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展现人生迷人的天地——《爱之上》创作随想 (1 ) 《爱之上》没动笔,我就给自己出了难题:古今多少作家作品写过爱情与事业 的关系?“事业高于爱情”这又无需再拿生活中的故事,哪怕是最悱恻动人的故事 佐证的一个真理。那么我为什么还伸手去动这种题材?存心摹仿还是愚蠢无知? 引起创作的最初、最原始的冲动,往往不是起由于一个突如其来、明确深刻而 又辉煌的思想。它常常是不知不觉浸入心中的一种朦胧又甜蜜、飘忽又实在的感受。 这感受有如雪花,悄静无声地落在地上,跟着化成水,湿润润地融进土里……最初 是哪一片雪花?辨不出,找不着。 也许是我最初写《义和拳》时,大地震房倒屋塌后,我寄居在朋友家一间窄小 的屋里,写东西只好到北京的人民文学出版社。那时妻子在很远一家工厂上班。冬 天里,孩子放学早,屋里没有炉火,他就在地上蹦,好使身上发热,直蹦到他妈妈 下班回来。我呢?每次离家去京写作,总是给一种无名的不安撩动得心绪烦乱,一 边却给一种无形的磁石吸引着,最后总是带着沉甸甸的欠疚心情,顺从那强大的吸 力去了。然而,一走进出版社那间如同大车店般七八人杂处的“作者宿舍”,一伏 身在那三尺短的小书桌上,捏着笔,面对着台灯柔和的光笼罩着的空白稿纸,我的 心像平原那样坦荡无际、纵横千里地展开。想象力化做不知所向的疾风,激情如同 卷地烧起的野火。我像一匹在黎明的透明的寒气里,即将驰骋起的烈马,浑身给一 股勃发的清明而昂扬的力量颤栗着。同时,感受到一种无限壮美的东西。它是理想、 雄心、自信、追求和实干欲望的化合物。事业吗?对,就是它! 我由此萌动来写这部《爱之上》?当然不是。它本是生活中常常使人感到的拨 动人心的东西。无声又雄壮的乐曲,看不见却灿烂辉煌的光团,愈垒愈高而永不终 止的人类大厦。多少人为它流汗、吃苦、受尽委屈和挫折,却百折不挠,任劳任怨, 默不作声地做着。我不仅从自身感到,更在别人身上感到它。从别人的言谈、行为、 事迹、生平上感到它,也从报上、书上、各种材料上,那些为人类正直和进步的事 业而献身的人们的身上感到它,而更多是不自觉地感受到它。 意外的是一次,我与一个小伙子交谈。当说到“事业”二字时他现出困惑的样 子,好像不知我之所云。 我问他:“你工作,却感不到事业?”他傻乎乎地笑了。很清楚,他并没感到。 好像我在说一种“皇帝的新衣”。 我猛然悟到:并不是所有人都感到事业的存在。由此我懂得平庸的人究竟缺少 什么。 这就从另一方面,在我对“事业”这一内容的感受上又加厚一层,还有来自其 它方面的感受,渐渐积累在一起。这或可叫做“感受的积累”。然而,积累的感受 可直接质变为创作的冲动。因为创作的冲动,无疑带着很浓的感性成份和感情色彩。 因此,我动笔写这部小说时,不是想说明“事业高于爱情”这一道理,乃至更高明 的哲理。我是带着一大团朦胧的感受和浓烈的情感进入创作的。这一团中间有一个 明晰的核儿——我要写高于任何哲理的东西,即境界,事业的境界,这是一片无限 壮丽、无限开阔、具有无限魅力的境界。我要用笔墨展现出人生中这样一个无形又 存在的,最迷人、最实在、最能体现人的价值和人生意义的天地。 我希望感受到它的人,在这作品中再一次甜蜜地重温到它;不曾感受到它的人, 在我描写的氛围里能够或多或少体味到它纯正的甘甜。 (2 ) 我写了两个人:肖丽和卢挥。 两个“事业狂”。 我自信十分熟悉这种人。也许由于自己常被对事业的狂热所冲动,才特别感受 到这种人深藏的内心。当然,他们决不仅仅是作品中写的“运动员和教练员”,也 不是超人。他们有凡人皆有的七情六欲,有正常人所要求的“天伦之乐”,但他们 为了事业,往往克制、约束、压抑、拒绝自身的生活要求。 在他们身上常常发生这种对事业的爱与其他各种爱的对立和搏斗。为此,我还 是选择了——别人也选择过的——事业与爱情的对立。 自然,事业与爱情,不一定对立。甚至理应踩着同一个美妙的舞步。我自己身 上就没发生过这种强烈的对立。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和某些人身上,却往往 激烈地对立着,甚至二者必居其一。我之所以选择了这种对立的状况,是为了让这 两种爱(对事业的酷爱和个人的爱情)撞出火花来,发出各自奇妙的、强大的、扯 动人心又不可避免的力量。我在这中间写这两个人物。 还有另一层。即舍弃个人的一切去追求事业的人,不一定都能获取成功。 光彩夺目的成功者总是极少数,更多的是没有获得成功,毫无建树乃至失败者。 在他们身上,有因事业进取而一时的欢愉,也有因受到挫折而沮丧、苦恼,甚至常 常因苦无知音而感到孤独。一个献身事业的人的内心并不轻松。 因此,我选择了这样的为事业做出巨大牺牲而没有获得彰昭成就的两个人,尤 其在党和人民的事业遭到巨大挫伤的“文革”期间,我着意写他们于艰辛、黯淡、 徘徊中,时时闪光而不肯熄灭的对事业火一般的情感。这样写,或许比直接写他们 的成功的喜悦,更能掂到事业的分量和人物的分量。 因此,我在小说中始终没给肖丽和卢挥多少个人生活的快乐,爱情的温馨,事 业的频传捷报,直到小说结尾。他们每跨进一步的代价也许过于沉重,不免给人一 点所谓“苦行僧”的味道,命运对待他们也许过于苛刻和严峻了吧!然而,我希望 透过这一层含着苦涩意味的表象,能够看到他们心中那片因之显得更加充实、壮阔, 又非常人所能具有的事业的天地。 这样,我在小说结构上,就不靠情节而顺从人物内心的变化。把人物内心变化 做为结构的主要线索。我不想讲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我把劲儿都用在揭示这 两个“事业狂”丰富、矛盾、时时闪光的心灵上。 (3 ) 我自己有过运动生涯。这或许是我选择“运动员”做小说人物的主要原因,或 许在年轻有为的运动员身上,最容易发生事业与爱情的冲突。人物是有影子的。然 而我决非仅仅写“体育题材”和“运动员生活”。近两年我写了几篇所谓“体育小 说”,如《跨过高度》、《升华》、《献你一束花》等。 笔触的最深处决不止于体育之中。小说的人物和生活不免带有职业特征,小说 的容量却不能只限于某种职业所特有的内容范围。它的思想内涵,应当是超职业、 超题材,是对社会人生的高度总结、概括和提炼。这样,小说和读者之间,才会有 较大的适应度,作用面才宽广。 我写任何“题材”时,都这样想。 《爱之上》发表和在某些地方电台广播后,我收到许许多多热情读者的来信。 作家永远不能偿还的债务,是理应给读者复信。在这篇短文章里,我把读者许多问 题,都囊括其中了。至于对人物的具体理解,我不想把自己的初衷强加给读者。各 有各的感受和认识,就像我们对生活中的人一样。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