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制造者王有蹄(4) 话说王有蹄,托他爹的福,来北京上了个民办大专班。王有蹄和他爹一样,有 改天换地的勇气、洗面革新的能量,他发誓自己要混得比城里人还城里人。他的乡 村记忆,不断和这里的灯红酒绿对比着;他的行为标准,不断向另类青年看齐。乡 下,那是鸡呀牛呀猪呀羊呀待的地方,城里根本不让这些畜牲活着,除非死了等着 被吃。王有蹄想,自己多年来待在那个偏僻穷困的乡村,活得简直像个牲畜,要多 可悲有多可悲。如今,他脚下的土壤换了,要把根扎深了,扎实了,在这人多嘴杂 见牲畜有一个杀一个的地方,他要发芽、开花,还得不是一般地开,得是怒放。 王有蹄的同学大多都不是学习的料儿,分数差得远,复读希望也不大,父母就 干脆花钱,买了名头儿。有几个北京孩子,虽未掌握任何谋生能力,但倚靠着殷实 家境,小小年纪,就过得锦衣玉食,找个娇俏的女朋友,人前人后地亲。王有蹄心 有不甘,心潮起伏。想当初能降生,还不是他王有蹄从爹那儿一出发就跑得快,一 路领先,分明超过几千万人,才能拿到短跑冠军,得以在人世显露头角。现在看看, 能在这世界露脸的谁不是冠军出身?冠军又怎样,自己仿佛残疾人运动会上拿的金 牌,人家的,是奥运会上的。王有蹄心有戚戚:寡妇抱着夜壶哭——我不如你啊。 但是,等着吧,我要笑到最后。 这座民办学校,校舍位居近郊。四野空空落落,散布着几座不高的楼。化工厂 的变电器,昼夜不息地发出低响,习惯以后,就让人充耳不闻了。因为娱乐场所几 近于无,学生们无处逍遥,显得特别守纪律,一般都按点回宿舍睡觉。熄灯半个小 时以后,宿舍楼里就陷入一片寂寂。一只杜鹃的鸣啼,从校园的树丛里传出来。小 虫子们小声小气地叫着。楼道里传来间歇的细碎的撕纸声,可能是耗子。王有蹄躺 在上铺,盯着天花板,看不端详,微芒月色映照下,隐约一团黑斑,像半张侧着的 老头脸。 他的手指间捏着一块巧克力,是结为友好宿舍的三〇三室女生给的。她是河北保 定人,汗毛有点儿重,尤其嘴唇上端,像长了一道小胡子似的。眉毛也是浓黑的, 不是平行或微弯的,好像立起来了。但是,她的汗毛重是因为皮肤白才显出来的。 立眉毛对王有蹄热情有加,不像有的女同学,在联谊见面会上,干脆摆出一副嫌弃 王有蹄的样子,挨个说话,独独看不到一米七三的王有蹄,连个客气话都不搭。王 有蹄坐在拐角的位置,尽力装作不在意,他需要培养并在适当场合拿出沉默的气质, 如同另外更多的场合,他必须像本地原产的北京孩子一样妙语连珠,或者放浪形骸, 或者爱谁谁混不吝。王有蹄还没确定自己的形象定位,到底是变幻莫测好,还是始 终如一好?立眉毛挨着王有蹄坐,给他削了个苹果。这个苹果虽是有虫的,但立眉 毛用小刀仔细旋下未被蛀蚀的部分,独独递给了王有蹄。临了,立眉毛给了王有蹄 这块巧克力,是金币造型的,上面还有精巧的浮雕。 进京以前,王有蹄从未交过女朋友,他是烈火真金的童男。不是他思想单纯, 也不是县城护士的女儿给他造成了难以修复的重创——就是她的背影使他的宝贝牛 粪鞋破了的那次,王有蹄把它简称为“破鞋事件”。不是,都不是。其实,他像一 条狼垂涎于飞到树上的母鸡一样,对着美丽的、聪明的、善良的、文静的、调皮的、 温顺的、散漫的、纯洁的、热情的、骄傲的、坦率的、忠诚的、勇敢的、妖娆的、 勤奋的、倔强的姑娘们心生歹意,嘴角挂下来的口水“吧嗒吧嗒”滴在手背上…… 可是,可是,他却不会爬树。 他还年轻,时间还早,他有的是机会。黑暗中,王有蹄用指肚再次摩压着金币 巧克力上的浮雕图案,把它假装成真的金币一样,竖着放在嘴边吹一下,然后搁在 耳畔,听着想象中嗡嗡的回响。想象中的回响和化工厂的变电器的声响,很快合二 为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