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妈妈比我的岳父小两岁,可生活的磨难使妈妈显得特别苍老。 妈妈点头道:“咱们总算赶上了好日子,活几年就不亏了。可是呢,我还是得 说,你的身板硬朗,怕是得活一百岁呢!” 岳父发出爽朗的笑声,笑声将刚刚会走路的苏方吸引得仰起头,双手拍打着她 姥爷的面颊,嘴巴大张着,吐字不清地叫着:“姥爷、爷、爷———” 我们都被苏方的天真活泼逗乐了。我说:“老爸是个天才,没有多少文化,买 卖做得这么红火,一定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活到九十九还要向前走。” 岳父点头又摇头,“命大是不假,年轻时常在江河湖海上走,风险很大,有几 次是捡了条命回来;可如今咱们发财了,靠的是政策好,没有邓大人哪有咱们今天。 来,我花甲老汉就敬天地一杯。”他将一杯酒倒在了地面上,“来,干了这第二杯, 为如今的政策好喝。”我们都将一杯白酒喝了。不一会儿,芬芳和妈妈的脸就红了。 “大妹子,你们家的房子没有煤气、暖气,虽说是开春了还是挺冷,就搬过来住吧。” 岳父说。 我知道这是真心实意的邀请,芬芳甚至还想从中撮和,让两个老人住在一起安 度晚年。我心里清楚,妈妈是不会同意的,一来弟弟还没有成家,需要妈妈照顾; 二来妈妈许多年来已经习惯于独处,如果要找个伴儿恐怕早就找了。 “谢谢亲家的好意,我惯了,没有事儿的。”妈妈说这话时脸色绯红,眼睛里 仿佛有水一样的东西,眼神蓦地亮了,是感慨亲家的亲情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其实呀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儿女,你说咱们能带走什么?我现在觉得就是为外 孙女,对不对?” 岳父在问苏方,可苏方是听不懂的,还被姥爷逗哭了,一口一个“妈妈”地叫 唤。于是,芬芳将女儿抱过来。岳父六十大寿高兴,话也特别得多。说再过几年就 收手不干了,有个小摊点就行了。钱够花就行了,听他的口气至少也有几十万元钱, 1984年这个时候谁有几万元钱是富户,几十万元钱在我们这里是富豪了。 岳父有钱却很节俭,身上的羊毛衫还是几年前买的,胳膊肘破了,芬芳给补了 两块圆形的补丁。他老人家不吸烟却很能喝酒,每顿饭要二两酒才成。今天是他的 生日,非要喝个痛快,我只能尽全力陪岳父。 这几年和岳父住在一起,我的酒量见长,兴奋时六两不醉,可芬芳时不时就禁 止我和岳父喝那么多,还告诫我们:酒是穿肠毒药,早晚会栽在酒上。说实在的, 我真的有了酒瘾,三四天不喝绝对不行。 遗憾的是岳父经常喝的是散装白酒,有一股小烧的固有味道,我喜欢喝浓香型 的白酒,可这种酒一般都比散装白酒价格高,我不好意思说,就对付着喝,岂知散 装白酒都是很高度数的,久而久之我的酒量可练出来了。 岳父不承认酒量是练出来的,他说是先天性的,还有遗传,我觉得有些道理, 因为芬芳就像她爸爸,曾经喝过半斤酒,没有怎么样。 岳父高兴,大家助兴,频繁举杯,越喝越多。还是我妈妈将第三瓶酒藏起来, 才不喝了。 这会儿,我弟弟下班了,也来凑热闹,不然的话怎么能喝下两瓶白酒。 光明大街上的这家酒店距离我们住的光明小区很近,我和岳父是互相搀扶着回 的家,弟弟和妈妈送芬芳和女儿,在我家坐了一会儿,妈妈就和弟弟回去了。 这时候,我的胃像翻江倒海,我不得不用手指捅嗓子,将酒菜痛痛快快地吐出 来。其实痛快不了,吐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要从嗓子里流出来。 恍惚之中,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在地上。接着就听到芬芳在喊我。 我从床边爬起来,到厕所一看,岳父倒在便池旁,芬芳正在拉扯他,却怎么也拉不 动。我上前将岳父头和脚搂住,摇摇晃晃地走出厕所,将岳父平放到床上。 岳父昏迷不醒,叫他也不答应。我赶紧给市急救中心挂电话,对方说几分钟就 到。这时候,芬芳才知道安装电话的好处,在20世纪80年代初有电话的人家不是很 多,局级干部家里才有公家给安装的电话。 急救中心的人很快就到了,他们就地进行了紧急抢救,然后将岳父抬上了救护 车。芬芳把女儿苏方交给邻居大娘照顾,我们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市中心医院宽敞的走廊里静悄悄,昏暗的灯光下,我们坐等结果。 初步诊断是脑溢血,需要开颅手术治疗。 芬芳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