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第五纵队的压迫下,莫洛佐夫师一整夜和第二天都在慢慢地向萨列普塔和位 于湖畔的恰普尔尼基村退却。几百具尸体横陈在平原上。邓尼金将军不让红军喘一 口气。每次进攻被打退后立即发起新的攻势。榴霰弹在战壕上空炸开,发出震耳欲 聋的声音;爆炸声震撼着大地,战士们被飞旋的泥土埋起来。哥萨克的大炮一沉寂 下来,战士们就从战壕里探出那因为愤怒和痛楚而变了形的、沾满血迹的脸。…… 一群群密密麻麻的骑兵从小山后面、从峡谷里出现,在奔驰中展开散兵线,尘 土在他们的马蹄底下飞扬。……他们按照鞑靼人的古老习惯,一面挥舞着军刀,一 面失声叫喊着。面对排山倒海猛扑过来的胸部肌肉发达的棕红色马匹,和在马鬃上 挺直身子、行动神速的凶恶的骑兵——他们只想尽快用热血浸染军刀——哪怕有一 个战士心惊胆战、仓惶逃窜,那么战线就会被攻破,人就会被劈死、踩烂。…… 莫洛佐夫师的两翼被逼到萨列普塔的果园和恰普尔尼基村的谷仓那里,仍在顽 强地支持着,但是中央部分却向伏尔加河弯曲过去,就像伸直的手臂的肌肉,其力 量不胜重负一样而无可奈何。师长和蹲在卧倒的、供乘骑用的马匹旁边的政委、副 官、传令兵一起,就处于前线的中央这个地方。他不断用从两翼撤下来的越来越少 的增援部队来代替伤亡人员。他没有向军长要求派遣后备队:因为从察里津再也弄 不到什么了。 今天早晨,在主要防线那里发生了不幸事件:从小村庄和附近农村动员来的两 个团,第一和第二农民团,突然爬出战壕,把枪举在头顶上,跑过去向白军投降了。 在第一团指挥部,有几个指挥员聚集在行军炊事车旁边,将团政委和几个共产党员 包围起来,用枪口顶着把他们打死了,同一时刻,在第二团,团长、政委和几个共 产党员也被打死。只有两个连没有受挑拨,并且向举着白旗跑去投降的叛徒们开了 火。马蒙托夫部队的散兵线老远看到这群人,以为他们是攻击部队,就朝他们猛烈 射击。两个农民团的残余乱了套,他们扔下武器,转身就往回跑。他们被包围起来, 带走了,这样,差不多有五俄里的战线就完全暴露出来了。 在察里津,兵工厂、机器厂和所有锯木厂的汽笛都拉响了警报。军事委员会派 出的共产党员们,走遍了各个车间,说道: “同志们,放下工作,拿起武器,拯救前线!” 工人们——而在工厂里就只剩下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残废人和少年——放下工 作,收好工具,停住车床,熄灭熔炉,奔向仓库——那里存放着他们的记有名字的 武器。他们在大门外排好队就向车站进发了。 妻子和母亲从郊区的小房子里跑出来,把一包包吃的东西塞到他们的手里。许 多女人跟着这支走得不很整齐的队伍来到火车站,许多人送得更远些,一直到阵地 上。在那儿,母亲和妻子又在土岗上站了很久,直到军长走过来,把手放在心口上, 哀求她们回家去,因为这里不需要她们,甚至还碍事——站在土岗上就成了马蒙托 夫的炮兵的瞄准手最好辨认的目标。 天黑之前,三千察里津工人就已经堵住了白军开始突进来的前线的缺口,而且 以自己严重的伤亡为代价把他们击退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莫洛佐夫师正经受着骑兵和步兵空前猛烈的攻击。那个师 的中央防线几乎被迫退到了伏尔加河。炮弹已经在萨列普塔街头爆炸。恰普尔尼基 村起火了,火焰在草房顶上蔓延,浅浅的草原湖泊岸边的芦苇在燃烧。 师长从望远镜里瞭望着草原。太阳已经沉入峡谷。他看见哥萨克骑兵连聚拢又 散开,正在公然地、放肆地改变队形。凭着那双富有经验的眼睛,从马匹的敏捷动 作上,他断定这是一支准备做最后攻击的生力军。看来,太阳落下的时候,整个莫 洛佐夫师就要在师长的带领下,开始史册上的一次艰苦行军。 他放下望远镜,掏出熏黑的烟斗,不慌不忙地装上一撮萨拉托夫烟草,拍着军 大衣的口袋,开始找火柴。可是没有火柴。他左右瞧了瞧——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有几个战士躺在堆起的小土堆前面:一个人的腰部有一滩黑糊糊的污渍浸透了呢衬 衫,另一个人好像是不舒服,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把腮帮贴在枪柄上摇晃着。 师长小心地把烟斗扔在地上,烟斗滚到艾蒿里去了。他又拿起望远镜,他的手 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在西南方,可以看见一大批刚刚开到的骑兵聚集起来。……他们是在他装烟斗 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几千名骑兵从小山后面跑出来,掀起一片尘土,被太阳的 斜晖照耀着。这样一支大军一下子就会把我们踏平、踩烂!……师长把望远镜移开 一会儿。战壕里一片沉寂,大家都警觉起来,战士们紧握步枪,昂首挺胸地站着。 师长还没来得及开口对他们说几句热情的话,隆隆的炮声就从远方滚过来。师长又 把眼睛贴在望远镜上。搞什么鬼!二十米起爆炸声在靠近哥萨克骑兵连队正在聚集 的平原上腾起。……那些骑兵连快跑着迅速展开散兵线——首领的旗帜在人丛中猎 猎飘扬。哥萨克掉转头来迎向那些从小山上急驰而下的一大片骑兵。……密密麻麻 的哥萨克骑兵散兵线举起长矛,勒住缰绳,接着就一下子放开了战马——两条骑兵 散兵线,这一方和另一方,从小山上冲下来,一步步接近,然后就混战在一起。…… 一大片遮天盖地的尘土在那里扬起来。…… 师长把望远镜调整得更近些,他看到一排排卧倒在地的哥萨克特种兵正在惊里 慌张地站起来。…… “噢,”师长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为什么军事委员会主席在电话里那么施 加压力,要我们坚持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原因。……这准是德米特里·日罗巴的 ‘铁师’到了。……” 紧随袭击哥萨克的骑兵之后,“铁师”的步兵散兵线的密集队形就从小山后面 开始行动了。更远的地方,在地平线上,透过尘土已经看见了骆驼、大车和人群。 这是“铁师”的庞大辎重队,很快就弄清楚,这支辎重队拖带着几万普特小麦、一 大桶一大桶的酒、几百个难民和一群牛羊。 许多哥萨克死于这次战斗。被击溃的白军骑兵向西撤退了,在“铁师”和莫洛 佐夫师的散兵线之间东奔西突的步兵,一部分被歼灭,一部分投降了。战斗大约持 续一小时,等一切都结束了,师长骑上马,慢慢地在遍地都是死人和死马的平原上 蹓起来。有的地方,地上还在冒烟,没有抬走的伤兵在呻吟。师长迎面跑来一群骑 兵。跑在前面的一个人穿着一身库班人衣服,佩带着子弹带,肚子上别着一把大匕 首,风帽上的两条带子抱在两肩后面,他驱赶着那匹乌骓马,飞快地跑到师长面前, 突然勒住马,用一种粗鲁的、命令式的口气说道: “您好,同志,我在和谁说话?” “您在和莫洛佐夫顿河师师长说话。您好,同志,那么您是哪一位?” “我是哪一位?”那个骑手笑着回答,“仔细瞧一瞧。我就是第十一军总司令 宣布不受法律保护、打算在尼威诺梅斯克枪毙的那个人,可是我,你瞧,来到了察 里津,而且好像还很及时。” 师长不十分喜欢这种冗长的、夸夸其谈的话,他皱了皱眉,说道: “这就是说,您是德米特里·日罗巴了。……” “人们好像是从小就这样叫我。好吧,告诉我,在这里什么地方我可以跟军事 委员会通电话?” “我已经说过,军事委员会对一切情况全都了解。” “你说的话对我有什么用?让他们听听我的声音,”德米特里·日罗巴傲慢地 答道,并且猛踢了一下马,那匹乌黑的公马就像疯了似的跑起来。