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天晚上,路见恒的家乡农村来了两个男人,一老一少。老的凶神恶煞的模样, 少的二十岁上下,穿着得体。 路见恒也突然回家了。 知道丽莎帮他垫了部分留学费用的小儿子介绍说:“杜阿姨, 他们是我姑父 和堂兄。来北京有事。” 打字员小阳悄悄地告诉丽莎说:“他们好像是来向路教授要钱的!听说好像是 家里有人翻了车……” 丽莎收到了戴院长那边迟了两天才传真过来的合作协议,她等路见恒开口才告 诉他。但路见恒的脸阴得像锅底。一直没有和她说话。 住校的小姑娘回来,见到丽莎就很关切地问:“你的感冒好了吗?” 丽莎感激地说:“谢谢你,我好了。” 她趴在茶几上做作业。丽莎决定为她买一张小板凳。 问司机小洪,他说城里的大商场才有卖的。 丽莎于是决定明天进城。 小姑娘也吵着要去。 翌日,他没有起床。路见恒的亲戚在门口挡着路不让小姑娘跟丽莎进城。 丽莎留了条子给他,带上小姑娘就走。 丽莎没有料到:他们跑遍了“燕沙”“蓝岛”几个大商场,居然无法找到一个 卖塑料或木制小板凳的柜台! 回程的路上,又遇到了交通堵塞的高峰期,花在路上四个多小时。 这趟“不被同意”的“私自出行”,把丽莎和小姑娘都累惨了。终于,顽强的 丽莎在郊县的陌生的建筑材料专卖店里找到了小板凳,还是那种廉价的塑料制品。 她万分沮丧地对小姑娘说:“你的福气真薄啊!想给你一点好东西,就是没得卖! 只能将就将就了。” 小姑娘眨已着小三角眼问:“什么是福气啊?杜阿姨?” 丽莎说:“好东西从天而降就是福气!” 她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我爸爸就有福气,有一次他去一个地方模彩,中了 一个大奖,是一条大大的玩具鳄鱼!回家我找出来给你看,有半张床那么长!” 丽莎心想:“他本来就是一条大鳄鱼呢,物以类聚啊!” 夜幕沉沉的时刻,他们一行终于回到了静寂如墓地般的郊外小区。又冷又饿的 感觉使丽莎心情不好。手机一直没有响过,路见恒居然不问问她们的行踪! 黑暗中,远远地,她看见他微驼的身影在门外跳周而行,像巨大的黑乎乎的死 神向他们迎面而来。厉声责问道:“都什么时候啦?!” 丽莎让他擦肩而过!她没有止步也没有因为他而改变方向,边说:“我们遇上 了堵车。您上哪里去?” 他气呼呼地说:“散步!” 丽莎和他“擦肩而过!”,一首感伤的诗,即时涌泉般地涌上心头:幸福,一 次次地擦肩而过幸福,众心万古追寻的感觉如同飘渺的海市天国让人情陷神迷于九 洲有情界之花谢了又开无情果之实采了又结来来去去幸福痛苦奇异地转换如同岁岁 年年的季风把相思的候鸟点缀在空旷的天空那一株荒原之树淡然地目睹变迁的无足 轻重丽莎回到房间,第一时间抄录了这首灵性的诗篇。 当她下楼到餐厅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路见恒神气凛然地坐在饭桌旁。 老太太小声地对丽莎说:“你以后别再带她出去了他生气了!!” 丽莎想:“我正想看看他生气的模样和毁灭的能量有多大呢!” 桌上没有任何炒菜。只有小菜和馍、玉米糊。 小字辈们除了小姑娘一个人之外,都消失了。他的儿子、侄儿,都不在。 丽莎尽量地沉住气。她等待着决战的爆发。那输赢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了。女 人只会为“爱情”而战。如果没有了爱,还战什么呢?! 果然,他当着众人的面,很权威地对她说:“我说过了,作为朋友,不要弄得 大家都不愉快。” 丽莎冷冷地:“这么多人在呢,我不想和你谈。”她把碗重重一放,起身就走。 路见恒软下来了,追着她的背影说:“好好好,等会儿我跟你谈!” 丽莎决定给他点颜色瞧瞧,于是转身,顶天立地站在那里说:“路见恒!你别 欺人大甚了!是你要我支持和援助!是你把我从加拿大请回来!我现在还在帮助你 办合作项目、筹钱给你的儿子留学呢!”她想把真相说出来,给他的亲戚们听听, 但她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说不下去了。她扭头就冲进浴室让热水从头淋到脚,让 积压已久的泪水汹涌澎湃流个痛快。 小阳上楼来,在卫生间门口说:“杜阿姨,您千万别太生气啊!” 她低声说:“谢谢你,小阳,我没事的。” 热水温热了丽莎的身体,她回到客房锁上了门,给刘朗打了个电话。没说什么, 就说明天进城。 刘朗未卜先知地说:“丽莎,出了什么事?现在要我来接你吗?千万别急!休 息好,明天我早上没有课,等你吃午饭!记住,我随时可以赶到你身边的,在你需 要的时候” “谢谢你,刘朗,明天见。”丽莎松了一口气。她收拾好之后,舒舒服服地躺 上床,等着路见恒“光临”。 她决定就这样见他,是这样的形状开始的,也以这样的形状结束。正好是一出 完整的现代行为艺术表演,也是一个符合宇宙大道的“圆”。起点回到终点,生生 不息,循环往复…… 她想到:路见恒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完整地得到过一个站着的杜丽莎。很好, 躺着的杜丽莎!等会儿,她要顺势怒斥不可一世、顽冥不化的路见恒,给他一通当 头棒喝!就让他见鬼去吧!而杜丽莎会像一只从火海中飞出去的火凤凰,明天一早 就展翅而去,此去十万八千里以外! 晚上十点多,他上她的房间来了。看到“躺着的杜丽莎”,他显然有点出乎意 料:“怎么这么早就睡觉了?”口气温和,有讲和的味道。 丽莎没好气地答:“带着你的女儿跑了一天,累了!” 他说:“你说吧,我听着呢。”他开始抽烟。 丽莎说:“别熏人了!” 他没有反应,我行我素。 “我问你,为什么玩失踪、藏猫猫?” 他说:“不晾起你来,你就更……那个了!” 丽莎问“那个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怎样说,猛抽其烟。好一阵子他才说:“不那么回事嘛!你都来了几 次了,都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什么事情敢做不敢说?!”丽莎讥讽道。 “说过我们做朋友嘛,不谈别的,做朋友!”他像三岁小顽童般固执,直着粗 脖子在吼叫道。 丽莎冷冷地:“说得轻巧呢!记得不?1999年的9 月9 日,我在越洋的长途电 话上问你:你,是不是在等我回来?你很大声、很确定地回答:我等你回来!你知 道吗? 这个电话是我在教堂前面打的,其实就是让上帝见证你对我的承诺!当时我就 发了宏愿——如果你在将来对我背信弃义,定会遭到天谴!! “还有,这一次次欺骗,能算是朋友的行为吗?” 丽莎一连串的问题,像庭审法官的判决摆在了他的面前——“道德败坏、玩弄 女性。” 他的脸胀成了猪肝色,嘴里喃喃道:“这些说出去就难听了,你是女人啊……” 丽莎大声问:“女人又怎么样啦?我从来都不信邪!如果你是有心玩弄我的话, 我告诉你,杜丽莎这个人,你玩不起!” 他听了,说:“谁玩啦?……我原来的意思叫你回来是事业上的合作,不是那 回事的!” 丽莎说:“你既然早就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定了调子,那为什么你在我睡梦中找 上门来,摸我的手、上我的床?为什么你屡屡午夜敲门来调戏我?请你记住!是你 到我的床上来,而不是我去勾引你!你别玩弄偷换概念的把戏!也请你记住!我和 你首次在C 市单独相处,我在我家接待你,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在我家,我把你 当人看待!当成可信赖的朋友。而我在你这里,却成了任由你玩弄的工具!你,是 人吗?” 路见恒已经抽出了一堆的烟头。他没想到在她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一块硬梆梆 的茅坑石头。 他恼羞成怒地:“你不想做朋友,那也就算了!” 丽莎翻身而起:“你别忘了,你亲口说过会对我负责的话!我,就等着看你怎 样地对我负责!虽然,我是一个独立的职业女性,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你负担。” 他说:“你看你,就算是结婚,也会离婚的嘛!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较 真做什么呢?以后还是朋友。你好好想想吧!”他气呼呼地步态龙钟,走了,门也 没有带上。 丽莎起来锁上了门,躺下。他表露出来的坚硬有面,是意志上、观念上的“不 屈不挠”,这性格上的刚强特点,很像她此生中关系最密切的保护人——外婆!可 惜的是,他和外婆却有着天壤之别。本质的区别在于他们主观的“爱”是多么的不 同。外婆给予丽莎的是无私的爱和保护,这是父母和任何男人都不曾给过她的温暖 呵护。而路见仁的“爱”是表浅的异性之情,生理的欲念大于精神的关爱,与丽莎 所追求的高浓度的精神之恋爱,相距太远了这是一个感情悲剧。丽莎觉得自己被世 俗的结婚欲望牵引进了一个下坠的旋涡。 现在,她要出来了,从这个旋涡中坚强地挣扎出来。 读过的古籍里有一条真理:老大如霜雪,老夫少妻大凶也!这样的智慧,你怎 能忘记呢?她责问自己的理性: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得到了这样的一个人生经 验,值得吗?她问自己的同时,也问上帝。 在灵魂的拷问声中,丽莎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年轻友善而才华横溢的路加衡, 深情款款地拥抱她亲吻她,引她引领到幸福美满的天堂…… 翌日凌晨,她给路见恒写了一份留言:路老先生:我马上离开。有三个问题也 希望你能考虑:一、感情上你欠下的债务,今生今世你都无法还清。因为那是在上 帝面前发生的誓言。就算这段感情不再作婚姻的考虑,你也没有任何理由对我施加 压力和搞小动作。你的行为所表现出来的人格上的卑鄙丑陋,使我痛心。你别以为 我像别的女人一样容易受到你的伤害!事实上,举起鞭子的人往往会把鞭子抽在自 己的身上!你企图举起刀子插我一下,只会自割一刀。以后你就会看见这样的结局。 有一点要澄清的是:我这次来的本意是来道别的。具体的原因,为了不刺激你 的。心脏,我就不详细说明了。我真诚地走近你、热爱你,是因为一个独特的私人 经验。 其实,我在这里看到很多细节说明:你很珍惜我所给你的一切,你把我送给你 的水晶放在你的卧室;你把我给你买的衣服穿在贴身的身上;你把我的行程留在床 头;你采纳了我的提议,把亡人的骨灰安放了……你与我相处这半年间,身上暴烈 之气少了,粗话也不太讲了,这我以心养心的满意结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这些微妙的变化? 其实我是挺担心你的。你有病在身,一切尚未走上正轨,成年的儿子们又不长 进独立,女孩太年幼,我希望能够分担一点你内心的痛苦!你的复杂心情和复杂的 家境都难不倒我,千难万险同心同德就能度过!可惜你只是在利用我,没有把将来 许我! 二、你欠下的种种债务是应该偿还的。因为你是拥有别墅和许多不动产的成功 人士,你为保留豪华生活的水平而举债,是相当愚蠢和下流的做法,我不能助纣为 虐。 我记得英国道德学家塞缨尔说过:“要一个债台高筑的人说真话,恐怕比登天 还难,因为谎言是骑在债务背后的幽灵。”我不希望你成为这个幽灵的牺牲 三、上帝让我遇到了你,走近你。使我有了一段能够释放本能的私人生活。这种不 可解释清楚的“本能交集”是否可以冠于“爱”的字眼?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说: 我们之间应该是有爱的元素的。可惜,你因为世俗的原因,残酷地‘抽刀断水’式 地否认一切。 也许,我们之间有不同的理念和不同的经历,对爱情的理解和看法不尽相同。 惟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相遇,是一段痛苦而屈辱的历练。我非常非常难过。和 你纠缠不清的日子,是我违心的、自虐的日子。它违背了生命哲学中最高的原则— —快乐! 不知道你是否也在这样的痛苦之中?_我的离去,不是因为“争吵”“失恋” 这种浅薄的情绪化的感觉,而是因为一种伟大的忠诚,正在回归……而这样的境界 和情怀,你没有。 愿你保重! 永远的丽莎 1999、 12 、 13 日 丽莎又写了一张他欠账的字据,找他签名。 丽莎拉开窗帘,发现天空正在飘扬着久违的雪花!她狂喜地跑下楼去,打开大 门,奔进了雪雾中! 北京的雪啊,和丽莎最重要的一段人生经历紧密相连!在这样悲惨的时刻、在 如此失意的场合、在生命无助的呐喊中,丽莎把自己溶化到洁净的白雪中,满腹的 怨气化为了银色世界中的美丽结晶,与天地同化。 冻得红扑扑的她,热气腾腾地走进路见恒的卧室。 他起来了,埋头抽烟,他没想到丽莎喜气洋洋地像新娘般地高兴!她踏着梦幻 般的步伐轻盈地进来。带来了一阵清香。 她把两份手写件递给了他。 他马上走到写字台前,带上眼镜看。 她在一旁等着,叫他在那张欠条上签字。 他犹豫道:“这个就不用签了吧!”丽莎说:“不行,必须签。你不是很强硬地 说过,我们之间可以连朋友都不做了吗?!” 他犹豫着签了。 然后,丽莎平静地说:“我走了,现在就走,你能让司机送我一程吗?” “好的,我马上叫他就是了。”他温和了,突然用异常温柔的眼睛看着她。 她说:“你和我们医院合作的事,最好继续谈好,不要因为我而影响了正事!” 他显然没想到丽莎会有这样的胸怀,“哦”了一声,久久地望着她。 “昨晚,我的话说重了,我向你道歉!”他说。 这句话从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路见恒的口中说出来,几乎是个奇迹。 丽莎心一软,差点儿要哭出声来了:“你的小姑娘一直趴在茶几上做作业,眼 睛迟早会坏掉的!我是为了她出去找小板凳。看在一个没了母亲照顾的孩子份上!” 说到此,她难过得无法再说下去了。于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留下了他在那里怔 怔地发呆。 司机小洪很不情愿地起了个早,送丽莎进城,他一句也不问丽莎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早就走。 路见恒没有出来送她,他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出来了。 小姑娘睡眼惺松地问:“杜阿姨你还来吗?”丽莎抱抱她说:“我和你老爸吵 架了。我会回来的!你好好学习,快快长大吧!” 上了车,丽莎发现眼睛全让不知什么时候涌出来的泪水打湿了。 雪花飘飘。 小洪说:“杜老师,你是贵人啊!?难得的大雪呢!” 丽莎在后排泪流满面。 “路教授这个人,不懂得感情,他是有点那个……” 他似乎猜到了她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丽莎说:“他前面的那些妻子们,都是被他气跑、气死的吗?!” 小洪说:“高!杜老师你真高!那位在世的时候,也常常与他吵架,不过他们 都是在房间里关起门来吵。我替他开车快十年了,他对我也不怎么样。我现在住在 他的一套空置的房子里面,他锁了大门的房间,让我一家三口挤在一间九平米的小 间里……我跟他说过,他也不给解决解决。”小洪牢骚满腹地诉道。 “真的,这么些年,跟着他,帮助他的人,没有几个人有好结果的。他自己的 亲戚都背叛他了!他的大儿子其实吃了很多苦头,好处一点也没得到,连份像样的 工作也没有!他谁也帮不到,只有让别人为他牺牲……”他越说越来劲了。 丽莎问:“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自寻更好的出路?” 小洪说:“正因为是家乡人嘛,沾亲带故的,哪能说走就走呢?想潇洒也潇洒 不得呢!” 丽莎心想:不一定呢!如果不是你们这群人粘着他他就不会停止进化、固步自 封起来,落得这样的下场呢。 她摇摇头说:“我们不谈他的事了!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给我打 电话吧。” 车子驶进了医学院的校园,刘朗接到丽莎的电话后早早冒雪站在楼前的花圃旁 等她。 “哦!刘朗,谢谢你冒雪来接我!”丽莎开心地说。 刘朗接过丽莎的行李,丽莎给了点小费司机,“送走了他。 刘朗关切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丽莎。” “死不了。”丽莎自嘲道。 “好!我这就放心了。说实在的,路见恒这个人难相处得很。如果不是他的个 人技术,他早就在我们学院站不住了!以前,他那位小老婆会折腾,代他搞了些重 要关系,扶了他一把。他的那门技术有些疗效并不稳定持久,用现代科学手段研究 了几年也没有取得更大的突破性进展……讲理论吧,他的基础,在学术界里轮不到 他呢!他呀,就这样了,守着那只一头撞死的幸运的死兔子,吃到老吧。” 丽莎听刘朗这样地说着路见恒,很是难过! 刘朗看出了丽莎的情绪变化,不再说了,转了话题说:“北京好久没下雪了! 丽莎,你不是喜欢雪景吗?我们可以去公园照照相,然后我请你吃火锅,好吗?” “好的,我要定机票,明天一早走,希望这美丽的雪只下一天好了,别把机场 封了冻,我就走不了啦!”丽莎祈祷着。 “怎么归心似箭了呢?” 他帮她安顿好了在学院招待所的住处,就领着她叫了一部出租车,到附近的圆 明园看雪去。 冬天的圆明园在白雪皑皑之中显得非常荒凉寂寞。一片冷冽的静城浮动在雪雾 之上,不见任何活物的踪迹。只有丽莎和刘朗,在洁白的园地上踏出了两行褐色的 脚印。 “啊!真好!”戴着红绒帽子和红绒围脖的丽莎,张开了怀抱,舒展着双臂, 在雪地上转了几个圈,转出了舞步,哼出了:“LET ME GO ‘”这首大热的美国歌 手菲丝。 希尔的歌:“我走了 2000里路\原来是死胡同\让我放手,宝贝,可以吗\ 这真不公平\我只想知道\为何?你总在我心间\让我放手\让我放手……” 刘朗看着听着,不禁摇摇头说:“丽莎啊丽莎,我真的搞不懂你!难道感情对 于你来说,真的是那么复杂和重要吗?现在很多年轻的晚生代们都在向莱温斯基看 齐了,露一腿就逃地简单生活着,哪还来这么多的痛苦悲伤啊?” 丽莎说:“是吗?那我为现代女性们感到高兴!但我还是我啊!” “听说,有路加衡老师的新消息了?他关切地问。 “是的,有人见过他,高大民,记得吗?” “记得记得,爱打球的大个子。他怎么样?” “他在北美,见过路加衡,说他得了什么绝症一类的病,滞留美国,情况不怎 么好。”丽莎眼中浮现出深深的忧虑。 “你会回到他的身边吗?在这样的情形下?” 丽莎毫不犹豫地说:“会。我正在争取。不过高大民给我留下的电话号码,一 直没有人接……” “哦,是这样!丽莎,不管怎样,我还是祝福你觅回了真爱!说真的,我很妒 忌他。”刘朗不客气地说。 丽莎明白。刘朗是个骄傲的、其实很自卑的男人。他只会在和别的女人结了婚 之后,才能向他终生倾慕的女人说出真话来!幸而,丽莎从来没有在乎过他。 刘朗又说道:“早知道有这样的新情况,丽莎,我就不会介绍路见恒这个人给 你认识了。对不起了,丽莎。” 丽莎说:“这不关你的事。这是我的原因……要来的,挡不开;要走的,拦不 住;男人是云,女人是树。记得吗?当年学院诗社举行的诗歌朗诵会上,我念了这 首诗。它好像是神秘的预言,提示了我后来的感情历程……更像是一种宿命。” “奇怪的是,我总是和你的这种宿命联系在一起!真倒霉!”刘朗说。 丽莎不知道原委,问:“怎么你会有这样的感觉?” 刘朗还是没有勇气,把他当年破坏她和路加衡那段师生恋的故事坦白出来!他 把内疚的转移,发泄在路见恒那个老家伙身上:“其实,路见恒是个老毒物!他卑 鄙下流无耻变态心狠手辣,你真的不应该接近他,有益于他,便宜了他!” 丽莎见刘朗咬牙切齿的模样乐了:“怎么你就不早跟我说呢?”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发生在你身上的这件事,我还不能真正地了解他呢!放 心,丽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接着说出来的话,使丽莎真正地伤透了心。 “后来我才了解到:他这个人,在私生活方面,名声一直不那么好,常常邀请 个别女孩子到他的别墅去过夜。奇怪的是,她们都没有告他。我们很多同事在私地 里说他的心脏病是他的酒色风流造成的!上次你去了他那里,他跟我说了,口气像 是你已经缠上他了!我没有给你打电话的原因是:后来听说他又悄悄跑到C 市去了, 我以为你们的事成了呢!男人嘛,如果他能在遇到你之后稳定下来,也是一件美事, 所以我就不管了。没想到前些日子他突然给我一个电话,意思是想让我劝劝你,不 要留在他家!我真的吃了一惊:我们天姿国色的女同学怎么会倒贴给这病鬼老头儿 呢?我不信你会遭遇到这样难堪的局面!正准备去看你的时候,你就给我来了电话 了。记得当时我叫你快出来吧?!” 丽莎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她扶着千年古松,坐在积雪的太湖石山上,雕塑般 地久久不能呼吸。 她没有想到路见恒会这样下作!完全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欺骗感情的江湖无赖 的行径! 幸而丽莎如有天助似的“未卜先知”,在昨天晚上假设的立论中,狠狠地臭骂 了他、诅咒了他! 幸而刘朗是自己的同学、朋友,他不会散布流言中伤她! 幸而,丽莎还年轻美丽聪明智慧、无论在生命的能量和道德的强度上来相比较 都高他一筹! “或许,他感受到了来自别的女人的威胁、一种危及他生命的危险!他害怕了, 退缩了。这个老龟蛋!”刘朗安慰丽莎道。 “不,不是的,他用了最下流的手段,目的不是要真正地甩开我,而是要用这 样的丑行来抬高他自己,掩饰他阳萎衰竭的真相!”丽莎默默地在心里说。 她发现了这种有病的男人,有着极其阴毒的人性黑暗面,在这样的心灵黑暗之 处,他们会干出极其不人道的事情来。古语称之为:“不能人道。”绝妙! 丽莎清楚地记得他昨天晚上还怒冲冲地向她吼叫道:“你是女人,说出去就难 听了!”这说明他深知受害女性的封建屈辱心理,在明知故犯的情况下,他早已预 先背着她,向刘朗出卖了她、低毁了她!他的这种做法是多么卑鄙、多么地残忍! 丽莎不是那种随便轻佻的街边女人啊! 她真诚、仁慈、友爱、慷慨地走近他、把自己的心奉献给他,而他居然连野狗 都不如,玩弄了她又反咬一口,并在鲜嫩的心上踏上一只臭脚! 多么恶毒的老男人啊!丽莎在冰天雪地里感到了深刻的、一生一世也难以磨灭 的毛骨惊然! “怎么样?你还好吗?”刘朗连声问道。 丽莎好不容易地缓过神来说:“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不过,我不再是输不 起的小女人了。” “这就好。为这样的老不死难过,不值。要不要我为你报仇?”刘朗开玩笑道。 丽莎问:“你能够为中国女人的血海深仇而翻案平反吗?!个人的力量,怎么 可能跟人性的劣根性斗呢?” 刘朗:“此话怎说?” 丽莎平淡地答:“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源于欧洲的幽默?说的是:在犯了亚当 和夏娃偷吃禁果之罪后,法国人会忘掉这个女人,英国人娶她为妻,罗马尼亚人给 她找一个丈夫,德国人对她提出起诉,美国人事先已经和她结了婚,中国人也许会 杀了她或者卖了她。” 刘朗哈哈一笑:“这也未必大损中国男人了!不过真有这事,在中国封建落后 的农村地区。丽莎,你这次撞在一个封建老无赖手里,算是例外,中国的好男人、 正常的家伙有的是。别急,我再给你物色好的。” “是吗?你还把我推进火坑去啊?说真的,我不再敢动成家的念头了!”丽莎 满脸苦笑。 此刻,雪停了,天色明亮起来。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了万道金色的霞光,把北 方的天空辉染得奇丽无比!遍野白茫茫的纯洁装饰,掩盖了所有的龌龊阴沉。 丽莎陶醉在大自然的美丽景致中,说:“北京的冬天,真美!” “你很坚强,丽莎。”刘朗对眼前美丽而灵性充沛的。 有着永远不老的童心童颜的女同学说。 丽莎不客气地答:“在人类的苦难面前,坚强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丽莎独自登上飞往南方的飞机,在一万二千米之上的高空俯瞰北京,只能看 见绵延的大地和飘忽的云彩。她想:时空会淡化掉一切:无论快乐还是痛苦,感觉 会像流云,飘逝得无影无踪;感觉也会像种子沉落在大地深处,在合适的时候生根 发芽、开花结果…… “别了,路见恒。但愿历史不要以为我们之间这一段情,仅仅是误会!但愿人 们不要误以为,我们的相遇,是一段猎奇的故事。我记得有人说过:当一个人全心 全意地爱着的时候,全宇宙都会调动最神奇的力量来帮助他(她)!我们有缘相会 相交了,但是我们暂时无缘在一起。我走了,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而我,会 把你存放在心底的。因为我是女人。女人的感觉很独特,很奇妙的,一旦她曾经爱 过,全心全意地让一个男人进入过她防守严密的私人领地,她的身体她的心,就会 永远、永远地刻上他的特征。他的精、气、神以及一切物质的、非物质的特征,都 会像他的体液一样,残留在女人的体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人是受体,既得利 益者,而男人只不过是施与者和牺牲品,他们终究会‘精尽而亡’,但留不住女人 的一丝一毫实质的东西!所以,男人比女人更容易掉进虚无的虚空境界,他们会用 创造和改变物质世界或创造和改变身边的人和事来肯定自身的价值。也许,聪明的 现代女人已经破译了生命的密码,不再要求男人‘天长地久’,永恒的地老天荒! 这样的女人,得要有彻底地清除一个男人留在她体内的一切的自洁能力,还要有不 死、不痴、不妄的所谓‘金刚不坏’之身呢!我希望我是这样的女人。但愿我会永 远记得你,把你放在我记忆的冷宫。” 真是奇怪的宇宙奇观——中国男人以前可以把他用过的女人打入冷宫,而今天 的中国女人也可以把她爱过的男人打入记忆的冷官。阴晴阳缺,日月运行。变,变, 变。 “除了相伴相助的需要之外,谁还在乎有没有伴侣呢?!”其实,许多现代的 人,不论男人和女人,都这样想着吗? 梦、机缘、理想、爱欲、亲情、功名以及生命,哪一点不像这飞行中飞机掠过 的浮云? “被大白母鸡粗暴地拒绝了的小鸭子啊,一生一世难以洗脱孵出它们生命来的 鸡妈妈深刻印象,一生都得寻找一片挥之不去的母爱的白色……而你,杜丽莎,为 了一段深刻而美好的初恋,你走过了一段小鸭子的迷途。如今你走出来了,因为你 不是鸭子,是人。这是你的幸运。”丽莎对自己说。 情感欲望,突然地来,突然地去,就像不可控制的风,只能被动地享有,不能 捉摸和把握,但它不会消失。 有和无,这个深奥的中国古代哲学难题,在丽莎致力于清除路见恒残留物质之 时,呈现出清晰的答案,在那难得清明的北京的天空……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