,并取得了联系,隔 长不短一起聚聚,有时候是两个人,有时候肖月红也参加。每次聚会,肖月红并 不生气,还摆出一副大人大量的姿态,陆天羽和苏然该聊什么聊什么,肖月红像 个听众,从不发言,只管吃自己的东西,似乎她的存在仅仅是给苏然一个“陆天 羽不是一个人来‘’的提醒。只是陆天羽显得非常不自在,每次肖月红和苏然同 时出现在一起,他就觉得肖月红和苏然都不真实,都在演戏,都在努力摆出一种 什么什么样的姿态,证明着什么,表白着什么一样。肖月红尽可能表现得大度, 大度到让你觉得她对陆天羽非常的放心,甚至放心到可以认为她的不存在。可一 个大活人就坐在身边,怎么会不存在呢? 苏然的言谈举止,还算真的大方和坦然, 但这种大方也不是说完全自然的,也有多多少少的刻意,她总是试图让肖月红明 白,她和陆天羽就小时候那点儿事儿,你肖月红就是陆天羽的女人,我虽然爱过 陆天羽,可那只是爱过,仅此而已。所以,在她看陆天羽的时候,总是会马上再 看一眼肖月红有什么反应。而此时的肖月红,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苏然这一眼, 她一直在观察着陆天羽表情中每一点变化,及这变化之中的含义。陆天羽觉得这 样很没意思,纯粹是活受罪。何必呢! 回到家,他就和肖月红摊牌:”以后类似 的活动就不要参加了,省得大家别扭。“ 肖月红觉得可笑,反问陆天羽,别扭吗? 我没觉得啊! 如果觉得别扭,我以 后不去就是了。再说,每次也是你们拉着我去的,好像我稀罕吃你们那点东西, 看你们眉来眼去我舒服一样。肖月红说到做到,下次聚会真就不去了,还说,要 给自己的男人充足的自由活动的空间,要让他知道她永远是他的港湾与后盾,而 不是他的累赘和负担。 陆天羽承认自己喜欢着准确地说是爱着苏然,可他什么也不能说,也不能做。 说不好,苏然和夏太平突然取消定婚的决定,真的与自己有关。 但他并不想这样的,包括从三亚回来,苏然给他一连串的意外,他都不相信 是真的。毕竟苏然是个成熟的女人了,这些事情她要做,早应该做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苏然会突然出现在埃塔,这让他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地 紧张起来。 陆天羽慢慢地站了起采。 美丽的苏然骑在马上,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长发飘飘的,已经站在他的眼 前。她的眼睛里透着一种激动,那种激动不是来自异域风光,而是来自面前这个 男人。这是另一个苏然,与城市里霸气十足的苏然判若两人。她竟然又一次对陆 天羽喊出了多年没有用过的称呼“呆子”。 这样的称呼非常亲切,还略带暖昧,如同许多传统戏曲剧目中聪明的小姐称 自己喜欢的憨厚相公“呆子”,如女人媚着眉眼在做爱前叫自己的男人“坏蛋” 一样,这种亲昵是富有魔力的可以直接打人人心,直接把两人的距离一笔勾销。 埃塔是爱的伊甸园啊! 没有道德的眼睛与舆论的讨伐。此时此刻的陆天羽, 想哭,想叫,想放开嗓门喊:“苏然,我爱你! ”这个话压在心底太久了,这话 一下子被松了绑释放出来,到嗓子处就膨胀得无法出口了,一句话,就是一个字 也说不出来了。陆天羽被哽噎了。因为他知道苏然的来,意味着一种开始,这种 开始叫人激动不已。陆天羽呆呆地站在那里,惊喜到了无所适从的地步,只有那 禁不住的泪水开始洇湿他的眼眶。 陆天羽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没有出息! 然后,四目相对,毫不客气地去打量对方,去进行一种期待已久的打量。 然后,彼此默默地笑了。 自然。 默契! 苏然从马上跳下来。陆天羽扑过去,以爱人最直接最强烈的方式迎接她。他 伸开双臂,大展展地伸开,大到可以抱住整座雪山,然后看着苏然慢慢靠近。在 这里,他无所顾忌,甚至可以忘记自己是个现代人,只要他明白自己是个男人就 已经足够,他是在等待着心爱的女人到来。苏然放开缰绳,快步向他走来,是那 种不用言语来表达的迎合。陆天羽却突然收起了胳膊,把目光移开了,去看远处 的山近处的湖。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文绉绉地给苏然介绍说:‘’苏 然,这就是埃塔,山无蹊隧,泽无舟梁,禽兽成群,草木遂长,禽兽可系羁游, 乌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好地方啊! “ “你说什么呀? 酸死人了,我倒牙了! ”苏然眉头一皱,忍不住失声大笑起 来。 陆天羽随手掐一朵花说:“真没想到你会来。” “是吗? ”苏然还是开心地笑了,“是不欢迎了! ” 陆天羽摇摇头,说:“这里风景美,人性善良,没有暴戾,民风纯朴,不勾 心斗角、争名夺利,没有猜忌和算计,没有烦躁、焦虑、痛苦和绝望,没有困惑、 彷徨、恐惧和失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一切依顺自然,无知无欲! 是个好地方。 你应该来。”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苏然梳理着让风吹起的头发,“这里的景色很好, 一点儿污染都没有。” 然后两个人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为了打破僵局,陆天羽问苏然夏太平怎么没来? 苏然说,出国去伊拉克了。 怎么又是出国? 陆天羽问苏然。苏然说,这次是真的。要不然我怎么可能来这里。 陆天羽就装出很随意的样子和苏然说:“那你们定婚的事儿就得往后推了? ” “是啊,反正年龄都大了,迟一年也没什么关系。我可不想和你一样,稀里 糊涂,最后整出一堆的后悔。” 陆天羽不愿意提这些事,尤其是在埃塔。他知道苏然还没吃早饭,就和苏然 说:“咱们回卓玛家吧,她一定已经准备好早餐了。” 两人回卓玛家,路上,苏然问陆天羽:“动笔了吗? ” “小说? ”陆天羽摇摇头说,“这么美的地方,我还没有看够呢! 再说,你 又不缺钱,就是你没钱,夏太平也有的是钱! ” “你别老把我和夏太平扯到一块儿好不好? 夏太平是夏太平,我是我。 知道如今社会什么样的女人最有魅力吗? 经济独立的女人。别忘了,苏然同 志是个聪明能干、魅力十足的女人,我才不要做人家的陶罐花瓶。“ “那你这次来,是来督促我,还是替夏太平办事? 还是——” “怕你在埃塔孤独寂寞,专门来陪你的,听说埃塔可以走婚,我来看你怎么 走婚,晚上走那么远的路,遇上狼怎么办? 我来帮你,走夜路给你搭个伴儿。” 苏然又开始没正经了。 “那好啊,今天晚上我就去走婚,到时候你要在前面替我打灯笼。” 苏然就攥起小拳头,咬着牙在陆天羽脸前比划着:“看你敢! 别忘了,你是 谁。也别忘了,我是谁! ” 陆天羽扶苏然上马很正经地问苏然:“你来埃塔,到底干吗? ” “走婚啊,来看看还有没有男人喜欢我。” “有夏太平一个还不够吗? ” “呵,夏太平去伊拉克了,再说,我这么漂亮的女人,就配一个男人喜欢啊 ? ”苏然呵呵地笑,“前段时间,收拾我爸爸的东西,发现了一个日记本,上面 记着二十年前,他曾经到埃塔搞过地质勘探,还说在埃塔他曾经和一个埃塔姑娘 有过一个女儿,虽然写得不明,但看那意思那个埃塔姑娘生下了他的孩子,也就 是说我还有个埃塔妹妹啊。” “真的假的? 我们知道埃塔才多长时间。” “我们不知道埃塔,不等于就没人先知道啊,我爸是搞地质的,无人区的地 方去多了,来过埃塔有什么稀奇。还当作家呢! 一点儿想像力都没有! ” “不管怎么说! 你来了,我高兴。” “怎么个高兴法儿? ” “不能说。” 两个人会意地笑着。 身后的圣湖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