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在劫难逃(39) 第二天,我是决意要走的,白银的意思是让我在这儿住几天院,等好得差不 多了再回。我说口袋里已经没多少钱了。白银说钱她可以想办法,我说要想办法 也得回去想。她说回去就用不着想办法了。我说我们就别斗嘴了吧。 白银看出我是执意要走,便不再坚持,而是去了车站给我买了一张卧铺。好 不容易上车后,才发现我的票是上铺。白银与一个下铺的人交涉了半天,可是不 灵,那人说他正在跑肚拉稀。住上铺很不方便,等白银再想说什么时,他已经拿 毛毯捂上了头。白银脸色都气白了,她重重地骂了一个字:驴。那人一动也不动。 我说算了吧,想办法把我弄上去,凑合一晚上不就过去了。白银不说话,朝 另一个车厢走去。 过了一会儿,她领着一个列车员来了。列车员指着我问,就是他吗,白银点 了点头。他们扶我到另外一节车厢,也是卧铺,列车员指了一处下铺,说就这儿 吧,便走了。 这节车厢里没人。很是安静。扶我躺下之后,说,该歇歇了,说完她长长地 吁了一口气,自己也在我对面的铺上躺下了。 她是面对面跟我躺着的,有时也翻转身体仰面躺一会儿——这时候,我看见 她的乳房" 唰" 的一下高高耸起,快要把衣服顶破了。每当这时,我总是很慌乱,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把眼睛四处乱瞅。无论如何,跟一个女人如此接近地躺 着,在我还是平生第一次——尽管是在两个铺上。我翻来覆去,想着应该说什么, 在应该说哪件事、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的问题上几乎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想 了好半天, 我决定用疑问句开始我们的谈话, 我问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 说并不是她对我有多好,在那种情况下,遇到任何一个认识的人她都会那么做的。 我说其实那天在交通队门口,她不跟我打招呼我也不知道她就在那儿,毕竟我们 只见过一面嘛。她说当时看见我孤零零地一瘸一拐地走着,就老大不忍,更何况 我们还有半面之交、她知道我无亲无故、单身一人呢! 她说话的样子、口气好象雷锋的妹妹,但比雷锋可爱多了。窗外的黑暗越来 越浓,大戈壁滩上,偶尔有强烈的灯光透过玻璃,与车厢里相对微弱的灯光交替 照在她的脸上,使她这张本来单纯美丽的脸显得忽明忽暗,陆离班驳。当外面的 灯光消失的时候,漆黑的玻璃上就会出现她的形象。她的形象显得朦胧飘渺,就 象梦中人、雾中花。等到大戈壁滩上的灯光又亮起的时候,她的样子又从玻璃上 消失,忽明忽暗的脸和忽隐忽现的形象在我的眼前和记忆中交替变幻着,使我百 看不厌。此情此景,使我一下子明白了川端康成小说《雪国》中的感觉:在这个 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是真实的,其他女人对你来说都是幻觉。在白银和可忻之 间,孰幻孰真,我很难确定。想起可忻,我是很痛苦的,我没有理由不恨她,如 果不是她,我是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但同时又恨不起来,在恨与茉莉花的香 味之间,我无法摆脱后者。从这个意义上讲,可忻是使我痛苦的幻觉,但我也怀 疑白银的真实性——尤其看着她玻璃上的形象时。毕竟,对这两个女人中的任何 一个,我都未能与她牵过手,没有任何肌肤与温度的内容,显得很不真实。我又 想到了结局——为我最怕想到的、女人离去之后孑然一身的可怕结局。 我把眼光投向窗外,在昏黄的灯光中,半夜的戈壁滩上起了大风,这种景象 在唐代被描述为" 大漠孤烟直" ,一个" 直" 字很是到位,大风黑色的柱形身躯 倾斜着,进行着自转和公转,我无法得知它公转时围绕的轴心是什么,但可以看 出,它的自转速度就象陀螺一样快。在有庄稼和人畜的地方,龙卷风往往就从地 里拔起庄稼,在原地带走人畜,然后在自转过程中越转越紧,就象包花卷。去年 在由龙卷风引起的黑沙暴中,河西某地一百多人失踪,几天之后,在距该地一百 多里处找到一部分人的尸体。他们的耳、鼻、口腔都被沙尘塞严了。但在窗外的 旷野中,它什么也没有卷走,因为这儿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卷走的动物和植物。 有两种植物它是无法卷走的,这就是芨芨草和沙枣树;还有大鹅卵石。芨芨草又 叫骆驼刺,诗人们称它为" 戈壁滩上的翠竹" ,它是戈壁滩上唯一不用浇水而能 疯狂生长的草。外形很像竹子,但细得多,能长到三至四米。这种草茎的质地非 常柔韧,当地农民在秋天割下它,用大车拉回家,扎成雪白的扫帚,是市场上的 抢手货。还有别出心裁者,用它制成牙签,比竹制的好的多。这种草为什么叫骆 驼刺呢?大概是因为只有骆驼才能嚼动它吧。牛羊只有在夏天才吃它的叶子。骆 驼吃芨芨草时,是闭着眼睛的,这倒不是因为它怕草叶刷痛了眼睛,而是因为它 得时时提防刮大风,收割时遗落的芨芨草短茎据说能在大风中以加速度的趋势冲 刺,无异于杀人的暗器,骆驼如果不闭上眼睛就只能变成瞎子。至于芨芨草为何 无法穿透骆驼的眼睑,至今还是个谜。在芨芨草疯狂生长的地方,总有一些想把 自己搞成风景的人,开着车赶热闹,结果往往是热闹未赶成,轮胎已被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