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在劫难逃(21) 不知什么时候,门开了,等在门外的那群孩子近来了,他们仍然排成整齐的 一队,排头的一个唰的一声抽出一条鲜艳的红领巾给孩子带上,第二个拿出一个 崭新的书包,放在孩子身旁,然后,所有的孩子用同一姿势敬了一个少先队队礼, 便排着队出去了。 故事就这样讲完了。我静静地坐着,体会着被自己的故事感动的滋味。她也 静静地坐着,似乎还沉浸在我的故事中。窗外,黄昏已经静静地降临了。 我说:随着老许孩子的死,我对肝炎的恐惧也结束了。这次事情让我直面了 一次别人的死亡。令我十分震惊的是:死亡竟然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变得如此成熟! 我既而想,从这次事情中我参也看出了我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也没有想到我竟 会如此善良。这是令我感到十分欣慰的。我想,即使我面对自己的死亡也不必如 此惊慌,其次,死亡也只不过如此而已,又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 她笑着说:你不但善良,而且内心世界很是丰富。你应该为此而感到骄傲。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对肝癌的担忧过去之后,我也能清楚地意识到这完全 是杯弓蛇影,但我不能阻止相似的焦虑再次在自己身上出现。其实我怕的已经不 是病了,而是焦虑的本身。 她说:你这话十分有道理。但焦虑本身只是病症,而不是病因,任何焦虑都 是对病因的伪装。每个焦虑症患者的病因都是不相同的。就你而言,病因究竟是 什么,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但从《断代备忘录》中看不出它与你的焦虑之间的 直接联系。 我觉得她其实已经看出我病因的所在了,便不断点头表示同意。 她接着说:你的焦虑证明了你在很多方面都没有安全感,而安全感是需要成 功作后盾的。说到这儿,她停了片刻,突然问:你经历过婚姻的失败吗?我说我 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婚姻,更不要说是失败了。她接着问我的年龄,我说三十八岁 了,她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告诉我: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赶快成 一个家,或者找一个女人让她爱你。这个事情完成了,你的病也就随着好了。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但凭我现在是心理状况,我能鼓足勇气向一个女人 求爱吗?如果说我现在需要一个女人,我最迫切需要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了。但 我敢向她说明吗?退一步想,即使不向她求爱,假如要向她说明我对面一个很钟 情的女人时的感觉,我能向她说我内心的色情狂似的想法吗?而且,如果再让我 说明我的恐惧症时,我能向她描述吕文魁挥舞他的性器的情形吗?越想越感到茫 然。 问题的结症已经找出来了:我首先必须获取性方面的成功。下一步就看怎么 做了。 于是我想到了这样的问题:究竟是应该在获取性的成功之前先治好病呢?还 是只有获取性的成功才能治好病?但无论那一方面,对我而言真是难而又难! 医院已经下班了。我不好意思再拖延时间,于是只好告辞。 离开医院的时候,她对我说:你的文笔确实非常好,很是奇特,有一种非常 迷人的死亡气息。我竟然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但此时她的脸 突然有些红了,从她身上我读到了一种陌生而又让人惊喜的羞涩。走在黄昏里, 我有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只要我伸出双臂,我就能拥抱人间至丰的艳福,但 我没有勇气这样做。这令我沮丧得要死!我觉得自己的焦虑症又要发作了。而更 令我沮丧的是,我本来是可以提出两个要求:一是我可以问她是否已婚或者有无 男朋友,一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请她共进晚餐。但我没有这样做。这使我悔恨不已, 也使我的绝望一天天加深。 看着她在黄昏中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空中挥舞的手十分抽象,且口中喃喃自 语:好——你走吧——我也走了——再见——但我的脚步却丝毫未动。我其实是 不想走的。 记得临走之前,她说了这样的话:《断代备忘录》你可以继续写下去。这同 样是你应该做的事,对于你来说,写作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