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从松峰山回来我高烧了3 天,第4 天一照镜子,脸都瘦了,眼睛也变大了。可 邱雪这个面瓜却活蹦乱跳的,真是没有天理。 就在我快要把子衿托付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的时候,她找上门来了,问策划方 案写完没有?没写完再等两天。我一看日历,差点儿把自己吓着,都23号了。 一个礼拜之内排练一场汇报演出,满世界恐怕只有音乐系那帮目中无人的家伙 干得出来,我都替他们急得上房揭瓦了,可人家一个个还跟没事人似的,满脸梦游 的神情。好在我终于不辱使命,赶在头两天完成了策划案,把稿子匆匆交给了陈子 衿,还答应给钢琴王子田野的独奏客串伴舞,不然真辜负这意外得来的好身材了。 两天内搞定一个舞蹈,我发现自己也挺目中无人的。 专场那天一大早,我就把一摞前排的票给大家分了,音乐系汇报演出向来都很 抢手,正应了某健身中心的口号:因为专业,所以出色。邱雪拿走了好几张票,肯 定是给路晓滨、韩放他们的。邱雪就是这样,铆足了劲儿要跟所有人做朋友,即使 被人重色轻友了也不记仇。 下午放学我早早地来到小礼堂,帮子衿他们忙活儿。一进门就看见她那刀削斧 砍的身影在台上狂躁逡巡着,迎面还冲我嚷开了:“如今想找个像样的男人恐怕都 得买票去动物园瞻仰了!”我分明看见阎权一听见“动物园”3 个字脸就白了,本 来正想过来打招呼,又放弃了。 原来那边几个男生正把个泡沫做的大高音谱符号往幕布上挂呢,挂了半天都挂 不好,子衿的急脾气又受不了了。 音乐系人丁单薄,从大一到大四加起来还没有我们中文系区区一届人多,其实 他们的同门——音乐教育系倒是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女生也个个聪明伶俐,可 子衿说:“ 别老把我们和音教系搅和在一起,他们那两下子都是哄小孩的花拳绣腿,挑出 个把像样的或许能使出一招半式一阳指来,可俺们音乐系学的那可是真正的内功心 法,个个都耍正宗的六脉神剑!”子衿天赋的修辞能力常常令我这个中文学子下巴 掉在膝盖上,拾都拾不起来。 好容易忙完活儿了,角儿们都回去吃饭上妆换衣服了,偌大间礼堂霎时安静下 来。我挨着子衿窝在观众席里检阅战果,心里又填满了以往在系里搞专场的那种疲 惫的满足感。子衿冷不丁冒出一句和此情此景毫无关联的话,让我足足反应了半天。 “卓然,咱俩认识多少年了?”这女人的思维简直太跳跃了。 “……20年前,你妈亲手把我接到这个世界上,出了产房就把你抱来看我了, 那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啃手指头磨牙呢,基本上咱俩的革命友谊就始于那历史性的 瞬间。” “听说我妈对你爸高喊‘老张家,一个丫头’的时候,你爸叹了口气,有点儿 失望。” “切!有我这么才貌双全的小棉袄,老头儿还失望?谁信呀,春风得意去吧— —” “咱爸失望的时候也依然那么英俊。”子衿流着哈喇子作憧憬状,我陡然掉了 一地鸡皮疙瘩。 “知足吧你!别老跟咱爸倔哄哄那死样儿,我还没有呢。”子衿故作轻松地说, 可我分明见她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一阵疼痛又渐渐抽紧了我的心。多少年了, 自打我懂事后,就时常在她的泪光里隐隐心痛。子衿每次都不让眼泪流出来,而她 这样只会使我更痛。 “你说那个男的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作何感想呢?”子衿仰望着穹顶的水晶吊 灯,眼里更加光芒四射了。 “你爸他……” “我没爸!” “哦,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咳,他……一定会叹服你的才华,还有出落得亭 亭玉立,挺招风的……”我有点儿语无伦次。十几年了,子衿还是第一次跟我敞开 门提她爸。 “知道吗?他还有个儿子,是他们那儿的‘十佳少年’,电脑天才,总之我不 好的那小子都呱呱叫。哼,连基因他都挑最滥的给我。”子衿的眼泪终于没有流下 来,“可你知道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我温顺地摇摇头。 “听说过那个当红的台湾美少女歌星吗?也是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母女两个 就被父亲给抛弃了。她妈含辛茹苦把她养大,还培养她成为千万人拥戴的大明星。 这时候她爸出现了,要和她相认,可她没同意!那感觉真是爽透了!可惜我陈子衿 这辈子似乎没那么大的前程了……” 一种世界上最无奈的恨,真实地弥漫在我周围。 子衿的爸爸是当年一个南方知青,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结识了县卫生院一个美 丽的护士姑娘,不顾一切地和她结了婚。在回城的大潮中,他动摇了,一年后通过 各种努力回了南方,头也不回地抛弃了那个已经怀孕的可怜女人,从此杳无音信。 那个女人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抑或是心里的爱恨再也无法释怀,始终没有再婚, 一个人默默地把女儿拉扯大,自己却在岁月中独自苍老。那就是子衿的妈妈,一位 在我们家乡备受人们尊敬的女子。 这戏剧化的一切就真实地发生在子衿身上。正因为这层缘故,子衿从小是在大 家的关爱中长大的,而子衿和陈姨似乎都很排斥这种带着怜悯的关爱,这也是她忒 敏感的原因。多少年来,子衿生活的最大动力,除了想让陈姨过上好日子,就是有 朝一日让那个抛妻弃女的男人悔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