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用刚买的电话卡,给家人打电话。 母亲焦虑的声音传来:“丽莎不要错过机会啊,你要找个归宿,我们才放心啊! 瀚瀚很好,你放心吧,你要听弟弟的意见,因为他熟悉那里的情况,你千万别再任 性妄为了,争取留下来是上策!” “瀚瀚呢?”她问儿子时,心头发痛。 “上学啦,你晚上再打电话给他吧,他很乖。” 丽莎放下电话,心里直发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她发现自己其实很轻、 很无足轻重,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地牵拉着她,只有瀚瀚, 她的亲生儿子,她的责任和爱,使她归心似箭。 母亲的提示无所不在。她梦想把她托付给一个男人,以了有生之年的心事。男 人、丈夫,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的内心挣扎至此,突然想起了那永远不死的路加密,因此而联想起那位路见 恒。 路加衡是寻无踪迹了,她只能试着给路见恒拨了个电话。 没料到他亲自接电话!听见丽莎的声音,他显得兴奋极了,音调高了八度: “啊啊!您到了吗?顺利吗?在多伦多还是温哥华?” 丽莎说:“我在多伦多一个朋友处,你记下我现在的电话号码吧。” 他说:“好的,我有空就给您打电话。小杜,您一个人在外边,可要注意身体 啊。” 丽莎心头一热。不管真情还是假意,这种关切的信息,对于现在孤立无援处境 中的她来说,是多么多么地重要! “丽莎,电话!”敲门声和叫声把她吵醒时,已是多伦多时间晚上十点了。 是杜得意打来的电话。他说明天上午来接她去他们家。 丽莎头晕晕地,知道自己已经累出病来了。 余华叫女儿露露上楼来叫丽莎下楼去吃点东西,丽莎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头重重地,又迷糊过去了。 翌日,凌晨时分她才醒了。窗外黑沉沉的,寂静得如同史前的洪荒时代。 她想看看书报,写写东西,满屋找遍也找不出一本书、一张报纸和一张白纸出 来。她有点后悔这次出国带少了行李。因为父母给杜彬彬准备的东西太多了,怕飞 机托运超重,所以她自己的衣服书本尽量从简,落到了如此寂寞的田地。 “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她想起了老外婆的话,满腔的感受不能再和她 老人家诉说了!此时此刻,她才深深地感到有一个爱你、能长久地倾听你说话的人 在身边,是多么多么地弥足珍贵!这一个人,你今生今世也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路加衡!你为什么会说因为生存问题而舍弃我们之间深深的情份? 丽莎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刻骨铭心的从前举案齐眉、红袖添香的难忘岁月。 路加衡,学院里最年轻有为的讲师,钻到了玄而又玄的“医易同源”的理论中, 有一股不通就不出来的雄心壮志,他使多少同行异性心醉神迷?! 他讲课的时候,是他最意气风发、勉力四射的时刻。 中国古代哲学那些难啃的教条,在他的口中成了仙境般地迷人…… 他的论文著作,成了很多老学究眼中的洪水猛兽,年轻人狂热追捧的精神先驱。 他的医学目标是做别人难为之事——他要在有生之年攻克中医治疗艾滋病的难 题! 丽莎,一个年方二十出头的女医学院二年级学生,被他深深地吸引了!她灵魂 深处的与他的灵魂发出了强烈的共鸣之声:“做人要做他这样的人,从医要学他那 样地有献身科学的精神!” 那个假期,他要到一个艾滋病治疗点去义务工作;那一次远行,是她和他情缘 的开端。 他们到的那个传染病院坐落在湿热的深山里头,与世隔绝,原是一个麻风病院, 后来成了集中治疗晚期艾滋病人的地方,说白了,就是患了这种世纪绝症的比较幸 运之部分中国患者的最后安息地。 当路加密带着天使般的丽莎和刘朗出现在那片生死绝境之上时,那里的病人惊 喜地称他们为上帝派来的“金童玉女”! 丽莎胆战心惊地观察着路加衡的一举一动,他冷峻的脸上,因为理解她的初出 茅庐、她的胆小怕事,而常常露出了安慰式的微笑。 他像救苦救难的救世主般地接近那些危险的绝症病人,他为他们把脉、问诊, 他用那双温暖的大手抚摸他们的额头、紧握他们的手!他鼓励他们配合医务人员, 战胜病魔…… 丽莎又一次深深地近距离地震撼了。她感受到路加衡灵魂的力量,他的无私无 畏、他的勇敢和爱心,使她深深地敬佩、爱戴。 “路老师,你这么近地接触病人,难道不怕传染吗?” 丽莎担心地问。 他坦然地说:“丽莎,你要记住一个朴素的真理,邪不压正!身为医者,不能 抱着太多私心杂念。我们是为了攻克这个病而来的,一定要获取第一手的资料。这 种病的传染途径很明确,我们的普通接触没问题。当然,你不需要像我这样做,你 在一边看着,帮我整理医案就可以了。” 路加衡带来了一套他钻研的中医治疗方案,这套方案在门诊患者中试验过,有 显效的记录,但是由于医学院并没有专门开辟艾滋病专科,所以无法进行深入的研 究,连有说服力的统计数也做不出来。他不远千里地来到此地,为的就是验证他的 理论和组方。 丽莎当时帮不上什么忙,甚至成了路加衡的累赘。时时处处都要保护她照顾她 什么的,他就是再忙,晚上临睡前,一定会到丽莎和一个护士同住的宿舍看看,叮 嘱她锁好门窗。晚饭后,他会和她一起散步,沿着静静的如同仙境般的山道,他侃 侃而谈,从医学、易学谈到了人生、然后谈到了私生活。他没有大多的抱怨,对于 反对他做艾滋病课题的妻子,他说理解她。 “她不是医生,不知者不怪!我们做事业的人,有个贤妻良母已经不错了,别 无所求了。” 丽莎听到这里会作如是想:“像他这么好的人,应该有个志同道合的伴侣才算 美满呢!” 丽莎就这样悄悄地、深深地恋上了他。她初恋的美丽幻想,伴随着她这个短暂 的见习期,在宁静的深山幽谷铺天盖地地展开。 她的幻想的终极目标是“比翼齐飞”四个字。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种女性对男 女关系的超现实追求,在知识女性阶层中,从来就没有被放弃过。就是这种可望不 可求的理想,使当年的丽莎,进入了一个万劫不灭的情结怪圈,走上了一条千磨万 难的漫漫情路…… 当年的路加衡也被纯洁美丽的处女丽莎深深地吸引了,他不得不在道德责任和 生命的内驱力之间寻找平衡。 他的痛苦挣扎,丽莎是不知道的。她的幼稚纯洁到了一种什么程度啊?!她以 为“爱”能拯救一切!她以为爱情会使天地动容、海枯石烂!她以为爱神能够创造 出斗转星移的奇迹! 在寂静无人的深山旷野,在那个时空特定的、与世隔绝的“二人世界”中,一 切的交流都是那么地自然、那么地真诚、那么地美好。 月光下漫步而来的丽莎如同仙女般地飘逸,夹带着少女的清香……试问世上的 男子谁不心荡神迷? 路加衡游洒调说地大步而去,奔忙在需要他的病人弱者之间,如同救世主般的 慈悲豪迈,试问世上有哪位怀春的女子不动心? 上苍似乎有意地安排了他们这对郎才女貌的男女,有一段异常艰难也异常甜蜜 的与众不同的爱情。 当路加衡情不自禁地把清纯甜美的少女丽莎拥进怀里的时候,他同时被深深的 犯罪感折磨着。他抚摸着丽莎白净光洁的额和柔软如丝的长发时说:“啊!亲爱的 丽莎,我不能伤害你!因为我有不可抹杀掉的过去。我还有家庭和孩子……我不能 让悲剧发生,耽误了你的一生。” 丽莎当时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抱着他说:“不,我愿意等待!我愿意和你走到 天涯海角!我不能想像,如果我今后的生活没有你,我会怎样!我一定会思恋而死 的!” 路加衡被深深地震动了。一个会因他而死的如花的少女!他的眼睛涌上了泪。 与泪相生相伴的吻,就是如此而发生的…… 在那个青山白水间的不治之症集中地,他们像一对救苦救难神仙眷属般地,努 力工作、忘情地相爱。 丽莎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当他们爱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同行的男同学刘朗,陷 入了深深的痛苦和嫉妒之中。 刘朗当时深深地暗恋着丽莎,可是一直没有表白,因为他从极度贫困的苏北山 村考进大城市中的大学,他的现实目标是争取贸城、留校。为了这个现实的目标, 他放弃了很多,包括爱的追求行动。他像圣人般地高高耸立在同学之中。对丽莎, 他像影子般神出鬼没地伴随着她,为了她而来到这个荒凉的不治之症的保留地进行 他不感兴趣的见习活动。当他发现丽莎和路双双掉入情同时,他心痛得狂奔入无人 的深山,如同孤独的离群老狼,愤怒地在林中转了一整天。 他是有意地跟踪丽莎和路加衡散步时发现这一秘密的。 远离人烟的密林深处有一湾清清的泉水,水边低矮的灌木丛中有几块天然的山 石隔成了天然的秘密屏障。不知是谁在石头上横七竖八地架上了树枝树叶,做成了 简单而舒适的临时避风挡雨的歇脚之地,如今却成了路加衡和丽莎的“洞房”。 刘郎亲眼目睹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另一个男人裸露了美好的童贞女的身体,也看 见了路加衡极度的疯狂!他们的缠绵、他们的快乐犹如利剑,把他那颗单恋中的处 男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他当时恨不得杀了略加衡!不过在他如同受伤的困兽在深山老林中转了24小时 之后,他改变了主意。他发誓:要毁灭他们这一段爱情,他要他们受尽屈辱之后生 离死别。这是他内心的决定,他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做出任何流露。 假期结束了,老师和同学各归其位。路加衡和丽莎也双双约法三章,不公开两 人的关系和计划,不随便私下见面,不流露任何私情的痕迹。他们都明白这段感情 的危害性和杀伤力,小心翼翼地联手走着那根架在火海之上的钢丝绳! 那段相思的日子真是难过! 为了排解相思的痛苦,丽莎参加了学生会组织的许多活动,例如歌唱表演、文 学杜、诗杜等等,把业余时间花在和活跃分子们一起玩的有益活动上,“班花” “校花”的美誉,就是在全校的诗歌朗诵会上获得的,丽莎的诗得了一等奖。 那首诗是为了她的初恋而写的,如今她背不出全诗来了,但那刻骨铭心的两句 天问,她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如果离去等于归来,爱情呢? 如果你可以不哭,泪水呢?” 她甚至看到了听众中的路加衡眼中闪烁的泪光…… 后来是他打破了他提出的“约法三章”,他热切地希望和丽莎在一起。 为了她,他每个周末和丽莎踏遍青山然后在那里度过疯狂的相爱时光…… 为了她,他担任了课外一些函授班的教程,挣外块来填补花销支出的经济缺口。 几个月下来,同时应付着两个女人的各种要求的路加衡明显地消瘦了。丽莎当 时年轻不知世情人生,更不懂得男人的身体和精力是需要珍惜和保护的,不可以长 期超负荷地付出。 路加密向妻子提出了离婚要求。他的妻子是个中学教师,一个北方长大的东北 女人,当年对路加衡一见钟情,婚后生了个女儿,相夫教女的,无风无浪地过了七 年。当路加衡提出离婚意向时,她拒绝他的要求,同时深深地怀疑他在面对众多如 花的女学生讲课的特定环境中,有了外遇、移情别恋。争执的结果,是使路加衡更 坚定地走向晴空万里的丽莎天空。 临头之祸是悄悄地袭来的。就在法庭调查调解阶段,有人给路加衡的妻子打了 几个神秘的电话,告诉她:“那个第三者是他的学生。” 路妻气冲冲地冲到医学院,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责问杜丽莎! “你是否勾引了我的丈夫?做了拆散我们家庭的第三者?” 丽莎镇定了自己,勇敢地答:“对不起,我只知道:爱是无罪的。” 在这场情劫中,路加衡痛心疾首地发出如下结论性话语:“被刺激起妒忌心的 女人,比疯狗还可怕呢!丽莎,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步这些愚蠢女人的后尘!要永远 立于不败之地,顺其自然啊!” 法庭宣判:不同意路加衡的单方面离婚诉求。 丽莎在“大风大浪”中毕业,被分配回遥远的南方C 市工作。 路加衡在深深地赏识他的才华的老校长的建议下,选择了出国做访问学者两年 的路。 临别,路加衡不顾一切,到C 市和丽莎度过了几天。 海誓山盟、依依惜别。 丽莎的心深深重重地预感到一种类似“生离死别”的不祥。 当她送他出香港过境的时候,看着他一步一回头,情难舍而不得不舍的痛苦表 情,她的心都碎了。回到家里,关上房门,她哭了个天昏地暗! 那些泪水啊,不知为什么如此地汹涌澎湃、流也流不尽! 那一次哭,如同新生婴儿的无我式大哭!她除了恐惧失去她最爱的人的呵护之 外,还深深地惧怕那漫漫的独立之路!因为路加衡是带走了她淑女之贞的惟一的男 人啊! 如果他不再回来,这就意味着优秀美丽的她,不可能再得到完整的爱、以及传 统的婚姻幸福。 她哭啊哭啊,直哭得太阳下山、星月无光! 经历过那一次淋漓尽致的大哭特哭,丽莎再也没有机会享受到那种生理和心理 的痛苦快感了。 “人生中发生的事,有着一次性的特质,不可重复。” 不可复制。我们只能向前走,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顺其自然’吧卢丽莎自言 自语地告诉自己。 翌日早上九点多,杜得意到了。他穿着全棉的夹克西裤、结带皮鞋,颜色搭配 得很协调,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丽莎感到弟弟已经脱胎换骨成了半个“鬼佬” 了。 得意很拘谨地在林翠西这大房子的客厅中坐着,满脸的疲惫。 丽莎心疼地问他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得意说:“睡不太好,要吃安眠药。” 丽莎翻出了一大包中西药来,装满了一个旅行袋,交给他说:“我带了点常用 的中药材和西药过来,你让你的媳妇堡点汤水调理一下。我再给你开张方子,你到 这里的中药店照我的方子捡药服几剂,就会好的。” 得意说:“不用了吧。我不太相信中医。” 他只专心地等着见“大老板”林翠西。丽莎想和他聊聊家事,他不想谈,把话 题直接地转向了丽莎的去留问题上。 他说:“杜丽莎,我跟你说,我走这条移民的路,历尽了辛酸,现在你有幸出 来了,就要争取留下。当然,你要经历一些前所未见的困难,你必须把以前的东西 全部放下!从零开始。我希望你能坚强些,跳出大陆锁定你思想行为的模式圈子, 过全新的生活。这次是上帝在搭救你呢!如果你能顺利留下来,你就不怕谁炒你的 就鱼、谁伤害你、谁迫害你了。然而你要留下来的惟一捷径就是和当地公民结婚, 你必须要付出代价。” 丽莎听了得意的这番话,心里很不舒服。“我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付出 代价去买我不太需要的东西?事实上,大陆的大量病人需要我、大陆的亲人朋友在 等待我!”想到此,她对得意说:“你的好意我心知。但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路 是我自己选的,请给我点时间想想,再作决定吧!” 得意不满地说她:“你不要老是活在梦想之中!你的签证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时 间,你想全面地了解加拿大整个杜会的情况是完全不可能的!你要抓紧时间!千万 不要再像你以前处理路加衡那件事那样犹豫不决地误了大好的光阴,因此也误了自 己的终生!” 他的话如同五雷轰顶,打得丽莎的头脑狂风大作、一片混乱狼藉。 “他怎么能这样说、这样看我呢?他对我的生活只会提出理性的评判,但实际 的扶持和帮助呢?一点也不给! 这叫什么弟弟?什么亲情?“丽莎想问他,但是想到他已经在这个陌生的国度 中活得心力交瘁了,自己的事,就随他说去吧。 得意以为她被他的观点说通了,就提议她做几件事:“你要先去开银行账户, 把国内的资金想法调出来;第二就是看房子、买房子,现在多伦多的楼市刚开始复 苏,抢进货对谁都有好处,反正你们的资金压在国内没什么用,等着人民币贬值也 太亏了;第三,你和米高的事如果不成的话,就要马上另找对象,不要蹉跎了。机 会不是常常跟着人的!” 杜得意的理性思维清晰明确。 她说:“好的,等会儿我就跟你去银行开户吧。” 得意这才脸色欢快起来。 林翠西臃肿疲塌地从楼上下来了。 得意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这么一个肥胖庸俗的女人,怎么就是一个掌管着十几 个亿国有资产的国营公司老总? 丽莎介绍道:“翠西,记得吗,我弟弟杜得意。” 翠西礼节性地点点头说:“啊,认不出来了,怎么成了个小老伯的模样?加拿 大有什么好?你们这些留学生在这里可是浪费了!” “林总您很了解这里的情况啊!”杜得意有心“擦擦”她的“鞋”。 翠西自豪地笑道:“当然啦,我每年都来的,美国。加拿大、法国、瑞士、阿 根廷,我常常到的地方!” 杜得意听了,心里很不舒服起来。丽莎看出来了,她也有同感,你林翠西何德 何能?还不是拿着国家的资财才能满世界跑?谁不知道她管的公司负债累累、只剩 下一个大而无当的空壳?然而,当这个公司被市场淘汰之时,林翠西们自己的个人 资本积累也会顺利完成,他们在有权有势之时,早就“深挖洞、广积粮”和环游世 界了!这就是在大陆从政比从事专业技术要吃香的问题所在!不过这样的情况会因 为知识经济时代的来临而改变的!丽莎想到这一切,没吭声。 林翠西很高兴自己镇住了眼前这一对出身门第比自己高、学历比自己高、个人 综合素质也比自己高的姐弟。于是很大气地说:“得意,看在老街坊的份上,我请 你做我们公司加拿大分公司的代理人,每月给你开I000元加币的工资,怎么样?” 得意有点兴奋地问:“你的公司做什么的?” 林翠西说:“我们就是一些房产要管理,此外有些接待任务而已。” “那好啊。有林总关照,太谢谢了。”杜得意没想到她是如此爽快之人。 丽莎倒是有点不相信林翠西。她问:“如果真的话,签多久时间的雇佣合同啊?” 林翠西的眼神马上流露出不高兴的横蛮之色:“你想要签多久?一般都是一年 一年签的,否则你们做得我不满意、要换人怎么办?丽莎不是做生意的,吃大锅饭 吃木了脑子,得意你说是不是?” 她如此当场打击丽莎,心理上有莫名的快感产生呢,你杜丽莎如此美合美灸的 一个医学界小名人,那有我林翠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威力? 丽莎感到了她的咄咄逼人的气焰,但无话可说。她在这里“作客”寄宿,不能 把关系弄紧张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外婆的话,此时此刻涌上了丽莎的 心头。 得意讨好地对翠西说:“林总在多伦多还有什么事要办的,尽管说,我尽力而 为。” “明天我有亲戚从欧洲飞过来,你帮我去机场接机吧。我的女儿两天要去医院 一次,你就来接送吧。”林翠西马上不客气地“分配”起任务来。她诚然把杜得意 当成是她的部下“马仔”了。 丽莎向得意示意,希望他不要太轻易答应她,因为合同还没签呢,到时她反悔 的话,吃亏的是得意呢。林翠西可不是个善良的主! 但得意还是没理会丽莎,大方地说:“没问题!” 吃过早饭,林翠西摩拳擦掌地又干起她这房子的装修工作了。 得意和丽莎上了车之后,问:“这人怎么这样子的啊?她怎样坐上现在这把交 椅的?奇怪!” 得意很有感触地对丽莎说:“你看,我们家的人不做生意,不是吃技术饭就是 吃皇粮,把那么多杜会关系都白白地浪费了,现在我们却落后在林翠西这等市井之 人的后头!” 丽莎说:“那有什么办法?常言道:富贵在天呢!但是得意你别太眼浅了,话 说成就一个暴发户一夜就行了,但造就一个贵族,非得三代以上的渊源呢!你看林 翠西现在风光不可一世的,你为什么不看看她的女儿成了什么样?别看谁笑得最大 声,要看谁笑得最久!以前你在国内学过的警句,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得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丽莎,你的人生哲学还不改过来,与时代接轨。 这时代,还有谁讲仁义道德?人生就是如此地短暂,你不抓紧时间去拥有,还等来 世吗?” 丽莎感到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和杜得意的思想发生了强烈的碰撞!她不知道 谁对谁错。不过,她从来就不会为了在这个世界获取什么而活着,她觉得既然活着, 就要对世界有所贡献,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也许,像她这样追求生存的意义的生 活可能会很苦很不合享乐主义的潮流,但是她无怨无悔。得意可能永远不会理解,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外,你不能忘记你对家庭的责任,你是我们家的大姐,你帮过我们几多? 我到达加拿大十年了,你经济上没有帮助支持过我。父母亲想出来看看我,我也没 有经济能力担保他们出来。现在还是租房子住,常常归心似箭。你看人家的大姐, 一年就挣好几百万,全家人因此而鸡犬升天!”得意说她,句句话如重磅炸弹,炸 得丽莎的姐弟情分血流遍地! 丽莎惊讶地睁大了美丽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弟弟,想:“这也是 我的错吗?我从事我的中医研究,我尽力而为地工作、养活我自己和儿子,我已经 精疲力尽了。我在国家医院工作,工资仅够维持日常生活,最近才得一个奖,大家 都为我高兴呢,为什么弟弟会这样地贬低打击我?” 得意见她认真地听着,就大胆地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投资一 个小公寓,等父母出来也有地方位,将来你的儿子留学,也有了基础,反正你的资 金在国内没有任何意义!” 丽莎问:“小公寓要多少钱?” “大概十万加币左右吧。” 她计算了一下:十万加币差不多等于六十万人民币了。“我哪儿来那么多资金?” 她脱口而出。 “你有的,你现在住的梦园就不上这个数了,何况还有你的国际奖的奖金呢!” 得意说。 丽莎听他这么一说,心如刀割。梦园是她和邵岷五年婚姻的“剩余资产”,也 是她和儿子的惟一的栖身之地。 弟弟要她为了他们这个所谓的大家,而贡献出生存的惟一物质基础,不是太残 酷了吗?弟弟是亲生的同胞兄弟啊为什么他会作如是想? “你如果留在国内,就算是白手起家也比在这里容易得多!你可以住到父母亲 家,安稳的工作不会影响你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就算你以后有一天改变主义要 出来为展,也有房子住啊,何乐而不为?”他继续说。 丽莎的脑袋像开锅的沸水,在高热翻滚。她一时无法接受杜得意的观点,又没 有充分的理由去反驳他、否定他。一切都显得似是而非!逻辑混乱!! “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杜得意的眼神飘过一种很刻毒、很无情的虚光:“这个世界的规律就是这样, 你不帮人,甭想别人帮你。” 丽莎活像被人在背后当心一拳,打进了深深的黑暗深渊…… 到了杜得意租下的住处,丽莎显得心神恍惚,无法注意力集中。得意的妻子多 丽今天不用上工,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准备做饭。见丽莎到了,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忙忙乱乱的。 得意说:“丽莎你看到了吧,像我们这样的加拿大人是很忙的,生活节奏很紧 张的,法律要求又严,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不能单独留在家里,保姆我们又请不起, 所以我没法陪你。你在这里往也不合适,地方这么小、这么多小孩。所以你只能自 理了。” 丽莎说:“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我来了,可以帮帮你看看孩子啊,领他们出去 玩玩啊。晚上我在客厅打地铺就行了。” 多雨说:“就让大姐留家里住吧。” 得意斩钉截铁地说:“不好。她留在我们这里会什么事也办不成的,我们没有 时间陪她。” 丽莎流着泪说:“我不要办什么事!我不会留在加拿大的,和你们聚聚、玩玩 我就回国了,那里有大把的事等着我呢!” “你怎么可以刚到就想着回去呢?你看林翠西那里有什么潜力可以挖挖,能呆 下来就呆下来。她没那么快走吧?她的大房子任你住,你就享受享受嘛!” 丽莎冷笑道:“享受?你看她那个人,会让你舒服吗?不把你当成免费的廉价 劳工都算便宜你了!我真的不想和她再呆下去了。” 得意说:“那就去米高处吧。反正他求之不得,你这么大人了,还怕什么呢? 名誉上的损失,这里离大陆那么远,别人不会说什么的。” 丽莎坚决地说不。“米高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不想再烦他。” 姐弟两人的谈话僵住了。 “翠西她想请我当分公司代理人的事,你给盯紧点啊户得意吩咐道。 丽莎想:“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弟弟,我不会理你!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把你变 成见钱眼开、见死不救的冷血动物!” 杜得意租住的单位是全装修的高级住宅,厚厚的满铺地毯、大而全的家电设备、 冷暖空调一应俱全。国内工薪阶层人士的住宅要达到这样的水平,看来还得追赶五 十年。得意因为是临时住住的打算,没有买什么大件家具,看上去也是个有文化、 会过日子的温馨小家庭。 小杜彬很亲热地粘着丽莎,说国内的事,他刚回来,什么都不太习惯,但也很 兴奋地告诉丽莎说:“姑妈,这里比国内好多了,我们楼下就有公园、泳池、网球 场、图书馆,全部不用钱就可以玩!爹地带我们去兜风,我们的新车可快了!” 丽莎对他说:“彬彬,你可要珍惜你的机会啊,好好学习才对得起你爸妈和我 们国内的全家人。你爸这些年就是为了移民,把你们全家弄来享受这里高度文明的 生活和教育,国内的亲人天天惦记着他,从供他留学到支持他移民,没少出人力物 力,而他的移民成果,只有你们能够分享到呢。奶奶爷爷想来也来不了!” “为什么?”彬彬问。 丽莎说:“这要问你们加拿大的移民官了。” 多丽在做一条多伦多特产的大鱼,炒菜的时候,公寓天花顶的防烟器响了,得 意和彬彬连忙用报纸扇走烟雾,一家人顿时上窜下跳起来。 丽莎说:“这样的生活怎么过?!菜都不能炒。” 多丽埋怨道:“就是,那些鬼佬好像从来不炒菜,他们吃生菜!” 如此明显的生存文化的差异,中国人如何能适应呢,看来人的可塑性真强啊! 新移民的第二代,像彬彬他们,可能就会被这里的文化同化掉。而拖着原有文化尾 巴的父辈们,会悄悄地把痛苦带入坟墓。这就是在异国他乡留下来生存的人生终极 图像。丽莎陷入了沉思。 简单的家庭午餐后,丽莎就用电话卡和各地的朋友联系,得意脸色阴阴地说: “小孩要睡午觉了,你回林翠西处再打电话吧。” 丽莎难过地说:“她那里只有一部电话安装在她的卧室里,有一部分机在客厅, 她的电话线路总是很忙的,清晨时分好些,但我的朋友在那个时间又没有起床,你 叫我怎么和他们联系?再说我和翠西毕竟是萍水相逢的小时同学,不敢影响她的工 作。她能够收留我暂住,已是够朋友的了。” “那你就开个手机吧。”得意说。 丽莎问:“有这个必要吗?我带了个手机来,和加拿大的通信网络不兼容,再 买一个和大陆通信网不兼容的手机,岂不是浪费?”话说到这,丽莎觉得有必要重 申她的心意,于是就认真地说:“得意,别把我逼到非留下来不可的困境中!我在 这里是短暂停留,希望你理解和提供一些方便,你,是我在此地惟一的亲人。” 得意摇摇头说:“不对,丽莎,你的思维是不对的,你来了,就不应该想着走 人。你得为你儿子的前途着想,为家人的前途着想,不要再回到老路上去兜兜转转 了!你一定要为在这里长期立足作好准备。”他毫不相让、咄咄逼人的样子,使丽 莎不由然地联想到小时候所受到父亲严厉训责的场景,心里一阵难受。丽莎是大女 儿,底下跟着“三年抱俩”、接题而来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而弟弟又是杜家的 惟一男丁,全家人视之为宝。作为丽莎的角色就难做了,繁重的家事,复杂的人事, 你做对了,家长们熟视无睹,认为应该的;做错了,你就罪加一等,说你是带坏了 弟妹的坏头头。丽莎的委屈、丽莎的艰难处境,只有亲爱的朝夕与共地做牛做马的 外婆心疼和理解。外婆常常对她说:“做人很难,不要怕人冤枉啊,有廖自然香啊!” 丽莎咬着牙拼命地坚持和挣扎到今天,成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成功职业女性, 怎么会轻易放弃这样的生存成果,而回到被男人制约、受陌生环境限制的生存状态 去呢?留下来,就意味着一种依附。为了摆脱依附,丽莎已经金鸡独立式地挣扎了 许多年,有什么理由捣毁亲手建立起来的自主、自尊、自强的生活现状而倒退到依 附男人的层次中去呢? 这一种长期锻炼出来的女性意识,犹如参天大树,早已在丽莎的心里郁郁葱葱 了。杜得意此刻高举他的理性长矛猛刺猛砍她的心灵之果,她能不反感、不对抗吗? 得意深知丽莎的特征,她聪明过人、心细如丝、富有同情心和倔强勇敢,但是 也因为这种气质而导致她执着、思虑、轻信和情绪化的倾向。他希望她留下来,用 她的专业技术在加国打开一片新天地,使他的一家子能得到她的荫蔽,同时也把担 保父母亲来加团聚的压力转移到大姐的肩上。他发现他的想法不仅没有得到丽莎的 响应,而且引起了她的反感和焦虑时,不是适可而止地缓和情绪,而是采取了加压 的手段,强迫丽莎精神上的“就范”。 姐弟两人之间的冲突就无法避免了,感情的裂痕也越扯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