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9年初夏。 加拿大驻中国香港的领事馆。 丽莎在等待签证的人群中显得典雅出众。她那张白嫩如同孩童的鹅蛋脸上有一 双黑漆漆的迷人的睡凤眼,一把柔软发亮的乌发长长地、松松地往后披着,神态安 详自在。陪她一起来的是杰西,张米高的香港堂妹,一位在香港中环国际大财团上 班的高薪白领丽人。 从丽莎的申请表上,杰西看见丽莎的个人情况:主治医生、离婚、有一个小男 孩。她还有一套住宅、一笔6 位数以上的银行存款。“她已经是一个相当独立的成 功女士呢!怎么会舍得放弃原来的一切基础,而去十万八千里远的陌生国度嫁给一 个普普通通的小学老教员张米高?也许是为了她的孩子吧?!”杰西对她产生了疑 惑。 二小时后,扬声器传来了通知丽莎到9 号窗领取签证的声音。 杰西马上打通了远在多伦多通宵不眠的张米高的电话,告诉他:“丽莎的签证 OK了!” 九龙至罗湖的电气化火车上。丽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靠窗口的单个位子上,沉 思着。她的内心悲苦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她的回忆翻转到了十几年前:她的大学时代,与初恋有关——那一年她即将毕 业。那些有关系的、有机会的同学都准备着出国深造,没有门路的一大群人,也在 削尖脑袋八方钻营寻找出国镀金的机会。丽莎属于前者,她母亲家族那一系原是归 侨,海外关系遍及大半个地球。亲戚朋友在美加、南美、新马和英国、荷兰都有。 在美国的亲戚为她联系了匹兹堡大学,建议她转读医药学学士学位。然而她却因为 当时迷恋着她的老师,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有妇之夫而错失机会! 路加衡,高高个儿,脸型有点像老电影《五朵金花》里的男主角阿鹏。当他风 度翩翩地往讲台上一站,用磁性的男中音讲抽象的中国古代哲学和一位位灿若群星 的古代中国名医时,丽莎的心就怦然作动…… 那是一段多么美丽而又残酷的恋爱唤!山盟海誓、缠绵排恻……所有可以用于 形容动人的爱情故事的词句也不能表述当时的情形! 此事的结果是人人可以想像的——大多数的婚外恋绝对会演变为悲剧或苦果。 她和他云里雾里地挣扎了3 年,明白地说,是她什么也不考虑,国也不出、前途不 顾地只为嫁作路家妇!等啊等!等了3 年,他闹离婚闹了几次,阴谋未遂,一气之 下出国讲学,从此不归!后来是:越洋电话不仅耗去了她和他的积蓄,也耗去了她 和他之间无望的牵挂……再后来,他用一封近乎“绝笔”式的信,白纸黑字地告诉 她:为了生存,希望她“另起炉灶,成就终生的实在的幸福”云云…… 在这种“五雷轰顶”式的打击中,她不得不独自面对“尘埃落定”的残酷时刻。 大病一场后,她复萌出国留学的旧愿,带着灰灰的脸色和灰灰的心情去考试、去签 证。 结果也是可以预料的,美领馆的移民官看她的“GRE ”成绩不高,又没有争取 到奖学金,去的大学又不是美国顶尖的大学,她原来的专业又是美国伦不大感冒的 中医,于是一句“我怀疑你有移民倾向”就拒发签证了。 多年来丽莎不再提出国的事。那是她内心深处的最痛啊! 想到此,一圈暖暖的泪水,悄悄地溢满了她的眼圈。 回到家,汗津津的她进浴室洗澡,刚抹了满头满身的肥皂泡,电话铃就响了。 来电的是北京新世纪传统医科大学的教授路见恒。 “杜老师,您好您好!我已经到了南方参加一个学术活动,明天到C 市看你, 然后回北京。” “哦!哦……”杜丽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像十八岁的女孩一样兴奋得语言不清 手足无措声音发颤:“我……刚从香港……回来,我……准备去……加拿大了……” “啊!移民吗?”路见恒的声音透出了一股失落感。 “不是的,我是去度假探亲,短期逗留。”丽莎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哦!那就说好了,明天见!” “需要我去接您吗?”丽莎问。 “不用不用,我到了后再与你联系。”他爽朗地一笑。 放好电话,丽莎呆呆地、披着满头满身肥皂泡地站在光洁明亮的厅里,陷入回 忆——上月她到北京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讲者中有个教授,名叫路见恒。一个长 相苍老龙钟、黑脸胖腹、脊柱微弯的老先生。他不仅与她的初恋情人有相近的名字, 还有一双修长丰满的手!看见那双手,丽莎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饥渴地颤抖! 在她的生命中,有过一双温软的手啊!那是意念中的“超级强手”,它和它的 主人离去,使25岁无望的她带着一颗灰灰的心嫁给一个疯狂地追求她的同龄人,然 后就是 3O岁创伤累累地带着一颗痛苦不堪但勇敢起来的心,离开那双她无法忍受 的、被称之为丈夫的人的粗糙有力的双手的牵制! 如今那双似曾相识的手啊,就在眼前!!!丽莎兴奋地茫然了。 “被这一双手抚摸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丽莎异想天开地看着他,想! 会后,她当年的一位同学、现在在新世纪传统医科大学任教的刘朗在午餐时把 她介绍给路见恒。 路见恒的眼睛一亮,目光直直地射向她。 她鼓足勇气迎接了他的目光。在他的眼神中,她似乎看见千万年前,一位玲政 秀丽的女子在一位威严的君王的掌上,跳掌上舞。而那位绝色美人是她,那位不可 一世的君王,就是他,这位老态龙钟的路先生…… 幻觉使她走神。清醒后的她更难过——那一双充满了诱惑的、能激起她隐藏在 心灵深处的疯狂情欲的双手啊!可惜它的主人已经5O多岁了,年龄的代沟姑且不说, 他还有严重的心血管病,万一他死在抚摸你的时候,怎么办? 大大的问号在她心荡神驰的瞬间展现在她的脑海上方。 而他的眼神正在流露出对她的深深探究。他给了她名片,亲手写了手机号码, 请她有空到他的家里作客。 丽莎第一次进北京西郊K 小区是1999年的仲春时节。 那天天清气朗,刘朗约好了丽莎会议结束后一起去路见恒的别墅玩。 刘朗当年暗恋着丽莎,但由于他的学生干部的身份和个人生存的态度,使他没 有表露过一丝一毫的感情。他为丽莎痛苦,加入了“正统”大军,极力阻挠他们的 婚事…… 这都是丽莎不知道的往事。后来丽莎和路加衡分手,他才找了一个政工女干部 结婚。如今他对丽莎有同情和愧疚心理,想真正地帮帮她的忙。路见恒是个鳏夫。 他没忘记醒丽莎道:“路老先生现在虽是丧偶之人,好像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你可 要小心!我对他这个人知之不多、了解不深,传闻他是穷乡江湖游医出身、关系复 杂、私生活历史也不那么单纯……” 丽莎不置可否地:“你别忘了你的女同学也不是小姑娘了!” “和陌生人建立一种新关系,实际上就是一种冒险。你记得么?在大学哲学课 上我们读过萨特的名言:他人即地狱。你没忘记吧?”刘朗说。 “怎么会忘记呢!”丽莎道。 路的司机是个小个子,车开得稳稳的,话不多。刘朗有心问他一些关于路见恒 的事,他就说了两句:“他们家的亲戚太多了!乱得没法说!” 车子向京城西郊驶去,越来越荒凉的景色,大片的农地和山野呈现在丽莎的眼 前。空气浮荡着一股农用有机肥料的难闻味道。 车子转进一条小路,前方出现了零零星星的建筑,几栋别墅、三两排多层住宅, 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似的新居住区。 “哇!这么荒凉!”丽莎诧异不已。 “住这么远,他怎样地上班怎样地生活呢?这可不是国外啊!如此折腾在交通 并非先进的地区,他又有多少精力去做事情呢?” 路见恒微驼的身影站在一栋别墅前。他身着会客的西服,结着颜色鲜艳的领带, 满脸堆着哭一样的笑容。丽莎发现:他虽然隆重地装扮了自己,但他的衣服和鞋子 的颜色极不协调。 路见恒把他们迎进了客厅。偌大的几十平米的客厅,透露着一种新暴发户的气 味:大屏幕电视、大落地仿古自鸣钟、紫红色的大号沙发、不伦不类非非出于名家 之手的粗劣字画……无不显示着这屋的主人文化修养的浅薄和附庸风雅的虚伪。 丽莎大感失望。“这哪儿像是一个教授之家啊!简直是一个现代地主的庄园!” 路见恒亲自为丽莎斟茶。 那双丰满的似曾相识的手啊!它在丽莎目前晃,她的心又是一阵狂跳,脸色潮 红。 路见恒精神焕发,谈笑风生,他的目光很少离开过丽莎。 交谈从他的理论谈起,他滔滔不绝地如同在讲台上。 刘朗想让丽莎听听他的家庭情况,于是技巧地把话题转到了他的家事上。 刘朗夸他的房子有气派,路就说这是他死去的妻子须眉的功劳。她利用他的专 利,搞培训,卖器械,房子、车子都是她买的,可惜她没能看到这一切就死了。 他脸色阴沉地:“她死了!一切都乱了套了!她死前在医院住了一年,缠着我, 要我天天晚上去陪她,我的心脏病就是这样累出来的!”他的语气和目光流露出一 种凶恶的刻薄。 丽莎一惊。人已死了,为什么还要埋怨多多呢?何况死去的女人是个对他贡献 良多的家庭支柱啊!看来此人不是善良之辈呢! 灰尘满布的沙发底下有一双红色的小童鞋。 “留下孩子吗?”她问。 路见恒不太情愿地答:“上学去了。她死前都安排好了,孩子送进了附近的一 家国际学校,直升到大学的,一次性收费45万。” “好聪明的女人!这种周密的安排也意味着她不信任她那活着的男人。他可能 是那种亲生骨肉都不能托付的有严重缺陷的人呢!”丽莎想。 路见恒还在滔滔不绝地从“牛顿”说到中国对人类贡献的“四大发明”,把自 己的发明说成是中国人的第“五大发明”…… 丽莎觉得这人为什么会浅薄如斯?中国文明的第五大发明是国人皆知的珠算啊! 她借上洗手间的当儿逃离。从诸大的客厅走过去,是一个带有小厨房和小卫生 间的不大的餐厅,里面油污重重、灰尘滚滚。卫生间更是脏得不堪落脚,黑乎乎的 污垢使地砖的本色已经看不出来了,马桶上的尿渍臭气熏人。 丽莎不敢上厕所,扭开水龙头想洗洗手,那水龙头出的水竟然细得像线,手也 没法洗! “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啊?这大房子完全像是一个‘假太空’的废墟无人区!他 这个人,会不会是房如其人呢?!”丽莎想着回到客厅。 路见恒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她。 刘朗看出了她的不耐烦,也提出告辞了。 路见恒很热情地说:“饭都准备好了,吃过再走吧!” 丽莎想:“如果在这吃饭的话,这卫生间可怎么上啊?”于是她脱口而出: “不了,我们回城里吃。” 刘朗也趁机买个人情道:“路老师和我们一起进城吧,我请客!” 路见恒说:“何必呢?我这里的保姆都做好了,手艺并不比饭馆里的差!留下 来吃饭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紧紧地盯着丽莎。 丽莎从他的眼神中感到了他深深的寂寞和一种莫名的渴望…… “不敢打搅,没有准备,下次吧!”她硬着心肠说。 他的眼睛依然流露出深深的、略带哀求意味的企盼。 丽莎的心灵又一次震撼了。这个孤独的老者,是多么多么地需要人陪伴啊! “如果我愿意做一个陪伴他的角色,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地高兴吧?”她想。 刘朗打破沉默说道:“明天是路教授您的门诊目呢,不如我们明天再约时间在 城里聚聚,顺便为丽莎送行。” “哦,您明天就回去了吗?不是留下来进修的么?”路见恒关切地问她。 丽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以为她会成为他的学生! 刘朗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的细微变化,马上说:“小杜老师可不能在此地久留啊, 她是他们那里的主力啊!她的研究课题可是发达国家医学界广泛关注的尖端问题— —糖尿病的中医综合疗法。她的成果已经引起了国际医学界的关注。上两个月才得 了个国际论文大奖,对吧?!小杜老师。” “哦!看不出来,这么年轻有为!”路见恒微微一惊,他原来以为美丽优雅的 她只不过是一个他众多的崇拜者。 追随者之一呢! 丽莎委婉地说:“您明天进城上门诊,我可以去观摩学习。” 路见恒点点头说:“我一定去的,那些病人都在等着我呢!” 刘朗说:“那就说定了,中午我请客。” 丽莎笑笑说他:“就凭你那点工资还敢请客?还是杀我吧!” 路见恒目光又一亮。 他送别他们时,犹如一个被遗弃的孤独的老者,悲惨地面对着生离死别…… 这幅夕阳西下的送别图,刀刻般地刻上了丽莎的心胸。她联想起她一生中最信 赖最疼爱的人——她的老外婆,年年、岁岁,站在村子的路口树下,久久地企盼她 从远方归来……朝朝、暮暮,她老人家满怀着深深的爱和关怀,目送着她踏上艰险 的世途…… 这种联想,使她的眼睛盈满了泪,在没有人发现的黑暗中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翌日,她准时到达大学的门诊部,路见恒也西装革履、前呼后拥地到了,等候 的病人蜂拥似的把他包围了,护士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堆分开。 “怎么会像赶集般的!”丽莎不解地问。 路见恒说:“有成果的教授搞理论研究的、带学生的。 各忙各的去了,谁还那么辛苦地见病人做手术呢?“ 丽莎笑言:“看来做名医可不能当教授啊!你是特别有奉献精神吧?”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想对人类做出点贡献!”路见恒貌似谦恭地,但眼光 是专横倔犟的,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强者之风。 丽莎被他的眼光震了一下。 一丝识英雄重英雄的景仰之心在她骄傲的心里油然而生。 寒暄几句之后,路见恒就开始为患者诊病了。 来的都是一些棘手的疑难杂症。骨伤科、内外妇儿各科的病人都有。 有位病人口气恶臭无比,口腔溃疡十几年,四处求医无功而返,家财耗尽、无 法工作,其苦难言! 路见恒作了简单的检查后就说:“你的病能治,病根就在脊柱相关的胃穴上。 针对病根作一两次中医治疗,身体的平衡就会恢复。” 患者通红了本来黄如黄蜡的瘦脸不住地哀求他:“路教授您可真是我的救命恩 人啊!多少年了,”我不能好好地吃饭、好好地做人……“ 路见恒点头表示理解,表示看了这批门诊病人之后,尽早帮她治疗。 其后来的是颈椎病、腰椎病、脑血管意外后遗症的患者。路见恒——一帮他们 诊断了,并安排了治疗时间。 “今天为了杜老师的光临,我们加加班,马上进行两个手术。”路见恒连续看 了二十几个病人之后,脸无倦色,中气十足地对助手们宣布。他对丽莎轻声问道: “您想看哪种病例呢?” 丽莎说:“我想学习您治疗胃综合症的经验。”丽莎本想说:其实她研究的糖 尿病治疗法,有一个重要的发现也是在脊柱相关的几个穴位上扎针,调节肌体的整 体内平衡状态,使内分泌渐趋平衡。也就是这个理论的提出和实践,使她治疗几百 例糖尿病患者成功显效,在国外扬名并获得两万美金的奖金。 路见恒意气风发地点点头说:“好!就做胃综合症和一个腰椎间盘突出患者吧。” 丽莎第一次观摩这种新医疗法技术,很认真地看他做。 消毒、定位、用一种比传统针灸针粗的微型器械刺进患者的穴位,然后迅速加 强刺激和作小幅度的深度剥离,留针似的停留十几秒,拔出。 那病人痛得嗷嗷叫着,脸色苍白地起来就走,但原来弯着的腰,却直了。 “真有效呢!”丽莎不禁叫好。 路见恒得意地瞥了她一眼,仿佛说:“怎么样?服了吧!千千万万人为之而倾 倒呢!” 丽莎接住了他的眼光,却心又是一震。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又移位到了那双令 她神魂颠倒的大手上。 挪动的风暴骤然而起:“上帝啊!让这一双手抚摸的感觉会怎样?!” 门诊结束,他们一起共进午餐时,路见恒夹了一片炖鱼胶给她,用悄悄话的语 调小声说:“小杜,你怎么这么急着走呢?” 她很受用地嫣然对他一笑:“不走为什么?” 他的眼里满是她久违了的温情。 自从那次在北京匆忙一别后,她就再也没有那个人、那双手的消息了,虽然她 一直希望他能给电话她。 如今他真的找来了! 满身肥皂泡的,全裸的丽莎,在客厅的大落地玻璃镜里,看真切了自己——一 个美好的女人!成熟的、丰润的、曲线分明的体态、细腻如雪的肌肤、充满了弹性 的柔软的肌肉!“丢荒多年”的心灵在挣扎呼号、在渴望那一双能够抚摸她的手! 直到又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她才从恍炼中清醒过来。 米高从加拿大来电话。“您打算什么时候起程过来? 有关方面我都为您联系好了,您过来了马上就可以上班。 瀚瀚也可以来上学……您来了可以先学车,用我这辆半新半旧的,我打算买一 部大一点的美国子弹头,到时出去露营旅游就方便多了!丽莎,这是我多年的愿望 啊!“米高沙哑的声音流露出热切的企盼。 丽莎被他的热忱感动了,脸色浮上了一片被爱着想着呵护着的幸福光芒。她温 柔起来:“别急嘛!我要安排好一切才能走呢。” 丽莎感到微微的心痛。这个男人不是她想要的人!她感谢他、同情他、怜悯他。 然而就是这个她不爱的男人,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使她成就了多年的梦想—— “因私出国”,而且还可能完成一个单亲家庭步入完整家庭的世俗“正常化”过程! 面对马上就能圆梦的机会,丽莎彷徨了。 她的耳边一再响起的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何去何从?是遵循理性的、现实的、世俗的选择,还是尊重自己本源的内心的 风暴,跟着自己的真实的感觉、一生一世惟一的爱的目标走?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中国古代哲学中至高天上的智慧名言,就挂在丽莎 的房子正中。 何为丽莎这一个女人的“人生大道”??? 关于“道”的思考,从小,就有父辈的灌输的中国传统文化和强大的新中国政 治体制的教育作为基础和不可避免的背景。丽莎这一代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充满了 理想主义和个性解放相混合的色彩,“做一个对人类对杜会有贡献的人”是大前提 大方向,但怎样去做?随心所欲和顺其自然的区别在哪里?她们就不清楚了。走了 几十年的漫漫人生路,方党“大道无形”。 常言道: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女人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女人的惟一大道就是爱 与被爱…… 丽莎丽莎,你选哪一样呢?哪一条路才是你的心甘情愿的“大道”? 爱,真正的爱,在哪里? 丽莎回忆起和米高的这一段缘——犹如一段古老而平实的粤剧“桥段”,丽莎 认识米高是因为家族友谊。 丽莎父亲杜明的老朋友、大学时代的同窗、现今已脐身于香港巨富行列的郭纯 民,在香港文化中心举办个人画展,邀请杜明全家前往香港参展助兴。杜明年轻时 在广州中山大学读书时,业余时间和郭纯风一起师从岭南派大师高剑父学画。可惜 杜明后来参加了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忙于搞学运,荒废了学业和画技,成了一位大 革命时代很时髦的所谓的像列宁般的“职业革命者”,到头来只不过以小小的教育 学院院长的职衔离休,被同伴们誉为是“一事无成”之辈。所以杜明对老朋友是满 心羡慕的,决定领在身边的家人“合家前往”。 杜丽莎是杜明的长女,在市公安局任处长的杜利丝是他的二女,在市电话局当 副局长的杜利达是他的三女。么儿子杜得意出国留学获得MBA 学位之后,在加拿大 落地生根了。杜明的太太严宣离休前职务比杜明还高,是市人大的一位副主任。杜 明每每很自豪地带领全家出动,去出席各种上流杜会的活动,能干的夫人和如花似 玉的女儿们是他老先生在人前骄傲的资本。 收到郭老先生的请帖时,恰好杜丽莎休年假。 郭包下了假日酒店的一层楼,海内外的亲戚朋友洋洋洒洒地回来了几十位,姨 妈姑爹学生老师同事下属沸沸扬扬地聚了一百几十…… 丽莎信步去展厅观画。在陪展的作品中,有一幅西洋技法的油画深深地吸引了 她的目光。那是尼亚加拉大瀑布,气势磅砖的水和纷扬氛红的雾,霞影光叠的天和 浓淡相宜的云使她深深地迷醉了。这样的人间名境美景,今生今世我一定要到那里 一游!她在画前暗下决心,久久驻足。 “啊!杜大小姐原来喜欢西洋画!未来来,介绍你一个知音啦,米高!”郭纯 民前呼后拥地走过来,把一个瘦小的干巴老头模样的老男人领到了丽莎面前。 “张米高,《尼亚加拉》的作者,加籍华人艺术家,得过北美国际艺术节大奖 的岭南才子!早年跟我学国画,出国后专攻西洋画……”郭纯民得意扬扬地炫耀道。 张米高倒是和气谦虚地向丽莎欠了欠腰,说:“幸会!杜小姐。” 丽莎发现他的手形如枯枝、青筋隆突。 然而米高很温和有礼地主动与她交谈。 “岭南画风的最大优点就是灵秀幽美。犹如月亮女神温柔的目光,使人感到一 种阴柔的深沉的扭力。中国美术史上如果没有岭南画派这批伟大的作品,我们的国 画就更显得大而虚之地抽象了。”米高谈起专业来,很自信,给丽莎一种内涵深深 的感觉。 “您得奖的作品是?”丽莎好奇地问。 “哦,是一幅宣传世界民族大团结的大型水粉画,我画了几个不同肤色的美女, 她们有共同颜色的眼睛。因为那一次国际艺术节是由联合国文化基金举办的,我根 据国内生存过的经验,扣题而作,结果成功了。老实说,得奖的作品并非是一个艺 术家最好的作品。” “那你自认为最好的作品是什么?《尼亚加拉》这一幅算是吗?”丽莎又问。 “您很聪明。它是我比较满意的作品之一,所以我千里迢迢把它带回来展出, 为我的老师添添色彩。在加国,有人出价一万美金,我也没卖它。心爱的东西,是 不舍得出手的。”米高深情款款地说。 “是的。” “走,请跟我来,到窗边的休闲座位上休息休息,可能是这展厅里面的空气不 太流通吧?!”米高领她到可以看见大半个维多利亚港的美丽海景的地方坐下,并 为她买来了热咖啡。 丽莎在这样的情景中,仿佛又回到了如花的姑娘时代。在幼儿园、小学、大学, 她都像白雪公主一样受到了小矮人般的男生们的爱戴。她轰轰烈烈地恋爱、轰轰烈 烈地结婚离婚、轰轰烈烈地生几养儿,然后就是死一般地沉寂……单身母亲伟大而 悲壮的光环,犹如孙悟空为了保护唐僧而划下的圆圈,把她和儿子紧紧地锁住了。 充满了占有欲的、自私如兽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种种男生对她都敬而远之了。白 雪公主“升格”为神圣的母后!这对于一个三十余岁的正处于难瑰花季的女人来说, 未免太残酷了!然而,谁能够抗拒命运的规律性的编排呢?丽莎不想人为地改变自 己的命运。如果她是那种对感情不执着、不挑剔的女人,那么她就不会领略到如此 “高处不胜寒”的味道了!如果她愿意随波逐流地任意纵欲而为,那她的身边也一 样地蜂飞蝶舞。不过,这蜂肯定是一文不值的狂蜂,这蝶也肯定是假冒伪劣的浪蝶!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历代节妇烈女的情结,依然如此深刻地影响着她, 加上了“爱情至上”的迷惑,使她生存的取向一直朝着虚无的方向…… 在另一边郭纯民正拉住严宣大声说:“米高刚离了婚,两个孩子也大学毕业了, 没有负担。如果丽莎跟了他,会过上很安定的生活,事业上也会有更大的发展,对 她孩子的前途也好。你们考虑吧,如果有意思,我会同米高说。他是我最好的学生 之一,人忠实厚道,就是有点艺术家的不拘小节。” 见米高和丽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更来劲地:“来来来,郎才女貌的才子才 女们,过来,我们老家伙都喜欢大团圆的。丽莎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米高是我 最好的学生,你们能交上朋友我是最高兴的了!”他老先生这么大大咧咧地一嚷, 把丽莎和米高都弄了个大红脸。 后来米高主动提出带丽莎去夜游维多利亚港,丽莎在众目跌跌的期望下,走出 了和米高散步的第一步。 米高很高兴地打开活问子道:“我是广州出生的,父亲是基督教的牧师,母亲 是中学教师。我是在1972年,也就是文革后期、中美关系开始解冻的时候随全家出 港定居的。在港期间我师从郭纯风老师学画、在英文报馆当美术编辑、摹仿名画补 贴家用。恰逢中英关于香港前途的谈判开始,有些香港人可谓是人心惶惶,我当时 的太太全家移民加拿大,我不太想去的,但为了顾全大局,我在1986年过去。人生 地不熟的鬼借地方,一呆就是十几年。个中苦境,难对人言!我在中国的学历在那 边得不到承认,美术的才能又挣不到饭吃,我立志重新念书,读他们的初级师范学 校,得到在他们国家从事教育工作的执照,在小学谋了个饭碗。工余时间我就去搞 我的创作。我的这种生存态度激怒了我的前妻,争吵从移民开始。我等孩子们都自 立了,就坚决地提出离婚了。去年办好了全部手续,房子给了她,我现在住单身公 寓,有工作、有车,如果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共度余生的话,我会考虑再供一间屋。 在加拿大,只要有稳定的工作,供楼不成问题,别的生活问题也就基本解决了,说 不上是天堂,也是一个安居乐业的家园吧。”说到这,米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的事情。” 丽莎初步了解到他是一个很有志气和自尊的男人,他小小的个子里隐藏着惊人 的生命力。这一点她是很佩服的。遗憾的是,她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因为她断 定自己一点也不爱他。 米高又说:“像你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不考虑出国?如果你能先出来看看,我 可以担保你过来。你放心,在加拿大的华人中心,中医很受欢迎!” 丽莎感动地说:“这太难为您了。” “这有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相助是应该的。”米高说。 丽莎觉得这一刹那间想哭。 “丽莎,振作起来,不想不好的事情了,等会地船到码头,我带你去吃全港最 有名的云吞面!好吗?”米高善解人意地说。 丽莎点点头…… 如今那鲜虾云吞面的味道还在!那是她有生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次夜宵。 啊,米高。体贴入微的,深深地迷恋着她的男人。丽莎感到了被爱的幸福,也 感到了沉重的负担。我怎么面对你呢?米高!她叹了一口气,结束了回忆。 随着一声清脆的童音,1O岁的儿子像欢乐兔一样在门外妈妈妈妈地叫。 “妈妈回来了真好。妈妈,我想你了,但没有哭出来,不过流了一点点眼泪, 就一点点。” 丽莎眼睛湿润了。多好的儿子啊!她的生命、希望和能力的实在的对应!有了 他,她的生活就有了最基本的实在的价值和现实的意义。她必须努力工作,必须尽 心尽责地为孩子提供成长的一切,她必须在保护好他的基础上成就自己作为一个人 的理想。 为了他,就是粉身碎骨也毫无怨言!这就是母爱,人类世界最原始最朴素最纯 真的爱情。 丽莎打开冰箱看看,什么都没有了。去香港办签证几天,她把孩子托给了母亲 那边照顾,如今她刚到家,那边的保姆就把孩子送回来了。丽莎不禁心酸酸的。谁 让你出生在‘老革命’家庭里呢! 她调整好心情匆匆地上市场买菜,为瀚瀚做晚饭,并准备明天的早餐。 菜市场里人头涌涌的,熟口熟面的不少。丽莎在C 市长大,父母亲是这城中的 知名人士,自己又在这城中最大的医院服务多年,旧遇新知不知有多少。生活在这 里,丽莎如鱼得水。 买了菜,开火做饭。电话铃响了,是三妹利达。 利达是个当官的女强人,每天的应酬杂事忙得她像个刀马旦似的风车转。然而 她心细如丝,待人温柔厚道,是丽莎最疼爱的和最信任的妹妹。 “丽莎,回来啦?出来吃饭吧!为你洗尘,祝贺你顺利签证!”利达说。 丽莎说:“别破费了,我买好菜正做着饭呢。” “熄火吧,出来,十分钟后我到你的楼下接你。”利达不由分说道。 利达开着一辆白色的丰田车,一身白色的套装,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丽莎和瀚瀚 面前。利达比丽莎小三岁,但感觉上是大姐,她长得比丽莎高大,脸部轮廓分明, 像古希腊的美女,青春硬朗、朝气蓬勃。 “瀚瀚,好久不见,怎么长高这么多啊!”利达抱抱瀚瀚,亲热地问他功课什 么的。丽莎领他们到附近的客家菜馆坐下,随便点几个家常菜,边吃边谈起来。 利达说:“丽莎,这次你能大步走出国门看看世界,我们祝你心想事成!瀚瀚 要支持妈妈去寻找新发展啊!是吧?瀚瀚。” “什么新发展啊?!”瀚偷不知道大人说话的意思。 利达就开门见山地:“瀚瀚,你现在是大孩子了,想不想帮妈妈一个忙?” “那当然。”瀚瀚满口鸡肉地答。 “妈妈如果到了加拿大,找到好机会的话,就带你过去,好吗?那边的小孩读 书可舒服了,上大学都不用大考!”利达怂恿他道。 “我可不想出国。我要做中国人。”瀚瀚很认真地告诉利达。 丽莎向利达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提这个敏感问题。 利达小声说她:“你不跟他做好思想准备,到时就麻烦了。” 丽莎说:“他小孩子接受不了那么复杂的思想的,别烦他了。如果你这当阿姨 的真的关心他,就在我离开的日子多关心他吧。”说到这,丽莎的眼泪如雾如雨地 涌出来了。 “瀚瀚,妈妈去加拿大时,你到达姨处住吧?我用车送你上学下课。” “不行,你家离我们学校太远了,这样做太浪费时间了。”瀚瀚像小大人似的 说。 “那怎么办?”利达皱皱眉头问丽莎道。 丽莎也是忧心忡忡地:“我正愁这个问题呢!到姐妹你们家里肯定行不通的, 你家住得太远,利丝和瀚瀚之间又谈不到一起,只能去妈妈家了。但妈妈爸爸又是 养尊处优惯了的,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负担带孩子的责任的,我……真的左右为难。 本来米高主张带上瀚瀚走的,不过我不想。” “为什么?这样你就可以一了百了啦,一条心留下去,拼个新身份再回来,多 好!”利达不解地问。 丽莎摇摇头,不言语了。 利达知道她的心思。米高回国看望过丽莎和家人,所有见过他的亲戚朋友都有 同样的感觉:如果丽莎跟他去加拿大并真地和他结婚的话,那丽莎就一定是为了瀚 瀚的前途而作出巨大的牺牲了。他们一点儿都不般配!丽莎一定会委屈死了! 丽莎自己不说。留下瀚瀚,也说明她铁了心要回来。 利达很小心也很小声地对丽莎说:“其实,丽莎你这次签证成功,全家人都为 你高兴呢。我是过来人,我更知道这个转机对你的重要!单身母亲,尤其是在非发 达国家中生存,没有任何的保障。听得意弟说,你如果在加国办了身份,单亲家庭 就可以领取福利金!你大可以骑牛找马,慢慢地再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米高是个 不错的人,但他配不起你的。你也不要因为他的帮助而委屈了自己的一生!我对你 提个醒,就怕你太好心、太懦弱。”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不平静,人最怕就是抉择的时候了。等你到外边,会有 更大的冲击的。那年我去美国,有人劝我留下,我思想斗争了整整七天七夜。我当 时的情况和你不同,我和方明已经结婚了,家在这里,我一个人在外边,没必要也 没有斗志了。你不同,你现在要紧紧把握住这个机会,去开创自己的新生活!你如 果能在外边解决个人问题,那就是最好的了。现在这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国门 之内正经历着发达国家以前经历过的性解放狂潮影响,男女关系的不稳定使不少家 庭经历巨变和巨痛,你自己也是一个受害者啊!像你这么出色的女人,不应该再受 到感情上的伤害了!你有事业,有儿子,而且还年轻,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啊!” 丽莎明白这是亲姐妹的肺腑之言。利达传递的信息也是这个杜会的世俗要求。 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年轻漂亮的事业女性,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说白了, 就是不能不“挂靠”一个男人。否则你就是杜会关系中的问题人物、一个家族中的 永久的痛疤。 她只能无言。生存在复杂的人情世界,有多少人能保持住真正的自我呢?而你 那什么都不是的自我意识啊,又有谁会关注和扶助呢?你呼喊、你挣扎,又有什么 用呢? 回到家,瀚瀚显得心情很不好,呆呆地无精打采。 丽莎给他洗澡时,他突然地问:“妈妈,为什么三姨他们老希望你出国发展呢? 我们在这里生活得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到我们不熟悉的地方去?” 丽莎的眼泪又急涌而出了。儿子还小,还不能和他作深层次的沟通。她只能装 作没事似的:“瀚瀚,你不是喜欢探险吗?人换换生活的地方,有很大的原因就是 探险的心理。哥伦布当年发现新大陆,就是探险航行探出来的,你愿意和妈妈一起 探险吗?” 瀚瀚摇头说:“现在不行,我这么小,不能保护妈妈,出现强盗时我们就死定 了!等我长大了再说吧!” 丽莎听见儿子这么说,几乎破涕而笑。 忙完了一个单身母亲的家务,已是夜深时分了,丽莎临睡前要看看书,写写日 记,少女时期看的是文学书,写的是情事情诗情书为多,现在,她读的是最新的专 业资讯书籍和写一些医疗心得了。 那一个论文奖,凝聚着的不是她的智慧,而是她坚强个性中的血与泪!一个女 人要在事业上有所造就,那她就注定要过不平凡的非女人的生活!这命运,她认了! 突然想起路见恒来,那是一个事业上的强人。他的操作方式和她的显然不同,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像搞群众运动似的沸扬喧嚣、前呼后拥。她想知他的路是怎样 走过来的呢!一丝希望的笑意浮上了她的嘴角。 翌日,丽莎回到工作岗位上。 医院因为有了杜丽莎主持的糖尿病综合治疗技术而名声大振,远道而来的病人, 络绎不绝。海外的患者也闻名而来,连一些国际医学界的行家里手,也来函来电邀 请她参与学术交流。她的那篇得奖的论文,就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美国医生罗伯特推 荐和提名的。正是这位同行知音伯乐,准备邀请她到美国加州访问讲学一年呢。忙, 是当然的。 “杜医生,电话。”她正看着病人,护士通知她回医生办公室接电话。 谁会直接把电话打到医院来呢? 丽莎正进行针灸,银针扎了一半,这种时候,有些医生会搁下手上的活去接电 话,但丽莎是不会这样做的。除了医德方面的考虑之外,更重要的理论是:丽莎认 为,针灸治疗要把握时间,也就是如今许多现代中医师忽略的“子午流注”的问题。 这是古代中医名家留下来的最精华的部分。治疗时间的控制实际上也就是“天、地、 人”三者关系中重新建立平衡关系的关键!中医理论的核心就是平衡理论,中医实 践的要点,实际上就是重建人体和大宇宙的和谐平衡的有效手段和方法。 护士小周嘟哝了一句:“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 丽莎心里已经请到是路见恒老先生了。对于老人,她总结过一条“人性退行性 病变公式”——“固执十自大十年龄一无药可救的偏执狂”,根据这一公式计算出 来的结果百分之百地准确呢。它适用于那些“少年得志”、“位高权重”、“眼高 手低”而又在不可避免的老化之辈中。丽莎的病人中不乏这种人。 “请他留话或者等下班时打来!”丽莎说。 小周去回话后又回来说:“他坚持要您去听电话,说只需要几分钟。” 丽莎想起了路见恒那股藐视一切的冷峻的眼神,就打破了自己十年如一日的工 作规程,决定去接这个电话了。 “是我,路见恒!”他把他的名字说得山响。 “哦!您到了吗?”丽莎礼貌地问。 “没呢!我被人请到省里来了,这里刚刚有个关于传统医学理论的研讨会,他 们请我做专题报告,您那边可能要退两天才能到。”路见恒的声调高亢,听上去不 像丽莎在北京见的那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丽莎说:“没关系,我这边忙着呢!您到了就给我电话吧。拜拜。” 挂了电话,丽莎忙到了午后,本来体力上和精神上都累得不行了,回到家势必 倒头大睡一场!可奇怪的是,她感到了莫名的兴奋正悄悄地推着她。一个她想见、 想发展关系的男人要来了。尽管这个人她不熟悉,也不是期待中的“白马王子”, 但她希望自己的生活有一点变化,有一抹亮色!不管这个人能否承载她的苦痛悲伤! 丽莎马不停蹄地去洗头发做面膜,然后把家里收拾得整齐干净,开开心心地做 饭给瀚瀚吃。 她的变化使粗心的瀚瀚也觉察到了。他问:“妈妈,你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啊? 我好久没见你在做饭的时候唱歌了。” 瀚瀚的话使丽莎吓了一跳:“是吗?难道我在恋爱了吗?” 她到大落地镜子前瞅瞅自己,发现自己的眼睛格外地亮,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呢! 她翻出了很久很旧的日记本,找出了一首珍藏在心底的诗——干热、苦渴烈风、 极寒汗血如注筋断骨残只要能活着熬过这一切痛楚人生就可以淡泊心的伤口难以痊 愈稍有磕碰血流如注疗心的良方补心的良药非人力可求与时间和地球无关只有当神 奇的爱情降临才有激烈敏锐的心率当美丽的心花舒展且歌且舞之际惨痛的淤积才会 荡涤干净腾出一片洁净的空间承载全新的赤橙黄绿 她记得写下这首诗时的心情,那是路加衡无声无息后的第三年。一个决心要娶 她为妻的男人出现了,他就是她的前夫邵岷。当时他像一抹亮丽的春光,照亮了她 惨淡之极的心灵。 他是个来看病的流行性感冒的患者。莫名地爱上了他。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粗心 和执着、英俊而自恋。他视死如归地追求她,想方设法地把她死寂的爱火重燃。他 终于成功了。丽莎于是幸福地写下了这首小诗,以作人生路程的纪念。 如果说路加衡使她从一个错懂的不知情事的怀春少女变成了一个经受了爱的甜 蜜和苦痛的成年人,那么邵眼就是让她抵受人生历练、成长为一个独立坚强的女人 和母亲的男人了。他把她领人了世俗的生活、生儿育儿、柴米油盐,他把他的生活 和丽莎的生活弄得了无诗情,烽火硝烟……… 最后是丽莎勇敢地对他说:“你去寻找你的新生活吧我放你一马!不要你负责 我和孩子的一切!” 邵岷眼睛滴血地吼叫着,但最终还是乖乖地远远地离开了。 听说他对他们共同的朋友们说:“丽莎永远是我的至爱。” 如今这一段的回忆,就成了丽莎心里珍藏的结晶。它有时闪闪发光,照耀着世 俗无情的角落;有时尖锐如刺挑起人性深处至真至圣之痛,使丽莎自省。 日记本掉下了一张发黄的书签,上面有一行秀丽创行书:丽莎,愿你永远立于 不败之地!衡。 一滴晶莹的珍珠般的泪,在丽莎黑葡萄般的眼睛里巍巍颤颤地耸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