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在劫难逃(30) 二甜拉的正是这样的黑丸子。刚开始拉的时候,二甜很是痛苦,不住地呻吟, 实在拉不出来了,求母亲给她掏。母亲说:你把屁股抬高一点,二甜便遵照母亲 的吩咐,抬高臀部,降低头部,样子很像一个" 各就各位" 的世界长跑或短跑冠 军。而母亲则跪在二甜的后面,仔细地看着被二甜撑得越来越大在的肛门,用耳 掏一下下抠着,耳掏弯曲了,而黑丸子却完好无损!母亲便再次将耳掏折直,继 续掏下去。在呻吟一阵之后,二甜终于忍不住号啕起来,全身继而哗啦啦抖起来。 二甜的号啕像晚期癌患者的惨叫。母亲流着凄清的泪水,拉着不住翻腾的二甜。 等我决心离开二舅而站起身准备走的时候,二甜的肛门里喷出一股血水,肛门周 围像大地震一样裂开了口子,但二甜此时已经很老实,不再哭闹,只是用渐渐松 开的手抓着母亲,他的眼睛蒙上一层灰色的透明物,似乎是白内障。母亲忧伤无 助的哭着,一把揽过在忧伤无助地一直在哭的二甜。我一边向后退,一边伤心的 在心里说:" 再见了,妈妈。" 我一边走一边掐指数着,就我亲眼所见,已经有 四个孩子在母亲怀里死去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而她唯一能做的却 只是以她的怀抱作为孩子告别短暂人生的最后一站,犹如坟墓。这,就是母亲啊! 母亲啊,永远是孩子的坟墓,安全的坟墓。多年以后,当母亲老了,老态龙钟, 拄着棍,出门送我和我的孩子的时候,我在心中写了一首诗:" 母亲啊/ 你的眼 泪流下了山冈/ 流进了坟墓" 。 我走出篱笆门,走过尘土飞扬的街道,母亲的哭声渐远渐弱,听不见了。我 碰到了二舅。他颜色憔悴,形同槁木,很吃力地朝我点了一下头。二舅在如此悲 惨的境况下,还没忘了给我一点友善,此情此景,过后思之,每每使我潸然泪下。 我没有告诉他二甜死去的事。 十八 后来我到了一座城市。这座城市很大,大得像一个装满食物的仓库。一切都 是陌生的,但有一点我却很熟悉,那就是——良心。从那时良心就成了我用来衡 量一座城市的标准。乐善好施应该是一座城市的良心,无论以哪种方式出现。 在那座城市,我得到了第一份施舍,是一大缸子烧糊的肉,据说那是羊肉。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缸子,我的生活发生彻底变化的分界物——它很大似乎能装下 世界上所有的食物,厚厚的白漆上有两个摔出的黑疤;中部横写着" 为人民服务 " 五个大字,毛体的,鲜红色。一切都像是在梦中,我当时毫无重量的飘荡着, 从胃里冒出的一阵阵寒风,把我吹到了半空。我的肚子里装着一座空城,是由一 位大手笔用魔法画在泡沫上的,其中只有气体,似乎只要我抬脚,它就能利用地 面的反弹力将我送上云端。我就这样在绝望的浪漫中飘荡着,迎面走来一个笑容, 极其友善的;在它的上部是一片脱光了毛的秃顶。他和善的笑着,向我招手。我 飘过去,沿着一排台阶走向他。他啊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几乎是提进了一所房 间里。接着他就给了我一大缸子肉,冒着热气,散满了绿油油的香菜。他说:" 把这些羊肉吃了,你就有劲了。" 等吃完以后,他笑着问了一句:" 好吃吗?" 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对于那些羊肉的印象,除了那个大白缸子和羊肉上 被锅底烙出的焦黄色的疤以外,其他便一点都没有了。因为当时我只顾了吃,根 本就无心去品尝味道了。这件事至今都使我感到抱歉,深深地对不起给我羊肉的 那个人。吃完以后,我的第一感觉是乏,乏得要死。那个人找了一间空屋,里面 的稻草袋铺了足有一尺之厚。他给了我一床被子。我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已经睡的死去了。 有一天早晨,我从梦中醒来了。满屋的稻草袋在阳光中蒸发着潮湿的霉味。 我走出房屋,看见阳光中灰蒙蒙的树。鱼网似的电线在半空中铺着。看看街上, 才知道在我睡去的这几天里,下过一场大雨。水泥和砖头的缝里涌出大簇的青草, 虽然挤得歪歪扭扭,但长势十分的放肆。马路两旁,人们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悠 闲姿势走着,似乎他们唯一的事就是一路这般走下去,从皮凉鞋的格子里露出赤 脚皮肤,比冬天的雪还要白。电线哗啦啦动时,无轨电车缓缓开来,排出一些又 装进一部分人,慢悠悠地走了,如潮的市声,流动着丰富的平静。连衣不遮体的 乞丐也走得理直气壮,大摇大摆。此情此景,使我觉得父亲所描述的那种激动人 心的伟大变化,发生在至少二十年前了,一个正在巨变的城市是不会如此成熟和 稳重的。但是在那个并不遥远的僻壤,我的可怜的母亲正在忍受着和预备忍受继 续失去孩子的痛苦,在绝对坏的自我感觉中等待着正遥遥无期的非饥饿状态。这 种对比,真是匪夷所思。但对母亲的怜念只是一闪而过,当阳光耀眼的时候,我 以一种绝对的姿势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是意味深长的,因为我觉得我就是用这 一步真正跨入了城市,就像中国人民跑步进入了共产主义;我觉得我的皮肤从脚 底到头顶一下子全成了冬天的雪,整个人从黑人变成了白人。但是,踩下去的脚 步却不怎么舒服,具体地说,是脚底有点格得慌。找了半天原因,最终的结论是, 前几天吃的那些羊肉使我的体重有所增加,而长期空洞的身体已很难负担了,也 使我的体重与地球的引力之间形成一种特殊的和谐,现在,食物的增加使体重改 变,体重的改变也要破坏这种特殊的和谐,不适感便产生了。而且随着食物摄入 量的增加,这种不适一天天地加重,这就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