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在劫难逃(1) 在劫难逃 何伯俊 一 我今年三十八岁了,还过着单身。 长期以来,一种奇怪的病总在折磨着我,但比这种病更加奇怪的是:我根本 就无法说清楚我究竟得了什么病。我曾经多次去医院向医生描述我的症状,但医 生的话总是大同小异:你这种病是神经病,我们这儿治不了,你应该到精神病院 里去。这个结论很使我尴尬。我是不会到精神病院里去的。我将自己的行为同周 围的神经病和医学著作中有关神经病的描述作了详细的比较,最终发现我与他们 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这就使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为自己庆幸了一番。但另 一方面,我的病情却在一天天加重,用一句很时髦的话来讲,我的病在" 与时俱 进" ;而且我发现随着病情的加重,我的身体却日见其好,具体的说,我红光满 面,食量如牛,体重也在一天天增加。一位医生曾经对我说:你这样膀大腰圆的 壮汉,能有什么病呢?全是幸福的生活烧出来的。这句话比被判断为神经病更使 我尴尬,从此以后好长时间,我都没去过医院。现在,让我来描述一下我的症状 吧——为了避免误会,我确实有描述一下的必要,因为在正常情况下,我与正常 人没什么两样,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一个正常人。比如与任何正常人一样,我能 用标准的现代汉语表情达意,且清晰准确;能从旅游交朋友之类的事情中体会到 生活的乐趣。但是,有些对别人来说是正常的情况,我却总也无法以正常的心态 去面对它。我把它称为" 特定的情况" 。这些情况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面对食物——尤其面对一桌美味佳肴,我总想吃个痛快,却总不敢,但最终 总是把自己吃得快要撑破了。就这样,在既不敢吃又总是超量吃的两难状态中,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对待吃饭这件事上总是不能彬彬有礼、体面文雅——像一个 有教养的人那样。因为对自己不满意,在每次的请客吃饭后,我总是后悔莫及, 并且想:这次做得很不好,等下一次吧,下一次别人请客我一定要做得体面一些, 并且设计好了入席的笑容,拿筷子的姿势,吃第一口菜时的口型,等等。为了能 让我所谓" 体面" 的设想早日实现,在吃完别人请的饭之后,我总是在迫不及待 地等待着下一次的饭局,但下一次我仍然在如履薄冰的拘谨中把自己吃得快要撑 破了。于是又等着下下一次的挽回,但下下一次的情况仍然好不到哪儿去。于是 一次次的自我否定使我对自己厌恶起来,并因此而痛苦不堪。 面对女性——尤其是漂亮的,我总无法控制自己的狂想,这些狂想都是关于 同这些漂亮女性进行性性行为的。在狂想中,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位壮士,在壮士 伟大的身躯下,她们在不断的翻滚、呻吟甚至尖叫。在狂想的同时与她们进行交 谈,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我总怕对面的女孩看破我内心的秘密,但越怕 越容易露破绽,于是我总是心跳脸红,一旦心跳脸红便处于失语状态,往往弄得 对方莫名其妙。最后是不欢而散。更可怕的还在于:我在狂想中设想自己为壮士 的同时,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壮士,万一有一个美女躺在我面前,而我的阳 具起不来,怎么办?虽然在三十八年的生涯中,我从未有过性方面的实战经验, 但" 阳痿" 这个词总是被描述得十分可怕,而那些可怕的不幸的事情似乎总是与 我有关。正因为这样,我总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使我一次又一次拒绝了本来有可 能成为我妻子的女人。我的三十八年中也就没有了性生活的记录。我想,成功与 否,要经过实践才能最终被证明,可我连试一次的勇气都没有,怎么有可能成功 呢? 面对别人——尤其是熟人,我总是慌乱不堪,老想到一些可怕的事。记得一 天晚上,我到一个朋友家做客,喝完酒,朋友便留我在他家过夜,我也乐意,住 在这儿,总比一个人在宿舍里好。但是,当他两岁半的孩子拿了一把玩具刀,笑 容如花地朝我走来时,我突然大惊失色,但究竟为什么我也说不清,只是完全不 由自主地躲着一次次要缠住我的那个孩子,朋友看见我的脸色突然如此难看,也 很吃惊,但他以为是酒力所致,就劝我早点休息,但我哪能睡得着呢?我在不停 地想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使我在一个孩子面前如此害怕呢?这个问题一直折磨 我到半夜,急得我汗如雨下,把褥子都湿透了。我终于想起来了:吃饭之前我曾 经从厨房经过,看见案板上有一把明晃晃的大菜刀,我惊恐的原因是:万一我拿 起这把菜刀杀了这可爱的孩子怎么办?在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我所担心的是万一……万一自己失去控制怎么办?我越想越怕,于是穿上衣服, 偷偷地溜了。第二天,朋友提着一只鞋来找我,十分尴尬地埋怨:你看你有什么 事也不给人说一声,走,也得两只鞋都穿上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