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爱 红衣男子抱着蜷缩成一团的小美,来到丘赫面前:“你放弃了吗?” 丘赫微微抬起头,日尔曼贵族式的鼻子从弯曲的头发中间探出,小美的脸就 在他的眼前,可是她却不愿意看他,他也不敢再让她看见自己。 红衣男子把抱着小美的胳膊伸向丘赫:“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我永远都 不会爱上任何人’,这是你说过的话吧?后来又是谁说的,‘可以有100 万人爱 上她,但是她的爱只属于我’?当初背叛诺言时候的勇气,现在都跑到哪里去了? 丘赫大人,不要……” 红衣男子的话没有说完,丘赫冷冷地打断了他:“你应该也记得我是为什么 来找她吧……” 丘赫停住不再说话,他和红衣男子都惊异地看着小美——离开了红衣男子的 怀抱,小美像是掉进了地狱的深渊,极度的恐惧让她死死抓着红衣男子胸前的衣 服,竭尽全力地往回爬,她不能离开那个温暖的地方。 丘赫的脸沉得像水一样,嫉妒让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她那么喜欢让人抱着, 你就抱着她吧。反正她已经疯了,还省去我杀她的麻烦了!” 说完,丘赫转身三下两下跳过黄泉,用岩上芭蕾爬上山头,消失在山顶。 “拦住他。”红衣男子轻声命令。 大眼睛男孩、“蒜头鼻子”女孩和那个有神秘气息的黑衣男子“嗖、嗖、嗖” 地跳过黄泉,同样用岩上芭蕾爬上山,追赶丘赫。 红衣男子再次把小美抱在怀里,小美颤抖的身体这才有了安全感。他最后一 次抬头,透过帽檐,看着西方的天空。 路,好像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对于一群以近乎光速的速度奔跑的人来说, 路存在的意义实在不大。为了到达目的地,他们不在乎是否有路,只要能够到达 就好。 杏黄、海蓝、凝黑、水晶紫和血红穿梭在或深或浅的绿色丛林中,很是炫目。 丘赫终于停了下来,大眼睛男孩第一个跟上来,由于速度过快,他险些撞上 丘赫。他转到丘赫前面,身后扬起高高的烟尘。 紧接着,黑衣男子和那个女孩也到达了,三个人在丘赫前面形成一堵人墙。 丘赫转着没有光亮的眼睛,看着这三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他们每一个人, 只要被丘赫的目光扫过,都会有一丝恐惧在眼底悄悄爬过。 红衣男子抱着小美追了过来,四个人把丘赫团团围在了中央。 丘赫转过来,对红衣男子说:“我已经把你们带到安全地带了,这里超出了 冥王的控制范围。” 丘赫对红衣男子伸出双臂:“把她给我。” 红衣男子依然用帽子把脸盖得严严实实的:“你以为她是什么?你想要就给 你?” 黑衣男子蜡黄的脸上有一滴汗珠滑过——他知道红衣男子生气了,而丘赫是 绝对不会放弃的,如果两个人真的打起来了,他们三个应该站在哪一边,或者以 他们三个人共同的力量来阻止这两个心里已经怒火中烧,表面却还平静如水的男 人。不过,若是这两个人真的拼了命,单凭他们三个是无法阻止的。 丘赫放下双手:“你真的以为抱着她能打得过我?” 红衣男子从帽子下面传来了轻轻的笑声:“你可以试试。” “好!”丘赫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抓小美。 红衣男子反应非常快,抬起右腿将丘赫的手踢开。 丘赫左右开攻,试图抢走小美;红衣男子连连退步,只用一只脚去挡丘赫的 手,始终不肯让丘赫靠近。 “我早就说过了,”红衣男子一边退一边说,“你这种欧洲人的身材不适合 练中国的武术,干嘛不试试你的西域圣斗士的功夫?” 丘赫没有说话,他打仗的时候喜欢一心一意,何况他生就不是那种喜欢讲废 话的人,他只喜欢用行动说话。 两个人还在噼噼噗噗地你来我往,红衣男子不时地闪身躲避,毕竟腿没有手 灵活,出腿的速度怎样都比不过出手的速度。红衣男子在这一点上吃了大亏,但 是,比丘赫矮了快半头的他,似乎脚下的速度比丘赫快了许多,只要他双脚落地, 首先发动进攻的一定是他。 两个人正在酣战之时,红衣男子突然跳出了战场。 丘赫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要干什么。 “爸爸……”眼睛已经看不见的小美用她的手摸索着红衣男子的脸。 “公主……”蒜头鼻子女孩颤栗起来,抱着她肩膀的那个大眼睛男孩也浑身 发抖,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肌肤“唰唰”地淌过。 “爸……爸……”小美仍在呢喃。 黑衣男子紧锁的双眉向上打开,细长的眼睛比平时瞪大了好几倍,曦靼的银 笛在他手里不停地抖动。 “爸爸……不要伤害丘赫……”小美的手指在红色的帽子下面游走,她终于 开口说话了。 空旷的山野间,震惊的人们紧张地看着小美,只有丘赫和那个红衣男子泰然 自若——丘赫脸上显现出一种不可捉摸的感觉,他把手揣进衣服的兜儿里,用那 只大大的独眼,死人一样看着小美和红衣男子;而那红衣男子,淡定地看着小美, 轻轻把她放下,扶她站住,伸出自己的双手,捧住小美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她。 “丘赫,”红衣男子看着小美,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对丘赫说,目光却 没有从小美身上离开,“我真的舍不得把她给你……” 丘赫像雕像一样站在那儿,没有反应。 红衣男子转过头看着丘赫:“我这样摸着她的脸,你也不会生气?” 丘赫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地看着红衣男子。 “如果你不能给她幸福,”红衣男子转回头看着小美,“我会让你像你妈妈 那样死得很惨。” “如果我杀了她呢?”丘赫的声音没有一丝语调。 小美还在用指尖在红衣男子脸上点触,红衣男子享受地把小美抱在怀里,丘 赫的独眼拉长了许多,瞳孔变成了紫色。 “丘赫,你到底爱她什么?”小美的身体在怀里的感觉非常好,红衣男子实 在不愿意松手。 丘赫没有回答,他的妒火又开始燃烧。 突然,一阵旋风从丘赫身上迅速升起,以横扫之势冲向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正沉浸在小美抚摸的欢愉中,瞬时间就被狂风扫了出去,在连续撞 折了七棵有一抱粗细的古树后,他在岩石上砸出了一个明显的人形。碎石四下飞 溅,他自己则被埋在了石堆里。 “殿下!”蒜头鼻子女孩就像看见小美被冥王扔回来时一样,小声惊呼着冲 向了红衣男子。 那个大眼睛男孩和那个黑衣男子也冲了过去。 丘赫走到小美跟前,小美坐在地上,手在空中无助地来回摸索着,嘴里还在 喃喃地叫着“爸爸”。 丘赫蹲下来,用刚才红衣男子的姿势抱住小美,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不远处 的那四个人,脸上分明写着:“记住,只有我才可以这样抱她。” 鲜血流成了小水柱,从红色的帽檐下淌出。黑衣男子幽幽地看着丘赫,如果 非得要打,他愿意奉陪到底,即使结局注定是他们几个死在这里;而那两个年轻 的男孩和女孩只是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睛看着丘赫,他们不相信丘赫真的会袭击他 们的殿下! “丘赫……”小美的手碰到了丘赫用来遮丑的布条,从而知道了这个有着熟 悉温暖怀抱的人是谁,“刚才是我爸爸吗?” “不是。”丘赫的眼睛依然盯着红衣男子,声音清冷得让人觉得刺骨。 “哦……是我胡思乱想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丘赫抱紧了小美,他第一次听到小美说出关心他的话,但是他的 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艰难地抬起手,对丘赫挑起大拇指,气血不足的他,因为内伤的关 系,血已经涌到了喉咙,为了不让小美发现它们的存在,他用手捂住了嘴巴,闷 闷地咳嗽着,血顺着指缝流出。 小美把手伸向丘赫脸上的布条,丘赫一把抓住了小美的手腕,如果不是有曦 靼的盔甲,小美觉得自己的手腕会被丘赫捏碎的。 丘赫把目光从红衣男子身上移到小美脸上——小美闭着眼睛,看起来很平静。 她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丘赫骨感的手上,丘赫的手背光滑得像丝绸一样,与那 只因为没有瞎掉的眼睛完全不同,这样极端反差的皮肤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 上,都是因为小美的缘故。而且,它们同样是被自己爸爸的金箭所伤,为什么会 有这么不同的结局? “你不害怕了吗?”丘赫的手被小美的指尖滑过的地方,温度骤然上升,他 放松下来,温和地看着小美。 小美摇摇头,她觉得头很重,鼻子酸酸的,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什 么东西像海浪一样冲击着她的心脏。她“咚”地一声跪在了丘赫面前。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惊得快要喘不上气了!包括丘赫,他攥住小美手腕的 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小美像是从他的手上滑落的一块绸子;而那红衣男子甚至连 咳嗽都停止了! 小美双手伏地,肩膀在颤抖,但是声音却是平和的:“对不起,从开始到现 在,一直以来……都在伤害你,我觉得很抱歉,现在才知道你的心意……” 丘赫的手僵在了半空。 “非常感谢,你一直都在维护我和我的家人,谢谢……谢谢……”小美的头 几乎快要触到地面了,她没有哭,出乎她自己预料地没有哭,但她却把其他人弄 得想哭。 丘赫的腿一软,也跪下来。他拉住小美的手,抬起她的头——她并不是国色 天香的美女,却有着让人怦然心动的灿烂笑容,让他忍不住想去保护。他心悸地 问:“冥王对你说什么了?” 小美闭着眼睛,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睛还能够感觉到光线,那种阳光的温 暖透过她的眼睛直接照射到她的心里,感觉好舒服,好温暖。她能够听到曦靼的 盔甲在阳光下冰雪消融的声音,淡淡的、生的气息正在这件盔甲上苏醒。也许曦 靼久久不愿被超度,就是因为怀念阳光的感觉吧。 深水潭呢,也许比极乐净土还要美好吧。没有纷争,没有威胁,只是没有阳 光。对于罪孽深重的我们来说,那里就是我们的极乐净土。我们哪里都不去,就 在家里平静地度过生命里的每一分、每一秒,细细品味活着的乐趣,即使做游魂, 死后也能在一起相依相偎,相亲相爱。那样的情景多美好啊,何必非要去争什么、 抢什么呢?生死相依不是也很好吗? 丘赫看小美不回答,只是兀自笑着,他心里没了底,小美的释然让他不明状 况,他必须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丘赫放下小美的手,“唰”地拉开了冲锋衣的拉锁。 小美听到拉锁被拉开的声音,怔住了,她不明白丘赫在做什么。 不远处的黑衣男子扶红衣男子站直,静静地看着小美和丘赫,他们无法介入 这件事,他们也不想介入。小美承受的痛苦,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他们无法帮助 小美解脱,如果丘赫能够做到,对于他们来讲,也是一件好事,他们也希望小美 能够轻松一点。 丘赫脱掉毛衣,连衬衣也脱掉了,栗色的长发铺在赤裸的后背上。 小美仔细听着,她隐约觉得丘赫在脱衣服,随着丘赫的一举一动,微微有凉 凉的轻风吹过,只是她搞不懂丘赫这样做的目的。 丘赫抓起小美的手,不由分说摘掉了戴在小美手上的曦靼盔甲的护手。 小美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丘赫把小美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我没有受伤,即使有伤,也会愈合的。” 小美冰凉的手指传递着丘赫胸膛的热度,她被突如其来的温暖打得浑身一颤。 丘赫抓着小美的手,又把它贴在自己的肋骨上:“这里也没有伤口,你没有 给我带来任何伤害,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小美就是被这四个字压得喘不上气。丘赫是心甘情愿的,木 头也是,米娅也是,所有对我好、关心我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可是,我拿什 么来回报你们? 丘赫用深陷的大眼睛看着小美:“我不知道冥王跟你说了什么,但是,我想 说清楚我的心意到底是什么,不能再让你误会下去!” 小美伏在那个有着熟悉温暖的胸膛,是那么的宽阔,是经过锻炼的结实感觉, 是没有赘肉和伤痕的完美身体。 “在见到你之前,我的确和你父亲住在一起。因为他外出不方便,所以他希 望我能保护你的安全。不过他要求我不要和你过分接近,因为他其实并不怎么喜 欢我。我答应了他。可是,我违背了诺言……” 丘赫停住不语了,小美和所有人都在静静聆听,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丘赫喘了口气,小美感到自己的手跟着丘赫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一瞬间她觉 得自己和这个男人通过这只手,融合成了一体。 “我……”丘赫闭上了那只独眼。 小美紧张地等待着,她很清楚丘赫要说什么,只是想亲耳听听,想确定冥王 ——她的叔叔没有骗她。 丘赫突然站起来,转身去拿衣服。 小美指尖的温暖顿时消失了,她一把抱住丘赫的腰,丘赫停住了脚步。 小美摘掉另一只手的盔甲,自己也站起来。丘赫卷曲的长发将她的脸和丘赫 的背隔开。 小美的手从丘赫的脖子开始,慢慢向下摸索。第一块碰到的骨头是喉结,下 面是两根锁骨形成的深深的坑,再下面是年轻的、野兽般富有弹性的肌肉,完全 不同于木头的厚实和米娅的柔软,小美的右手停留在了丘赫心脏的位置,左手继 续向下,在最后一根肋骨下面,小美的手停住了。她现在可以确信,她摸到的是 一个年轻男子完美到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美丽身躯,它并没有受过任何伤害。 “这里,”小美轻轻拍拍右手,“会疼吗?” “不会。”被小美抚摸的身体产生了燥热的温度,丘赫努力压抑这种感觉。 “这里呢?”小美又拍拍左手。 丘赫腰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他觉得血液的温度正在窜升:“不会。” “可是我会,”小美趴在丘赫背上,呼出的哈气吹动了丘赫的卷发,让丘赫 觉得后背痒痒的,体温飙升得更快、更高,“只要想起来,我就会觉得很疼,心 脏会疼,肋骨也会疼。” 小美扶着丘赫的身体,转到他的面前,垫起脚,伸手去寻找丘赫脸上的布条, 这次丘赫没有拒绝,他俯下身子,帮小美找到了那只不存在的眼睛。 小美笑了,丘赫觉得她笑得太怪异了,这让他更加不安了。 “这里,总算是还给你了。可是,其他的要怎样还你啊?人情债一辈子也还 不清啊!” 丘赫害怕了,小美已经失去了双眼,她还想失去什么?她想还他什么?他什 么都不要,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如此害怕失去!本来什么都没有的他,什么都不 怕失去,可是,自从有了小美,他的心里有了牵挂,他就有所顾忌了。他所有的 憎恨和咒骂,全都因为小美的宽容和善良化解了。他不能失去她,她是他的全部, 是他的惟一! 丘赫猛地捧起小美的脸:“你什么都不欠我的,是我的原因!你不喜欢我, 你不会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我爱你,我在乎你的全部,除了我, 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丘赫将小美紧紧抱住,生怕她会从自己身边逃开一样。他很想小美,但是他 知道,小美对他只有愧疚和同情,那不是爱,他不能这样接受这种侮辱。 红衣男子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丘赫不会杀小美,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他不会伤害小美,而他自己现在最迫切的就是找个地方养伤。他招招手,示意其 他三个人,他们可以撤了。黑衣男子放下曦靼的银笛,那个女孩子也放下了爱之 柱。之后,他们拉下帽檐,消失在了丛林里。 小美终于听到了丘赫压抑的真实感受,冥王的话也得到了证实,她的泪终于 淌了下来。她终于让他们两个人解脱了。真的好累,好辛苦。 姬德,你是爱神,你应该最了解什么是爱,如果这样深情的拥抱都不算爱, 那么什么才是真爱?爱一个人就是要不顾一切地去保护他,让他快乐,让他得到 满足。 冥王,你教会我什么是爱,让我成为爱神,开启天地宽恕,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的存在,我的觉醒,只会给人类带来灾难。难道你只是想折磨我,嘲笑我,羞 辱我们的感情和我的父母吗? 栗色的卷曲长发盖在小美身上,只有曦靼的银色头盔还露在外面。 丘赫已经完全被掏空了,他努力压抑的感情最终还是脱口而出。他不仅赤裸 了身体,连灵魂也在小美面前变得赤裸。这让他更加害怕失去小美,害怕被讨厌, 被抛弃。但是他更加害怕得到小美,他既害怕自己对小美的感情太深,在关键的 时候不能下手去杀她;又怕肮脏的自己玷污了小美。他有些后悔说出自己的感觉, 却又有一些兴奋,因为小美终于知道了他的心意。他觉得自己快走到崩溃的边缘 了。 “丘赫,”小美在丘赫耳边轻声呼唤,“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想尝试着去 爱你,可以吗?” 丘赫更紧地抱住小美,他当然希望得到小美的爱。可是,他清楚,这只是小 美为了成为爱神而做出的努力,这不是对他的真爱,他接受了也没有意义。小美 对他的关怀和怜爱只因她的善良,回到深水潭,见到那些比自己受伤要重得多的 朋友,小美肯定更加心疼,到时候她就不止是心脏会疼、肋骨会疼,她整个人都 会因为愧疚而毁灭。他甚至想带小美远走高飞,永远不要牵扯到这种残酷的战争 中,但这是宿命,是无法逃避的。他只能把自己的爱人送上战场,最后亲手杀死 她。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