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校园应该是世界上最具活力、最有朝气的地方。因为这里拥有最纯真的少年、最 纯美的笑容、最纯洁的梦想。这里应该跳动着青春的音符,洋溢着阳光的笑脸,沸腾 着无忧的欢笑。可此刻,溪州一中偌大个校园却安静得诡异。 在周考、月考、模测、检测、单元测的地毯式轰炸下,大部分学生对考试已经麻 木,可以像老师们期望的那样把测验当成考试,把考试当成测验了。但今天毕竟是期 末考,校园里到处张贴着“秣马厉兵迎高考,枕戈待旦接胜利”的鼓舞学生斗志的红 标语,整个校园静默如乌云压顶,静谧沉重得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尽管预备铃已经响过了,可大部分学生仍然舍不得进考场,都孜孜不倦不厌其烦 地拿着教科书和复习资料在校园里的林萌道上边走边看着,有的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 看着,有的在教学楼的走道上扶着栏杆看着,也有的干脆在坐在树下打牌玩,但毕竟 是少数。 再过五分种,期末考试的铃声就响了,大部分学生仍埋头于笔记和参考书,期望 临时抓题碰巧撞上,少则三五分,多则一二十分,排名、升级、分班、过年红包、辅 优小灶就全指望这几分钟也不一定!说不定,现在复习到的知识点就是一个考点!屏 着气,大家潜水似地快速扫描“知识海洋”里的“贝壳虾蟹”,捞到一只算一只!捞 到一分算一分,分数是一切,是奖学金的法码,是说明一个学生份量的标准。这分数 是神,一个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 所以,尽管战场上没有硝烟,却有兵临城下的凝重,让大家抱着佛脚不肯挪步。 监考老师们没有催促学生们提前进考场,只是抱手倚在门上,一脸欣慰——难得学生 们这么自觉,赏心悦目啊! 可铃声却煞风景地陡然响了,学生们只能叹息着纷纷把书本放在教室外的窗台上, 不情不愿地纷纷挪进了教室。 石天再次翻开刚刚背了几遍的数学公式,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再看一遍!终于 记住了,可是,合上书才想起身进教室,怎么转身就又忘了?!石天痛苦地再翻开书, 瞪着那公式,一个符号,再一个符号,一个一个钉进眼睛里。 对他来说,记住泰戈尔撒满星光的散文诗不难,记住简- ;;爱对弗罗斯特不朽 的真爱告白不难,记住永隆湄公河渡轮上杜拉斯远去的背影不难,记住黛玉临终时哽 在喉间的辛酸不舍不难,难的是,这没有温度的符号怎样才能钻进这日益抗拒数字的 水泥般顽固不化的脑袋! 中国的数学考试就是这样,首先要稔熟数学公式,深谙解题技巧,若想要做好 “抛物线”的题,非得知道抛物线的几个公式,然后知道抛物线有哪几种题型,再用 公式将各种题型融会贯通,这样考起试来便能做到十中八九。然而石天对数学公式的 理解远不到这点。 可也真是的,干嘛不能开卷考呢?重要的是方法啊!干嘛要考识记能力来折磨人 呢?记得而不会用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以后我要念中文系,要做一个作家,抛物线 和我的人生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搞什么末位淘汰制呢?我数学差不代表我没前途 啊! 知识,有必要划分等级吗?有必要划出主副科之分?如果音乐美术艺术不重要, 那人类生活为什么又离不开它们?漫画家难道只有弄懂高等数学才能画好画吗?抑或 是数学天才都可以成为漫画家?很多锦衣玉食的音乐家、作曲家、歌手、画家,不也 是在这些所谓的低能领域里拼打出来的吗?真是! 赶快熬到高考吧!我不能留级!阿爸阿妈多苦啊,怎么能再多压一年的担子在他 们的肩上呢?拿文科来拼,就算我进不了北大清华,三流大学的中文系也不错啊!我 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的!啊呀!到时候我一定要把大学里的书全部看完,包括考古 的!我要写关于我们彝族的神奇历史,不,写成历史与科幻结合的大片!啊!快点进 大学吧!进大学就不用再对着这讨厌的函数抛物线了!就可以整天泡在图书馆里写小 说了!乌拉!好棒啊!哦,等等——我在干什么啊?明明是要记公式,怎么这脑子又 像脱缰的野马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正懊恼着,监考老师抱着试卷纸走了出来:“这位同学,请你进教室,要发试卷 了。” 石天慌乱地答应了,看着监考老师离去的背影,再看一眼公式,居然又是全然的 陌生了! 只要通过这次考试不被留级,顺利进入高二就可以分班了!只要分班读文科我就 有希望了! 石天痛苦地闭了闭眼,心一横,嗤的一声飞快撕下课本一角,慌忙塞进了裤包里。 才坐稳,石天就看见黑板上写着:“沉着冷静,认真审题,先易后难,注意复查” 十六个大字。 正心神不定时,石天突然感觉后背一痛,回头一看,原来是坐在后排的女生洪颜 用笔轻轻地戳了他一下,还满脸调皮的笑。 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可能就是监考了吧?颜夕在另一个考场呆想。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可能就是考完了不准交卷,必须“坐以待毙”了吧?学生们 拄着下巴想。 这是哪个老师想出来的鸟规定!考完了不准提前交卷,简直就是扼杀我们的青春 和我们的生命!像同学石天前两天在杂文报上写的一样,整个世界都在呼吁不要浪费 水、不要浪费资源,可为什么没有人替我们呼吁一下,不要浪费我们学生的时间! 擅长于数学的学生,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做完了所有题并且复查过了。下午考历 史,他们很想交卷出去赶紧背两篇历史笔记!可是,他们只能坐在桌前,像个傻瓜一 样,望着天花板发呆。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铃响了! 像被童话里的巫婆施了魔法,摆着千奇百怪的造型发呆的学生们,马上像被解除 了咒语一样,立刻复活了过来!他们争先恐后,蜂拥而上,交了卷冲出教室。只有少 数几个学生还在冥思苦想或奋笔疾书。交了卷的几个好事者俯身围观,甚至想漏答案。 这样子实在太不像话,如果被巡视的行政领导看见了,又得口水洗脸了。所以,颜夕 不得不清清嗓子提醒大家,但这些低年级的学生早就听说这个年轻漂亮的小老师是出 了名的心慈手软,于是都置若罔闻。颜夕不得不开大音量:“已交卷的同学,请到教 室外面等候。未交卷的同学,请交卷!” 颜夕故意板下脸来,这些学生才终于不情不愿地走出教室。偌大个教室一下子空 空荡荡,清静了许多。颜夕按着学生的考号一张张收过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脸 上,使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几乎半透明的清雅明净,有一种异样的美丽。 在做完题后又不得交卷的无聊等待时,学生们早把试卷沿密封线折好了,因此, 不用亲自再折,省了许多工夫。颜夕重新再按考号重查了一遍卷子,确定没有收错后, 便抱着卷子慢吞吞地走向教务处。 学生遇见她,不管是她教的还是其他年级其他班的,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看着 小跑着忙着去教务处订试卷的其他监考老师,颜夕仍是不紧不慢。她可以想象小小的 教务处挤满了人抢订书机订卷子忙于交差的景象,她一向不擅长争抢,也不屑于争抢。 因此,每次她都故意落在后边,等人少时才去订卷子。但是,她不知道,这样时时落 后,早已被教研组长上报给了校长。 而高河校长,此时又早已在校长办公室来回踱步等着召见这个“祸多精”了。副 校长段长天已受命出来查看了几次,等大半教师都已交卷,才见颜夕慢悠悠晃荡过来, 急惊风的段副校长急得大叫:“颜老师,赶紧来‘校长办’,高校长有事找你!” 颜夕只得加紧脚步,快步来到校长办公室。 才一进门,高河校长的指责就披头盖脸轰炸而来:“颜老师,看看你教出来的好 学生!” 颜夕一惊,但看到耸拉着脑袋站在校长办公桌旁的石天,再看监考她们班的王老 师握着一杯茶端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张才做了一半的试卷和一张纸条,颜夕就 知道出什么事了。 她知道校长不骂完,气不消是没法和他说话的,于是她只好洗耳恭听了。她看了 看石天,她最心爱的学生,那么骄傲和自信的石天,此时头已垂得快埋进了衣领里, 他此时一定非常后悔和难过。颜夕难过地想,他怎么会这么傻呢?转念一想,他的理 科英语都不好,可能害怕被末位淘汰吧?可末位淘汰也没什么大不了啊?最多就是留 级重读,石天啊,你怎么这么傻?犯得着以身犯险吗? 颜夕在心里暗暗责备石天,却一边飞快地转起了念头,寻思着怎样将这事儿大事 化小。正发愣,却听校长威严地发话了。 “颜老师,这个事儿我们要尽快处理,中午就要贴通告在食堂门口的宣传栏上, 所以请你过来配合我们一起处理一下。真是的,还想保送这样的学生!” “校长,能不能等考完了再通告,或者换个方式处理这件事。不然,我担心会影 响这学生其它科目的考试。”颜夕嗫嗫地开了口。明知道会当炮灰,可是,没办法啊, 她无法想像其它科目还没考完就这样张榜通告,会给石天造成多大的压力?如果其它 科目也考砸!那可真是什么也不用想了,石天铁定要被末位淘汰,铁定留级!她太了 解石天了,就是让他再重读两年,他的理科还是铁烂,因为他的心思压根没在“理科” 上,而且,重读也只会陡增石天家的经济负担。她看过他正在着手写的一部科幻小说 的开头几章,她非常看好,她希望石天可以顺利升级,希望通过保送石天进入大学中 文系,她相信石天是会有光明未来的。 “你不要想着包庇他!就是要及时通报才能杀一儆百,才有效果!而且,我还要 加大处罚力度!”高河涨着脸对一直低着头的石天吼道,“你这个石天,以为语文学 得好一点就目中无人!居然敢在杂文报上大批我们学校这样不好那样不好!既然这样, 当初为什么还要报考我们一中?你怎么不去其它学校?别以为会写两篇猫腻文章就可 以目中无人!你给我听好了,我给你的处分是留校查看!你再胆敢有什么不规矩,我 立马叫你走人!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说完,高河把手里的一份报纸拍在办公桌上。 清亮的声音,像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了颜夕的心上。 她不能再熟视无睹了:“校长,这个处分太重了,这样处理不公平!” “你倒说说看,怎么重了?怎么不公平了?”高河生气了,从他当校长以来,还 没哪个老师敢这样三番五次当面顶撞他的! “校长,如果您按通常的惯例处分,我不会有任何异议,我会尊重您的决定。可 是,只有打架斗殴、偷窃等重大违纪行为才会给予留校查看的处分,通常作弊给的处 分只是通报批评、写检查、试卷作废和警告。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加重处分?”颜 夕涨红了脸,尽量使自已语气平稳。 “你听不明白,那你看得明白吧?”高河生气地又捡起杂文报扔在颜夕面前的茶 几上,“你看看,你自已看看!”高河说着用力地用手指戳着报纸一角,面红耳赤, 声嘶力竭,“这就是你教出来的高材生!” 颜夕拿起报纸,一目十行,粗略看了一下。 文章大意是批判一中会议太多,无聊而冗长,是在浪费师生们的时间和生命。文 中提到整个社会都在呼吁节约用水、节约用电,也在呼吁时间就是生命啊金钱什么的, 可是,校长却在堂而皇之地一边训导师生们要抓紧时间搞好教学,一边却在孜孜不倦 地从头到尾津津有味地念文件、宣传会议精神,还要把与会领导一一介绍,并把某某 领导拍着校长的肩膀说了什么话的细节细细回味,大概是校长患了什么见官难忘综合 症云云——反正言辞辛辣,字字如匕首,风骨铮铮,针针见血!确实把校长开会时的 罗嗦勾勒得活灵活现,也确实将很多老师和学生的郁闷之气一吐为快! 一口气读完,颜夕心里满是欣赏,若不是校长一旁虎视眈眈,她差点就开口叫好 了!于是颜夕一时间便难住了,不知要以何种面目面对校长,又不愿装腔作势,只好 捧着报纸呆看。 “看清楚了?”高河不快地诘问。 这个颜夕,只差没有喷饭了,别看她一脸的呆若木鸡,可是,那脸上分明是忍俊 不禁而在苦苦压抑。高河实在是担心再不发问,她一笑出声,这场面如何收拾!于是 一把掖过颜夕手上的报纸,沉着脸问。 颜夕低着头回答:“看清楚了。” 她努力压抑住想爆笑出声的冲动,使劲儿回想妈妈过世时的悲痛,终于调试好表 情,缓缓抬起头来。 高河斜睨着颜夕,心里痛恨,为什么当初会接了这个不懂世事的黄毛丫头的推荐 书,再怎么优秀,这样让领导窝心,真是一大失误!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快,冷冷地 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唔,校长,这个,我们单独教育一下,给他做做思想工作,就不要并在一起处 分好了。”颜夕硬着头皮支支唔唔。 “事到如今你还在包庇学生!你这个班主任原来是这么当的!难怪你教出来的学 生都胆大包天,敢在课堂上和老师回嘴绕舌,敢在报纸上写这些败坏学校形象声誉的 狗屁文章!真是有其师必有其生!”高河生气地拍着办公桌大骂,“你不要以为学生 喜欢你,我就拿你没辙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科任老师都跟我说过了,你的课堂纪 律是最乱的!老师在上边讲,学生在下边讲,老师提一个问题出来,你教的那些好学 生就要七嘴八舌提出一百个问题来!给你上个语文课,又不是让你上音乐课、体育课! 成天又是唱歌又是玩游戏,上课时间拉着学生跑出跑进,一下去田径场,一下又去爬 房顶,乱得旁边其它班简直没法上课!你说说,你教的什么书?当的什么班主任?” “颜老师的课是全校最好的课!”一直杵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石天再也忍不住插嘴 道,他的脸涨红了,眼里带着血丝,声音因为愤怒而大得震耳欲聋。 高河不可置信地瞪着石天,不敢相信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怎么个好法, 领着你们玩游戏就是好老师,啊?给你们布置作业,让你们测验就是坏老师,是不是? 你以为你还小啊?来一中读幼儿园啊!” “谁规定上课就非得在教室里上?颜老师带我们去田径场是带我们去感受春天的 脚步!颜老师带我们上天台是让我们体会登高怀古的诗情画意!” 看着石天竟还理直气壮,高河气坏了,用颤抖的手指着石天大吼:“你们瞧瞧, 你们瞧瞧,他还有理了!还越说越带劲儿了!” “高校长,您别急,您别急!”段长天忙过去拉高河坐下,并双手将茶奉上,又 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石天一眼,“有你这么跟校长说话的吗?自已做错了事儿,就应 当赶紧反省,寻思寻思怎么样争取宽大处理?还敢在这里跟校长顶嘴,真是不懂事儿 啊你!” “我没说错!颜老师是最好的老师!颜老师的课是最好的课!”石天倔强地据理 力争,他不允许他们这样污蔑他们最敬爱的颜老师! “别说了石天!”颜夕扯了扯石天的衣角,用眼神严厉地制止石天这个“猪头” 继续犯错,这样于事无补,只会适得其反!他的聪明去哪里了?他的深刻去哪里了? 头大啊! “不!我要说!”石天转过身来直视着高河校长大声说,“校长,你所认同的好 老师就是上课时能把一屋子的学生要么镇压得鸦雀无声,要么把学生压抑得昏昏欲睡, 才是所谓的好老师吗?非得要学生看见老师就像老鼠见猫一样,才是一种合理的师生 关系吗?你衡量一个老师的标准,难道就只有教学成绩这么简单吗!” “你们瞧瞧,你们瞧瞧!”高河气得嘴唇哆嗦。段长天则惊讶得像听见恐龙说话, 抓到石天作弊的王老师则难堪地扶扶眼镜又紧张得直搓手,她为没想到事情竟会闹得 这么大而后悔不迭。 “石天!”颜夕生气地拉住石天,企图制止他继续“加重罪行”。但是倔强的石 天抓狂了,他什么也顾不了了,他痛快淋漓地继续大声辩解,引来装订好试卷的老师 和众多学生好奇地观望。 “不!一个好老师,就要像颜老师一样!也许她的课堂纪律是全校最差的,可是, 那种乱,是学生的想像力酣畅淋漓地奔跑,是给予学生敢说敢想的宽容,是给予学生 平等交流的真正的学习!颜老师也许不是你们所谓的好老师,可是,对我们学生而言, 她是我们遇到过的最好的老师!她不光教我们书本上的知识,还教我们怎么样欣赏尘 世,活出一个无悔的美丽人生!在她宽广的眼界里,每一位同学都找得到成功!每一 位同学都能够发自内心地爱她的课、爱她的人!如果这样一个让人受益终生的好老师 都要被指责的话,那么我敢说,一中其他老师更应该受到责难!而作为一校之长,你 连容纳不同见解的胸襟都没有,当老师都不配!还当什么狗屁校长!”石天一口气说 完,直说得高河脸涨成猪肝色,段长天脸色煞白,老师们倒抽冷气,围观的学生齐声 叫好! 颜夕的头“嗡”一声就大了,她知道,这一次真是闯大祸了! 果然不出所料,高河拍桌而起,字字如炸弹,震慑了在场所有人:“滚!你被开 除了!马上给我滚!” “凭什么?”石天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毫不畏惧。 “凭什么?凭你考试作弊!凭你认罪态度恶劣,不知悔改,目无尊长!凭你严重 偏科,在全校师生中产生了极坏影响,凭你严重干挠了一中正常的教学秩序和百年声 誉!”高河不由得气到极点,这样的学生,这样的老师,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真是市 风日下,非得好好整顿整顿校风了!像这种升学无望的差生,早就应该踢出校门、踢 到乌拉圭去了,居然还不知悔改!这一次,他决不手软,不好好拿下这小子的嚣张气 焰,他这个校长的面子还往哪儿搁?他这个校长还怎么当? “校长!”颜夕急了,但又不知怎样说好,只好转身向石天,力图挽回局面, “石天!快给校长道歉!” “颜老师,我不会向他道歉!”石天执拗地甩开颜老师的手,“我没错!难道说 真话就是错吗?” 说完,石天目光转向高河,一脸的轻蔑与傲气:“你这样恼羞成怒反而更证明我 说到了你的痛处,这么简单都不懂?” “要不要我叫保安来请你!”高河气得血压升高,血脉贲张,不住哆嗦起来。 段长天担心地替校长抚着心口劝道:“校长,小事情,小事情,别激动,别激动, 担心气坏了身体!” “快跟校长道歉,现在还来得及!快点!”颜夕急忙拉了拉石天,这下可怎么办? 石天这次可真是闯大祸了! “我没错!颜老师,我没错!为什么连你也不理解我呢?”悲痛地喊完,石天转 身冲出了办公室。 “石天!你去哪儿?”颜夕顾不了许多,急忙追了出去。 “普孝虎!快去追石天,别让他跑到外边去!”石天毕竟从小在山里跑大的,颜 夕偏巧穿了一双细带子凉鞋,哪里追得上他!急得她直冲愣在了办公室门口的班长普 孝虎喊。 “噢!”孝虎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就赶紧追石天去了。颜夕不放心地张望,对其 他几个他们班的学生喊,“你们几个也去,别让他做傻事!” 高河气得在沙发上打哆嗦,颜夕知道这回真正捅了马蜂窝了!可是,也只能硬着 头皮乖乖回到办公室,自觉地站在墙根角,耷拉着脑袋等着校长训话,如果不让校长 出了这口恶气,石天就真死得惨了! 果然,见她傻了,高河的“机关枪”又开足了火力:“好哇,你倒会做好人!难 怪科任老师难以开展教学,原来你真是会收买学生!尽让我们当恶人,你充好人!如 果每个班主任都像你这么偏袒学生,那这个学校岂不是无法无天了吗!”高河气喘吁 吁地瞪着颜夕问。 为了石天,颜夕只好低声下气向高河道歉:“校长,我替石天向您道歉,请您原 谅他!他还是个孩子,请您再考虑一下他的处分决定。开除等于宣判这个孩子没有机 会通过知识改变他的命运了,他来自偏僻乡镇的贫困农村家庭,除了读书这条路,几 乎没有机会改写他的命运了。校长,他文科不错,只要让他顺利升级,我向您保证, 他一定考得起大学!一定不会拖了学校的升学率!” 颜夕看校长脸已沉得快要挂不住了,马上识相地低下头,嗫嗫地说:“虽然考不 上名牌,但一般的大学没问题,真的!如果开除他的话,以他的情况,其他学校也不 会接收他,这样做,无疑是堵住了他所有的出路!他不懂事,但也不能因为他的不礼 貌就这样过级处分啊!校长——” 高河突然提高了嗓门打断她:“不要说了!就这样决定了!” 见颜夕张口,高河挥了挥手,满脸的不奈与愤怒。 “校长!”不想放弃,不想石天无路可走!颜夕不甘地继续挣扎。 “我叫你不要说了!你是听不懂中国话是不是?” “校长,我们不能这样草率地宣判一个学生前途命运的死刑!我们没有这个权力! 我们也不能这样做!这关系到一个孩子的一生!校长!”为了石天,颜夕只好冒死进 谏了,当炮灰也在所不辞了。 “就是有你这样纵容学生的班主任,才会教育出这样是非不分,不知好歹的高材 生来!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再这样是非不分,连最起码的道德判断都没有,继续抬 学生的头的话,下学期马上就要在我们学校搞试点改革,你别想再上讲台!我不会再 让你继续误人子弟!”高河气得声音失控,今天真是丢脸死了,居然被这两个不知好 歹的恐龙弄得在全校师生面前威信扫地! “如果一个学校只有一种声音,那么我敢说,这个学校的教育是失败的教育!如 果一个领导只能听得进去一种声音,那么这个领导是一个失败的领导!我不相信,一 个校长,连容纳一个孩子的胸襟都没有,还配当一个教育者?更何况是教育者的领导! 如果因为校长不能容纳另一种声音就要令出声的人消失,那么我相信,你作为一个领 导者的资格,也会被更多的人怀疑!”听到校长仍然一意孤行,坚持要判石天“死刑 “,颜夕再也忍不住,终于痛快淋漓地一吐为快! “你、你!”高河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不怕死的“恐龙”,而且一遇还是两只!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生! “小颜啊,你就少说两句吧!为了个学生,不值得!”段长天好心劝戒颜夕,他 实在不忍这个漂亮的女老师栽在这件事情上!他跟高河搭档多年,深知一旦惹毛了老 高就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段副校长,我们当老师的不就是为了学生吗?”颜夕笑笑。一旦豁出去了,反 而整个人都轻松了。畅所欲言,多久了,没能这样痛快淋漓地说自已想说的话了? “嘿!”高河冷笑,颜夕的话听在耳里多么讽刺。这也难怪,在他的准则里,颜 夕这种另类,实在是难承师表! “高校长,您别动气!大家都在气头上,您就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小颜一般见 识,小颜嘛还是个小娃儿的,你吃的盐巴都比她吃的饭多,怎么能跟个小娃娃一般见 识呢?再说了,还不就是为了学生嘛,大家都是为了搞好工作嘛!又不是有杀父母的 冤仇,值得动这么大的气吗?至于嘛!颜夕,你还不快点去看看你的学生去,别让那 愣小子跑到学校外面去,车多人杂的,可别出了什么事儿!”跟颜夕一起参加工作的 刘彬赶紧挤进来打圆场,说完又挤眼睛,又做鬼脸,硬是把颜夕推出了办公室,免得 这个傻瓜再火上浇油。 颜夕心情也坏透了,得罪了领导,工作压力无形中马上就重了,从办公室出来, 围在门口的老师们一下子呈鸟兽散,没人敢和她搭话了,颜夕心里沉甸甸的。来到男 生宿舍,看到石天终于还是被普孝虎揪了回来,一大群男生正围着他吵吵嚷嚷地安慰 着他,心里紧绷的弦便松了下来。 “颜老师——”石天脸色复杂地站起身来,“对不起!” “不要这样说。”颜夕勉强一笑。 “颜老师——”石天欲言又止。 “你别多想,安心考试,等校长气消了,我们再作努力,放心,没事的。”颜夕 疲惫地挥挥手,心情沉重,勉强挂在脸上的笑也渐感吃力,“今天大家都累了,明天 还要考两科,大家陪石天一起去打打篮球放松一下吧?” 看大家从床下拿出篮球,簇拥着石天走向操场,颜夕匆匆走出了校门。 站在路边等公交车,颜夕心情沉重地回望身后高高的围墙,只觉得这学校简直就 是一个真空包装的易拉罐,再呆一秒钟,她就要闷死在里边了! 可满心的郁闷,却无人诉说。移动光标,电话簿从头到尾涮了一遍,颜夕黯然合 上了手机。可手机却不期然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