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在劫难逃(14) 事实证明,终身同灾难给他的恐惧战斗的人,有许多失败了,但我坚信,只 要方向明确,意志坚定,就会有大获全胜的希望。 行文至此,我意识到,有关吃人的故事,我还必须写下去,直写到将这方面 的恐惧从我的生命中挤出去;而要继续写下去,就必须从卖油翁第一次吃小孩子 的头皮开始。写出这些东西,有点搞恐怖主义的嫌疑,但我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把自己从恐惧中分离出来,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十一 今天,我拿着《断代备忘录》的开头部分去找了心理医生。到当我进了医院 的大门时,才意识到已经下班了。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下班意味着她一天的集体 生活已经结束,继而开始的,便是私生活。想到这里," 私生活" 三字所包含的 丰富内容,即刻幻化成许多具体而细腻的场面与情节。不用多说,大家肯定已经 猜出这些场面情节中的色情成分了。原本打算去打听一下她的住址,但当色情的 狂想如此强烈地肆虐的时候,只好作罢。 从医院出来,已是黄昏。晚霞落在散发着金属味的云层上,将北边的天空烘 托出一派呛人的深红色。这种深红色其实是从选矿厂飘来的矿石尘。在多风的天 气里,这种矿石尘就是一种味道;在无风的天气里,这种矿石尘就是一种颜色。 人在这样的气味和颜色中生活,时间长了,就会忘记两个词:空气、鲜花。为了 改善生存环境,这几年政府发动群众栽了很多树,但树在这样的颜色和气味中, 并不象真实的树,而更像是树的化石。 我回到了宿舍。 摊开纸笔,我心乱如麻。从抽象的意义上讲,我似乎是在用写作改变自己, 是在用文字将自己从糟糕的状态中分离出来;从具体的原因上讲,我却是在用毫 无意义的写作分化我对她的疯狂思念。我得承认,我对她的思念已经到了病态而 绝望的程度,因为我又开始想象她的裸体,而在这个心理过程中,我的痛苦只有 我自己才明白啊。真正的淫棍什么也不想,只知道花钱去嫖。天地良心,我本不 愿去想这些,但越是怕想到就越容易想到。我真正怕的,其实并不是所想的内容, 而是" 想" 的本身。富兰克林说过:害怕恐惧,比恐惧本身更可怕。 那就只好不想了吧,而不想的唯一办法就是继续用写作的方式把自己转换到 另一种状态中去。于是我铺纸执笔,又开始写《断代备忘录》了。当卖油翁的故 事开始在笔下继续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最初我怀疑敲门声是我小说中的,但 后来才发现,敲门声正从房门外传来。我开了门,大吃一惊——原来是吕文魁带 着一个女人来了。 我极不情愿地让他们进来了。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另外,我还担心他再趁着 酒兴同那个女人在我眼前给我普及性交知识。让他们进来,是因为我确实找不到 更加充分的理由不让他们进来:如果那次打架是" 直道" ,是" 以牙还牙" ,那 么这次就应该来点" 恕道" 了,总之不是" 枉道" 就行。在我招呼大家落座的一 瞬间,那个女人的眼睛很亮地看了我一下,这一下使我十分准确地感到有一些对 我来说从未发生的事情将要在我和她之间发生。这就使我对吕文魁的厌恶与鄙夷 有了一定程度的减轻。但我仍然无法接受的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女人, 怎么能跟吕文魁这样的人黏糊到一起呢?照" 朱墨赤黑" 的原理推论,能跟吕文 魁混在一起的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于是,我马上不悦起来。 一阵沉默的尴尬过后,吕文魁干咳了几声,说了一些道歉的话,算是打破僵 局,也算是说明来意。他说,上一次的事首先是他的不对,对朋友如此无礼,实 属无心而为,只能怪罪于酒。因为他说了" 首先" ,我一直在等着他说" 其次" 。 既然首先是他的错,那么很显然其次就是我的错了。我究竟有什么错呢?但他一 直未说,只是一再强调这些事说起来很丢人的,千万不要给别人说起。并一再表 示,为了表明他的诚意,他决定请我出去喝酒。我推辞再三,但他强拉硬拽,没 办法,只好跟他去。我们很快到了一个夜市上。一路上,吕文魁不住地问那个女 的,这个地方你觉得怎么样,她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