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卓然,这么多年来,你知道我其实有多羡慕你吗?有时候甚至是嫉妒。那些 城里妞再光鲜亮丽,再豪门富甲我也不放在眼里,可是当你穿着一条普通的白裙子, 坐在那么华丽的琴凳上,一言不发,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手指间流淌出的曲子 美好得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时,我老是不由自主地感动啊,为什么你那么纯净,那 么从容,还那么有情有义?而我的心里却不得不充斥着许多爱恨情仇,要不由自主 地在生活中挣扎。你的气质是美好生活给予的,而我却压根儿没有选择的权利。小 时候,我也喜欢钢琴,我妈却只能给我弄来一把旧二胡。我做梦都想全家人出去旅 游,却只能透过医院值班室的窗户眼睁睁看着你骑在你爸脖子上,你妈一溜小跑跟 在后面,全家人兴高采烈地陪你去哈尔滨考级。当时我真恨死你了,你明明知道我 的假期只能在我妈值班室里度过,故意眼馋我的对不对……” 我的眼泪毫无知觉地流了满脸,子衿却继续仰头发泄着,困兽般走来走去。 “挺大的姑娘了,都考四级了,都快开始发育了,还骑你爸脖子上在那臭显摆, 真让人来气!真想打你一顿,也看看你委屈的矬样儿!最可气的是,当我还在跟高 考拼命的时候,你都接到保送通知书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跟咱们校长那儿花了 多少工夫,要是我也有个爸爸顶门立户,我妈能有那么多白头发吗?我能拼得那么 辛苦吗?这个破烂世界公平吗?”子衿正视我的那一刹那,两行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子衿……”我居然泣不成声了,“我爸就是你爸……”我确实没了任何语言, 真想不到某年某月某一天在学校的小礼堂里会和我最铁的朋友发生这样一幕,就像 当初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一起进入C 大一样。 “他找到我了。”子衿吸着鼻子说。 “谁呀?” “哼,那个男的!我爸!我居然收到了他的信。” “真的?那咱妈知道吗?” “我想他应该见过咱妈了。没听说全国各地的知青都乘着北大荒专列重温伤痕 来了吗?” 听子衿这么一说,猛然想起前几天林筝,还有韩放他们几个哈尔滨学生在教室 里兴致勃勃地谈论父母到某某农场参加全国知青返乡聚会的事。当那些孩子世故地 翻阅着印刷精美的通讯簿,讨论着哪个官最大哪个最有钱,在超大的合影中说笑玩 闹地找出爸爸妈妈叔叔阿姨给同学们看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和他们 追一样的明星穿一样的牛仔裤,却望着照片上几百张脸茫然指不出自己亲生爸爸的 同龄人。 “不然他就是从别处打听到了我的去向,才给我写信的。我都20岁了还没见过 他呢,他居然好意思告诉我他还有个儿子,而且多么的了不起!”子衿的脸又涨红 了,“你说他怎么有脸认我?” 子衿被这突如其来的信弄得太激动了。正犯愁怎么让她平静下来,好好完成今 晚的演出,礼堂侧门“吱呀”一声开了,子衿寝室的一个女生跑进来说:“陈子衿, 你妈都来两遍电话找你了,说有急事,让你赶快往家回个电话!”说完带着一脸舞 台妆跑了。子衿抹了抹脸也跑了,剩我一人在这儿盯着。 我在灯火辉煌的礼堂里为子衿的事惆怅,回想这些年来,陈姨真不容易,子衿 也不容易。 手机发出遥远的响声,我在装满演出服装的包里翻了半天才找到。 “准备得怎么样了?听我的,不用帮他们弄太好。还没吃饭吧,等着我。邱雪。” 接到这个短信我开心多了。这些日子,邱雪总和路晓滨他们泡在一起,人家两对老 情侣外加一对新情侣,就她是一女光棍。 不一会儿,邱雪拎着一兜西侧门的小吃找来了,一看就知道她今天准又没去食 堂吃饭。 “卓然?你好像哭了。”邱雪戴上了新隐形,犀利无比。 “哦,太有成就感了,一激动就流泪了。”我顺口扯了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 邱雪环顾四周,警惕地说:“真没人欺负你吧,我可听说礼堂附近经常出没一 些BT色魔,专偷女生内衣那种。”说完又向我靠近了一点儿。 “是吗,刚才我还想趁屋里没人换衣服来着。”虽然自己心里也有点儿打怵, 可吓唬邱雪还是相当有趣的一件事。 果然,邱雪倒抽一口冷气:“那帮音乐系的神经病就把你一人扔在这儿?太没 人性了!我看咱们还是把门挂上吧,我怎么觉着这礼堂跟夜半歌声似的。”挺感人 的爱情片硬被她当成了恐怖片。 邱雪像只小羚羊似的奔过去把门反锁了,又飞快地掏出手机往礼堂码人。 趁邱雪的弟兄们没到,我上后台把衣服换了。上身是件V 领白色紧身衣,下半 截是条纱质的白裙。 又是白色,刚才让子衿那么一说,我都想抱着所有的白衣服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可谁让田野同学选了一首《樱花幻想曲》呢。把头发散开,在脑后扎起一绺,缠绕 上粉色发带,和白衣映衬,颇有几分樱花的韵致了。其实我挺讨厌粉色的,我倒巴 不得田野今晚能演一曲《小芳》,我好扮成个村姑,痛痛快快地影射影射子衿那没 良心的爸。 压了两下腿,往前台去寻邱雪,杨光他们都已经坐在观众席里喝可乐了。看来 邱雪在这个小圈子里还真找到了呼风唤雨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