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在劫难逃(24) 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说话的时候还不时剔着指甲里的泥,这种冷静与清醒, 使人觉得他并不是在讲吃人的故事,而是在讲一部生意经。集市渐渐热闹起来了, 人们一边吃一边笑,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在这样的氛围中,人们一个个满面通 红,红到了眼睛。那个人说他有点饿了,便从一个盘子里抓起一把肉放在嘴里, 父亲不知怎么地就跟他们一起吃了起来,而且一下子就吃了一盘。等吃完了,那 人说:怎么样,好吃吧,这是小孩子的头皮。这句话使父亲顿觉天旋地转,只想 撒腿就跑,跑到一个见不到人的地方。不料那人一把抓住他:反正你吃了人肉, 就是我们自家人了,吃了我们的,就得还回来。父亲百般挣扎,总算挣脱了他的 手,便头也不回地跑了。集市的喧闹越来越远,但他还隐约听到那人的送别声: 你走好啊……走好啊…… 从吃过头皮这件事来说,父亲同卖油翁一样,所以通过卖油翁我想到了我的 父亲。但卖油翁毕竟不是我的父亲,卖油翁是无处不在的,他是恐惧,他是时间, 他是影子,他时时需要你逃避,但你永远也无法逃避他,他总以让你逃避的方式 让你永远也无法逃避他。 于是,在逃避了有形的卖油翁后,我们还得逃避无形的卖油翁。 但我却无法说清自己在逃避什么,为什么逃避。 十五 写完< 断代备忘录> 以上的部分,我掩卷沉思,像一匹呆头呆脑的短吻鳄。 我还记得结尾的那句话:从古到今,从小到大,我们一直以一种不同的方式进行 着同样的逃避。这句话何尝不是对我现状的写照呢?长期以来。我一直逃避着属 于我的时间和空间,寂寞的时候,我逃避空房,热闹的时候我逃避人群,清醒的 时候,我逃避自己,醉迷的时候我逃避他人,需要爱情的时候我逃避女人,需要 友谊的时候我逃避朋友,于是我把自己逃避在过去和未来中,就是不敢面对现在。 如此说来,我是一个被放逐到过去和未来中的人,但我必须流浪于现在。过去、 现在、未来三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呢?我实在不清楚。 如上发现使我的心情很是沮丧。可以说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获取爱情的成功。 这一点我是十分清楚的,但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知道我应该向谁去获取。如果 说心里话,我承认我最满意的对象就是可忻,但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怕她。我隐 约觉得:美丽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是个危险,而这种危险对我来说,可能是毁灭性 的。可到现在为止,我的《断代备忘录》中连有这方面的一个标点也没写进去, 因而这些东西仍然可以看作是我进行逃避的一个方式,可以断定,可忻是不会对 它继续感兴趣的。 是的,我首先得获得爱情的成功,但随即我开始怀疑我自己的性功能。性对 于男人而言是一种武器,靠着它的锐利,男人们四处杀伐,投身于战争,委身于 各种危险的事业,最后或许成功,也可能失败,但都从中获得了快乐与自信。而 对于女人而言,性无异于水,女人是需要性来滋润的,人们总把女人比做花朵或 鱼,这两样东西没有水都会枯萎而死。我如是想:假如一个女人委身于我,我有 能力以爱之水使她如花似玉,可爱如鱼吗? 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我逃出了空房子。在大街上,我幻想着能等来一次艳 遇,但却碰上了吕文魁,一个一提到名字就让人连吃饭都不香的人。 见到吕文魁,我又开始逃避,但吕文魁抓住我不放。不要紧,这次逃不掉, 下次再逃吧。 吕文魁是从一辆桑塔纳轿车内走出来的,当时,紧急刹车的黑色轿车吱哑一 声,像一匹被勒在悬崖上的烈马。吕文魁就该是一匹刚刚脱离子宫的黑马驹了, 不过这样形容他,实在有点太可爱了,因为他本来是一个让人作呕的人。吕文魁 今天穿了一身据说是皮尔卡丹的黑色西服,扎了一条大砍刀一样的条纹领带,脚 蹬一双亮得发着白光的黑皮鞋。这身行头使他看上去像一个春风得意的政府官员, 更像一位有身份的嫖客。更令人受不了的是: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