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9年9 月。中国北京。洋溢着准备新中国建国5O周年大庆的祥和安乐的情绪。 大街上和重要的公众场所,人们在忙碌地布置着鲜花和条幅。 京郊,路见恒的居所一派狼藉。 他神情顿然地独坐在诺大的办公桌前,抽烟。他面临着有生以来又一次生存困 境:高速度传授他的专利治疗器械,难免良莠不齐、谬误百出,一些学员经过简单 培训后就“大动其手”,使患者致残,弄得他官司缠身;他私营的专利器械小作坊 又因为税务问题,受到查处;他与出版社签订的著作合同已经到期,但他那东拼西 凑的初稿还没完成,打字员又提出辞工;前妻丢给他的儿子由于考不上国内的大学 而要求出国留学,那高昂的学费还没有着落;保姆因犯“众怒”而被撵走,他里化 外患…… 杜丽莎在这样的时刻出现了,她在遥远的异国抛来了精神上的“绣球”之时, 路见恒就像稳坐钓鱼台的巨兽,把锋利的爪牙全部收藏起来,带上了温情的假面, 用隐藏在假面背后的第三只眼睛,看美丽的异类女人,怎样地死去活来!他知道丽 莎这种知识女性的特点和弱点:她们自尊自恋自傲、心灵纯洁如同处子,一旦上了 爱情的“贼船”,就会思路不清、理智全失!他喜欢看着这些美丽的异类痛苦的模 样。 杜丽莎就像一只散发着五彩样光的凤凰鸟,不顾一切地往他布下的天罗地同飞 过来! 在机上,美好的通想伴着她在蓝天白云间快乐地飞翔。越往北部飞去,云层越 来越厚,颜色也越来越深。一线橘黄色的夕阳从深色的云层缝隙里放射出奇丽的异 彩,“夕阳无限好”“人间重晚情”的诗意,充盈着她那颗浪漫的女人心。 昏昏睡熟的邻座,把一本文学杂志滑落到丽莎的身边,她拣起来,翻翻,一篇 文章犹如预言:“当小鸭子被一只大白母鸡孵出来之后,它们就毫不犹豫地跟着鸡 妈妈。随着它们一天天地长大,它们的模样越来越不像其他的鸡雏,那只老母鸡开 始啄它。小鸭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它们永远也不可能回到鸡妈妈的身 边去了,它们远远地跟在鸡群后面,那老母鸡只要看见它们,一顿劈头盖脸的攻击 就无法避免。失去了母爱的小鸭子,沮丧地望着鸡们,”嘎嘎嘎‘地叫个不停。 “后来,妹妹发现小鸭子跟着邻居的大白狗走了,她还细心地发现:只要她穿 上白色的衣服,小鸭子就会跟着她。看来,小鸭子把白色的活物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这些可怜无知的小东西,在种族主义的母鸡身边,被粗暴地拒绝了…… “鸭子可能是惟一注定不能享受母爱的小动物。它们迷途很久了。” 读到此,她泪流满面。她知道,在世俗社会中,女人的浪漫理想一定会遭到男 人的现实功利的阻击。“丽莎,你可不要成为无知的小鸭子啊!你千万不要弄错了 对象!” 飞机在北京机场降落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恐惧情绪向她袭来。北京 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暴风雨即将到来。 她拨了路见恒家的电话,无人接听。平时他家里熙熙攘攘的所有随从都似乎销 声匿迹了,再拨他的手机,已经关机! 被忽略、被轻视、被慢待的感觉升腾!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更不 在乎她是否安全到达! “走吧,别再受诱惑了,回家吧!”丽莎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闪电般的想法, 然而就在这一刻,理智的世俗观念在强有力地反驳她的本能意志:这是你的一个机 会,就看你的观察和把握了。如果你不走近他和他生存状态的实质部分,你就失去 了选择的主动权。记住:爱的感觉可能转瞬即逝,而婚姻的阴影却郁郁葱葱。你当 下需要的是一段牢固的坚实的婚姻,而不是飘渺无根的爱情!记住,你此行不是去 寻找爱的感觉,而是去认真地、坦诚地去了解对方,不合适就撤。现在,不是撤的 时候。你现在离去,等于又一次“临阵逃脱”!这漫长的人生中,你,还要逃多少 次呢? 经过激烈的内心交战,丽莎强忍着焦躁的心请。当她看见路见恒的司机小洪时, 竟然觉出了一阵欢喜。 小洪说:“接您的牌,他早就叫人写好了,放在他的书房里,可是我出车时去 敲门,他家没人应门!我只好随便找了张纸,自己写了您的名字就来了。” “真乱啊!如果我来帮助他,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丽莎想。 小洪告诉她说,他跟随路见恒八年了。路见恒在他的家乡闯出之后,就带了整 个家族转移到北京,其中也包括一些亲朋好友。他们为他开路劈石地做了很多很多 事,如今他的家业事业,都是这些人在管理着。“很多人来了,又走了。乱哄哄的, 就他自己稳坐钓鱼船。”小洪打开了话闸子,似乎有意地向陌生的丽莎透露着什么。 “我这车是公家给配的,让他们家的人糟蹋得也够呛了,这车上塞了七个人! 还跑长途回他们的老家!路先生他自己坐飞机走,叫他的亲戚们挤!也不管我是否 超载是否违章。哎呀,他这人,就这样。”小洪怨气冲天地嘟嚷着。 丽莎道:“像他老先生这样的人,闯出今天这样的局面已经不容易了,他的坎 坷经历和疾病折磨,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我们作为晚辈的,能够帮助他的 话,何乐而不为呢?像他这样的人,在我们眼中,就像中国熊猫一样,需要拯救和 保护呢!” 小洪诧异地看了丽莎一眼,说:“他可不是熊猫,是北极熊!会伤人的!” 丽莎一惊,熊猫个性驯良,对人没有攻击性和杀伤力,但北极熊是食肉兽啊! 车子沿着静寂的郊区公路飞驰着。滂沱大雨在猛烈地下着,车身之外全是白茫 茫的水。四野朦胧,只见路面的雨水像浪花一样晶莹跳跃闪烁。 丽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猛烈的北方的雨。 小洪说:“好久没下雨了,这场雨来得够意思,您可是贵人啊!” 丽莎感到了丝丝的凉意。北万的雨天,北方的旷野、北方的陌生同胞,和几天 前好身在加拿大的感觉完全不同了,中国的一切她很孰悉、很关注、也很有改天换 地、改变中国落后的传统观念和落后局面的冲动。这种冲动引导她像志愿者一样, 奔赴“第三世界”拯救一个病人、老人、穷人。在她敏感健康的小母亲、小妇人的 心中,有 一双神往的大手在那个人,在膨胀。 车子到了路见恒的别墅前,那座大屋门窗紧闭,在雨雾迷茫中的暮色中,显得 阴沉灰暗、静寂得如同荒漠中的废置古堡。 小洪帮她提了行李,领她走近大门,用手大力地捶那铁门,等了数分钟后,才 有人开门。 映人丽莎眼帘的,是一群陌生的年轻女人! “这么多人在此!为什么没有人接电话?她们是谁?” 她感到访惶,她的眼神和心都在寻找那个人,那个把她吸引到这里来的路见恒。 她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中茫然地四顾。一个巨大的医用氧气瓶和一堆瓶装饮用水 占据了房子的一角,灰暗的灯光阴沉沉地,看不清陌生人的面目。 他悄无声息如同影子般地突然出现在隔间的门口。 丽莎上前去,想着真切他,他伸出手,轻握了丽莎的手,轻声说:“到了!” 他看见丽莎不安的眼神转向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人们,就说了句:“她们是学员, 来帮忙搞卫生的。” 那些女人依次来向他告辞。大屋恢复了平静、死寂。 他把她领到大客厅的红色沙发上坐下,开了客厅里的空调器,然后问她:“加 拿大那边联系的事情怎么样了?” 丽莎拿出了一些文件,像下级对上级汇报般说了,他把与他有关的资料收进了 书房。 “买房子的事办得怎样?”他又问道。 丽莎说:“我付了购房的定金。选的是名校区,租售两便的,我这方面没有问 题,你呢?” 路见恒犹豫地问:“你做事为什么那么冲动呢?” 丽莎说:“不是冲动,是抓紧时间和机会。多伦多楼市沉寂了十年,刚刚启动。 是个绝好的投资机会。我此次来,也就是和你面对面地商量一些大事的。去和留, 合作和不合作,还有……”丽莎觉得他这一问是技巧地把这件事情的责任全推回给 她自己承担了。 他委婉地说:“你为什么背这么沉重的投资包袱?我没有资金的。” 丽莎愣了愣,不相信往大别墅的他、曾经在她面前口口声声“年收入百万”的 人,会如此拮据!她失望地说:“如果不完成此项交易,亏损定金就是了。” 她正想再问他,为什么当时不在国际长话中说明白? 门外突然进来一个穿火红的套头衫的成年男子,用他们家乡的土话叽里派啦地 和路见恒站着说了一大通,还不时用眼角瞟瞟她,然后就毫无礼貌地走了。 “他是您的秘书?” “是我儿子啊。” 丽莎只听他提过他有一个女儿,就是死去的那位妻子留下来的小孩,没有听他 提起他还有另一位前妻的孩子! “你还有前妻?也去世了吗?”丽莎惊讶地问。 他说:“没有!我和她是离婚的。不是每个和我结婚的人都会死掉!那还得了!” 他睁大了白多黑少的三白眼争辩道。 目瞪口呆的丽莎,顿时气结。这个“国际玩笑”真的开大了! 他似乎看见他成了只受惊的小羊羔似的,歉意地温柔起来,说:“你饿了吗? 我去做饭。” 丽莎说不饿。事实上,她来到此地的所见所思,已经使她食欲全无了!一个经 历简单、思想纯洁的知识女性,走近这样的一个完全异类的陌生人,会有什么样的 震撼?! 她跟他走进厨房。灯光暗淡、地板油污、到处一塌糊涂的厨房,令丽莎吃惊之 余,满腹辛酸! “一个没有女人的家!活像一个垃圾堆。”她心里叹道,连忙动起手帮忙。 他弯着高大的身体切菜,说要做他最拿手的“猪肉炖粉条”给她吃。 这个场景是丽莎久违的了。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打动了丽莎的心。 可惜,他的“倾情演出”并没能够成功。在他兴致勃勃地在煤气炉上做菜的时 候,粉条刚刚下了锅,煤气瓶就断气了。 气得他火冒三尺,嘴里脏话成串、乌烟喷喷地原形毕露,打电话叫来了司机小 洪,换煤气瓶什么的,折腾了多半个小时,才弄出了一顿饭菜来。 等他和丽莎终于能够上桌对坐的时候,大家都精疲力尽地没了胃口。 他劝丽莎喝酒,酒都是些高度数的中国白酒,她摇摇头说:“我不喝烈酒好久 了。从健康的角度着想。” 路见恒很可惜地看看她,然后就闷闷地独饮起来。 这顿饭丽莎吃得不是味道,她累极了,关键还是对于路见恒的幻想,像肥皂泡 般地破灭了。他不是什么黑马王爷、也不是什么成功阶层的雅皮上,他只不过是一 位家庭生活潦倒无序、个人生活习惯不良的一位中国老男人而已!她开始对自己的 “冲动”进行反省…… 饭后,她第一时间提出想休息了。路见恒亲自把她领上了位于三楼东北角上的 客房。 小房间、小单人床,一桌一柜,桌上有一部电话,而床上的被单看上去还干净。 路见恒又领她到二楼他的房门旁边的卫生间,告诉她如何使用热水。那卫生间 同样是污渍重重,抽水马桶几乎看不出原色来了,大浴缸里是一层厚厚的污垢,地 板上淤积着黑色的污泥…… 路见恒见她脸色大变,讪讪地递给她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说:“你就擦擦吧!” 丽莎于是就当起他的洗厕所清洁工来了。她用了一包去污粉、一包洗衣粉、一 瓶洗洁精,用力擦洗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洗手盆、浴缸和马桶、地板洗出原色来。 当精疲力尽的她终于能够站在浴缸中淋浴,让热水从头到脚地浇了个透时,她 的内心充满了莫名的快乐。 回到客房,躺在舒适的单人床上,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笃笃笃”的午夜敲门声,突然惊醒了她,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是路见恒。 “不能让他占我的便宜。我还没有打算与他发展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丽莎 这么想着,把房间门只开了一条小缝。 路见恒穿着睡袍,神色暧昧地站在门外,手还紧紧地握着门把手。 丽莎故意问:“几点啦?” 他说:“快一点了” 丽莎说:“明天再说话吧!我睡觉了。”她坚决地关上门,上了锁。听见路见 恒沉重的脚步声下楼去了,她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翌日清晨,她醒了环顾这陌生人的房间,诧异自己居然有家的感觉!她的心是 那么地平静安定,没有半点恐怖和生分。她知道他随时都可以来“勾引”她,把她 “弄上手”什么的,但是她为何没有一点点的恐惧呢!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真的希 望能够彻底地了解清楚他!这一个貌似巨人的强人啊!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生命体? 他和她的路加衡有什么区别?他能否给她带来刻骨铭心的快感? 她起来洗漱,听见如雷的鼾声从路见恒的房间中传出。 她没有打搅他,回到客房,拉开桌子的抽屉,想清理出一个地方来放她的小物 件。抽屉里有的是小孩子的东西,还有一张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 丽莎的心怦然一动,想:“这也讲就是他死去的第二位妻子了。” 那个女人不漂亮,眼睛无神,早夭之兆。那个女儿也很丑,五官都挤在一起了, 惟独两只大门牙张扬地突出在脸部。 “可怜!”可见在人类生命遗传的链条上,路见恒并没有什么优势!她心里一 阵莫名的优越感在升腾。丽莎仔细地在每一个抽屉里找他们全家福留影,可惜,没 找到。 “好不正常啊!这么多年的婚姻生活,居然没有合家的休闲合影?”带着满腹 的疑惑,丽莎首次有了人性探险的好奇心。 天大亮了。她收拾好客房的一切之后,就下楼到厨房去看看,准备把脏兮兮的 地方洗出来,然后做点稀饭。 大门一响,进来了一个娇小的少妇。“喉?怎么大门没锁啊?!” 丽莎怔在客厅当中,无言。她不知道这清晨来人是谁,也不知道昨夜路见恒为 什么不锁大门就能安心睡觉。 “你是路教授的客人吧?知道你来,他已经叫人搞了一个星期的卫生啦!”少 妇自来熟地说。 丽莎记得她打电话来,多是这个声音接的。她问:“您是……” “我叫霞子,是单位派出来帮他打字的。过几天我就要回单位工作去了。” 丽莎微笑道:“我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来访,你也在吧?还有一个胖胖的年 轻保姆吧?怎么不见了她?” “说来话长,她走了。”霞子压低声音说:“他的那群如狼似虎的亲戚把她赶 走了。” 丽莎一愣:“他告诉我说,小保姆回老家结婚去了。” “骗人呢,你小心啊!他很会说谎的!”霞子还悄悄地提醒丽莎:“你刚到, 小心他还会偷听别人通电话!这里的话机都是串联的!” “哦!”丽莎哑然失笑。这寂寞的老人真的沦落到如此无聊的地步么?让我来 开导开导他吧!如果他和丽莎在一起,他就不可能有那份闲心闲情去偷窥小青年们 的私生活了!她很自信地想着。 走进厨房,丽莎挽起衣袖就忙起来。霞子远远地站着看着,说:“别理他家的 破事!搞好了也是脏!累死也做不完的!他的那群儿女,像猪!” 丽莎心想:活儿是累不死人的,人不会做死,只会气死。我有的是海量。她不 作声,默默地干活,十几分钟的光景,厨房的地板就洗出原色来了。接着,乱七八 糟的冰箱和油腻腻的灶台、杂物,全收拾整洁。 霞子惊叹:“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啊!如果路见恒能够娶到你这样的女人 做他家的女主人,他就有福了!” 丽莎听了,不置可否地依然专心致意地洗起紧邻厨房发出臭味的“公用”卫生 间,只洗得满头是亮晶晶的汗珠。 路见恒眼泡肿肿地下楼来了,见丽莎这般模样地忙着,没说什么,只是大呼小 叫着霞子,赶着要上午开课的讲稿。 司机小洪来烧了一锅玉米粥,蒸了几个冰箱里放了不知多久的馍,开了袋速食 的咸菜,这就是他们的早饭。 饭桌上,路见恒对丽莎说:“今天早晨我去培训班讲课,你留在家里听听电话 吧。” 丽莎说:“我到你的班上听听课吧。” 路见恒不容分说地:“霞子去。家里的事和电话很多的,没有个人在可不行。” 等他们一窝蜂似的上车走了之后,大屋空荡荡的静得有些绝对的意味。 她浏览了他的书房,看见了许多熟悉的专业书,还有几大架子历史、文学、哲 学的藏书,都是丽莎以前读过的。她翻了翻,那些书的扉页上签了一个很男性化的 名字:须眉。 须眉,就是她了,她嫁给了一个农民出身的民间中医,建立了一个家族式的半 工半商半技术性质的企业,然后就英年早逝……她的志向、她的爱情追求实现了吗? 她的灵魂会怎么说?她活着的时候,快乐吗? 丽莎有很多话要问她,然而,她灰飞烟灭了,只剩下这些留着她的某种信息的 死物,在这空荡荡的大屋里冷冷地观望着她可望不可及的未来。 书房后面是打字员的工作室和住处,到达电脑室必须通过打字员的卧室。这样 的设计和安排,很难使人不怀疑这男主人的居心。一旦工作到很晚的时候,他和年 轻的女子之间会发生什么“顺其自然”的事?!难道他在丧偶期间能够守身如玉式 地坐怀不乱吗? 二楼除了路见恒现在住的一个房间之外,还有别的三房两厅,厅里都摆满了全 新的布沙发,像廉价的沙发展,了无生气,灰尘滚滚。有一间房间上了锁;有一间 里面摆了一个老太大的黑白照片和观音菩萨;有一间是大套间,粉红色的窗帘静静 地垂着,映射出一片桃色的渴望。新的大床还没有拆封,新的地板上还没有脚印。 “新房!”丽莎想:他为谁准备的新房呢?为什么准备好的新房会空置呢?不 祥之兆! 她正想着,楼下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一个大胖女人,戴深度的近视眼镜,高声 大喊地找路教授,推门就闯进来,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把丽莎吓了一跳。 她熟门熟路地径直奔向路见恒的书房,翻开抽屉猛翻猛找的,就像是在她自己 的家里一样! 这个女人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呢?丽莎几乎要晕了。她不敢让她独自呆在书房里, 又不好意思像保安员般地守着她,左右为难之际,又有一对男女进门,说:“我们 已经和路教授联系上了,他让我们在家里等他回来。” 既然主人有话,丽莎就自己回到三楼客房去,“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 秋冬”。他的“家”,就像是一个公共场所。 她抽空给朋友们写了几封信,告诉他们:杜丽莎回国了。 中午12点多,她听见了急速的脚步声上楼来了。不出所料,是他,路见恒。他 气喘吁吁的,让丽莎觉得有那么点儿“受宠若惊”! “啊!真的太忙了,下午我还要到城里开会。”他站在她的面前说话,把一股 口气、烟味直喷在丽莎的脸上。 “晚上等我回来,我到你房间来,我和你谈!” 丽莎说:“好吧。楼下一堆人找您的,有一个女人很急很凶的样子,吓了我一 跳。” 他温和地说:“没事的,那个人是我们附属医院的护士,买了这区的一间房子, 有些尾数的问题。那位年轻人是新来的保姆。” 丽莎听见有保姆到,松了口气:“啊,谢谢上帝!终于有个帮手的了!” 他微微一笑,眼睛直直地望向她的胸部,那双手突烈闪电般地伸向她的乳峰! 丽莎闪了闪,他脚步不稳,摇晃着跌坐在小小的单人床上。 她本能反应地扶了他一把,被他拉在他身旁。 她用美丽清澈的眼睛近近地看着他。问:“你想怎样?” 他喘顺了气后很温和地说:“我们晚上再谈。走,吃饭去。” “好的。”丽莎想,如果他在今晚向她提出求婚,她会原谅他刚才的行为,如 果不是的话,她会毫不留情地对付他。 下楼时,丽莎告诉他:“我已经把你的厨房和所有的卫生间都洗出来了。” 他微笑地哦了一声,谢也不谢她,似乎她是他请来的仆人。 她不悦,但憋在心里。 新来的保姆巴经在厨房忙开了,司机小洪在指导着她,热气腾腾的饭菜很神奇 地摆了一桌,各种各样的新面孔也是满满的一桌。 路见恒很骄傲地向那些人介绍丽莎,而那些新面孔,全是跟着他吃饭的“无业 游民”类的乡下来人。 幸亏司机小洪早早提示过丽莎,她没有给吓着,落落大方。 路见恒为她夹菜夹肉的,极尽殷勤地表现。他的亲戚们见状,也对丽莎客气起 来。 路见恒高兴起来,大谈他做的名菜“猪肉炖粉条”的妙处,打字员霞子很不客 气地用言语顶撞他,他也不恼,一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度样子。 丽莎听出来霞子与路见恒说话的口吻直接而略有怨气的,似乎话中有话,有些 故事呢! 饭后不久,路见恒一群人又“一窝蜂”似的走了。 新来的保姆显得秀气能干,她对丽莎说要跟男友回城里去取换洗的衣物,明天 再过来。 空荡荡的大屋又剩下丽莎一个人了。她下决心万事不管地躲上三楼,皇帝老爷 上门她也不出来了,就等你这路见恒今晚对我怎么说! 北方的雨还在下着。丽莎躺在小小的单人床上,听着雨声浙沥放松着自己,… …她仿佛见到了骨瘦如柴的路加衡!他向她走过来,难过万分地看着她,紧紧地拥 抱她,说:“丽莎我亲爱的丽莎,我爱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是否还在等我? 你为什么不找我?” 丽莎泪流满面,痛哭出声。猛醒过来,发觉只是短短一梦。 内疚充斥着她的心怀。问题是:路加衡和她分开已经多年了,为什么她还要像 《法国中尉的女人》那样无望地为他守贞呢? “我需要爱啊,我渴望被抚摸被拥抱的感觉!有谁知道,我这样一个漂亮成功 的女人,在离婚之后,与性绝缘!” 丽莎刚刚经历了回国与否一场严酷的心灵战争,精神上已是疲惫不堪。加上倒 时差的困倦,使她犹如受伤的小兽,在等待着救援! 路见恒,尽管不那么尽如人意,但他是个能够理解和欣赏她的单身男人啊!他 是她的一个机会,一处寄托情感的港湾! 当路见恒一群人一窝锋似的回来,热闹闹地吃晚饭。 看电视什么的,她都没有精力参与,留在房门锁上门大睡特睡起来。 午夜之后,午夜敲门声又响起。他洗得十个净净、睡袍飘飘地。进来就坐在她 的床边,说:“我写书写得晚了。”他拿起丽莎的手摩挲着,又用手抚摸她光洁的 额以及脖子,亲切地:“你出汗了。” 丽莎朦胧着睡眼看着他,发现他的形象很慈祥,犹如老父亲的模样。他用那双 大手抚弄她的小手,丽莎觉得很温暖,没有排斥的感觉。 但他喃喃说出来的是“丽莎,我很喜欢你。你美丽能干,关心我。我这人的人 格是绝对高尚的。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从高不成低不就的老姑娘到有钱的经理…… 我都没看上。有个博士生,说好了要嫁我呢。”说到这,他看着丽莎的反应,马上 用中医的手法为她把脉,看她的心跳反应。 丽莎意识到她这回是遇上了一只老狐狸了!开什么国际玩笑呢?杜丽莎可不是 乡下出来的傻女子啊! 她理直气壮地反问他:“我在万里以外的多伦多和你通话时,你说过:你一心 一意地等我回来!共建我们的未来!在我去加拿大前,你和我谈了许多许多……我 也明确地向你表示过,如果你我之间不能建立长久的私人关系,我就会另有打算。 你当时很肯定地要求我回到你的身边来!所以,我相信了你。现在你让我千里迢迢 地绕着地球飞到你的身边了,你又说别的女人如何如何……你!”说到此她真想从 床上跳起来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用脚踢他出去。但是她的动作僵化了,她突 然想到他有心脏病!她如果出手的话,他会死! 他也僵硬地假笑着解释:“电话上怎么好说这些事呢? 你看到我这里整天前呼后拥的……“一副真话难说的样子,叫丽莎恶心。 他狰狞地微笑着,继续摸着丽莎的手、额和头发,轻声说:“别生气!做我忠 实的情人、朋友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丽莎满心都是泪。她斩钉截铁地答:“不,打死我也不会做任何人的情妇!” 与路加衡的往事像一座五指山,整整压了她十几年了,她不能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她想要光明正大、志同道合的正常生活。 他不放过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住地摩挲着,闻着吻着。他那双白多黑少 的大眼睛,紧紧地看着她。 在这样的眼光中,她的身作潜伏多年的生理渴望,被撩拨起来了…… 她听见自己那美丽高洁的灵魂却在痛苦地哭叫:“这个男人不是好人。!他是 魔鬼的化身!他会毁灭一切的!他不是你深爱的路加衡,也不是深爱你的邵岷!他 是一个自大自负、满头封建意识的心脏病志人……” “我没有女朋友。自众须眉死了以后,我就没有接触过女人了。我喜欢你!” 他低声说,一副哀求的样子。 丽莎反问:“你不是说有老姑娘准备嫁给你了吗?怎么会没有女人?” 他马上争辩道:“人家是大姑娘啊,怎么敢呢!” “对我这样的单身女人,你就敢?!”丽莎讽刺地反问他。 他悻悻地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听说你们那个城币丽莎很反感他的轻薄无耻 :”我没见过,没有爱的性;是罪恶。你走吧。“ 他不走,反而贴近她,那双大手,问她神来:“我喜欢你……” 她定格般地看着那双有着无数故事和活力的手,感受到涌动的心底最下层的欲 望,像潘多拉盒子里罪恶的精灵,沸沸扬扬地从心底深处冲突膨胀,像决堤的洪水 冲出来,冲上脑海,搅浑了清明的意识,淹没了一切理智和思维的路径……“ 丽莎在这一刻丢失了自己,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化为一团火,一团涌动着的火焰 的气,在体内翻腾涌动着,要释放、要吞噬掉眼前的魔鬼…… 她也喜欢路见恒在她的面前颤抖、低头的模样!喜欢他久久地亲吻她的脖颈、 抚摩她的肌肤!喜欢他沉重的迫压和紧拥!在他艰难地触及她的身体之时,她的高 潮已经朦胧中,意识在迅速地流逝,只有情欲的烈焰在升腾!她极力抓住残余的智 慧——依稀还记起以前学过的性学理论中,有一种观点说:其实男人和女人的交流, 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最激动人心的美感高峰,不在于什么“性高潮”,而在 于两者第一次身心交会、互相进入身体的那一瞬间!而这神奇的一瞬间是不能复制 的,也难于重现的!它的奇妙就在于和人生的神奇契合!人的生命也是一次性的, 不可重复的。爱和人生的哲理居然在男女关系的层面上得到巧妙而精确的提示,这 是否是上帝的杰作呢!?千万年来,人类的爱情问题一直是人类共同面对的普遍性 难题!从群婚制到母系、父系社会的变迁转换,人类的感情链条已经进化得很精致 很细微很脆弱的了,现代的人与人之间,如何能够不厌倦、不争执、不伤感情?一 对相爱的男女,如何能够对曾经拥有的美感高峰历久常新?这可真是做人最难得到 满分的上帝之题了!由此而引伸开去:为什么男人至今还深深地在乎女性的独一无 二的贞操,而女性则追求那永远不可重复的完美!男女之间永远没有真正的共识, 只有瞬间的相互交集,犹如星星,除了相遇碰撞之外,各有各自的轨迹! 不久后,她清醒了。意识回归的女人冷静地自语道:“高峰过后,就是下降了。” 路见恒正压她的身上处于美妙的糊涂状态中,突然听见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马上答:“怎么会呢?我们才刚刚开始啊!” 他还企图在她的身上赖着,丽莎不胜重负地推开他。 他差点儿就翻到小单人床底下去了!丽莎又一次拯救生命似的抱住他,稳住他。 怜悯之心在她的感情天地中徒然增长。他的身体凉凉的,皮肤光滑如无鳞的鱼。抱 着他犹如抱着一段没有生命的芭蕉芯,清凉如水。 好久才喘顺了气的路见恒感激地对她说:“我不会说动听的漂亮话,须眉死去 之前常常怨我,老顾着事业事业的。” 丽莎不想这个老男人把过去的垃圾倒在她心里,她觉得这是对死者的亵读。她 转开话题说:“我理解你。我现在惟一的担心是,愚蠢的人常常重蹈覆辙,悲剧重 演。古人男女相配,有一癸的禁忌,一癸就是7 年。也就是说:男女之间的年龄的 差距,男的不能大于女的7 岁!大于7 ,就是凶祸了!虽然时下世风日下,有钱有 势的老人,乐于娶年轻的小老婆,这似乎成了现代时尚。殊不知,这是在造孽呢! 我研究《易经》后才发现一点点宇宙的玄机,其中7 这个数字就包含了无穷的天机 奥妙!七个月时胎儿能存活,孩子七岁齿萌,女子二七十四岁时天癸至、七七四十 九岁时天癸竭……她比你年轻十几岁,你竟然敢娶,那也怪不得你得到以妾作妻之 祸了。” 路见恒听得哑口无言。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接地点破他的恶运之源在于“好年轻 女色”呢!在丽莎身边他再也躺不住了! 她又给了他狠狠一击:“我刚才没有任何安全措施,明天一早,必须去找避孕 药来。” 路见恒想躲,说:“才一次,不会那么巧吧?” 丽莎冷笑道:“你是上帝吗?能控制这些事?!” 他无言,然后就默默地回他的房间去了。 丽莎没有立即睡去。她必须思考与路见恒的关系。她考虑到他的身体条件和综 合因素,不会是那种可以为感情付出代价的人。他的承诺苍白无力,他对女人的造 成伤害之后的内疚绝对不会超过践踏了一只蚂蚁之后的内疚程度。 “万万不能嫁给他的!”思想的结果,是否定。她只能尽力去帮助他,希望能 够把他引领到健康长寿的方向上。 脱离沉沦于酒色财气的人间地狱式生活。 想好时,天色微明,是清晨五点了。她去路见恒的房间。 路见恒睡得像死猪般的,鼾声如雷。丽莎推醒了他,他本能地让出一半的被窝, 搂着她说:“睡觉吧!”随即又鼾声大作了。 丽莎睁大着眼睛,注视着黎明前的黑暗,听着这个男人的鼾声,等到了天亮。 他终于醒了,第一句话就说:“起来吧,等会儿我的孩子们要过来了。” 他把她领到隔壁的小厅里,点了烟,喝着茶,开始很正经地说话了:“我真的 是经受了很大的挫折,可以说是人死财散!须眉死前住院整整一年!花了多少钱! 剩下的几十万,她的遗嘱说明是留给她娘家的,弄得我贫病交加!工厂又停工了, 当这一个大家,就靠我那点工资和讲课费、出诊费收入……怎么够?她把女儿搞进 了国际学校,男孩们都没有读成书,教育费的问题……我想搞个专科医院,投资还 没有着落。”他愁眉苦脸,气短神疲的模样,可怜兮兮。 “小杜你很能干,我希望我们能够在事业上联手,做点东西出来。如果在C 市 搞一个医疗业务点,吸引一些港澳、东南亚的病人,会有一些高回报。我的经历说 明了一个问题:我们的医术要得到肯定、要获得成功,必须要有名人的支持。我从 一个农村的赤脚医生到今天的位置,每一次上升,都是因为名人!我先治好了一个 绝症的退休高级干部,从农村提拔到公社医院,然后到县医院,后来治好一位大人 物,就到了省医院,后来才调到北京。我的经验是:要想办法接近有影响的大人物!” 路见恒说。 丽莎佩服他的毅力,但不同意他的观点。一个人的生存状态弄成这样狼狈,肯 定有他主观的巨大错误。 于是她显山露水地说:“我没有太高的个人目标。我只希望有所成就、生活得 自在开心一些。北京的科研单位,我进都不想进。” 路见恒敏锐地反应道:“我们之间,思想上有差距。” 丽莎说:“是的。有很大的差距。事实证明,你的过去选择有失误,因为你失 去了健康的身体。这一点,是任何功名利禄都补偿不了的。生命永远高高在上。我 希望你和我交往之后,有生命层次上的升华。我会尽力帮你的。 我也希望你珍惜我们的关系,别把什么污泥浊水搅到我的生活中来。“她技巧 地把他的底牌发回给他了。 路见恒听了,立刻起来坐到丽莎的对面去了。 “我要回去了。”丽莎说。 他点点头:“好的,先回去也好。我帮你买机票。” 丽莎发现他的表情突然地轻松起来,就像得到了赦免的死囚。 这男人尽管老了,但他那颗老骛般的心,绝对是“贼心不死”!她倒乐意看戏 般地,亲眼看着他们之间奇异古怪的关系,一步步地,滑向何方?!更乐意走进路 见恒的灵魂深处,把他最黑暗的角落探明,然后像擦洗他的卫生间般地把他清理收 拾干净! 这是一个成人的游戏,一个她想走过的人生旅程。也许与“爱”有关,也许与 现今的婚姻制度有关。不管怎样,她想向他,向自己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