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元2000年,被人类喻为千禧年的世纪之交。对于生命的周期只有1OO 年左右 的人类来说,1000年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于是就有了超越1000年的兴奋与 似乎能够触及的“梦想成真”!在可以实现“跨世纪”的梦想之下,所有的浮躁似 乎都可以被狭隘的人类所容忍和原谅! 战争、性丑闻、死难者和受害者、活着的和死去的灵魂,所有在人类世界存活 的物质和信息,都被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机缘震慑住了,形成了一幅千载难逢的凝 结的风景。 新年的钟声响起那一刻,就是实现人类大同之梦想的短暂一刻!那一刻绝对没 有战争、没有性丑闻、没有争吵斗殴……只有生命的原生状以本来的面目延续着、 存在着——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爱着,有人等着,有人痛苦依旧,有人快乐 如常。 迎接新千年的兴奋像酒神降临人间,把轻微的喜悦和深深的对美好未来的期待 融入了中国人的日常生活。这个善于克制的民族,展现了少有的轻松面貌。 南方C 市的街面店铺,高大的建筑群和无数立交桥上,都挂满了喜气洋洋的彩 条横幅和喜庆的字句,一派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和平与兴旺的景象。尤其是夜晚 的灯光,从世界屈指可数的全球最高的大厦之一的高处投射在夜空中的激光束,穿 越了黑暗的恐怖;重要大街上火树银花般的灯火,与高楼之上的七彩霓虹交织辉映, 形成了这个城市的美丽的夜趣。不夜城的繁华,给了丽莎切切实实的安详感觉,这 就是人们双手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 丽莎在这片土地上长大,亲眼看着自己的父老乡亲们怎样地在历史的浩劫中擦 干了眼泪,在举世为之动容的“文化大革命”废墟中站起来,以改革开放的先驱者 的勇气和姿态,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了一条使自己的城市繁荣、使自己的生活富 裕的道路……作为这个城市中的一员,丽莎感到幸运和自豪。个人感情上的得失, 与她所拥有的生命自豪感相比,算不了什么!活着,就是创造,就是奉献。在利他 的工作中,实现自身的超越。爱和被爱,是人性中的美好特质,更是人生的奢侈。 得之,是幸运,失之,也是命运。这是个人单方面无法改变的自然现象。 丽莎怀着深深的伤痛,走在C 市温暖而美丽的大街上,让南国早春和绚的春风, 慰藉着自己寂寞的心灵…… 她回到了医院,芦苇主任对她的态度有了转变。 她问助手道:“陈洁,芦苇怎么啦?风向改了?!” 陈洁笑笑:“他输了。病人不选择他!慕名而来的病人,凡是经他的手治疗的, 都没有明显的好转,老病号为你歌功颂德,要他们等你找你,就这样!” 她反问丽莎:“看你的脸色相当不好,出什么事啦?” 丽莎说:“没事。累了。”她从来不在同事、朋友面前诉说私人问题。这是严 宣家的家规。是由“家丑不外传”的家训延伸出来的行为道德准则。 丽莎会向妹妹哭诉在北京的一切,也会去见心理医生探讨痛苦心理的调适方法, 但她绝对不会向身边的工作人员吐露心声。这就有效地建立了她简洁明亮的职业形 象。 丽莎深知,像她这样的单身女人,如果不会保护自己的话,周遭隐蔽地公开地 存在着的毁灭天才的力量,是防不胜防的。尤其是在正以男性极权状态和方式笼罩 一切的男性社会中,妇女的命运微妙而坎坷。尽管大部分的中国妇女今天已经跳出 了“不守妇道,就得浸猪笼”的悲惨的古代悲剧,但是像丽莎这样活着,想把“女 人的幸福是:他要”修改为“我要、他也要”的勇敢女人,所承受的压力和冲撞, 要比一般的女人多得多!因为她要的东西,是男性社会不轻易放弃的奴役、支配和 绝对的权力象征——男性的尊严。 女人想要的,男人可以不屑于付出;而男人想要的,女人必须付出。这就是那 些封建的以权力经济为基础的社会形态的性别行为特征,也是社会经济落后、文明 滞后的症结所在。因为人性层面落后,造成了人群人格发展的异化和畸形,不仅不 能提升社会的道德层次,而且会严重制约这个民族的进步,导致人种的蜕变和灭绝…… 丽莎醒悟了,她将把握这种不易得到的远大目光,向前走,不回头。 她去院长办公室见戴院长,歉意地说:“对不起,院长,我没有把您交托的任 务完成,没能把对方的合作的协议带回来。” 戴院长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丽莎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没什么,根据我的观察了解,我认为合作一定要有 诚意和信用。具体的事情,我不想搀和了。” 戴院长说:“丽莎,我是相信你的。既然你没有什么信心,这事就暂时放一放 吧!” 下班时她去母亲处看望父母。 杜明对她的态度明显地好转了,她近期在多伦多的“破财”和在北京的“失意”, 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思想冲击。她能否经得起人生的双重打击呢!父爱的本质, 首次冲破了原来年深日久积累下来的代沟藩篱。丽莎看见来自父亲的目光不再是责 备的尖锐,苦极的心顿时变得柔软起来。 严宣愁眉紧锁,但也不忘开导她:“丽莎,那个老人不适合你!不论是出身还 是生活习惯还是未来的发展潜力,都不及你,你没有必要为这种人浪费精神和生命! 别想太多啊!看你去这一趟北京,脸色难看极了。” 她说着把话题一转:“境外投资的事,如果你弟弟得意他想完成它,你就支持 他吧!定金让他以后慢慢地还你,好吗?” 丽莎的心隐隐作痛,提到得意弟弟,她感情上所受的打击比所谓的“失恋”更 大呢。她说:“妈妈,如果弟弟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我这样做完全没有问题。但 他从我到达多伦多的那一刻起,就逼着我做我没有决定的事情。 他给了我几个错误的信息、并抓住我是你们家的大女儿、比较顾全大局、比较 讲究忠孝的弱点,鼓动我为全家人铺路、投资房产,在我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又 不让我撤出投资行动、一次又一次地拦截我的资金。这样的行为,真令我心寒!上 次你转达他的要求,让我把一切转让给我的朋友程苹苹,我做了,现在他又出尔反 尔,要我再把给了人家的东西要回来给他,这是不是拖我进不仁不义的圈套呢?“ “再说,他有经济能力供两套高级公寓里的房子吗?”丽莎问。 严宣说:“我做了艰苦的说服工作,利丝答应经济支持他,他也终于同意你提 出的解决方案,放出小单位,留守你定下的大单位!” 丽莎发痛发紧着的心,于是有了放松喘息的机会:“真的吗?但愿是真的!如 果是这样的话,他就有经济上翻身的希望了!” 严宣点点头说:“丽莎,家里的人毕竟是家里的人啊!你要记住,任何时候, 家人都是最亲最重要最可信赖的,因为,我们爱你!弟弟也是爱你的!他想你投资 在多伦多的目的,也是希望你留在发达的国家中发展个人事业,得到真正的解脱和 幸福!” 刹那间,丽莎回忆起杜得意当时恶声恶气地说:“哪个北方佬是在骗你的!中 国传统医者中江湖骗术盛行,有几个是真正有教养的好人?国内的山寨医院和山寨 工厂一样,冒牌货多得很!有什么搞头呢?上帝现在已经让我来拯救你了,你还走 回老路上去。为什么你不能放下旧有的一切,主动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他所说的,活像预言,在今天得到了验证!路见恒是个感情骗子,是个“不吃 白不吃”之类的小人!他使丽莎难动的一点幽情,变成了黄梁一梦,桃花一劫!不 成良缘,反结新怨!沉痛的反思,使丽莎痛定思痛,激愤难言。 严宣打断她的沉思,说出了对丽莎来说相当残酷的要求:“丽莎,如果你同意 得意接收你的房产,你就得去律师处出一份委托书给他,还有关于这套房产的继承 权,原来你是签了给瀚瀚的,现在你要转给得意。要重新公证。” 她拿出了得意从加拿大寄来的文件,要丽莎签名,并去当地的律师事务所办手 续。这就意味着,丽莎无条件地把几万元加币的定金,无条件地交给到杜得意的手 中,而她没有任何合法的追讨的途径。惟一的“担保人”,就是垂垂老矣的父母。 她问:“杜得意有没有提出什么条件?例如抵押他的房产,还是由你们父母签 遗产担保给我?这一切,都是他在多伦多截留我的资金时说过的、从而让我相信他 的计划,他有没有和你们详细地说?” 杜明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我们不会签任何担保给你。子女不能算计父 母的财产。得意他没有权力要我们为他做这做那!他自己的东西,你跟他谈判好了!” 严宣帮腔说道:“丽莎,你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让人欺骗了呢?我知道, 那些钱,是你的血汗换来的……现在,作为帮一下弟弟吧!将来,他翻身了,会归 还给你的。” 丽莎的心碎了似的发痛起来。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且! 残酷的是,这笔房产定金让杜得意很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要命的是,他坐享利益之 际还在父母面前把丽莎说成了罪人!丽莎有生以来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加上 刚刚结束的感情上吃力不讨好的事,犹如两座大山,把弱小的她压得几乎粉身碎骨! “你破碎了流血了疼痛了 泪痕斑斑悲哀缠绵 有幸的是你没死 你苏醒了你诧异你活在 鸟语花香的世界 月色依旧阳光依旧你依旧 你悄悄舔净流血的伤口 圆睁双目寻找新路 抖抖索索地咬牙立起 纵然再死一千次 你无悔地走向它 那毁灭你超度你的光” 这是一首她写于十年前的诗。此刻在她的心空上盘旋。诗的寓意就是人生的预 言。也就是说,十年前的丽莎就准备好了,面对一切人事、人世的挑战。 “酒、色、财、气”这四关,总是要一关一关地超越,过得过不得,就看自己 生命的力量了。她内心的信念在支撑着她面对残局,收拾它。 她反思:这次与“财、色”二字有关的风波骤然而来,里应外合地把她的生命 状态整个地翻转抛离,使她的灵魂又一次处于龙卷风的中心,被卷上虚无的高空再 甩落坚硬的地面。这一过程,使她遍体是伤!但她的灵魂之核更坚固了。她不仅看 清楚了亲人、情人关系的人性实质,也看清楚了一个简单的来自于资产阶级的真理 :“贫穷就是罪恶的根源。” 如果杜得意、杜明、严宣和丽莎自己有大把可自由支配的金钱,就不会出现这 样的痛苦磨难:非人的算计、毫无亲情可言的对话、浪漫爱情的真实丑陋的背景等 等就不会像麻风病出面般地,赤裸裸地暴露!而最令丽莎感到心寒的是:人们不会 理解任何“别人”的行为动机,他们只会抱着经验主义的态度,对非客观的危险或 风险感到恐惧。像寓言中的青蛙活在井底,愚昧而又自大地心安。 面对这一切,丽莎毫无办法,只能牺牲自己的利益,像牺牲在受苦的同类面前 的普罗米修斯一样,独自先行一步、付出代价。 她到律师处办好了杜得意要求的所有文件,发出了快件。心痛的感觉使她晕眩, 犹如剥皮抽筋似的,听着心上的血肉一片片地脆脆生生地碎裂脱落……这就是佛陀 说的“放下”吗? 她给杜得意写了一封短信: “得意弟弟: 你好,我从北京回来,遵照你让母亲转达的意见,把委托接管我在多伦多的房 产和该房产的继承权全部交给你了。程苹苹处我会向她解释的。希望你这次行动是 深思熟虑的,不要再变来变去了。不就是资金问题吗?我这次亲临多伦多看到了你 们的生活情况,在你的极力游说之下做了一个绝对是正确的、有益于你的一家和父 母亲将来到多伦多与你团聚的决定,看好了一处房产并付了定金,这并不等于是我 愿意留下来发展。因为当时我相信你说的:房子是全家人的一条后路,那么管理它 的义务,是你不能推卸的责任。然而你在法定的合同落实期限最后的时刻突然发难, 表示甩手不管“袖手旁观”!这样的变故使我深深地失望和胆战。心惊了。我不会 完成这么危险的交易,当我在苹苹的帮助下有理有节地、全身而退的时候,你又出 现了,你要这份产业!你逼得我退无可退、濒临一次次人生的绝望无助的状态…… 你现在得到了你要的东西了,我希望从此后你能安静下来、安定下来,踏实地工作 生存,为了你自己选择的目标,付出你该付出的代价。 这些年来,你一直接受父母亲的无偿资助,他们已经很老了,不能再承受什么 压力了。这次你希望他们会为你做出一份遗产担保书,他们反应强烈,不能接受。 当然,这是由于中国人落后的传统观念在他们的思想中作祟,使他们恐惧生的保障 会因此而失去! 利丝同意支持你,有她的原因。利达坚决不介入此事,也有她的原因,归根结 底,是我们在这一个大“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姐弟,有亲情,但没有太多的相互理 解。从小,你作为我们这个家庭的惟一的男孩、继承人,你享受了太多传统的男尊 女卑的优待,而这种优待是以我们姐妹的牺牲为代价的。父母对你的惟子独尊式的 教育,使你拥有了依赖的恶习。你出走了、移民了,你人为地拉远了与他们之间的 距离。 逃避了对日渐衰老的双亲的责任,但你一直牵制着他们的心,从来没有停止过 索取。这对父母和我们姐姐辈是很不公平的! 世界的公义公理是锄强扶弱的。不论从哪方面看:你和你的妻子两个年轻人不 能算是弱者!每个人都会遇到生活的挑战,都会有小病小灾,但是没有人会因为这 样的小困难而放弃生存的拼搏,安于当向别人伸手的乞丐! 什么是人格?什么是尊严?独立自强就是最高的人性尊严! 程苹苹一个寡妇能站起来,我丽莎一个单亲母亲也能站起来,你们两夫妻年轻、 有文化有力气的,又有什么理由再怨天尤人地当伸手派呢?你相信基督,但愿他能 拯救你的灵魂。 我的问题我尽量自己去解决。我能去做的,我将承受一切后果。痛是经常的, 但我已经习惯。中国有我的事业基础和希望所在,我会一如既往地在我的轨道上前 行。但愿亲情永在。” 临近圣诞节,丽莎收到了许多朋友们寄来的贺卡。其中有高大民的,他简短地 写了几行字,说他顺利回到了多伦多,节后将回美国公司总部,到时一定帮她寻找 路加衡,请丽莎不要大着急云云。 米高寄来的贺卡说他将在节日期间回国和广州的亲人们团聚,他祝丽莎幸福快 乐、孩子听话长进。丽莎看着他的优美文雅的行书,泪眼模糊。 她给米高的表妹杰西打了个电话,问米高的行期,她希望见见他,在他回国的 日子里,让她尽尽东道主的情谊。 杰西问:“丽莎,你元旦怎么过?如果不和男人在一起的话,欢迎你来香港, 领略世界大同的疯狂!” 丽莎好奇地问:“你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杰西说:“我想去最近太平洋的海湾中等新世纪的第一线曙光!你来不来?” 丽莎被那一线自由的新世纪的曙光深深地吸引了,她不假思索地说:“来!我 一定来!” 答应了杰西的邀请,丽莎才想到了瀚瀚。小家伙怎么办? 别无选择,还是把他送到妈妈家吧。 这就是单亲家庭的真正的悲哀!也是一个现代反传统的独立女人最大的障碍。 像杰西她们那一群单身贵族,是彻底地反抗传统婚姻模式的现代“丁克”人,她们 不结婚、不要孩子、对性采取极其严肃的挑剔态度。人们直到现在还未知她们这个 群体将会对人类的发展和社会生活发生什么样的影响,但是她们的反抗,对现今落 后的、不健全的婚姻制度是有价值的,至少给了不愿从属和依附男人的知识女性, 开拓了另类的生存之路。 丽莎想走近她们这一群勇敢的另类。在经历了情天爱海中的风风雨雨之后,她 渴望新岸。 新千年大“除夕”那天,丽莎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到香港去。瀚瀚不太开心地 问:“妈妈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迎接新年?” 丽莎心很痛,但留下来会更痛!她简短回答说:“妈妈必须走,明天晚上就回 来!” 瀚瀚撅着小嘴到外婆家去了,感觉是绝对的孤单。丽莎知道,但是他必须习惯 独立。那是一个人得以生存的基础啊。 她希望她和儿子能够一起在人生的风浪中成长。 杰西在九龙的火车站等丽莎。 丽莎出现在人流中,显得有几分疲惫,看上去比去加拿大前的状态“弱”了, 显出了一点弱不禁风的味道。 杰西迎上去,问道:“晦!丽莎,很高兴又见到你!” 丽莎礼貌地微笑道:“杰西你好!谢谢你邀请我和你一起共度迎接新世纪这个 重要的时刻!我完全没有想到……” 杰西有点茫然:“说起来真的很奇怪呢!你们传统文化常常用到的调:缘分, 是不是?” 丽莎说:“杰西,我们之间的交流,有点像中西医结合呢。” 杰西笑了:“可惜我不是学医的!” “说说,怎么安排?今晚的疯狂大除夕。还有别的人参与我们的壮举吗?”丽 莎问。 杰西说:“我没有约别的人了,就等你。我们先去吃年夜饭,情侣套餐,别害 怕别人误会我们是同性恋者!然后我们到时代广场看一幕绝对是香港奇观的人海景 观,然后再奔向著名的兰桂坊等候新年钟声,最后就是扑向赤柱海滩听2O世纪最后 的涛声,送走所有的不幸和悲伤,再然后我们就过东涌、上大屿山,和天坛大佛一 起迎接新世纪的曙光!怎么样?!” “太好了!你懂得我的心情!我想,我来,就是为了那一线希望的曙光……” 丽莎感动地说!她完全没有想到:在过去多年的生涯中,她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放 在了中国女人惯性地追求“夫荣妻贵”“天长地久”的异性关系的构建中,从来没 有发展过亲密的女伴关系,而周围的女人也一个个地被强大的传统势力拉走,做了 别的男人鼓陪伴或者附庸附属品,没有女人会自我快乐自成一统地为了自我的更新 而活着!如果不是香港的杰西,如果不是从英国回来的独立成功的杰西,丽莎的这 一次千禧之旅,也仅仅会成为足不出户的一次神游。 “走吧!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会合得来。对吗?”杰西问。 港岛街上的行人在暮色苍茫的时分渐渐地多了起来。 临街的店铺挤满了食客。人人喜气洋洋地像中了六合彩……丽莎惊讶地感叹道 :“这是一种集体释放感情的时刻啊!不知道我的家乡我的同胞会不会也有这样的 感受呢?” 杰西说:“可能没有香港的气氛,你不知道,香港人比大陆人要放松得多!节 日就是节日,因为我们没有太多太高的理想吧!” 她们到了一家气氛热烈而环境优雅的西餐厅,叫了应节特色味道浓浓的“情侣” 套餐,在温柔的烛光和浪漫的音乐中,看着一对对的情侣亲亲热热地在共进2O世纪 最后的晚餐,有一种瞩目的沧桑感在丽莎的心头徘徊。 丽莎不开心的模样,杰西注意到了,她问:“有问题吗?丽莎?” 丽莎摇摇头说:“杰西,难道你不觉得有点难为情吗?你看我们的周围全是成 双成对的……” 杰西反问道:“你不觉得他们很无知很悲哀么?他们以为烛光晚餐就是他们希 翼的浪漫和典雅爱情,他们将被这种假象误导牵引进传统男女关系的陷阱,而后被 彻底毁灭在未来的漫长痛苦磨合之中!丽莎,你现在还羡慕那样的生活吗?” 丽莎想想。摇摇头说:“不,不!但是我还是很愿意坠落在虚幻的浪漫和典雅 的爱情当中,虽然有理论说那是男性社会制造出来奴役女性的一种毒药,可它是能 够使人上痛的毒药呢!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样的经历,但是我很难超脱这种精神 鸦片的引诱,在这样的氛围中,我真的希望和我一起的人是……我的爱人。”说了, 丽莎红了红脸:“我并没有不愿意和你同行的意思。” 杰西点点头说:“我理解。你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徘徊着。因为你受的是传统淑 女模式和大陆思想观念的教育太深了,以至于你无法真实地了解你自己真正的需要、 不懂得放松自己享受真实的心灵自由!丽莎,老实说,像你这样才貌双全、经济独 立、事业有成、又有继承人的女人,真是幸福透顶了!你应该快乐才是!” 丽莎说:“是的,谢谢你的夸奖。但是我依然渴望完美!为了完美,我想,我 会舍得放弃已有的一些幸福。也许这就是宇宙法则规定的完美的虚幻性是不可违背 的吧!我明智地知道:完美是不存在的,但还是迷恋它、追求它,不到黄河心不死 地念念不忘它!完美这念头,就像宇宙黑洞,吸走了我许多快乐时光!” “杰西,冒昧地问你一句:难道你真的轻视爱情?感情生活一片空白而不无遗 憾吗?” 杰西说:“我对传统婚姻中的女性角色不感兴趣。” 丽莎又问:“你怎么样去战胜形单影只的孤独感?还有将来很老很老的时候, 膝下无儿的悲哀?” 杰西轻松一笑答:“试问天下的恋爱女人、已婚女人们就没有孤独感了吗?天 下所有生了孩子的父母都能够在很老的时候得到子女的照料和回报吗?男人和子女 能够分担你的喜怒哀乐吗?丽莎,我相信到了我很老很老的时候,会有很老很老的 生活新形态。我愿意用我美好的青春和生命来品尝大自然的恩赐,让无数的生命融 入我简单的生命中,而不是牺牲我的生命去成全另一个生命!传统的生儿育女、为 男人牺牲的生活不适合我。我想:到了我临终的时候,假如我的生命可以避开所有 的意外而得到自然的善终形态的话,我会选择去北极,让自己洁净的身体回归洁净 的自然!” “太妙了!杰西,这也是我的幻想呢!但是我怀疑这种行为的可实现性!” “为什么?丽莎别忘了,到了我们都很老的时候,人类社会发展的先进程度是 无法预测的!你想到太空上去也是可能的呢!”杰西说。 “是的。你的科学理性主义态度和乐观的人生观,真有感染力。”丽莎说。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优秀的女中精英,在这些传统的芸芸众生中显得鹤立 鸡群,有着傲视同济的自豪么?” 丽莎没想到这瘦小的不起眼的香港女子,有着如此坚实的自尊。 “走吧,买单!”杰西说。 丽莎拿出钱包说:“让我来付吧!” 杰西说:“AA制吧。为了我们的独立性,我们此行所有的付款方式,都用AA制。 好吗?” 丽莎说:“OK!”她想,如果早一点适应这样的朋友。 这样的生活方式,那么她到多伦多就不会感到如此的无助和难受了! 她们沿着港岛的繁华大街走,人流像潮水般地涌上地面,黑压压的,警方实行 了封路措施。人们的脸上流露着轻松的欢乐地期待着美好未来的神采,成群结队地 走到了一起,到时代广场去,等候新世纪的钟声鸣响。 她们挤在人流中,像浮游在人海里的两个玻璃瓶,随波逐流地朝着一个方向涌 去。 没有叫骂声、没有急躁的推挤碰撞,人与人之间是一种友好的相互包容的情感 交流神交状态,目标很浪漫,就是时代广场,那个空虚的实在的大钟之下。至于为 什么要到那个特定的场景中去,谁也说不出明白的解释来。也许为了表达对新千年 人类和平的愿望、为了目睹同类的兴奋和快乐…… 人流的涌动使丽莎和杰西寸步难行、呼吸困难。她们好不容易到达了时代广场 并登上了大厦的最高层,俯瞰了聚集在小小的广场上的人海胜景。然后她们几经艰 辛地撤离了这个人海,到了维多利亚公园,同样是人山人海。丽莎惊叹:“香港的 人真多啊!他们从哪里涌出来的呢?” 杰西说:“他们从鸡肾那么大的家居中涌出来,说远点,他们或他们的祖先因 为不同的原因从中国大陆和英联邦各国涌过来!在这小小的弹丸之地容身、养活了 自己和创造了东方之珠的奇迹!上千万的人口啊!这使香港在被誉为东方的奇迹的 同时,也被西方社会看着是黄祸的最佳实例呢!” “投机者的家园、冒险家的乐园。香港当之无愧!不过,我觉得一个民族、一 个国家真的不应该鼓励这样的行为!为投机而移民,算什么英雄啊?!”丽莎说。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普遍的人性如此,政府也毫无办法!所以世界上 许多发达的国家对中国人都关紧了大门!他们害怕中国人的繁殖力和生命力!”杰 西说。 “中华民族如果不是因为有着伟大的儒家文化的文明内涵,早就可以在地球上 称王称霸了呢!” “未必呢!一个聪明人可以毫不费力地消灭一百万人呢。人家拥有先进的技术 和武器,你们就是人再多,也不顶用!中国要崛起,路还长着呢。”杰西说。 维多利亚公园里人头涌涌的,但比时代广场逊色多了,有人在集会,趁新世纪 到来的时候慷慨激昂地陈述着自己的政治理想和关注国家民族命运走向的观念。 杰西问丽莎:“你要不要听听?好刺激的呢!思想火花啊!香港人爱国爱家的 意识是很强的。” 丽莎摇摇头说:“不谈政治!如果现在有一个医学研讨会的话,我会飞奔过去 的。你说,如果人人都像我这样想的话。是我们这个伟大中华民族的悲哀还是幸运 呢?” 杰西说:“在我们这些人看来,大陆的民众大多数都是善良安分的。和香港不 同,香港是民众中老是动作多多。” 丽莎想:从可歌可泣的中国历史中看到,多少炎黄子孙们在为追求民族的进步 和世界的大同而浴血奋战、留下了一座座白骨铸成的丰碑!受尽了苦难的中国人在 千疮百孔的中国大地上,不屈地奋斗了世世代代!好不容易有一个风调雨顺的和平 年代、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够安静地发展经济学习科学的时期,中国人珍惜啊!“我 们和香港人有不同的处境,但是我们更珍惜和平。这种珍惜可以说是到了小。心翼 翼的地步呢!” 杰西理解地点点头。 她们登上了一部大巴士,去连接太平洋的海湾听世纪末的最后一阵涛声。 在车上,丽莎给瀚瀚打了个电话。 瀚瀚很高兴、很关切地问:“妈妈,你在哪里?” 丽莎说:“我现在正向海边奔去!你怎么样?好吗?” 瀚瀚说:“我和外婆、姨姨们一起吃新年大餐!他们去逛街迎接新年,我更愿 意留在家里等你的电话!” 丽莎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啊!乖孩子!其实你应该和他们一起去感受新年 的气氛!这次因为证件的问题。 妈妈不能带你一起出来香港看热闹,将来有机会和你一起来的!你是否会等待 新年的钟声呢?“ “会的,妈妈,我在做作业、在想你。” “谢谢你,瀚瀚,妈妈也在想你。等会见妈妈还会给你电话,与你分享最激动 人心的新世纪的到来!好吗?” “好的,妈妈。拜拜!” 合上手机,丽莎的眼中盈满了幸福的泪。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与自己血肉 相连的人在记挂着自己!这样的感觉,不做母亲是体会不到的!杰西,你明白吗? 杰西真的很感动地看着她,良久才叹道:“丽莎,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么 多的女人渴望结婚生小孩呢!” “是的,当一个女人有了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强大起来了。没有什么样的困 难能够吓倒她。这是一个女人使自我完整的最好方法。” “难怪有许多女成功者、女名人,不要婚姻也要一个孩子!”杰西说。 “是的,这是大自然赐给女人的特权,最伟大的人权——生育权啊!你因为非 自然的原因而弃权,太可惜了!”丽莎说。 话题回到了女性问题上,自然就是贴心贴肺的感觉了。杰西很无奈地告诉丽莎, 她一直与异性无缘。也就是说,她还没有遇到一个可以符合她的“配种”条件的对 象。“也许我将来会选择人工造人的新技术,成为新世纪先进科技时代的受惠者之 一。” “那我就祝福你,拥有一个未来的总统继承人!”丽莎笑道。当人的遗传链条 可以被高科技的克隆技术所打破的时候,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呢? 未来未知,但充满了希望!这么一想,她内心快乐的源泉打开了,人也真正地 快乐起来。 海湾上有人,但是由于它的宽广,人群显得渺小了。 临海的小街上,有各种肤色的人在当街跳舞,沙滩上有人点燃蜡烛合唱优美的 圣诗。 丽莎和杰西面对漆黑的洋面传来的海的气息、海的音韵,期待着。 旧时代的流逝,1999将成为他们这代人的独特的记忆。 在这个朦胧的!日世纪最后的黑暗中,丽莎还是想起了那位可恶的路见恒,心 跳的感觉已经变成了心痛了。 不知道他此刻与谁共度?与谁携手走向新生活? 丽莎拨通了一个她很不愿意再拨的电话号码,听到了一个她很想听听的声音, 遥远的、不真实的、已经模糊不清了的声音:“你是哪位?” 苍老而遥远的回声!她一时百感交集。声音压抑不住微微的颤抖:“我是丽莎……” 停顿。长长的沉默。她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什么样的表情。她问他: “你听见海浪声了吗?我正在海边,在香港。” “啊……”又是停顿,他的声音开始活络起来了:“啊!听见了!” 丽莎也听见了从话筒传来他那边震耳的人声和音乐声:“你那里是莺歌燕舞正 狂欢啊!” “哪里哪里,是孩子们在唱歌玩玩。” “祝你新年快乐。”丽莎突然心如刀割。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在没有她的日子里, 活得好吗?快乐吗? “我也祝你新年快乐!玩得开心点。” 她不知道,5O几岁的心脏病的他,能否娶到他梦寐以求的“第三个老婆”,一 个符合他的人生规划的单身女人?! 她放下了电话,让淡淡的悲哀随太平洋的海浪卷走。 她给瀚瀚打电话:“瀚瀚,赶紧许愿吧!新世纪就要到来了,妈妈希望你把一 切不好的缺点、不快乐的记忆统统扔掉!我们一起走向充满了希望的新世纪!妈妈 祝福你:新年快乐!” 瀚瀚说:“妈妈,我也祝你新年快乐!快点回来!!” 丽莎说:“一定!我明天回来。” 此刻,海滩上一阵欢呼声响起,盖过了海涛声声。新年到了!新世纪从此展开! 丽莎和杰西激动地奔向海,捧起一掬海水。海浪把新世纪的第一阵潮汐,扑洒在她 们的身上…… “互相祝福吧!愿愚昧、灾难、战争和动荡的旧时代结束、人类不遭毁灭!我 们站在转向了新世纪的地球上,我们脚下的大地是坚实的,我们将看见的曙光和太 阳是全新的!”丽莎说。 杰西回应道:“是的,丽莎,我们走过来了,我们跨越了一道世纪的门槛!这 是值得高兴的,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留给人类的世纪恐惧,过去了!” “此时此刻,我才感到一阵精神解放的轻松呢!那个预言压抑着我们,世纪交 替的恐惧控制着我们……生的渴望和死的阴影一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深深地盘踞 着我们的灵魂,折磨得我们失魂丧旺的,不知做出了多少傻事。蠢事来呢!现在好 了,天快亮了,新千年的太阳正等着我们去欣赏呢!” “是的,是的,我们终于走过来了!走,丽莎,我们到大屿山去迎接新世纪的 曙光吧!”杰西提议道。 她们在黎明前搭上了过海渡轮,驶过在黑暗中闪烁着不尽的波光的洋面。黎明 前的黑暗渐渐地褪去,厚重的黑布转换成薄纱似的朦胧谈黑,而后就是青蓝色的静 止般的清明拂晓出现了,一缕金红色的阳光,在海的尽头岛的山坡上突然地闪现, 那就是新记纪的太阳呢! “杰西!看,新世纪的第一线阳光!”丽莎兴奋地指向那油画般的景色。 杰西说:“看见了!好美!” “我从来没有这样近地迎读过黎明,也没有这样清楚地看见过:太阳是这样地 升起的!”丽莎说。 “日常的生活把麻木和平南充斥了人类大多数人的灵魂,使我们忽略了大自然 的恩赐,生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而美好的事物就这样一去不复返地错过了!这岂 不可惜可叹之极么?所以,丽莎,你现在可以明白我为什么不走传统女人走过的生 儿育女的路,而宁愿做上帝的女儿大自然的宠儿吧!”杰西说。 丽莎点点头说:“我理解。杰西,你是可以自豪而骄傲地生存的新人类。我祝 福你。” 大屿山的天坛大佛塑像,正在丽日蓝天下慈祥地沐浴在金红色的新世纪阳光下。 他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把“佛光普照”的溢美之词幻化成真实的人间胜景,那阳光 中的大佛,把天地问的阳刚之气凝聚在一起,发放着千万道温暖的光芒,转化为博 大无边的爱,投射到渺小的人类心上。丽莎突然地感受到了一种类似父爱的暖流, 触电般地透射了全身! 她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了。 这样的宗教情绪,并非是头一次产生。那一年,接到了路加衡从美国打来的电 话,短短几句诀别之语,几乎要了丽莎的小命。“痛不欲生”这个词,从此就对她 的灵魂有了特别的意义!她在暗无天日的情感黑洞中徘徊呼号。 找不到光明也看不见前方有路!她想死,想彻底地了结痛苦的回忆和分裂的折 磨…… 她一千一万次地问天问那个从不现形的宇宙全能之主:“我是谁?我将到哪里 去?我在这人世间的苦何时才到头?” 当时是问天天不语,问地地不答! 然而有一个夜晚,在似睡非睡之间,她看见了身着袈裟的巨人般的如来佛祖来 到了她的床前。他温和地慈祥地、用清澈的睿智的目光穿透了她千疮百孔的心灵。 他带来的那一种宽阔如海、贯彻整个宇宙太空的博大的慈悲情怀,使丽莎的心如潮 般汹涌,泪如雨下。 她急急地请求他说:“啊!佛祖啊!请你回答我并带我离去吧!我活得太苦大 难了,我渴望离去!和你在一起,伴随你的左右!” 如来微微地轻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丽莎:“还不到时候呢。你不应该这样地 懦弱。人生就是一段艰难的历程,你必须智慧地走完。到时,我会来引领你归来的, 但,不是现在。你,好好地活下去吧!”他温柔地摸摸她的额头,转身离去。 丽莎拔足狂奔地追啊追,大声呼叫:“等我!” 她惊醒时,发现自己光着脚站在自己家的大厅中,手像天使般高高地张开…… 从那一刻起,丽莎就自然而然地有了深刻的宗教感情。如今这种博大宽广的宗 教感情又紧紧地攫住了她,使她心灵充满了来自灵魂高处的伟大力量。 “好了,看见你高兴起来了,我很开心。”杰西说。 丽莎提议,给米高打个电话,让他分享她们的快乐。 杰西欣然地拨通了电话。问候祝福之后,丽莎对米高说:“米高,我记住您的 友谊。” 米高一如既往地稳重和热诚:“丽莎,很高兴你和杰西表妹成为好朋友。请代 我问候你的父母,还有可爱的瀚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