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浊酒余欢(51) 是啊,剩下的我全部还给他了,他告诉你的? 你不还给他的话,他绝口不会提这事的,他说你是条汉子。可我觉得你把钱 还他根本没必要,他非常有钱。 富则达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两码事,他是他,我是我。 菲儿抬头凝视党远,这么说,你纯粹是为了我才去那鬼地方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说也罢。党远想了想说,不过提到邬镇长,正好有件事 问你,你控告邬镇长的材料还在吗? 不在了,没什么指望,还留它干吗。菲儿的眼神黯然下来,这是她不愿再提 的事情。 党远皱起了眉头,盯着仍然用一块白手帕扎着乌黑长发的菲儿看了许久,努 力的将她同扎着白头巾坐在省政府门口的那个姑娘联系在一起。好一会他才悠悠 地说:菲儿,我数过邬镇长脸上的麻子。 你能不能别提他?菲儿哀求道。 那时我就想,他对你干的那些事,可以判15年徒刑,平均每三颗麻子一年。 党远并不理会菲儿继续说,就像脸上的麻子一样,他这辈子这场牢狱之灾是逃不 掉的,抽空把材料准备好,听我的没错。 屋外下起了雨,雨点一滴滴撞散在巨大的玻璃上,又汇聚成无数条细流争涌 而下,模糊了子夜的街道。一个夜总会门口摆摊的烟贩在疾速撤离的过程中不慎 滑倒,闪烁的霓虹照耀着他高高撅起的屁股和撒满一地香烟,一辆宝马冲着他屁 股猛按喇叭。 和其他在这里就餐的姑娘不同,菲儿从来都是将盘中餐一粒不剩的吃完,这 次也没例外。她站起来朝党远微微一笑,又朝不远处呆呆看着他们的桃红点点头。 望着窗外越来越瓢泼的雨,党远说,我送你吧。菲儿说不用的,你看见那辆宝马 吧,是来接我一个姐妹的,我让他们捎我回去就成了。说罢,她冲到门口朝着宝 马拼命挥手,宝马果然掉转车头,两道雪亮的灯光刺破黑幕刺破雨帘,齐刷刷地 对准了菲儿。 旋即,两道光芒神话电影一样吸走吞噬了菲儿。化作一抹嫣红,转瞬即逝。 桃红用尽全力伸了个舒服透顶的懒腰,迎着掉头回来的党远说,党哥,货比 货得扔。你那辆破车不如卖给我算了。党远瞪了她一眼,心想这姑娘自从那次趁 他喝醉酒在他裤裆附近趴了一晚上以后,越来越放肆了。 同样是雨,落在米洋别墅和落在别的地方真是有天壤之别。 被雨声吵醒的杨子披衣下床,推开阳台的落地门,映入眼帘的情景竟让她睡 意全消,飘忽的雨丝中,鹅黄色的银杏像蒙上了一层轻纱,翠竹细密的枝叶在微 风中摇曳,沙拉拉的响声攀缘上馨红色的屋顶,又轻轻地滑向晶莹的花岗岩小路, 雨滴柔柔的扑向人工湖温婉的怀里,弄皱了一池春水,掩映在夹竹桃后面的地灯, 洒下了一地的碎银。 和雨中的空气一样,杨子的双眼忍不住湿润了,她想起了另一番雨里的情形, 想起了重庆“朱记卤大肠”不远处的那个深深的小巷。低矮的屋檐下小瀑布似的 往下淌着浑水,交叉纵横的电线天线分割着狭小的天空,她护着党远的卤大肠, 党远护着她,在狭窄泥泞的小道上探雷般前行,在一处左侧大片水塘右侧几柱瀑 布的两难境地,党远将她的脑袋埋进自己的怀里,双手捂住她的脖子毅然从瀑布 下突围而去,那几注污泥浊水提壶灌顶一般把党远的头和头颈浇成了出土文物, 她回屋捧着党远陶罐似的脑袋擦了好半天才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他们的住处也 有一个半米见方的小阳台,可房东再三声明这是放鸽子棚用的,人千万不能站上 去,别说是人,基本一只大点的狗站上去,这阳台就会摇摇欲坠。党远常在吃饱 卤大肠后威胁她说要站上去试一试,吓得她搂着他的腰大呼小叫,这个不中用的 阳台在那天的雨里,终于无声的垮台了,剩下两片朽木在风雨中飘来荡去。 站在这座城市第一流的阳台上,杨子的心没有丝毫的快意,她想起党远曾经 说过的一个诗人的诗:有时,世界很小,心却很大很大,有时,世界很大,心却 很小很小。她现在明白了,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还在格尔木为买一台手机 而省吃俭用的时候,她的心很小很小,因为前面的世界对于她太高大太莫侧太神 奇,而当她站在这个全国第一大都市的第一流别墅的阳台上的时候,这世界小了, 矮了,俗了,不过尔尔了,她的心却大了,深了,伤了,多愁善感了,她在得到 许许多多东西以后,终于去粗存精,去伪存真一般发现了自己原来是如此的寥落, 如此的心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