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乘火车白天是赶路,晚上就是熬夜了。看看表,要睡还早,林若诚起身拉开包 厢的门,想到外面随便走走,刚穿过一节车厢,肩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掌,接着是 一串水从楼顶直泼水泥地似的“啪啪啪”大笑声。他没扭头,心里就乐了,知道晚 上漫长的时间好打发了。 “唐———总。” 扭身过来,唐西平正瞅着他乐呢。 “嘿哟,我就不信,你老弟后脑勺上长得有眼,怎么就猜得着是我?” 唐西平依然多少有点乍乍呼呼的样子。 “你的声音,全临河的人谁辨不清,能把狼吓跑二里地。” 唐西平的笑声让人轻易就能想到无所顾忌这个词:出身城市贫民,却没有贫民 的自卑和萎缩;没有文化,却有自来的悟性和直觉;说不出大道理,却眼睛不眨就 能判断出对方想打什么主意。林若诚常在心里感叹,若放在过去,唐西平即使不能 成为叱咤风云的起义领袖,也绝对是有声有色的混世魔王。 “这么说,咱老唐在临河还算小有名气?” 谦虚到憨厚的笑,不知让多少自以为是的商界泥鳅上当。 “去去去,别给我耍这个,你唐西平要是老实人,咱临河就没有聪明人了。” 林若诚知根知底地伸手拨开唐西平,伸头朝半开着的包厢里望去,一个二十刚出头 模样的女孩,毫无羞耻之心地只穿着胸罩和内裤躺在那里,一眼望去,白花花的, 林若诚忙砰地一下把门拉上:“我就知道,你不会闲着的。” 唐西平没有丝毫不好意思道:“你知道的,我老唐走到哪里,都不瞒谁这一口。” “那你还会无聊得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晃?”林若诚开他的玩笑。 “这是个南方女孩儿。”唐西平认真的样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今天晚上八点,我和小茜的合同到期,人家没有义务再提供服务,南方女 孩见过世面,多一分钟都懒得理你。”唐西平一推他:“走走走,难得周围什么人 都没有,咱们去餐车边喝边聊。” 看见唐西平点了五粮液,餐车几个漂亮的小列车员,马上很透地找来一架屏风, 给他们挡出一个单间,还殷勤地端来榨菜丝、酱黄瓜、糖蒜、泡椒四碟小菜免费奉 送。列车上天天南来北往,阅人无数,不自觉间,这里的女孩就要世故老练许多。 唐西平目光直直地盯住身边一个身材颀长开口一笑两个深深酒窝的女孩:“下次, 我的酒店招前厅经理,要来铁路上找了。” 颀长女孩甜甜地一笑,说:“那我可就等老板的招聘通知了。” “真乖!”亦假亦真,唐西平的手就要朝颀长女孩的肩上落,颀长女孩一笑, 灵巧地躲开了,把手一伸:“老板请慢用。” 唐西平一笑,抄起筷子说:“林老弟,都说咱们做生意的精,叫我说,咱们再 精十倍,也抵不上这些女孩们。” 林若诚“扑哧”一下,嘴里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唐西平在女孩跟前闹笑话多 去了,被骗的次数也不少,许多还都是重复的故事,反复使用的旧船票。商圈里大 家背后开他的玩笑:“唐西平见女人———露出真水平。”也许是久病成郎中,在 不断交出学费之后,唐西平的“学历”层次也眼见提升:一是所有跟他的女孩,都 要经过熟人介绍,多少钱,多长时间,双方签合同,到时间交钱走人,互不纠缠。 为防止日久生情,被对方逐步渗透掌握,吃亏上当,唐西平给自己定有规矩,所有 女孩,不管多喜欢,多乖巧,跟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都绝对不能超过三个月;二是 所有的女孩,一律不涉足公司业务,不在当地送房送车,只一次性给现金,对方拿 到钱马上消失;三是坚决不碰本地的女孩。这事儿他是有教训的,临河庄园的老总, 和他是多年的拔丝兄弟———这也是他肯在那里安营扎寨的原因之一———知道他 好这口儿,一天专门给他安排了个大三学生,女孩高个子、白皮肤、大眼睛,更喜 欢人的是满脸书卷气,说是想出国留学,急着挣点钱。这一点似乎可以相信,因为 唐西平推开房间门时,亲眼看见女孩手里还捧着书,在抓紧时间用功背单词哩。女 孩除下来用最简单的词回答他的询问外,几乎不说别的什么话,洗完澡关掉灯,他 急不可待地一把搂过来,女孩突然在黑夜里开口了:“叔,我认识你哩。” 唐西平一惊:“真是?” “东唐砦的”。东唐砦和唐西平生长的西唐砦虽然是两个都市村庄,中间其实 只隔着一条马路,一个祠堂,供着同一个祖宗,是正儿八经的本家哩。 “你姓啥?” 唐西平脊背开始朝外浸汗了,他有点心存侥幸。 “姓唐。” 唐西平坐起身,打开灯,朝脸上扇了一巴掌,说:“叔不是人。” 女孩倒坦然,说:“咱早出了五服,和谁都要过这一关,我无所谓。” 唐西平没有这份轻松,人的年龄有差距,对脸的看法儿也不一样。他又说一句 :“叔不是人。叔啥都没做,你谁都没见。”说完,掏出整整一扎新崭崭的百元票 子,丢到床上。 女孩光着白净的身子,拿起钱,扑棱了一下,说:“叔,看你这让人多不好意 思,我也是有知识的,不是要饭的。” 唐西平逃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