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在劫难逃(57) 后来,羊倌说了这么一句话:你放的是山羊,把一群山羊能放好的人,从来 就很少。放山羊好处不多,问题不少。说完他笑了,笑得令人难以捉摸。从这句 话里,哥哥好象突然听出了什么背景,但究竟是什么背景呢?哥哥没有继续想下 去。 同哥哥一起放羊的是一个叫胡命大的人,四十多岁,放一群绵羊。哥哥和胡 命大住一所小破屋,小破屋在羊圈旁,从羊圈流出的羊尿顺坡而下,通过门板与 地面之间的缝隙,总能流到小破屋里来。有时胡命大拿一块饼子正要吃,不小心 被地上的尿泥滑倒了,饼子上也沾满了尿泥,胡命大一手赶紧抓起饼子,一手支 撑着地面翻身起来,恶狠狠地咒骂:狗日的羊八蛋!看我明天不把你们的羊龟全 割下来,不让我吃,不让我吃,我让你们断字绝孙!然后又说:这狗日的把我的 饼子弄脏了,今天我让你亲自吃下去。但没等说完,他又改口了:哎,饼子不脏, 是我的手脏了。说着,他舀了一瓢水洗掉手上的尿泥,便用洗干净的手抓着沾满 尿泥的饼子大口吃了起来。哥哥说你说不吃不吃咋又吃了,胡命大笑嘻嘻地说: 哎,你别说吃起来还真香,咸咸地象撒了盐,不信你尝尝不信你尝尝。说着就要 往哥哥嘴里塞,哥哥笑着跑到一边去了。 小破屋破得开满了裂缝,从裂缝里,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外边行人的模样。有 时,鸟儿迷失了方向,就从裂缝里钻到破屋里来了。冬天,为了省事,他们在后 墙上开了个小洞,插上两个竹管,半夜里小便的时候就通过竹管尿到外面去了。 这就出现了一个悖谬:人的尿固然是不能撒到屋里来的,但羊尿却能畅通无阻地 流入屋内。这究竟是为了卫生呢?还是不卫生呢? 老羊倌交接完手续的那天晚上,哥哥主动跟胡命大说话,但胡命大不理他, 只是使劲吸着长长的烟管,在烟雾缭绕中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哥哥百思不 得其解,后来胡命大意味深长地咳嗽了两声,敲了一下他的喝水碗,哥哥这才恍 然大悟,挑起木桶出去担水了。 当晚无话。第二天,哥哥开始了他放羊生涯中的第一天。他小心翼翼、如履 薄冰,几乎每次迈步都要看胡命大一眼,但胡命大是冷眼向洋看世界,整个一个 事不管己高高挂起。 老羊倌说得一点没错,羊就是欺生。尽管哥哥的一举一动几乎照顾到了每一 个羊,但羊仍然不吃他那一套,专走旁门左道,就是不走他指的道。后来,干脆 一哄而散,钻到一块萝卜地中。哥哥想起了老羊倌叫羊的情景,于是掏出一个小 本本照着他记在上面的名字念起来:白眼窝!线毛!卷角!长脖子!这些羊倒是 听见了,但听见之后只是把耳朵抖了一下,便翻了一下白眼,继续啃自己的萝卜 去了,那意思是在说:我们确实听见了,但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哥哥气急了,去 抓它们,哪知它们比哥哥跑得快,眨眼的工夫,四只羊就没影了,哥哥心想,跑 了不要紧,关键是我还得把它们找回来。哥哥对胡命大说:你先给我看一会儿, 我去把他们找回来。他发现胡命大在掩口窃笑,但当他问他时,他又马上止住了, 只是点了一下头,似乎是威严无比,一诺千金,又象是装聋卖傻。 哥哥沿路找去,找了半天,累个半死,找到胡命大求助时,却见那四只羊已 经在羊群里,它们高傲地扬着头,翻着白眼看哥哥,那种眼神使哥哥觉得自己还 不如一只羊。令他惊奇的是,就这么一会儿,羊群已经离开了萝卜地,跟着胡命 大的绵羊群在旁边的闲地里老老实实地吃草,对那一块萝卜地连瞅都不瞅一眼。 哥哥气急败坏,又叫了那四只羊的名儿,那四只羊的耳朵依然只是抖了一下,看 见哥哥的手往帆布口袋里伸,它们就又逃离羊群,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哥哥 简直有点老羞成怒,又想去追,不料胡命大狠狠骂了一句:追什么追!你那熊样 能追过羊吗?不要管它,过一会儿它自己就回来了。 休息半天之后,哥哥才感觉到了累,整个人几乎贴在地上了,但还没等他缓 过气来,有个人便追过来找他的麻烦了。这个人先是不吭气,走进乱七八糟的萝 卜地里看了一圈,只见满地的萝卜,只要半截露出地面的,都被羊啃了个稀巴烂, 新鲜的汁液还从伤口往下滴。那个人看了哥哥一眼,又看了一眼胡命大,还同胡 命大打了个招呼。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某个判断,他去哥哥的羊群里随便抓了 一只羊,对着羊嘴闻了一通,便勃然大怒,他说他一眼就看出来是哥哥的羊吃了 他的萝卜,于是掣起锹把朝哥哥腿上扫过去,但胡命大早已抓住他手中的锹把, 把他拉了过来,说道:刚念过书的学生娃娃,没放过羊,你就先放过他吧,以后 再吃了,你再收拾他,如何?那人挣扎了好半天,终因力气没有胡命大的大,也 就罢了。胡命大拉着他到一边抽烟去了。在胡命大装烟的时候,哥哥发现他烟袋 里的烟已所剩无几了,于是当天晚上赶羊入圈后下山给他弄了一些炒烟叶,胡命 大一看,真是如获至宝,喜不自禁,于是对哥哥客气起来,开始给哥哥传授收拾 馋羊的办法,他说,治这些羊,不要在野外追它们,要追肯定是追不上的。要记 住这些羊,先不管它,到晚上回圈后再把它们拉出来,带它们到吃过庄稼的地方 打一顿,一边打一边骂,它就记住了,以后就再也不敢嘴馋了。哥哥说那你帮我 治一治它们,我学会了,以后也就不那么费事了。胡命大欣然同意,到羊圈前叫 了那四只羊的名字,真是随叫随到,转眼间那四只羊就在他眼前了。胡命大说先 牵两只,剩下两只等收拾完前两只再收拾。哥哥和胡命大各牵着一只羊,向上午 它们吃过庄稼的地方走去。羊好象知道要带它们去干什么,就赖着不走。哥哥拿 脚踢它们,胡命大说你这个办法可不灵,踢能踢疼它们吗?你看我的。说着喀嚓 一声从路旁折了一根树枝,截成小段,从中间劈开一条口子,把羊耳朵夹在木头 小段的口子中间,象包花卷那样一层层卷起来,并说这种方法叫做" 擀面儿" 。 " 擀面儿 "这一招可真灵,没卷几下,羊便象触了电似的全身抖起来,不一会儿, 羊毛全被冷汗湿透了。胡命大让哥哥学着他的样子做,哥哥的手抖得厉害,以至 于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但胡命大一边抽着烟锅一边" 擀面儿" ," 擀" 了一遍又 一遍," 擀" 完左耳" 擀" 右耳。他笑着对哥哥说:你这个样子成不了什么大事, 羊不欺负你才怪呢!你要记住,只有用这种方法,你才能镇住一群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