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以为温冰这种女孩当上了系干部后一定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好像在 松峰山傲然旁观大家帮我处理伤口那一出。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温冰一夜之间像完 全变了一个人,那副招牌式的春风化雨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没有丝毫倦怠。反倒 是我,对中文系那间大教室越来越心存恐惧,不愿见到所有的人。全部的生活仿佛 只有在FOX 的桃木琴凳上端坐的那两个小时。 温冰很快就策划了一场舞会,还到校外印刷了一批邀请函,带着几个大一的小 文艺委员到各个寝室分发。 她进来的时候我正踩着桌子趴在上铺听邱雪讲述她和郭安邦的风花雪月呢。温 冰以前来302 找邱雪套近乎的时候都是长驱直入的,这次居然学会敲门了。看见来 人是她,而且阵仗摆得还不小,屋里的人都爱理不理的,邱雪也装作困倦“哼哈” 了事。温冰把邀请函搁桌子上就悻悻地带着几个小兵走了。 温冰前脚刚迈出门槛,躺在门后下铺的蓝静就从蕾丝里伸出一条长腿狠踹了一 脚门板,不偏不倚磕在她脚后跟上。 温冰中招歪倒在门框上,门也弹了回来。跟在后面的几个小委员见状大惊失色, 争相上前搀扶,一边还面带惊恐偷眼朝门后看去。温冰面色青白,双眼冒火地盯了 门板足有半分钟,她要是架凸透镜,莫说蓝静的床,连阿房宫都点着了。 就听温冰牙缝里颤抖着挤出两个字:“轻点儿——”说完便推开架着她胳膊的 两个小文艺委员,僵硬地扬起头走了出去。 我们几个还没醒过味来,“咣当”一声,门又被蓝静踹了回去,在温冰身后震 落一袭尘土。 一切归于宁静。邱雪遥望着蓝静的帘子,无比崇敬地说:“真爷们儿!” 可这个过节儿算结下了。 冷静之后,我建议大家还是应该去参加这次舞会,毕竟这舞会不是温冰的个人 行为,而是系里的集体活动,不能显得咱们302 太没气量。 大家见我都没什么顾忌,尤其是邱雪还接到了郭安邦的邀请,正急得跟什么似 的,都放开手脚饬,准备在路晓滨他爸友情提供的高级酒店里尽情潇洒一番。 我想全系大概也没有多少人去过那种听上去就很高级的场所。不知怎的,想着 这酒店是路晓滨那花花公子他爸的,我眼前就出现了一部旧上海“咿咿呀呀”的电 唱机,在旗袍开衩中隐现的长腿高跟鞋,和在灯影里嘟着红唇吞云吐雾的交际花。 我明白自己一下通感到陈白露那儿去了,而且冥想中的陈白露和蓝静长得一模一样, 又冷又酷又风情。可今天蓝静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用粉底盖了盖,些微刷了几笔颜 色便出门去了,她好像对今晚的活动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不然以她的个性一定偏 向虎山行。 那间酒店就在C 大正门斜对面,在夜色中闪耀着七荤八素的霓虹。每次从FOX 收工,都能从公交车窗里看见各色妖艳女郎在绛红色的夜空下迎来送往着。 今天的停车场明显冷落了许多,听说酒店整间娱乐大厅都借给中文系用了,保 安和服务员一个都不少,有些茫然地应对着接踵而至的学生。 我们今天来得还真有点儿晚,一进门就看见黑暗的场子里挤满了人,连大一大 二的也来了,挤站在门口观望。音响把温冰的声音拐得还蛮动听的,听起来正致开 场辞呢。 我们几个好不容易从人墙里挤了进来,这才看清了今晚的阵仗,温冰打扮得这 叫一个妖娆,浑身上下都涂了唇彩似的熠熠生辉,独个站在舞场中央娓娓道来,几 道粉色的灯光扑打在她身上,万众瞩目。就听郭安邦在边上问邱雪:“那是温冰吗? 她嘴有那么大吗?” 接着大家鼓起掌来,欢声雷动,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掌声过后,就听温冰说让大家尽情跳起来吧!舞场上空便洒下了无数精怪的灯 光,如一群萤火虫在蓝色的薄雾中飞舞,人群中立刻发出阵阵惊叹。 温冰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懂得挖掘身边所有的资源,这场舞会的水准足以 使她摆脱不利的舆论,在文艺部长的位置上稳稳立住脚跟,大步流星走进演播室。 而这场活动的头号大功臣自然又非韩放莫属,没他和他家老爷子的面子,路晓滨他 爸恐怕连话筒都不会借温冰一支,更别说整间酒店了。 人头纷纷向舞场攒动。邱雪一手拉着郭安邦,一手拉着我逆流而上,朝二楼的 小包厢走去。我轻轻松脱了她的手,没入另一个方向的人流中。回头还能看见她瞪 着大眼睛寻我,可我知道她的大眼有多漏神。 我悄然踱进一节黑暗的廊道,静静伫立着,头一回从黑暗中感觉到了安全。我 知道邱雪一定要去找那几个人,可我真的不想见他们,尤其是背绿书包的那个。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我满心以为自己已经全好了,温冰带着人马到302 发 请柬都没能把我怎么样,今天这种场面我照样昂首挺胸带着姐妹们来了,还站在场 外对她评头论足,不亦乐乎。可在黑暗中我发现自己的心是焦痛的。这感觉让我慌 张,想抓紧所有的人,又想避开所有的人。 酒店的音响真不是盖的,满场人都高度兴奋,连平时有板有眼的林筝也跟丁小 彤她们尖叫着疯作一团,好像去年的圣诞节,我们一群冒傻气的丫头在索菲亚广场 的热舞人群中嬉闹着,在臃肿的羽绒服里扭摆着腰肢,张开冻麻的嘴去咬对方的糖 葫芦,小彤的烤瓷牙还莫名其妙地没了半颗。可我现在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大概是 那次竞选或感冒的后遗症吧。在疯狂震天的音乐里回想着安详的往事,直到头痛欲 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