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音乐沸腾的混乱空间,弥漫着烟草味道和激烈的的Disco 节拍,一张张忽明忽暗 的脸,隐藏着寂寞的灵魂,正以尖叫、口哨还有疯狂的扭动驱赶寂寞。 罗纪坐在吧台边,悠闲地啜一杯加Soda的ChivasrehalScotch ,在近三年繁忙的 “潜能学校”筹备工作终于尘埃落定,很快就要举行潜能学校的开学典礼了,经过三 年的“蛰伏”,终于可以“举翅”时,才发现,心里那根弦已经快紧绷了整整三年没 有真正放松过一下了。于是,他终于驱车来到酒吧里,像以前在美国和好友Frank 在 一起时,在汹涌的音乐中,在烟草和咖啡的浓烈香气里,放纵自已在俗气热烈但简单 原始的快乐里沉沦,把折磨人的思绪淹没,获得短暂的救赎。 当音乐响起时,他才发现来这里是个错误,酷热的气氛,晦暗的灯光,暖昧的音 乐,三年来疯狂工作掩蔽下的相思在这一刻从深埋的心底喷涌而出! 在狂热的人群里他反而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 狭小的舞池容不下他的寂寞,他只是寂寞地坐在吧台边,坐在热闹的边沿。 一曲既终,瞬间的静寂让罗纪暗暗呼了一口气。不经意抬眸,目光却被一个刚从 舞池里走上来,在对面吧台上落座的女孩牢牢钉住了! 晦暗灯光下,她握住酒杯的手指白晰纤长,紧贴额际的发丝潮湿凌乱,薇醺的脸 如雨后蔷薇,折射出叶尖露珠的纯净光芒。 灯光晦暗,罗纪的眼睛却刺痛得微眯了起来。 音乐再次响起,尖叫与口哨将空气发酵得沸腾热烈。可是,不知怎么,罗纪却浑 身一震,不由自主想起了冰清离去的那个夜晚——清冷的明月高悬夜空,寒露滴落沁 人肌肤——隔着目炫神迷的灯光,隔着的惊心动魄的音乐,隔着沸腾热烈的空气,可 是,冰雪般凛冽的沁凉却扑面而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给他这种感觉? 罗纪的目光不由得在她身上流连。 她抬起杯子,抿了一口,皱着眉头咽下。 为情所伤? 太容易出事,尤其在这种地方,尤其她又这么惹眼。 罗纪抬着酒杯移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女孩转过头来,直直的长发遮住了弧度美好的侧脸,微漾的眼波,水光潋滟。她 有点醉了。 她不经意瞥过的目光,如一只轻柔的手不经意地抚过琴键,罗纪的心弦颤动,脸 上神色却俞发泠然。 “唔。”看他一脸冷漠,并不认识,颜夕又喝了一大口手中的威士忌,皱着眉头 咽下。表情很难过。 为情所伤? “太晚了,你该回家了。”罗纪抿了口酒,淡然道。 颜夕转过头来,微醉的眼斜睨着他:“你在跟我说话?” 明眸皓齿,新月如眉! 依稀仿佛,冰清清澈如水的眸子近在咫尺!罗纪呼吸为之一窒,水光潋滟与他对 视的眸子里,罗纪看见惊愕怔忡的自已。 “你又不是我爸,呃——”她很煞风景地打了个酒呃。皱着眉,她晃晃手,很没 形象地伸出舌头扇扇风,昂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啪!杯子已经很不听话地重重摔倒在吧台上了。她揉了把脸,长长喘气:“再来 一杯!” 一只手替她接过了调酒师传过来的酒杯,越过她的手牢牢按在杯口上。拖不动杯 子,颜夕抬头,愠怒地瞪住身旁这个男人。 他面容清峻,轮廓深刻,沉郁的眸子在晦暗的灯光下如两泓幽深的静潭,让人不 由沉溺。 “回家吧,你的父母和老师要担心了。”他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冷漠,可是,却奇 异的温暖人心。 颜夕不由一笑:“有这么夸张吗?” 看他神情郑重,颜夕俞发笑不可仰:“我就是老师!怎么样?老师喝酒应该不犯 法吧?把你的手拿开!” 她竟然大言不惭!罗纪皱眉。看不出来,样子蛮清纯,却是令人头疼的问题少女。 “对不起,老师当然可以喝酒,但我觉得你不能再喝了,老师。”罗纪不由得呲 牙咧嘴,忍俊不禁。 “老师?别叫我老师,我讨厌老师!”她凝视他手下杯子,惺忪的眸子漾着一湾 晶亮的波光,隐着一抹浓郁的黯然。 “那你何必冒充?”罗纪敛了笑容,又习惯地冷寂了脸。 “冒充?当个老师又不是多光荣的事!呃——有什么好冒充的?”她很煞风景地 又打了个大大的酒呃。 “老师从事的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怎么不光荣?你还说你是老师——你肯 定是被老师K 了一顿才出来这里乱讲!哪有自已贬自已的?”罗纪忍不住笑了。 “光辉、光荣……”她凝视他,长长叹气,“知道老师在干什么吗?在不断地照 本宣科,不断地剿杀学生们的想象力!不断的扼制学生们的创造力!为了不挨学校、 家长的骂,拼命围绕考试的指挥棒努力制造成批的牺牲品!”女孩抬起头来,直视着 罗纪,神情激动而面色绯红,“这,就是你说的,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 罗纪愕然,不禁再一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女孩。 “所以你来这里借酒消愁?”罗纪摇头,“你就不会先从自已做起,改变这种现 状?——中国教育面临的问题迟早要解决,你不要坐以待毙,应该积极一点!” “我就是太积极了才会来这里借酒浇愁的!”女孩甩了甩头,“我不知道是我不 正常还是这个社会不正常?如果少数服从多数那我不正常,可真理又往往掌握在少数 人手里!我知道我应该像其他同事一样‘克己奉公’,可是我就是无法‘心安理得’ ;我知道一个好士兵不应该对上级的命令质疑,只要服从执行就行了,可我就是无法 ‘心无杂念’!我命令自已糊涂一世,不要再想这些无用的形而上学的问题了,可我 无法面对天才的学生因为偏科的关系面临失学、怀才不遇而无动于衷!可我却帮不了 他!也帮不了自已!懂吗?”颜夕摇摇头,“你不会懂的,你是极少数的平庸的牺牲 品,机械地服从,没有太多疑问,不会关心到其他人的生存状态,拿了毕业证,在好 的公司上班,朝九晚五,和读书时一样,辛勤工作后,会有奖励。于是你觉得一切天 经地仪——不要笑!你一样是牺牲品!懂吗?虽然你感觉不出来,也许自我感觉还挺 不错,可是,你一样被牺牲了,知道吗?你现在还剩多少灵气?还剩多少想象力?” 看女孩一脸的慷慨激昂,罗纪正色道:“既然你这么清醒地看到了存在的问题, 为什么不身先士卒,以身作则,积极改革呢?” “你真是站着说话腰不酸!你来动一下试试看看?”女孩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哎——我还真就要动一下试试看看的,你信不信?”罗纪深凝她道。 “你是教育司长吗?哗!你以为这是上网聊天儿啊?拜托你吹牛也打打草稿!” 女孩朝天翻了个白眼,对他迷人的微笑视若无睹。有这点防疫力的女孩子,她还是第 一个!罗纪多少有点挫败,可不知为什么,却心情愉快地微笑起来。 “你喝多了!”女孩盯着他,肯定地点点头,“再不然,你是一条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罗纪挑高眉,不解地问。 “你的想象力还没有被摧残殆尽!”女孩笑得灿烂,“你一定遇到了一个像我一 样懂得珍惜学生宝贵的所剩不多的想象力的‘不负责任’的老师,不然的话,如果遇 到一个尽职尽责,不佘遗力的‘好’老师的话,你一定会被洗涤得更彻底——不过也 好,麻木不仁也就无痛不痒了!”女孩被酒精烧得双颊绯红,语无伦次。 “知道潜能学校吗?希望你抽点时间看看它的宣传广告——报纸、电视台、网上 都有,希望你多关注一下它的办学思路,也许你就会知道我不是吹牛不打草稿了!” 罗纪气定神闲,笑得愉快。 “潜能学校……”颜夕沉思,想起了近期在溪州电视台热播招生广告的一所新私 立学校,学校专题广告上宣传的办学思路确实很好! 可是,这么年轻?颜夕偷眼打量身边的男子,他也正含笑凝望着她,他容颜清俊, 深遂的眸子在暧昧的灯下流光溢彩,似两簇幽灼的火苗,让人莫名心慌起来。颜夕咳 嗽了一声,掩饰心底混乱的情绪,故作轻松地笑了:“好啊,我会拭目以待——南瓜 会变成水晶车,然后午夜的玻璃鞋会打回原形!” 颜夕笑得含蓄,好象他真是喝多了且脑瓜进水了,竟在舞会都还没有结束就开始 急不可待地做梦。 “恪守梦想,梦想必然成真!”罗纪含笑举杯。移开手,将她的杯子推还给她。 “好啊,祝你梦想成真!”颜夕开心地和他碰杯。居然还有人和她一样,会作白 日梦! “我的梦想成真,也就是你的梦想成真!我就是来拯救你和你的天才学生们的, 你信不信?” “信!当然信——恪守梦想,梦想必然成真嘛!”她当他喝多了,不和他计较。 他也当她喝多了,不和她较真。但他含笑,笑得自信。终于明白,他来这里,原 来是为了,更加坚定。原来,他的努力,不是没有人呼应,他会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不止是学生的,还有老师的,自觉或不自觉,都一起拯救!这就是他清醒的责任。 “干什么!”随着一声怒喝,罗纪的肩膀被重重一推,手中不稳,杯子一晃,酒 全撒衣服上了。罗纪反射地跳了起来,抖掉衣服上的酒水,接过服务生赶紧递过来的 纸巾擦拭,不快地回过头来,震惊同时定格在了俩个人错愕的脸上。 “是你?罗纪校长?”章洋惊愕得瞪大眼睛,他没有想到在他出去接电话的短短 一刻钟,颜夕就和一个陌生男人谈得这么亲热! 罗纪怔忡一秒,不敢相信溪州市教育局章洋局长竟然这么鲁莽,胸襟一片濡湿冰 冷,罗纪不快地皱眉道:“章局长,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没有,我只是不希望有人跟我的女朋友走得这么亲近而矣。对不起,罗校 长,我没看出来是你。”章洋脸上闪过一丝歉意,但旋即消失了,平静地说。 “我想章局长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女朋友喝多了——那么,算了,就不打扰了, 再见!”说完,罗纪喝干了杯中的酒,向章洋微微颔首,正要离开。 “等一下!”一旁的颜夕吃惊地瞪着罗纪,喜出望外地问,“你真的是电视上在 做专题广告的潜能学校的校长?讲了很多西方教育理论的罗校长?” 两个男人同时难堪地沉吟,颜夕却兴高采烈了:“开除的学生你要不要?我有一 个!” 见这个罗校长怔忡地看着自已,颜夕会错意,拍着胸口誓言旦旦:“我打包票, 他是个好学生!真的!是天才!我不骗你!” 罗纪不语,却为她兴高采烈的璨然笑容失神——清甜的笑容、纯净的眼神——罗 纪心念一动,她多像冰清! 看他不答话,颜夕以为他不相信,不由生气:“你不相信?你也和那些老古董校 长一样迂腐!你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眼界都没有还说要拯救我的天才学生!” “颜夕,你的学生已经被溪州一中开除了,就不要在这里胡闹了!”章洋补充道, “被开除的学生,潜能学校怎么会接收?” “偏才往往会过多地关注某一领域,所以忽略了其他,成为中国传统学校否定和 开除的对象,这样的人潜能学校可以接收。不拘一格降人才——”罗纪玩味地沉吟, 由衷赞叹,“我不知道还有一句诗可以这样贴切地表达潜能学校招生的宗旨!” “你是说,你同意了?”颜夕惊喜地问,看见罗纪点头,颜夕不敢相信,得意忘 形地一把抓住罗纪的手使劲摇晃,高兴地嚷嚷,“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明天考 完试我就带他过来!还好老天有眼,今晚有幸碰到你!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呵呵……!” “学校生存的前提是教学质量,招生可是重要环节,罗校长大可不必因为门庭冷 落而饥不择食。”章洋讥讽的话让颜夕罗纪都怔住了。 “章洋,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你是知道石天的,他只是偏科,但绝对是个文学 天才!他不会辱没任何一所学校,我保证!”颜夕生气了。 “章局长,谢谢你的忠告,可是,潜能学校需要的正是这些被应试教育筛漏的有 专才的学生。”罗纪不卑不亢地回答。 “不,罗校长,言谢的应该是我,市教委应该支持民办学校解决包括招生难在内 的问题,但我也要忠告罗校长,不管中国潜能学校使用什么方法来吸引学生,都不能 违背省市教委的办学原则,不能破坏溪州良好的教育竞争秩序!我知道你从美国来, 对中国的游戏规则并不了解,所以我奉劝你多往中国的教育管理部门走走,了解了解 情况,不然是会走弯路吃苦头的!我已经听到了许多关于潜能学校不好的传闻,希望 罗校长考虑我的建议。”章洋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非常反感,冷冷地打完了官 腔,转头就喊上女友,“颜夕,回家了!” “章洋,你怎么这么说话啊?”颜夕瞪了一眼傲气十足的男友,转头对罗纪打圆 场道,“罗校长,我看过你们学校的招生广告了,真的很棒!可能是家长一时不能理 解你们新颖别致的办学思想。思想的转变都要一个过程,慢慢来,你放心,你们的教 学思想这么好,一定会办得有声有色的!加油啊!”说完,颜夕握了握小拳头。 罗纪不禁笑了,眷恋地看着这张酷肖冰清的纯净笑靥,点了点头。 才出门,章洋就生气地甩开了女友的手,叉腰问:“发什么骚啊你?” “怎么了?”颜夕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怎么了?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和其他男人聊天!不要在我面前对其他男人 笑!更不要在我面前去拉其他男人的手!”章洋铁青了脸,咬牙切齿低吼道。 “啊——你吃醋了?”颜夕会意过来,了然点头,赶忙道歉,“对不起啊章洋, 因为石天的事有着落了,我太高兴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说完犹自甜笑,回味 道,“没想到他真是潜能学校的校长。我看过他们的招生广告,蛮适合石天的!” “石天、石天!”章洋没好气地低吼,“我就想不通,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成 天惹事生非的混蛋学生,害群之马!” “章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石天你是知道的,混蛋的是高河!”颜夕也没好 气了。 “高河混蛋?”章洋冷笑,“我看你和你的混蛋学生混久了,连你也混乱了!高 河怎么混蛋?学生考试作弊,情节恶劣,当然要开除!我看这不叫混蛋,这叫天经地 仪!开除他是大快人心,是杀鸡给猴看,是整顿校风!人家高河这样处理完全合情合 理!你不但不配合学校处理学生,还敢帮着学生跟校长抬杠,你这不是愣往枪口上撞 ——找死吗?如果就因为你语文这一科学得好你就处处袒护他,所有的学生都加以效 仿,那学校的纪律还要吗?升学率又怎么抓?我要是你们高河校长肯定也要骂你!哪 有这么不识大体的下属?教学成绩拿不出来骂你们两句,不赶快低头认错,还敢回嘴 绕舌,简直是找死!学生错了,不赶快处理还敢在那儿和领导顶着干,更是找死!” “读书可是石天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出路!这也是天经地仪!”颜夕不可置信地 瞪着男友,不相信他会这么冷血。 “既然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就应该好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干嘛就不好好 努力呢?” “他只是翻了一个公式而矣,犯得着开除吗?” “如果平时多烧一柱香,又何必临时抱佛脚,何至于要去作弊?又何至于和顶撞 校长?”见女友一再为石天辨护,冥顽不化,以及想起刚才她跟罗纪讲话的情节,章 洋气不打一处来,“你觉得高河骂的难听,觉得他混蛋,那么你就别再遮遮掩掩地不 让人知道堂堂溪州教育局局长是你男朋友!他知道了,他就不敢骂你了,他就不混蛋 了!还有,如果你认清形势向教育现状低头,跟着人家搞应试教育,成绩出来了,高 河就不会骂你了,他就不混蛋了。” 章洋的话终于激怒了颜夕:“章洋,你不是也赞同美国开卷、带计算器考试的作 法吗?你不是说过,闭卷考试会分散学生的精力,使学生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停留在 识记上,却无暇深入探索,创新方法?你不是说,中国的教育错就错在把考试成绩和 升级入学定成了教育的最终目标,把学生的时间和精力都导入了死记硬背的死胡同, 导入了密密麻麻的题海战术,没有时间思考自主创新!错在长期固步自封脱离社会地 闭门造车!难道现在,连你也和高河一样无法容纳石天了吗?”颜夕执拗地瞪着男友。 看女友怒火中烧,章洋叉起腰强忍自己,静待她把下文说完。对她,他真是拿出 了一百二十个耐心了,他们哪里是在谈恋爱? “作为教育局长,我想你应该好好想想,石天是不是真的应该被开除?”颜夕情 绪又激动起来,“大学毕业就失业已经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了,有很多企业说硕士 博士多如猪狗,想高薪聘请电梯修理工却总请不到!章洋,为什么我们的教育会这么 自私,仅仅为了完成自已的考核目标而拼命地做这种远离实际的理论学习?” 章洋无奈地叹息道:“小夕,我只能忠告你一句话,现实是残酷的,传统不是你 一个人说要变就能变的。” 颜夕不可理喻地瞪着男友,目光坚定地说:“我想辞职,不回学校了。” “就因为石天?”章洋瞠目结舌。 “不,是因为你……是你把我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为什么,连教育局长都变 得这么功利,这么自私?我觉得太无望了,感觉好像乌云压顶,郁闷得喘不过气来。 当初我是把教书当作终生事业来热爱的!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的梦想和热情都是 多余的,教书已经贬值成了谋生的饭碗。我不能容忍学校像种大白菜一样,把学生分 成三六五等,下达指标,逼着我们老师像种责任田一样,只围绕着那几个所谓的优生 ‘浇水施肥’,而把其他学生晾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为什么有那么多优秀的孩子 我们不能去肯定,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我们不能去传授?”颜夕低头,想掩饰泪流满 面的狼狈。 “我自私?小夕,别耍孩子脾气了!你是对社会适应不良的人,你想过没有,辞 职了你还能干什么?”章洋叉腰训话,领导的派头又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我要面对的实在太多,失落也太多,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自处?坚持理想又与现 实格格不入,妥协又非我本意!我已经精疲力竭,坚持不了多久了!我怕自已沦为一 个没有信念只会机械执行校长命令的‘刽子手’,我害怕我妥协了,就会和他们一样, 漠视学生的灵气与天赋,然后,枯竭了他们的希望。我不希望这样!我要趁着还有勇 气,放弃。虽然消极,但对我而言,已是积极,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多久了。我不 想这样生活,这样工作!一想到那种只为了提高升学率就铺天盖地进行‘地毯’式轰 炸的题海战术我就头皮发怵!我不希望这就是我将要奋斗终生的事业!” “我是为你好,学校的空气还相对纯净些,我不想你被污染,也不想你痛苦。你 在学校都会感觉‘缺氧’,那其它地方,只怕你会立马‘休克’!”章洋大言不惭, “好了,光抱怨有什么用?整个国家都这样,你以为单凭你我的一厢情愿和一腔热血 就能改变吗?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就先改变自己。这就是适者生 存!” 顿了顿,章洋叹了口气道:“我承认,刚参加工作时,我也像你一样满腔热情, 还写了很多工作建议给老领导。当时没有回应,还不识趣地追问,现在想想真可笑, 碍于我父亲的面子,当时虽然没有人敢为难我,可是,背后的传言很难听,大家都把 我当成了一个背地里的笑话,我像个孤家寡人,工作压力很大,那种滋味——小夕, 你没有尝过被孤离的滋味!所以,经过将近一年的沉淀,我明白了老子的中庸之道为 何在中国如此盛行——大家都只想混口饭吃,何必为难自己为难别人呢?太认真太拼 命又能怎样?搞不好还让其他想偷懒、怕惹事的人都怕你,疏远你!众人皆醉你独醒 又能怎样呢?你一个人能改变什么?人是群体动物,一个人要想成功,必须溶入群体。 我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要怎么走都身不由已,更别说推翻即定规则自成一局了!我 要当好这个教育局长也不能例外。至于读书有用无用,教育的目标与现实脱不脱轨? 那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情。”章洋一口气说完,表情无奈地看着女友。 “这,就是你,一个教育局长所谓的成功法则吗?难道一定要等你可以制定规则 时才能有所行动吗?万一你达不到呢?也一辈子按他们的规则错下去吗?难道你的精 力就要在官场的等级排列中耗尽吗?”颜夕愤愤道。 “小夕,你是我女朋友,将来会是我妻子,我希望你不要再让我混乱。我好不容 易才找对了感觉,我不想再意气用事,不想再被那些笨蛋高高在上地对我下达命令。 改革也要学会度审时度势,要学会保护好自已,也要等到气候渐成,不可能你振臂一 呼,就能像五四运动一样全国总动员!” 章洋头疼地瞅了一眼女朋友,突然同意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唉,人家 说漂亮女人是花瓶,可是,这么玲珑剔透水晶人似的,怎么却没个玲珑剔透的心呢? 要傻就傻得彻底些,偏又这么半通不透,会有那么一脑子的奇思怪想,又那么一肚子 的乌烟瘴气,脾气偏又这么倔,打死也不知回头!为什么那么大个礼堂里,黑压压的 几千人中,就一眼看见了她,忘了已经背好的演讲辞,从此为她丢了魂?即使她那么 不解风情,那么不谙世事,即使留学三年,远在万里之外,那么长,那么远,还是抛 不下她,还是只会回来,继续和不解风情、不谙世事的她,痛苦并快乐地纠缠下去? 有时候不免产生错觉,他们之间隔断的三年和千百万里的距离,并没有随着他的回来 消失,好像一直还横亘在他和她之间,无法飞渡。留学回来,担任溪州教育局局长也 快半年了,可是,和颜夕却没有一点进一步的发展,反而感觉更陌生了! “你变了,章洋,你变得让我觉得好陌生!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看你的样 子,我宁愿你不是一个教育局长?宁愿你从没给过我希望!”颜夕眼里沁出了泪花。 “大小姐,大学时你可是我们中文系的才女哎!其他老师比你差多少倍,人家照 样心安理得拿工资领奖金,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优秀教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认清现 实?”见女友流泪,章洋缓了语气,但郁闷之气未散,仍然阴沉着脸。 “你真的变了?为什么你也会这样想?章洋,你知道吗?你这样说话让我很痛苦!” “小夕!” 她不理,继续往前走。隐忍了一天的眼泪,倾泄而出。 看她纤弱的背影微微颤栗,他心软,冲上去拉住了她:“对不起,我不该骂你。 我骂你,是希望你懂事。知道吗,做人要认清现实才不会四处碰壁?再说我接完电话 回来一眼就看见你跟那个男人谈笑风生,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你不要生气了, 我买巧克力给你?” 见女友不动,又软语相求:“不要生气啦!我买纪芃希的小熊宝宝给你,好不好? 笑一个!” 宠爱地揉了揉女友柔软浓密的长发,感受她发丝丝缎般冰凉的细腻触感,他俯身 轻轻在她头顶一吻,柔声说:“我是变了,很多人都变了,可是,只要你不变,我对 你的心就永不改变!” 颜夕不禁动容,抬眼望他,只看见章洋没有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灯光下,目光炙 热地凝视着她。 在他深情的眼眸里,大学时那些快乐的片断又渐渐浮上颜夕心头,曾经,他们是 多么快乐啊!章洋为她写的诗还被校园歌手谱了曲,沸腾了市内所有高校,羡煞了多 少女孩子!没有争吵,没有烦恼,虽然只是短短一年时间,毕业了的他就出国留学, 却甜蜜了她余下的三年大学时光。其中不乏优秀的男生想要接近她,她那么一次又一 次坚定拒绝,并不是因为章洋有显赫的家世,而是他和她那么那么的志同道合!他在 那么昂贵的越洋电话里,在一封封情书里,不止一次,一遍遍惊赞美国素质教育并畅 谈他的理想,她那么的仰慕他,那么的佩服他,那么的期待他!可是,他回来仅仅只 是一年时间,不知何时,惊觉他变化之大,一时竟然恍惚,他是那个她爱得那么专一, 期待了那么久的章洋吗?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章洋温柔地拂开女友额前的发丝,捧起她明净动人的小脸, 柔声承诺:“小夕,你要体谅我,我身在其位,只得谋其政,不向环境妥协,就只会 被排挤。我只有先站稳了脚根,才能奢谈理想。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很困惑,我也忙 于适应我的工作而忽略了你的失落,我答应你,以后我尽量体谅你,让着你。小夕, 以后,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好不好?嗯?” 这一声比一声温柔的“好不好”,奇妙地慢慢焐热了颜夕失温的心,焐热了颜夕 失望的眼,泪咸咸地滑落颜夕的嘴里,却那么温。 颜夕不自觉地偎得更深,在章洋温暖的怀抱里,她突然有了一种弃械投降的疲惫 感。 是啊,她活得太认真了,执着地守着一个信念,是傻还是对?也许,她不应该把 工作上的压力带给男友,中国这么大,他只是小小的一个市教育局局长,她不应该把 他看得那么神通广大,扔那么大一个包袱给他,他也有心过啊,只是无力。她不该把 气撒在他头上,不该破坏这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甜蜜的往事,像 美丽的浪花扑面而来,颜夕沉浸地闭上眼,感受这难得的忘怀俗事、静心沉醉的片刻。 多久了?没有这样亲密地靠近?争吵得连灵魂也渐感疏离!而颜夕也难得这样温 驯。章洋把脸埋进颜夕浓密的长发里,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唇上啜笑,幸福地闭 上了眼。 这时,他的手机很煞风景的响了。 章洋极不情愿地抽身,一脸的不高兴。可一见来电显示,他的神情严肃了:“禹 市长?”—— “是,我这儿有点事儿耽搁了,我马上就过来。”—— “好!我马上过来!好,好,再见!”章洋啪地合上了手机,烦躁地耙过额前的 长发,脸上是颜夕熟悉的英俊五官、陌生的阴鸷线条。 “出什么事了?”颜夕关心地问,她就是这样心软,被他一哄,刚才的不快已经 烟消云散了。 “没什么,有点事儿,得先走,你也赶紧坐的士回家休息吧,别逛街了,晚上不 安全。”章洋抬手想要给女友招租车。 “知道了,你就赶紧去吧!”颜夕推男友转身。 章洋没再推让,快步走向停在门口的他的丰田霸道专车,钻进车里,继而又按下 车窗冲女友喊:“那你回家后给我来个电话,别让我挂着!” “知道了。”颜夕招手,目送男友离开。霓虹灯映着她凄惶的脸,丝丝怅惘,如 烟似雾笼在眉间,说不出的美丽与哀愁。 看着章洋的车消失在繁华的霓虹里,现实的烦恼又像潮水一样悄悄卷土重来。是 啊,谈何容易?说的倒是简单,做起来要多大的勇气啊?尽管不满,明天还是得乖乖 去监考,那是工作,是饭碗,还是得干,还是得端着。除了教书,现在静下心来想想, 自已好像真的也没想过要干什么。是不是真的像刘彬老师说的,学校里呆长了,就像 在鸟笼里呆长了,想飞也不敢飞了?这是好多怨声载道又循规蹈矩的老师们真实的心 理,也许,也是我的。只是不自觉罢了。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颜夕觉得心中的郁闷好像消散了一点。转身抬手想要招车回 家时才突然想起来,刚刚俩个人只顾着吵架,章洋好像忘记付钱了。 迎着微凉的夜风,颜夕慢吞吞地往酒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