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在劫难逃(44) 后来发生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我讲这些的时候,白银有点发呆, 也可能是发困,估计那时天快亮了。后来,我俩的心都跳得发动机似的轰隆隆的 响,可能是因为我乘机抱了她一下,抱得很紧。我对白银说要给她写一首诗,而 且写完马上朗诵,结果是我用一种很不成熟的话语体系表达了一种幼稚的感情, 记得诗中写了这样的句子: 你的眼睛中有一棵橄榄树 每每在望断天涯的孤旅黄昏 摇曳婆娑的影子 不在风流富贵地 不在温柔敦厚乡 这棵橄榄树 永远生长在天涯 可怜白银在如此瞌睡的状态中等我写诗,等了一个小时。写完了诗,窗外的 鸟叫已经似谈话般悠闲了。我觉得我很像一个贼人。 二十二 星期五,我们如期到了交通队,可司机还没有来。 宋命先是不理我们,然后突然跳起来大骂我是" 撞死活该" 。我也想跳起来 骂" 还不知道谁要被撞死呢" 之类的话,但苦于跳不起来,只好作罢。其实,要 真能跳起来,我当时也不一定跳,因为作为一个男人像他那样跳起来骂人,我深 感耻辱。 宋命一直在骂骂咧咧,准确地说,先是骂骂,后是咧咧。他这个人语言比较 贫乏,连骂人的才华都没有,翻过来转过去总是那一句话,因此,我最初觉得气 愤,但后来,越来越觉得好玩。甚至有点同情他的文化水平太低下。更有趣的是, 他说他之所以骂我,是因为我来时总带个女人,好象别人都没有女人似的。很显 然,如果我来时不带个女人,就显得别人也有女人似的,他因而就不再骂我了。 这是什么样的逻辑呢?在另一篇小说中,我曾经写过这样的话:人生最大的不幸, 乃在于每天都得跟一些蠢人打交道,而不幸中之不幸,是娶蠢人为妻或嫁蠢人为 夫。佛家云:苦海无边,此话真是不假。 骂了一会儿,司机来了。他俩对宋命点头哈腰递眼色的样子,使我怀疑他们 之间刚刚搞过鸡奸。 事态的发展证明了白银的预见是正确的。宋命果然向着司机说话。事态的转 折点集中在一点上:究竟是我碰了车还是车碰了我。白银说就算是我们先碰了车, 但住院的还是我们,车损失了什么呀。矮个子刚要争辩,宋命制止了他。宋命. 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说得有道理,但按照你们的逻辑,非得把车撞进医院才能证 明是你先撞的车吗。我觉得这是他唯一一句说得有水平的话,虽然包藏祸心。在 以下的谈话中,宋命问我当时听到或看到车没有,我说没有。然后又问司机打喇 叭没有,司机说打了。然后又问我当时是不是在想什么问题、一个令我十分着迷 的问题,我十分吃惊:他怎么判断得如此准确呢?而对着白银,我很是不自在, 好象心中有鬼,于是红着脸低头不语。白银用一种在我看来也未免有点过分的声 调大声质问宋命:喂,交警先生,请问用什么逻辑才能推断出在一个人想心事的 时候另外一个作为司机的人就一定打了喇叭、或者正当这个司机打喇叭的时候那 个人正在想心事呢!宋命反问:那你一定会有一种逻辑能证明是司机开车追到马 路外把你的丈夫撞了?白银的语气更加激动:你别忘了,是司机撞人后逃跑了, 这种性质叫" 肇事逃逸" 。宋命接着说,没错,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究竟谁是 肇事者还不知道呢。比如说肇事的范围还包括闯入非人行道,不管是自觉不自觉。 白银还要据理力争,我阻止了她,我也不愿意他们争执下去。因为我觉得已经被 撞了争执也没用,再说通过住院治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其他的事对我已经毫无 意义。换言之,争来争去也不能使我回到被撞以前,而且我很不习惯人与人之间 的伶牙利齿、唇枪舌箭,我的情绪于是很消极,低着头一声不吭。 于是宋命又问我是不是在想心事,我说是的,他又问是不是没有听到喇叭声, 我说是的。白银又要争辩,宋命根本就不给她机会。就这样,宋命最后判定是我 先撞了车而不是车先撞了我。原因是我在马路上想心事,对连续响起的喇叭声充 耳不闻。我知道要在这二者之间取得必然联系是十分荒谬的,但我有一种十分想 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睡一觉的愿望,因此对目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白 银与宋命和两个司机吵起来了,吵得很凶,一直吵到另一个屋子,又吵回来。我 觉得一切都是一场闹剧,这场闹剧本因我而起,以我为主角,但现在我突然成了 观众,这一切似乎与我没有关系了。我得佩服白银,因为她终于把最后的裁定从 我负主要责任吵到了双方负同等责任、最后由司机负主要责任。宋命把一份责任 认定书摊在我面前,让我签字,白银一把将它打到地下,说" 我们不签" ,一直 得意非凡的司机突然紧张得满脸是汗,换上一副可怜相眼巴巴看着宋命。我接过 认定书,签了字,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的字写得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 错,但,这只能顶他妈的一个狗屁!从交通队出来,白银泪如雨下。她说她成了 一个小丑,是我让她成为小丑的。我说她的意思我很清楚,而且我也知道在裁决 书上签字意味着什么,可是……可是我更加清楚的是我很迫切的想离开那儿。白 银说既然那么想离开,当初就不要去那儿了,但事实上我已经去了,而且去了不 止一回,跟他们多争一会儿少争一会儿并没有多大区别,但结果有可能与现在完 全不同。她说她不知道我怕什么。白银这最后一句话估计只是随口而出,但在我 心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我说是的……我一直在怕,可我至今都不明白我在怕什 么呀……这句话说得我黯然神伤。几个月来由于白银的到来而被忘却的可怕的东 西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