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在劫难逃(17) 在北纬40°的这片天空下,我曾试图对生活作出诗意的解释,我沿着长城的 断壁残垣,想找到大唐边塞诗中的盛况,诸如:" 三军大呼阴山动,四面伐鼓雪 海涌" ," 美人帐下犹歌舞,战士军前半死生" 之类的感觉。但沿着断断续续的 长城,我找到了星星点点的城市。巨大的烟囱、工业废水、街道上醉汉的呕吐物, 树沟旁的大便,脑满肥肠的大款们酒足饭饱后的歌呜呜。呕吐物和大便很快风干, 便随风而起,同叫驴的黑粪蛋子一起打在人们的脸上,打得轿车的玻璃" 梆梆" 作响。此情此景,要说全无诗意,也是很不客观的,比如风干的黑驴粪蛋子打在 行人脸上的情景,就很像卢照邻《长安古意》里所写的情景:" 挟蛋飞鹰杜陵北, 探丸借客渭桥西。" 这种联想,就使黑色的驴粪蛋子和黄色的干屎橛子有了一些 " 古意" ,也有了一些诗意。但" 探丸借客" 是指游侠杀人报仇。汉代长安,有 少年黑社会组织,专门谋杀官吏。事前,参与谋杀者探囊取丸,探得赤丸者杀武 吏,黑丸杀文官,白丸为不幸者料理丧事。依照古例,黑色的驴粪蛋子应该打贪 官污吏,引申一下,黄色的干屎橛子该打嫖客大款。可事实却是,这些黑丸黄橛 子并不打处级干部和嫖客大款们(他们都坐小车),而专往那些无辜百姓身上打。 写到这里,便觉得我的这些臭烘烘的狗屎文字就好象是专门往好人头上扣屎盆子, 因而有了一股臭烘烘的荒诞不经,压根儿谈不上什么诗意。但遗憾的是,人们总 把这些臭烘烘的荒诞不经描述为香喷喷的诗意,害得我们这些神经过敏的人老要 忧国忧民,担心长此以往人们的鼻子从屎臭味中闻出花香。 《侏罗纪时代的景观》还停留在题目所在的那一页,这说明我对它的阅读仅 限于题目。我所感兴趣的是《断代备忘录》的这一部分已被她读完了, " 难道这就是你焦虑的内容吗?焦虑——是的,你虽然没有对我说出来,但 我感到你时时刻刻都在被焦虑困扰着。" 显然她是一口气读完《断代备忘录》的, 因为她说这句话时还喘着气。等了半天,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是 有些失望的。幸亏,她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的文字是很奇特的。""奇特" 表明我的风格是与众不同的,将它理解为对我的才华的肯定,不过分吧,我的自 尊、自信于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巩固。 "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焦虑是无处不在,因而是没有对象的;而恐惧是有对 象的。" 说到这里,她便不再说下去,而是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探询着,她前额 的头发显出几许蓬松,这就使她的眼神格外明亮,犹如流过植物的秋水之波。这 不禁使我的内心涌起一股温柔的感动,随着感动而来的,是我对她身体各部位的 狂想,我十分慌乱,只好用转移注意的方法淡化这种狂想,于是想:她的探询的 目光其实是对我自尊心的保护,这目光传达出这样的意思:关于" 恐惧" 和" 焦 虑" 之间的区别,你能理解吗?要不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但为了表示对我的尊重, 她并没有直接说出来。我在感激的同时,含情脉脉的看着她。——我十分惊讶竟 敢对一个美丽的女人含情脉脉了,并说:你所说的话,我是能理解的。于是她继 续说下去:那么,你觉得在你的生活中,你老是感觉焦虑,还是恐惧?我想了片 刻,说:我觉得两种都有。她有点不相信,沉思片刻,说:你能不能举一些具体 的事例?我忧郁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看出了我的顾虑,便开导我:其 实你大可不必担心该说什么和不该说什么的问题。在心理疗法方面有一条,就是 要求患者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最隐秘的事。我相信在这方面你要比别人有勇气, 因而肯配合,因为你在素质方面的准备是足够的。你总不会因为我是个女人而不 好意思开口吧。说完她自己笑了,我也笑了。我心理上的负担的确卸下了许多, 但在打算开口说之前,还是十分谨慎的关上了门,并且不住的朝四周看。她又笑 了,说:这房间里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现在总该放心了吧。我在她对面坐定, 强作从容,开始了我的叙述。我说:我总是将一些假设的危险当成真的,于是总 是担心会发生意外的事。比如说:一个钟挂在墙上,我便担心挂它的那个钉子钉 的不牢,钟会掉下来砸着我的脑袋。这样的担心经过一两次之后,我就觉得钟会 马上掉下来了。于是有了再换一个钉子的念头。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另外一种 相反的理由会同自己展开斗争:这其实是你的杞人忧天,钟是不可能掉下来的。 因为挂它的时候钉子钉得很结实,墙是水泥的,钉子又是钢钉,既然钉进去了, 拔也拔不出来,怎么会自己掉下来呢?我虽然这么想,而且觉得这种想法是完全 有理由的,但我仍然不放心,踩上凳子去拔那钉子,试试它钉得牢不牢。拔的结 果是钢钉果然钉得很牢,根本无法动摇。但从凳子上下来,仍然是不放心,于是 又踩上凳子去试,这样反复拔过几次之后,钢钉果然松动了。我于是长长松了一 口气,同时深感欣慰,觉得自己总算发现了身边的隐患。但同时又想钢钉本来是 钉得很牢的,之所以松动是因为经过你几次拔了它,再坚固的东西,你这样反复 去拔,它总会松动的。你这完全是没事找事,吃饱撑的。这样一想,觉得自己真 的错了,但另外一个声音马上会说:不对,钢钉能松动,就说明它钉得不牢。如 果真正牢固,你能让它松动吗?真正牢固的东西靠人力是无法让它松动的,你能 将焊在钢板上的钢筋拔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